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雪落，见月光

吴梓宁

今年南方没有下雪。

北方下了，北方当然会下。

南方也不是每个城市都没下，但也不是每个城市都会有一场雪，这世界不停开花，但女孩一直期待大雪的到来，等世界落完雪的那一年，她也应该去上大学了。

这天女孩抱头痛哭，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失利了。她在母亲面前无休止地发泄，三年以来所有的心酸苦楚像一杯苦咖啡一咕噜倒进她的喉咙里。夜晚的星光历历在目，声音嘶哑的猫总是痛苦而又声嘶力竭地叫，每一个声音她都听得那样清楚，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养猫了。紧挨着厕所的角落飘来阵阵的臭味，那个记忆中的味道已经麻木了她的神经，走廊尽头斑驳墙面上的“我加油”“继续努力”“又进步了”“坚持住”等字眼多少次刺痛了她的神经，低下头俯身冲进夜幕里，又迎着晨昏撞破暮色的破晓。

銀杏叶是这样落光的，悄无声息过完一个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人的信念也是这样的，达到一个顶峰期，就再也燃不起来。女孩内心轰轰烈烈熬过一个无人知晓的寒冬，一场冰雹，冻住了血液，也冻住了悉数光阴的过往。这个冬天这么冷，女孩蜷缩在被窝里，她想啊想，这个冬天为什么还没下雪。在触目可及的环境里，天黑心伤，却无一点月光。

从来没有最坏的打算，而女孩一直要做最坏的打算，她没有足够的运气积攒成功，只有无限的大容量承载痛苦，女孩是个乐天派，她无数遍告诉自己：还没失败，不到最后，从头再来！老师是这么说的，家人也是这么说的，连玩游戏时输了的小朋友都跑上来安慰她。可是，这又哪只是一场游戏那么简单。好吧，再来再来！女孩把日记翻到了最新的空白的一页，写下：“彼方尚有荣光在。”泛黄的牛皮纸——她最喜欢的一种纸上，挂着一滴泪………

原来我早已在梦里给自己做了决定。窗外绽放着末日烟火，现在是零点整。闹钟是自己为迎接新年而定的，要知道今年是特殊的一年，快许愿吧。我穿着睡裤几秒钟冲到了楼下，爸爸在寒风中披着他的大衣，仰望着空中绽放的烟花。“来了，”他笑着说，“就知道你一定会守岁等烟火的！”“爸，我没守住。”他“扑哧”一声笑了：“快！快！许愿，今年十八，大姑娘了！”我“哦”了一声，寒风里，乡野的风吹得我眼泪止不住流，握紧双手，十指相扣，心中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要一直好好的！女儿一定会加倍努力的！”最后一声，随着烟火“开花”，消散在雨后灰蒙蒙的雾里，“啪！”尘埃落定。

我好像记起来了，我最初的样子：勇敢、争强好胜、容不得兄弟姐妹们半点欺负，在朋友那里也喜欢占上风，即使受委屈了也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第一年回奶奶家过年，家里只有我一个后辈“老大”，孤单，没有同龄人一起玩耍，除了后山邻居家的一个女孩。老实说，我的童年朋友都来自远方，没有近邻，都是学习的伙伴，而不是来自亲戚。后来，朋友也渐渐形同陌路，距离冲淡了感情，友情的经营再也不是我擅长的一面。我争夺的只是时间，留下忙碌并种下对未来的憧憬。我寻找着我的同龄人，我不是要走马观花地看他们的斑斓生活，而是拼命想在他们的生活里看到些自己的影子，让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偏离正轨，让我相信自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绝大多数人的努力只是昙花一现，而少了些群芳斗艳的持久魅力。雪下得足够大、足够久，才能让人一整个冬天都不能入睡，以此静听雪落的声音，窥探自我生命的印记。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我不知怎的变得胆怯了几分又几分，成长带来的陌生、远方带来的恐惧，我卡在起点和终点的岔路口。我一直盼望再下一场雪，像小学时那样坐在教室里，同桌指着窗外说：“看，是雪！”我头也不抬就回了他一句：“骗人！”然后我们冲到操场上，堆起了只有童年才爱堆的雪人。——其实堆雪人一直有个秘诀，就是雪人可以没有鼻子。

新年之前，我时常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雪地里走，它越来越长，越来越孤独。它一个人默默地滚雪球、默默地堆雪人、默默地独自嬉戏，看似完成所有雪地里爱干的事了。我问它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要害怕？但我希望它能勇敢地让阳光照下来，不要害怕消失不见，不要害怕再来一次。有一个人跟我说：“你要一直学的，不要放弃！”“一直”这个词真的很宝贵。

眼泪掉进风里，混合了我的呼吸，这场烟火盛宴后，又下起了小雨。软软的、黏黏的，这是雨吗？不，好像是雪啊，一点点、轻轻地落在我冻僵的手上，好像有点温暖起来了。仍记得我的愿望还没许完，那么就让这个女孩今年变得更勇敢些吧！

今年是很特殊的一年，冬奥会和亚运会撞了个满怀，若说我生逢其时，何其有幸！与其共度高考，这100多天对女孩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不是世界上最努力的人，但我会做永远一直奔跑的人。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世界不停开花，白云时不时徘徊在天际之外，跋山涉水，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我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去奔赴一片海，去遇见一轮明月。

——还有北方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