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海

姚哲恺

我猜这个世间会有一片蒲公英海。到了盛夏，那里的绿毯子上会覆上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零星的微风，也会激起一阵纯白的浪花。蒲公英种子，它们比世界上的任何鸟类都更懂得如何飞翔。

世界上所有的蒲公英都来自那里，它们是那片海的后裔。

小时候住在村里，蒲公英随处可见，甚至连家里的围墙脚都长了几株。每当到了夏凉的夜晚，爷爷总会抱着我躺在一张木头做的摇椅上。摇晃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伴着衰蝉的最后歌声，和不时传来的悠远巷子里的犬吠，便是聊天最好的背景音乐了。我抱着家中暖手的炭盆，里面微弱的火舌，偶爾轻舔我的指尖，焐得小手通红，口袋里揣着几株刚不久遭受我“摧残”的蒲公英。爷爷总是会笑眯眯地问：“仔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啦？”这时，我会从口袋里面掏出蒲公英，鼓起腮帮子，吹口气，蒲公英种子四散向天空飘去，在童话故事里，它们永远象征着希望与光明。“我要当科学家，要当大诗人，还要当作家。”爷爷笑出了声：“好，好，只要不像爷爷一样一辈子在地里碌碌无为就好喽！”

我仰着头，直到蒲公英种子消失，随风而去。

风是最好的向导，它给予美丽的蒲公英种子以随机的命运，纯洁无瑕。有的蒲公英种子落到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伴随着一群兄弟姐妹，它们一同在这里扎根，在春天里为万物的生机欢歌;在冬天里抱团取暖，抵御世间的寒冷。也有的落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有时沐浴叶隙间洒落的阳光，有时凝望夜空中微冷的星辉。有的落在城市街道的绿化带上，它们有的被汽车激起的尘埃淹没，有的被炽热的热浪吞噬。

当所有的蒲公英种子逐渐成长、成熟，它们会像它们的先辈一样，等候着一位使者来帮助它们完成自己的使命与愿望。田野中，也许会无时无刻不激起和煦的风;树林里可能会有风精灵灵巧地穿梭于高大的树木间;城市却像一大片静寂的海洋，自然的风，无法越过钢筋水泥森林的屏障……

看起来希望渺茫，听起来世界不公，好像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数着柏油马路上稀疏不可察的漆痕，不自觉地向前踱步。路灯的光交融编织出剧场落幕般的特效。空气里流动着湿润的气息，伴着淡淡的酸涩、微微的寒凉，偷偷溜进了鼻腔。耳边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小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似乎是在讨论我这个古怪的人。“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享受的秋夜吗？”我弯身，回答小草。若有一坛甘洌的清酒、一砚乌亮的方墨、一张雪白的宣纸，又何愁写不出“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佳句呢？不自觉地，我嘴角微扬，摇了摇头，这美景，果然只有“闲人”可享。直至些许冰冷的雨丝擦过脸庞滑入衣襟，我不觉打了个寒噤。抬头，还能看见星空浩瀚无涯，跟小时候的一样旷远。眼睛逐渐蒙眬，脑子里全是爷爷。爷爷，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干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在我身旁流过。只有我，被命运与境遇束缚在无风的地方。

墙角孤单的蒲公英，被我轻轻折断，送到嘴边。用力将它吹散。

雨水挡不住它的步伐，蒲公英种子飞啊飞，飞得很高、很远。城市里的蒲公英，同田野、森林里的一样，在空中焕发出微微的光芒，像当年从蒲公英海中飞出一样，去向未知的远方。

心中涌起慰藉的潮水，纵使依旧被困一方。

每一株蒲公英都诞生于蒲公英海的温柔乡里。它们有着不同的命、不同的遇见、不同的梦。也许会慨叹上帝的不公，哀伤世间的艰难，可最后都会遇到一阵风——蒲公英种子，漫天飞舞。

我，也是一株终会飘散的蒲公英。

指导教师：马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