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敦煌

2022-07-02 13:46张子艺
党员生活·中 2022年6期
关键词:本地人李广飞天

张子艺

提起河西走廊,對许多人来说,它是地理和精神意义上的远方。人们收拾行囊,来此看扁都口金黄的油菜花,看山丹军马场的万马奔腾,看武威天梯山石窟,看新城魏晋壁画墓。但还有一块地方,发源于祁连山的党河流经此地,为它带来一片浓密的绿洲,使其成为大汉时通往西方的边城重地。

这里是敦煌。

杏子里藏着过往

传说李广当年西征时,将士们焦渴难耐,两位“杏仙”前来救助,化作黄杏为将士们解渴。黄杏随李广大军传入敦煌,便被命名为“李广杏”。李广杏是敦煌特产,它实际上是新疆小白杏跟本地杏嫁接之后的产物,亦是当年河西走廊凿通以后风物流转的产物,但人们依然固执地将李广的名字赋予它。

李广杏外皮极薄,难以长途保鲜运送。千百年来,它偏居一隅,每年半个多月的成熟期里,敦煌人沉浸在李广杏带来的糖与蜜的洗礼中。透过阳光,可以看见完全成熟的李广杏薄皮里面因糖化而带来的透明质感,一入口,像蜂蜜一样流淌的杏汁儿直冲喉咙。

李广将李广杏“留”在了敦煌,而带着更多风物特产,沿着河西走廊前往中原。

胡瓜、胡桃、胡麻、胡萝卜、石榴……最先开始流通的一定是食物。过往的商旅在漫长的旅途中会携带适宜长途跋涉时食用的食物,因此,小巧的种子、风干的馕饼、高热量的油脂,成为一路上的生存储备。

瓷器被精心包裹起来,丝绸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不外露一丝一毫,只因这路上有剪径的强人。驼队虽然阵容庞大,也有负责护送之人,但在亡命的强盗面前依然处于弱势,因此切不可露富。

不过,他们还是遗留下了一些什物:靖远出土的东罗马鎏金盘,汉式规制的粟特人古墓,以及此间汉墓出土文物中,还有一双来自中原的木制筷子。

乐尊和尚选中了敦煌

设立河西四郡400年后的某一天傍晚,云游中的乐尊和尚突然看到在一片山崖上,红霞似火,恍然之间,他似乎看到佛光。

在石崖上千年不息的敲击声中,这里成为敦煌。

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有北、中、南3条线路,这3条线路都是以敦煌为起点,最后到达中亚、欧洲。这是个极其关键之地。

从敦煌前往西域,必须要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人们在敦煌歇脚,前路渺茫,前程未卜,烧一炷香,求一个平安。倘若钱多一点儿,那么就在离开敦煌前捐一个窟吧。窟里的菩萨矗立在山崖边,遥望着大漠。旅人在这般温和恬静的注视中坦然地赶赴一段未知的前路。

敦煌本地的名门望族也会造一个家族窟,家眷们换上最昂贵的华服,扫峨眉、点朱唇、贴花黄——丝绸、刺绣、圆脸,这是盛唐的风貌。

千年来石窟不断增加。时光流转,佛像从犍陀罗时期的高鼻深目慢慢转变为之后的柔和丰腴,佛国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宏大、欢乐。

人们小心翼翼,顿足仰望,用最温柔缱绻的目光看向佛像,还有人在它身边守护了一辈子。“爱上了,就不想走了”,这是“敦煌的女儿”樊锦诗说过的话。从北大毕业后,她来到敦煌,再没有离开。

早些年,本地人还不知道莫高窟的好,只是听人说,敦煌研究院里都是国内一流大学的高才生。他们觉得可惜了:本地人想去酒泉,想去兰州,想去北京,而这些城里人为什么都要相继到这个土圈圈里来?

100年前,首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何尝不是如此。

20世纪初,正在法国学习油画的青年画家常书鸿前途一片光明。无意之间,他在一个旧书摊上第一次看到《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他被画册的内容惊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向他打开,那是从北魏到唐朝的佛教艺术图画。那之后,常书鸿不远万里,从繁华的都市来到黄沙漫漫的敦煌,在此扎了根,竟然守了一辈子。

飞天之城,无须营销

敦煌市中心有个大转盘,转盘中间矗立着一座反弹琵琶的飞天塑像;马路的地砖上有飞天的画像;汉唐风格建筑的敦煌中学里,学生正在跳“飞天舞”,这是他们的课间操;路灯上,婀娜的飞天拥着灯,暮色四合,灯盏亮了起来。

这是一座飞天之城。

敦煌人自小在这里长大,他们不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特别的。面对他人艳羡的目光,他们总会露出一种“不自知”的神态。尤其到了外地,因为自我介绍“来自敦煌”,会陡然接收几道热切的目光,他们会问:“敦煌有什么好玩的?”“敦煌有什么好吃的?”“敦煌本地人可以随便逛莫高窟吗?”

异乡人像潮水一样涌向敦煌,他们认定这是此生必去的地方,无论是出于宣传、营销的影响还是心底的真爱。但人们又深知,敦煌,无须宣传、营销。

在历史的风烟中,《又见敦煌》

公元848年,敦煌当地望族张议潮带着沙洲民众起义,收复了沙洲,并派10组人马赶往长安大明宫报信。

九死一生!两年之后,10组人马,只剩下一个使者站在大明宫的门前。这铁血的勇士说,他要送一个口信给当今圣上:“丝路通了!”

人们心潮澎湃,泪流满面,为这漫漫黄沙、马革裹尸的过往。

这里是《又见敦煌》。

戏散场了,人流像潮水一样散去,他们流到育才巷,流到月牙泉,流到沙洲夜市。炉火燃起来,肉串已经就位,大漠里的红柳枝条粗壮,串在上面的红色的是瘦肉,白色的是肥油,红白相间。只有这样的肉,才经得起烈火的炙烤和小火的温存。

架在炉子上的烤肉被火苗舔得吱吱作响,偶尔滴下来的油猛然间腾起一团火,这是西北才有的豪爽和气度。孜然粉来自新疆,辣子是肥厚的陇椒和四川二荆条的混合。

本地人只喝本地酒。千年前的“旅游博主”、浪漫主义诗人李白早就夸赞过的好酒的产地就在不远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于是,清冽冰凉的酒顺着喉咙滚下去,陡然变成一团烈火,必须得大口吃肉,“以烫攻烫”,炽烈才能慢慢被驯服,变得温吞妥帖。

有人不喝酒,不打紧,手里被塞了一杯冰镇过的杏皮水,杯子外壁上有密密的水珠。

杏皮水冰凉沁心,长饮一口,2000年前的风尘呼啸而来,那枚李广带来的杏儿被浓缩在时光里,酸甜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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