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在前

2022-06-30 14:58郝永平
兵团党校学报 2022年3期

[摘要]人类社会呈现为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过程。历史进步是客观规律制约与人的能动选择矛盾运动的结果,也是以生产力解放和人的发展为表现形式的。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来看,不同社会形态的相继更替都实现了生产力的极大解放与快速发展。无论是不同社会形态的历史替代,还是同一社会形态内不同发展阶段的纵向演进,历史进步最终都体现在人的解放和发展上。

[关键词]历史进步;生产力标准;人的解放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2)03—0005—09

[作者简介]郝永平,男,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研究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

在撤出延安、东渡黄河之前,毛泽东曾经为任远志(任弼时的大女儿)题字留念,用“光明在前”四个字寄语下一代,同时也表达了对历史进步的坚定信念。

人类社会呈现为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过程,尽管会付出一定代价,遇到曲折甚至倒退,却阻挡不住历史进步的必然趋势。历史进步是客观规律制约与人的能动选择矛盾运动的结果,也是以生产力解放和人的发展为表现形式的。顺应历史进步潮流的正确选择是,做历史进步的促进派。

一、 难以改变的历史进步大趋势——袁世凯称帝失败看历史大势

袁世凯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具争议的人物之一。辛亥革命后,袁世凯一方面凭借武力镇压革命,另一方面暗中与革命党人谈判。随后,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又迫使孙中山提出辞职,在国会、民众请愿团、筹安会和各省国民代表的推戴下,于1913年10月6日出任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然而,袁世凯的野心并未就此而止,还有一个“皇帝梦”;自以为是天意选定的人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历史进程。1915年12月12日,他强改民国五年(1916)为“洪宪元年”,把总统府改为新华宫,准备于1916年元旦加冕登基。

但是,袁世凯的倒行逆施引发了沸腾的民怨,激起了全國各阶层的义愤。孙中山、梁启超等人坚决反对帝制,北洋将领段祺瑞发出了“恢复国会、退位自全”的电文,帝国主义列强也分别向其提出了警告。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等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随后,贵州、广西也相继响应。在全国多方面的声讨和各种势力的打击下,袁世凯被迫于1916年3月22日宣布退位,取消帝制,恢复“中华民国”年号。5月下旬,袁世凯在忧愤成疾中离开人世。

袁世凯从登基到退位仅仅83天,成为历史的笑谈。深层的原因在于,辛亥革命摧毁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建立了民主共和国,由此使民主共和观念日益深入人心,也使人民群众的民主意识和觉悟程度逐步提高。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支持民主共和就是对历史进步潮流的顺应,就会获得更大民众的拥护;反之,恢复帝制就是对历史潮流的违背,就会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和历史的惩罚。袁世凯这场闹剧充分说明,凡是违背历史进步潮流而倒行逆施的人,无论多么骄横跋扈、显赫一时,必将受到人民群众的审判,最终也改变不了历史进步的大趋势。

那么,什么是历史进步呢?所谓历史进步,就是在过去经现在向未来演进过程中,社会系统运行呈现出向好、上升和创新的状态。它既包括宏观层次上的整体性超越,即新社会形态在整体上超越了旧社会形态,并把历史推进到了新的发展阶段;也包括微观层次上的阶段性变革,即在同一社会形态的演进过程中,与前一发展阶段相比,后一发展阶段取得了明显突破。历史进步虽以客观事实为基础,但也带有明显的主观评价色彩,是对符合主体目的与需要的向善、创新、上升趋势的认可与肯定。

在历史进步过程中,人类社会运动并非展示为变坏倒退的趋势,而是在总体上呈现为向好发展的趋势。在人类历史的早期,代表性观点并不是历史进步论,而是历史退步论。古希腊关于“人类世纪”的传说就是历史退步论的代表,它持厚古薄今的态度,认定社会发展越来越不如从前,人类历史是江河日下的堕落过程,由此开创了颂古非今的先河。该传说认定人类历史分为黄金、白银、青铜与黑铁四个时代:在黄金时代,神灵创造了第一纪的人类,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没有劳苦与忧愁,一生享受盛宴和快乐;从第二纪即白银的人类开始,放肆的行动使得这新人类陷于灾祸;在青铜时代,第三纪的人类进一步蜕变,变得残忍而粗暴;到黑铁时代,第四纪的种族陷于仇杀和战争。对此,古代诗人赫西俄德感叹道:“啊,假使我不生在现在的人类的第五纪,让我死得更早,或出生得更晚罢!因为现在正是黑铁的世纪。这时的人类全然是罪恶的”1。与之相反,历史进步论的看法是,在社会运动中产生了新陈代谢的变革,陈旧事物被新生事物所取代,展示出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演变趋势。在历史进步过程中,虽会遭遇某种程度的倒退,但逆转是暂时的,社会运动在总体上呈现前进与上升趋势;同时,虽会伴随着假恶丑现象,但恶往往是历史进步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历史进步总体上是创造真善美的过程。对此,应当确立今胜于昔的信念。

同样,在历史进步过程中,人类社会运动展现出螺旋式上升的趋势,而非循环或直线的趋势。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关于西绪福斯(Sisyphus)劳作的神话,最早表达了命运在冲突中循环往复的思想。西绪福斯是尘世间最阴险狡诈的人,在惹怒了宙斯之后被打入地狱。对此,德国学者古斯塔夫·斯威布在《诸神的传说》中写到,在地狱,他受到的惩罚是手脚并用,使足力气,从平地往高山推滚一块沉重的大理石,但每当他以为已经把它滚到了山顶时,这块沉重的巨石却翻转过来,又滚到山下去。这个备受折磨的罪犯一而再,再而三,永不停歇地往上滚着块巨石,冷汗不住地从肢体上流下来。与之相反,在历史进步过程中,社会运动采取了“扬弃”的方式,新事物并未全盘否定旧事物,而是充分吸收了后者的合理成分,在积累的前提下作出一定的创新,看似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实际上是在更高的水平和层次上的某种“复归”。因此,在历史进步中,并不总是呈现为平坦的道路和笔直的方向,经常会展示为某种循环或暂时曲折,但在总体上是波浪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的过程,是光明前途与曲折道路的对立统一。正如毛泽东所说,积累是波浪式的,或者叫作螺旋式的。世界上的事物都是矛盾着的,都是对立统一的,所以它们的运动、发展都是波浪式的。1945年10月17日他在延安干部会议上指出:“中国发展的总趋势,也必定要变好,不能变坏。世界是在进步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历史的总趋势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我们应当把世界进步的情况和光明的前途,常常向人民宣传,使人民建立起胜利的信心。同时,我们还要告诉人民,告诉同志们,道路是曲折的。在革命的道路上还有许多障碍物,还有许多困难”2。7A119A9D-87D4-47BC-A83E-B85A74C37645

历史进步以物质文明、制度文明、精神文明等方面的创新与发展为表现形式,也以人的解放和发展为表现形式。人类在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创造了物质文明、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等成果,成为历史进步的基本表现形式。物质文明的创新是指,在生产劳动中发明或运用新技术和新工具,产业结构得到了调整和优化,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物质财富快速增长,物质生活明显改善,等等。制度文明的创新是指,制度在内容与形式上实现了变革,更为规范地推进着人际交往关系,更为理性地填补着主观随意性的漏洞,更为有效地保障着社会秩序,更为充分地激发了社会创造活力,等等。精神文明的创新在于,科学文化教育事业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主导价值观念更加广泛地反映了社会成员的意志,新生事物受到更为普遍的支持,新知识取代了更多的旧经验,道德风尚在继承中实现了变革,等等。人类对客观世界的改造,同时也是改造主观世界的过程。在改造主观世界的过程中,人们吸收了客观世界的物质、能量与信息,转换为人自身的体质与心理、意志与品格,丰富了人们的知识与情感,提高了人们追求真善美的素质,增强了人们适应环境与创造历史的能力,由此就促进了人的解放与发展的历史进程。这是历史进步在主體方面的表现形式。

人类历史之所以不断走向进步,归因于社会实践的推动作用。一方面,人类的社会实践包含着过去活动、现实活动与未来活动三种因素,体现了继承与创新的统一。人们在现实的社会实践中,必须从过去的活动出发,面对历代祖先活动的结果,把前人活动的产物作为现实活动的前提、基础与手段加以继承;也总要面向未来的活动,总要超越现实活动的状况,总要按未来活动的要求调整现实活动的方向,总要力图创造出过去和现在都未曾有过的理想性存在。人类实践活动正是在对过去的继承和对未来的选择中创造现实的,也正是在否定现实的过程中超越过去与追求未来的。进一步来说,在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社会实践中,人类凭借的是文化累积性的遗传进化机制:文化作为人们社会约定的符号系统,具有固定、表达、储存、传递和加工社会信息的作用,并可以对它们进行复制和交流;以文化为武装开展实践活动,就使实践成果能够超越个人直接经验的范围,也能突破时空条件的限制,进行连续不断地传递,由此使人类历史的发展保持连续性与累积性。

同时,每一代人在继承前人文化成果的基础上,总是以此作为新的创造活动的起点与前提,总要把过去活动的结果转化为主体的实践能力与认识能力,总要自觉调整前人活动的行为偏差,即对付出的代价进行补偿,对带来的矛盾予以解决,对面临的难题加以克服。马克思写道:“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1。由此,在文化累积与遗传的作用下,在人类发挥自觉能动性的保障下,新的创造活动必然发生内容与形式两方面的更新,必然产生更多更丰富的真善美产品,必然带来更有效率、更有秩序的社会运行,必然达到活动结果与预定目的更加符合的状态,从而使人类历史运动逐步减少了偏差性与曲折性,呈现出不断走向进步的趋势。

人类历史具有不断进步的趋势,但没有自我实现的目的。在西方哲学史上,黑格尔把历史看成是绝对精神在自我运动中最终实现自由的过程:历史的行程就像太阳,从只知道一个人自由的东方,经一些人有自由的希腊罗马,到所有人都自由的日耳曼世界。在其中,“理性的机巧”发挥着独特的作用,通过否定之否定,驱使人在表面上、形式上开展活动,虽然不直接干预具体过程,但最终实现了历史中隐藏的神圣目的。这种历史目的论既是一种历史唯心主义,又是一种线性进步观念。历史目的论的错误在于,用抽象的东西代替了现实的人,把人类仅仅看成是绝对精神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承担者,将社会历史变成了人类的彼岸精神的历史,从而使人的活动的目的屈从于历史的目的。

与之相反,历史唯物主义强调,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现实的人,现实的人的活动都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的、追求某种目的的,按不同方向活动的各种愿望在对外部世界的复杂作用中必然形成一种合力,由此造成了一种同自然界完全相似的状况,即活动产生的实际结果不是预期的,历史进程是受客观规律支配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并不是‘历史把人当作手段来达到自己——仿佛历史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历史唯物主义肯定历史进步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承认合目的性是以合规律性为基础的,确认合目的性是人民群众顺应社会发展趋势的愿望与要求,但明确否定了历史本身有目的的观点;同时,虽然主张历史进步具有统一性,但也承认社会形态演进中存在着多样性,如某种循环、暂时倒退、跨越发展等。

历史进步的总趋势是不可逆转的,既受社会规律的客观制约,也归因于人民群众的积极推动。历史进步在时间上呈现为一个向前推进的过程,由过去经现在向未来演进,表现出不可逆转的趋势;在空间上要经历从地域局限状态向全球一体化状态的飞跃,人类逐步由分散孤立、狭隘闭塞、地域局限状态进入整体联系、开放扩展、全球一体化状态,民族史愈来愈成为“世界史”;在形式上体现为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演进的客观趋势,体现为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进程,体现为由缓慢进展到加速发展的历史过程;在内容上表现为自然史愈来愈成为“人类史”,人类逐步“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社会历史发展具有越来越人道化的趋势。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历史进步的总趋势一方面就体现社会形态的依次更替,从物质的、生产力的、经济的状况看,人类社会要经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五大社会形态,这是一个前后相继、不断发展的历史进程;另方面,历史进步的总趋势就体现为人的发展的“三阶段”,即由“人的依赖性”到“物的依赖性”再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为什么说历史进步的总趋势是不可改变的?孙中山先生曾经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则亡”。一方面,社会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其强制性作用决定了历史进步具有客观必然性;在社会规律的支配下,历史进步以确定不移的趋势向前推进,形成了共同的社会面貌,在总体上采取着统一的演进阶段。另方面,社会规律又是“人们自己行动的规律”,就形成和存在于人民群众改造世界的社会实践中。社会规律发挥作用的过程,既是人民群众在能动选择中追求真善美的过程,也是人民群众抵制与消除假恶丑现象的过程;既是人民群众作出历史创造的过程,也是人民群众补偿某些代价、化解某种危机的过程。人民群众在社会实践中的能动作用,就体现了社会规律的客观要求,因而尊重社会规律与顺应人民意愿本质上是一致的。先进阶级和政党的重要作用在于,既顺应社会规律的客观要求,又反映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如果说社会规律的强制性表现为“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人民群众的选择性体现为“顺之者昌,逆之则亡”,那么二者的结合就是无法改变历史进步总趋势的深刻原因。一切阻挡历史进步车轮的反动派之所以陷于失败,归根结底是违背了社会规律,从而也违背了人民利益。与之不同,一切顺应历史进步潮流的先进阶级或政党之所以取得最终胜利,也在于既遵循了社会规律,又代表了人民意志。7A119A9D-87D4-47BC-A83E-B85A74C37645

二、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从小岗村实行“大包干”看生产力标准

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本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但因改革开放初期的大胆突破而声名鹊起。在当时“不许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的形势下,以严宏昌为代表的18位农民在1978年11月的一个寒夜里签下了“军令状”,选择了突破“禁区”的冒险行为。小岗村的做法是将土地、农具、耕牛和上缴任务都包干到各农户,将管理、经营等自主权交于每个农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当时编成的顺口溜反映了人们的期盼:“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顶着各种质疑和压力,小岗村人实干了一年,迎来了惊人的变化:全村产粮13万多斤,相当于1966—1970年五年的总和,破天荒地上缴了2.5万斤“爱国粮”,完全告别了靠国家救济的窘境;收获油料3.5万斤,一次就卖给国家近2.5万斤,相当于公社下达统购任务的80多倍;生猪饲养量达135头,超过历史上任何一年。与此同时,村民的收入也随之增加,最好的农户年收入达五六千元。

小岗村包干到户的冒险行动,集中反映了广大农民冲破原有生产关系并解放、发展生产力的迫切要求和改革精神。实行“大包干”以后,改变了过去生产资料与人分离的状况,实现了农民与土地、农具等生产资料的直接结合;改变了过去在集体生产中“大呼隆”与低效率状况,明确划分了集体与个人的权利、责任与利益关系;改变了过去“吃大锅饭”的平均主义现象,选择了易于为群众接受的管理方式,采取了与物质利益挂钩的分配方式;改变了过去人际关系充满紧张与矛盾的局面,改善了农村中干部与社员、社员与社员之间的关系。这就极大焕发了广大农民的积极性与主动性,有力推动了农村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进而引发了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启动与深化。

小岗村之所以能启动中国农村进步的历史进程,要害是抓住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这个根本。其实,历史进步有着多样化的表现形式,对此完全可以从不同角度作出评价。如选取经济尺度来评价,应重点考察生产力的发展、技术的创新、生产方式的更新、经济形态的变更等;选取政治尺度进行判别,可分析政治制度的创新、法制建设的加强、民主意识的增强等;选取文化尺度作出评价,可把握科学的发达、文化的繁荣、道德的进化等;如选取人的尺度为标准,可探究人的需求的满足、人的能力的提高、人的自由的扩大、人的个性的解放等。而且,在不同历史时代、不同发展阶段上,历史进步也有不同的变化与特点,对其评价也有很大的时代性与差异性。

问题的关键是,必须从多样性中发现统一性,从变化性中找到稳定性,确立一种根本性尺度。在评价历史进步时,这种统一性与稳定性相结合的尺度就是生产力标准。生产力标准既符合在多样性中发现统一性的要求,也符合在变化性中寻求稳定性的要求。因为,生产力既体现为一种物质力量,也是对象化了的人的本质力量,还是一种深层次的精神塑造力;同时,生产力在历史发展中既实现了继承性与创新性的统一,又实现了连续性与间断性的统一。因此,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无疑是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

所谓生产力标准,是以生产力是否得到解放和發展,来判定历史进步的状况。具体地说,评价历史进步的生产力标准包括,运用新的技术发明和生产工具,明显增加了劳动资料,扩大了劳动对象的范围,调动了广大劳动者的积极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因此,判断历史是否进步,关键要看社会生产力是否获得了解放和发展,束缚和压抑生产力发展的制度安排与文化传统是否得到了废除,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是否能适应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换句话说,只要生产力能得到解放和发展,就表明生产关系是适合生产力的,进而上层建筑也是适合经济基础的;反之,只要生产力受到束缚、无法发展,就说明生产关系已滞后了,进而上层建筑也变成阻碍力量了。如果符合生产力标准,就可作出历史进步的肯定性判断,否则就只能作出否定性判断。

为什么要以生产力标准作为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从根本上说,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首要条件。生产力的发展可解决人们衣食住行用等物质生活资料问题,而物质生活资料的满足是一切历史活动的原动力,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首要条件。

生产力的发展也是社会各领域运行的物质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反过来说,人们怎样开展政治生活、精神生活与社会生活,归根结底取决于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相反,脱离了生产力的发展,政治生活、精神生活与社会生活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生产力的发展更是实现历史进步的最终推动力量。生产力是一种能动的力量,始终处于活跃的变革状态。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原有的生产关系便无法适应其迅速发展的要求了,就变成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桎梏,如同小鸡在蛋壳里经过孵化即将破壳而出一样;随着经济基础的变革,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从而社会历史就演进到了新的阶段。

生产力的发展还是促进人的解放和发展的有力保障。生产力的发展本身就标志着人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能力在提高,即使生产力在矛盾对抗形式中的发展本质上也是对人类整体力量的增强;生产力的发展无疑会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能更为充分地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从而使人们的生存与发展更有保障;生产力的发展也会不断增加自由时间,使人们获得从事社会管理、人际交往和文化创造的机会,最终促进人们文明素养的提高,“仓廪实,知礼节”。

另方面,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从根本上决定着人的解放与发展的历史进程。人们每次都不是在主观理想所决定的和所允许的范围内,而是在现有的生产力所决定的和所允许的范围内取得自由的。生产力的发展状况在不同时代有着很大差异,由此为人的解放、自由与发展提供了不同的客观条件、现实基础与物质手段。没有生产力的发展,就只会有人们普遍化的贫穷,就会重新开始人们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就会使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死灰复燃;相反,当生产力获得高度发展时,也就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得以实现之日。7A119A9D-87D4-47BC-A83E-B85A74C37645

生产力是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在历史进步过程中,生产力虽然是最重要的、最基础的、起决定作用的力量,但经济关系、政治制度、思想文化、人的发展等也是历史进步的表现形式,并对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发挥着能动的反作用。如果把生产力标准绝对化,就会使社会进步误入歧途。在历史上,从20世纪50年代起,拉美经济开始发展,30年间整个地区的GDP年均增长5.3%,到1980年时人均GDP超1000美元。但从此就一蹶不振,经济增长乏力,随之而来的是贫富差距日益扩大,贫困人口不断增加,城市失业率居高不下,整个社会呈现出失衡、混乱、动荡的景象。以“拉美现象”为代表的许多发展中国家,在实现现代化进程中留下了“有增长无发展”的深刻教训,即在片面追求经济增长时忽视质量提高,忽视社会全面进步,忽视生态保护,忽视人民生活的改善。与此相反,在现实中,针对一些地方搞“GDP崇拜”带来的弊病,我国提出了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战略任务,强调要把经济增长的速度与质量、结构、效益结合起来,要把经济发展与提高自主创新能力、提高节能环保水平、提高国际竞争力结合起来,要把经济发展与改善民生、实现社会全面进步结合起来。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表明,在以生产力作为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时,应辅之以其他标准,不应走向片面性和绝对化。

把生产力作为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这一论断是否符合历史实际呢?回答是肯定的。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来看,不同社会形态的相继更替都实现了生产力的极大解放与快速发展。

从发展生产力来看,奴隶社会较之于原始部落制度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历史进步。原因在于,奴隶制生产关系在确立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在奴隶社会,采用简单的劳动协作和社会分工,有利于组织较大规模的生产,从而提高生产效率;金属工具的较为广泛的应用,也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恩格斯曾指出,第一次社会大分工,在使劳动生产率提高,从而使财富增加并且使生产领域扩大的同时,在既定的总的历史条件下,必然地带来了奴隶制。而且,“只有奴隶制才使农业和工业之间的更大规模的分工成为可能,从而使古代世界的繁荣,使希腊文化成为可能。没有奴隶制,就没有希腊国家,就没有希腊的艺术和科学;没有奴隶制,就没有罗马帝国。没有希腊文化和罗马帝国所奠定的基础,也就没有现代的欧洲”1。从现代的条件看来,奴隶占有制度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和反常的荒谬事情,但在原始公社制度瓦解的条件下,奴隶占有制度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合乎规律的现象,毕竟是前进了一大步。

封建社会虽然充满阶级对抗,但它对奴隶社会的取代无疑是明显的历史进步。从总体上说,封建制生产关系同当时生产力的发展状况是相适应的,推动了物质财富的充分创造,使生产力发展水平大大超过了奴隶社会。从世界范围来看,冶铁术的不断发展,使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得到了很大改进,标志着封建社会生产力水平发展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在中国战国时代,劳动人民修建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依靠“鱼嘴”“飞沙堰”和“宝瓶口”进行分水,既免除了水灾,又灌溉了数百万亩农田,堪称世界古代水利建设的璀璨明珠。在北宋时期,造纸业以麻纸、竹纸、檀皮纸为基础,在质量上达到了轻、软、薄、韧的水平,从而为进入雕版印刷业的全盛时代创造了条件。在西欧,法国在11世纪末和12世纪普遍采用“三田制”,把土地分成三份,每份在三年内休耕一次;在耕田时使用无轮的轻犁(套一对牛)和有轮的重犁(套两三对牛),在犁上装有铁刀用以开土,裝有宽铧能除掉杂草并翻转松土。由于耕作方法的改进和耕地面积的扩大,从而进一步提高了单位面积的农作物产量,促进了农业生产的不断发展。

资本主义社会取代封建社会,作为历史进步中的一次巨大飞跃,更是体现在生产力的飞速发展方面。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产业革命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使英国变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工业大国和“世界工厂”。从1770年到1840年,英国工人每个工作日的劳动生产率平均提高了20倍;在棉纺织业,1780年加工棉花只有550万磅,到1835年增加到31800万磅;铁产量在1800年为193000吨,到1850年猛增到2285000吨。到19世纪中期,英国在世界工业总产值中已占到五分之二,在世界贸易总额中所占比重也超过了五分之一。

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增长与高度发展都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作为其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也必须创造出比资本主义更高的劳动生产率,才能显示出历史进步性和自身优越性。

三、最终体现在人的解放与发展上——从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看资产阶级的进取与作为——资产阶级创造了远胜于埃及金字塔的奇迹,后来逐步丧失了进步性

历史进步虽以生产力发展为根本标准,但最终必须体现在人的解放与发展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1。资本主义社会取代封建社会的历史进步意义,不仅体现在生产力的极大发展上,而且也体现在资产阶级方面:处于上升阶段的资产阶级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历史首创精神。

具体来说,资产阶级打破了旧的等级关系:它无情地斩断了束缚人的封建的、宗法的羁绊,代之以人与人之间的金钱利害关系,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资产阶级创造出了人间奇迹:它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哥特式教堂的奇迹。资产阶级把变革提升为时代主题: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地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资产阶级开创了世界历史: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到处落户、开发并建立联系;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它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资产阶级开辟了以城市为中心的社会生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农村服从于城市的统治,使相当一部分农村居民脱离了愚昧状态。资产阶级实现了政治的集中:它消灭了生产资料、资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建立了政府、法律、关税、阶级利益和民族的统一。7A119A9D-87D4-47BC-A83E-B85A74C37645

资产阶级的“革命作用”充分说明了一条普遍性原理,即历史进步不仅是对生产力的极大解放和发展,而且也极大地促进了人的解放和发展。在历史进步中,生产力的发展与人的发展是具有一致性的:生产力的发展在总体上无疑会符合人的价值理想,会增强人类整体的能力,会更加有利于满足人的生存与发展需要,会极大促进人的解放与自由的进程;反过来说,人的理想的形成与需要的满足也会促进人们不断扩大生产,人的积极性与创造性的焕发又将成为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动机。如果说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是评价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准,那么人的解放和发展就是人类追求历史进步的终极目的。归根结底,历史进步最终必须体现在人的解放和发展上,同人的解放与发展相脱离的历史进步是无意义的。

人的解放和发展是指,人不断摆脱强大的自然力量、盲目的社会关系和异己的传统观念的束缚,逐步走向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是一个由思想解放到现实解放的历史过程,其中核心的解放是摆脱私有制和阶级关系的统治,依赖的条件是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自由时间的增多。虽然为了实现历史进步,人们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不得不充当工具与手段,但历史进步应当使人不断分享到其中的成果与益处,展现出越来越符合人的生存与发展要求的人道化趋势。相反,如果历史演进使人受到越来越多的束缚且无法获得新的发展,无论如何都偏离了人类追求历史进步的终极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判定历史进步是否促进了人的解放和发展,必须衡量在一定社会中人们的需要和利益是否得到满足,制度安排与文化观念是否有助于调动与激活广大劳动者的积极性与创造性,在纵向比较中人是否获得了更为充分的自由时间和发展机会。

为什么说人的解放和发展是人类追求历史进步的终极目的呢?因为人是历史活动的承担者。在历史活动中,人们既不断创造出生产力、社会制度与精神文化产品等社会文明,又不断提升着自身的全面素质与整体能力。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发展,人们能愈来愈正确地预见历史活动所产生的近期影响与长远影响、自然影响与社会影响,愈来愈合理地调节着实践活动过程,愈来愈有效地解决生存与发展所面临的矛盾与问题。

人的解放与发展是实现社会各领域创新与变革的最终目的。无论是生产力的发展,还是社会制度的创新,或是精神文明的变革,都只是为满足人的多层次需求提供了现实条件,只是为实现人的社会理想创造了良好手段,只是为人不断获得解放与自由奠定了客观基础。具体来说,物质文明的发展增强了人改造自然的实践能力,提高了人在自然界的主体地位,为人的解放和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制度文明的发展增强了人改造社会的交往能力,提高了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历史地位,为人的解放与发展强化了制度保障;精神文明的发展增强了人改造主观世界的认知能力与审美能力,提高了人在精神世界中的创造地位,为人的解放与发展提供了文化引导与精神动力。可以说,社会各领域的创新与变革只有指向人的解放与发展这一目标,才能生成意义与确证价值。因此,只有人才是目的。

人民群众是通过社会革命推动历史进步的基本力量。通过社会革命实现社会形态的更替,不仅为人的解放提供了宝贵的历史机遇,而且也极大地焕发了人民群众的历史首创精神。正如列宁所说,“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人民群众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够象在革命时期这样以新社会制度的积极创造者的身分出现”1。作为社会革命的主力军,人民群众直接推动了历史进步的进程。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将成为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对立将被扬弃,人不再屈从于任何外在目的,人成了社会结合的主人、自然界的主人和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发挥与发展人的能力将成为目的本身,“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得以实现。

回顾人类历史进程,无论是不同社会形态的历史替代,还是同一社会形态内不同发展阶段的纵向演进,历史进步最终都体现在人的解放和发展上。

虽然以野蛮手段、甚至道德堕落方式取代了原始社会,但奴隶社会也对人的解放和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单纯从道德视角和人的情感方面来说,奴隶社会简直是“一种堕落”,无法与“古代氏族社会的纯朴道德高峰”相提并论。因为,在整个奴隶社会,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奴隶主都把奴隶当作“会说话的工具”,像对待牲畜一样来任意处置,作为财物来随意出卖;奴隶主为了榨取更多的脂膏,用皮鞭、罚饿和处以酷刑强制奴隶从事繁重的劳动,对奴隶实施惨无人道的政治压迫、经济剥削与精神奴役。但是,原始的平等、自由和人们的美德并不是值得憧憬的理想境界,而是人类处于低级发展阶段的低层次状态,冲破这种低层次状态是历史进步的必然要求。“如果我们深入地研究一下这些问题,我们就不得不说——尽管听起来是多么矛盾和离奇,——在当时的情况下,采用奴隶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人类是从野兽开始的,因此,为了摆脱野蛮状态,他们必须使用野蛮的、几乎是野兽般的手段,这毕竟是事实”1。更为重要的是,与原始部落战争中残杀俘虏的情形不同,在奴隶制度出现以后给予战俘以活命的机会,让其为奴隶主贵族们服苦役,这就保存了生产力中的重要因素——劳动力。

在封建社会,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广大农民的处境同奴隶相比也有了较大改善。虽然农民对封建地主仍然保持着人身依附关系,被束缚在土地上,还要缴纳繁重的劳役地租、实物地租或货币地租,但可以利用自己的简单农具,耕种归自己使用的小块土地或租种地主的土地,因而不仅极大地改变了“会说话的工具”的奴隶地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焕发出了劳动积极性,不断积累生产经验,努力改进生产技术。

在资本主义社会,产业革命在推动生产力大发展的同时,也促进了无产阶级的解放与发展。虽然无产阶级被剥夺了一切生产资料,变得一贫如洗,“自由”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但毕竟摆脱了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得到了人身自由。而且,与封建社会的小生产不同,同庞大的机器体系和规模巨大的资本主义企业相适应,不仅需要众多劳动者集中在一起共同操作,而且需要许多工人在集体劳动中加强分工与协作,由此使无产阶级的组织性、纪律性得到了锻炼和提高。

在推翻资产阶级统治方面,巴黎公社革命是使工人阶级作为唯一具有社会首创能力的阶级得到公开承认的第一次革命。1871年3月18日,法国巴黎的工人阶级举行武装起义,建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工人阶级的政府,标志着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专制的历史作用已经结束,也标志着国際共产主义运动新时期已经来临。在72天里,无论是打碎旧的国家机器、保卫新生的革命政权,还是抵御普鲁士军队的入侵,工人阶级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创造性。“工人阶级的巴黎是英勇的,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对自己的艰巨任务满怀热情!……刚劲的、严肃的、战斗着、劳动着、思想着的巴黎!胸怀宽广的巴黎!同敌人的野蛮暴行相对照,巴黎只不过使敌俘无力伤人而已”2。巴黎公社是“劳动者谋求政治上和经济上彻底解放的事业”,充分展示了工人阶级的历史首创精神:建立工人阶级自己的军队,始终没有解除自己的武装;用人民选举的公仆代替旧机构的官吏,对其进行有效监督,可以随时撤换;试图以公社的民主制原则把整个国家组织起来,彻底否定了资产阶级国家的各种组织形式;发挥无产阶级专政的管理职能,在探索中开辟社会革命道路。

责任编辑:杨伟民7A119A9D-87D4-47BC-A83E-B85A74C37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