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澄海
时间告诉时间的秘密:那些人已经消失,他们早就隐藏于古蜀国辽阔的黄昏或夜晚。
史书打开,发黄的册页间依旧飘荡着蓝色的月亮和紫色的星星。一千多年前,李太白穿越时空,站在剑门关前喊了一声: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没有回音,天地依旧是夐古的沉寂。
李白的诗意里多了苍古的身影,不断摇曳巴山蜀水的月亮。
蚕丛及鱼凫,他们是两个人?抑或是两个部落?
从岷山森林雪谷里迤逦而来,教民养蚕,劝民捕鱼,于是有了月光一样晶莹的丝线,有了袅袅炊烟中的鱼香,这之后便走向文明开化,岁月安澜,生灵无恙。
拓荒者终成神灵。蚕丛及鱼凫,最后登上祭坛,成了星座或大地记忆,于香火深处接受祭拜,但他们在苍茫的岷山脚下,再也没找到通往故乡的路。
那时候,望帝正站在宫墙上眺望落日。
望帝的背后,洪水已经退去。一个名鳖灵的臣子还带领着百姓疏浚河流,披荆斩棘,挥汗如雨。岸上,云朵和银杏的树叶,一点一点擦亮了古蜀国的天空,没有乌云与雷电,他的影子被水中的涟漪荡漾成透明的花瓣。
蜀國永远没有冬天,而望帝的身体里却下着雪:权柄、王冠、奢望、贪欲、理智、道义……所有的杂念如丝缠绕,纷纷扬扬。
望帝最终还是把江山传给了鳖灵,明月留给了自己,然后归隐山林,让魂灵化作美丽的杜鹃。
落日如英雄浩叹。
数千年过去,传说都被时间的罡风吹得摇晃不定,而我更相信,望帝心中的那场大雪跟爱情有关,不然,杜鹃的那一声鸣叫,为何能啼出残阳般漫天飘飞的血花?
一把折扇,古蜀人把时间不断进行压缩、折叠,然后呈现于一个断面,而断面上最亮眼就是深埋在祭祀坑里的青铜神器。
青铜的光茫中凝视岁月的眼睛。
青铜立人大眼炯炯,青铜神树鸟眼望天,青铜面具纵眼远眺,青铜鼎、罍、釜上到处是斑斓的眼纹……更何况造字的人还在“蜀”字额头上,也安上了一双神秘的天眼。
三星堆青铜世界中,眼睛到处闪现,被镌刻在各种祭器上,宛若一枚简洁而易于辨认的神徽,向世人昭示一种明亮,一种深邃,一种通透。
那是一种对比和映衬:青铜之光坚硬、锋利、寒冷,而人与动物的目光则柔和、平和、温暖。两种光茫彼此打开的瞬间,不知是青铜想消融蓬勃的生命,还是生命想挣脱青铜的压抑?
那是神的眼睛。神高居于大地和天空,用目光为芸芸众生指示迷津。
那是王的眼睛。王君临天下,时刻注视着江山与权柄。
那是百姓的眼睛。百姓匍匐于土地之上,看着炊烟夕照,盼望着五谷丰登,也数着生与死的日子,等待着金子一样贵重的爱情。
抑或,什么也不是。眼睛就是挂在天上的星辰,被岁月的风云拂动着,发出永恒而空茫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