■陈晓潜
配合党和国家重大事件宣传的主题展览是档案馆需要完成的重要任务之一,其策划有自身特殊的规定性,一是时间紧,有具体日期,不能早,更不能晚;二是“不容有失”,主题思想是明确的,将主题思想用展览语体重述过程中不能存在差错和疏漏;三是一般要求宏大叙事,有一定的历史跨度,不能做成一个小特展;四是一般为单位年度重点工作,在人力和财力上都会有所倾斜。在这些规定性基本不变的情况下,是不是意味着主题展览这个“命题作文”的施展空间比较狭窄呢?其“作答方式”是不是固定不变、千篇一律呢?如果说展览按期展出就达到了及格线,那么“考卷”答出60分还是80分,或者100分,圈内人和观众的心中都是有一杆秤的。能在主题档案展览中实现一定的突破,十分考验策展人的经验、站位与能力,也考验着单位的整体状况与水平。
近年来,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档案事业的范畴也由过去的“政府——行政——保管”向“文化——传播——记忆”转型,在主题展览的策划中,这种变化也有着深刻的体现。如何在主题档案展览这一领域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又弘扬时代精神,成为摆在档案馆策展人面前的一道重要思考题。
中国现代文学馆(以下简称“文学馆”)是一所国家级文学类档案馆,“中国现代文学馆之父”巴金在倡议建立文学馆时就将其定位为“新文学资料馆”。1985年建馆以来,经过几代文学馆人的努力,文学馆现有馆藏手稿档案约2.3万件,书信档案约2.8万件。举办文学档案展览在文学馆公共文化服务职能中处于核心地位,一直受到馆领导的高度重视。本文以该馆相隔12年的两个主题展览“歌唱祖国——新中国成立60年文学成就展”(2009年,以下简称“60年展”)与“迎着新生的太阳——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红色文学经典大展”(2021年,以下简称“百年展”)为例,对既有经验进行总结,比较异同,并展望未来工作方向,希望引发更多同行对档案主题展览工作进行思索与探讨,共同为新形势下开展档案展览提供理论和实践支撑。
“歌唱祖国——新中国成立60年文学成就展”是为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而筹备的,除了首置前言,尾置结束语外,展览以时间线索分为两个部分,分别为:“文学走进新时代(1949-1977)”和“文学全面发展繁荣(1978-2009)”。其策划思路在于“全面展示60年文学的辉煌成就、系统总结60年文学的成功经验”。“迎着新生的太阳——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红色文学经典大展”为庆祝建党百年而做,以馆藏档案为基础,力图展现中国文学在中国人民觉醒与奋斗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以文学视角展现党领导人民走过的百年征程。
两个展览相隔12年,都是标准的“主题展”,制作流程也是一致的,坚持“三结合”原则,即领导、作者、设计者相结合,领导出思想,作者出专业(将思想与馆藏相结合),设计者出审美。这其中,作者可以直接与设计对接,可以由一位项目经理与乙方的项目经理对接。但两个展览在内在结构方面有着根本的变化,与“60年展”相比,“百年展”在策划上有如下特点,这些特点可以用“三突出”来总结概括:
主题展览有两个基本的策展方式,一是先有一个文学史的框架,为这个全局而寻找、展示档案。“60年展”就是如此。另一个思路是以馆藏为基础,根据既有档案而规划、撰写脚本,展示故事。“百年展”基本贯彻了这一思路,将馆藏提到核心位置,有馆藏的就用,无馆藏的就不用。“百年展”第一稿设计时以“大地上大写的人”为主旨,希望突出文学作品中的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和形象。这个想法虽具有写意的、审美的风格,但落实起来又难免回到面面俱到的困境,在时间短暂的情况下难以实现。改为“红色文学经典”展后,创作过程上也随之从重写作向重策划转变,不必再为文学史的巨大框架不断寻找图片和素材了。事实证明,在策划上下功夫,有了好的策划案,执行起来事半功倍。
突出主题指用审美化而不是知识化的方式烘托、突出政治性的主题,重视故事提炼与审美熏陶,用档案展品佐证故事。与“60年展”相比较,“百年展”在如下方面做出了“突出主题”的改变:首先,改变“60年展”的展线设计总体布局,把按照体裁划分的横向具体线索改为头——身——尾的纵向写意线索。其次,打破“60年展”平均分配展览内容的平衡,通过给予“1921年——时代的声音”“左联五烈士(与鲁迅相结合)”与“方志敏《可爱的中国》”以充足版面来刻画展览的精神面貌和实现对建党百年主题的烘托。第三,在布局结构上,将“60年展”具体展示文学创作实绩的“文学史”式结尾改为以视频与图书实物呈现的无具体“内容”式结尾,使得整个展览呈现出饱满与虚空的变化,既衬托出经典的经典性,又拉开了时空的距离,为当下留出了空间,体现了不同于学术风格的政治审美气概与激情,与主题展览的文类贴合性强。“时代的声音”这一主题得到提炼和烘托后,展览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和历史背景三方面将主题落实精准到点位中。比如在1949年10月1日这一点位里,将不同诗人的作品加以选择,重新组成一首歌颂新中国诞生的合唱性作品,以体现新中国成立这一历史背景;以第一次文代会的会徽为展品,会徽上毛泽东主席与鲁迅先生并列,不需语言即可传递出文代会这一历史事件;展品中还有《人民文学》杂志第一期,这一期的封面题字为郭沫若,历史人物也蕴含其中。
从“百年展”的题目上就可以看出该展对经典的倚重。突出经典令该展览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佐证档案与故事情节的相互平衡”。通过重点渲染、搭建实景等手段,主要点位得到进一步凸显。比如方志敏一开始位于巴金的《家》后、光未然的《黄河大合唱》前。定稿时将其调整到整个第二部分的最后,使其紧挨新时代部分。同时,还大幅度削减有重复性的次要点位的分量与数量,比如与第一稿相比较就删去了马识途《清江壮歌》、管桦《小英雄雨来》、李心田《闪闪的红星》等点位。
通过“三突出”策展原则的贯彻,“60年展”教科书式的呈现方式在“百年展”中开始向畅销书方向发展。“60年展”仿佛是一本展开的文学史教科书,将文本与社会现实剥离,放置在一种安全的距离中,达到一种对上汇报工作、对外提供学理欣赏与反思的效果。“百年展”则完全去教科书化,版面上的文字量很少,基本集中在体现时代声音的作品原文上,注重一次只讲一件事,绝不面面俱到,直接用大家喜欢的方式推出新的爆款,以“直给”的方式打破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要求观众的情感带入以及调动受众本身可能带有的文学接受记忆,抱着交流的态度,而不是宣教的态度,将观众放在第一位;注意寻找接合点,这些点可能是教科书上使用过的文章,可能是感人至深的牺牲,可能是曲折离奇的故事……通过这些接合点,激发交流的达成,令展览主题得到更好认同。
为了“畅销书”效果的更好实现,“百年展”在形式上创新手段方法,将实体展览与云展有机结合,云展与直播活动再结合,扩大宣传效果;在交互方式上注意从单向输出转变为互动参与。这次“百年展”,实体展览仅仅是展览整体的一小块组成部分,在策划和实施上也注意创新手段方法,实现了从线下到云上、从云展到云观展、由平面展示到全方位立体呈现的新突破。“云展”是实体展览的多视觉表达,即实体展览的网络版;“云观展”是云展的真人版直播节目。如果说云展仍旧是在虚拟空间的平面展览,云观展则可视作一个立体呈现的舞台,通过AR、VR等新兴媒介技术,构建出全景式、沉浸式的视听体验,以诵读、点评、访谈、话剧实时演绎、快板表演等多种形式,将展品、作品、作家故居和电影、电视剧等衍生品一道呈现,以文学与全媒体融合手法立体化讲述文学故事。
一个主题展览可以从很多维度去策划,现代文学馆的展览无论是倚重学术,还是倚重政治审美激情,都对文学本身的故事性有所忽略,这也是文学展览策划中的一个难题。事实上一部经典文学名著可讲的故事还真不少,作品本身的故事、作者的故事、创作的故事、传播的故事,如何让这些故事得到呈现,让血肉丰满的故事恰到好处地弥补空洞、干涩的豪言壮语,又不冲淡主题展览的宏大主题,是值得策展人思考的问题。
另外,主题展览是命题作文,一般没有从展品出发的非常充足自洽的话语逻辑,需要从题目入手来构思内容、寻找材料。要避免政治性过剩和艺术性相对匮乏带来的对主题的消解,展览需要设置一个“磁场”来达到吸引观众的目的,以便更好地传达展览的意图。这个磁场在主题展览中应如何设置?“60年展”的策划人认为,这个展览首次把网络文学作家纳入成就展里,是一个突破。这确实值得书写,但这个亮点并未在整个展览中发挥磁场的作用,因为那一个小部分的设置套路与讲述报告文学成就的点位没有任何区别,作为普通的均质的一小部分内容淹没在知识介绍的汪洋大海中。而在“百年展”的策展过程中,对于磁场的追寻贯穿始终,展览不以文案工作人员对展品写作的说明为主要展出文字,而是以经典作品中的经典片段原文领衔,让这些“时代的声音”浮出水面。事实上挑选这些片段用去了脚本创作过程最大、最多的精力,并选派了熟悉现当代文学史和文学作品的博士研究生参与挑选。这些杰出的话语唱出的声音或者直击内心,或者余韵悠长,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太阳展”的磁场。
依靠经典资源,讲好档案故事,档案馆的主题展览策划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