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灶发 尚凡玉舍工艺品有限公司
醉春风
喜上眉梢
众所周知,中华民族所本有的农耕文化属性,在生产、分配、交易和争战等生存活动中,往往寻找着万物运转的规律,并以阴阳的事物本质发现、形成、执行和修正着“天地人”的中国哲学观。几千年来,存在着的不同政治、经济、军事和商业结构,决定了世世代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形为模式和文化样式,都以解决人的自我内心关照为解决方案,确定了人类文明中的东方价值观。无论是儒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自省、道家“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自然观和佛释“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顿悟,无不折射出中国文明“修身养性”的处世方式。在生活中,“四书五经”的颂读、“唐诗宋词”的表达、“书法绘画”的关照和“京戏曲艺”的娱乐等等,都让处于不同时代的中国人,感受到了自然与人生生不息的关系;在环境中,建筑砖雕的醒示、门窗栏杆的祥瑞、床第家居的福运和文玩器皿的温度,让人感悟到家庭氏族血浓于水的亲情。其中,玉雕如同书法、绘画、金银铜器、瓷器及剪纸一样,因其功用和价值的不同而存在;并因其材质稀少、制作艰难、温韧润美、不易损坏等特质而始终处于器物的顶端,加上价格昂贵、量少奇缺和认知上的尊贵神秘,所以被历朝历代的权贵富人捧为神灵之物。自己有幸在接触、制作和创作玉雕的二十多年中,时时刻刻在琢磨着富贵的牡丹鲤鱼、寿瑞的仙鹤松树和福运的蝙蝠石榴中,渐渐体会到了传统文化借物喻意的魅力、底蕴和价值;同时,也感受到了自然牡丹的灵动、松树的虬劲和石榴的美丽,以及鲤鱼游动的生命力、仙鹤起舞的崇高感和蝙蝠齐飞的神秘感,都让人产生对于生命力量、美和神圣的崇拜。
路路连科
松鹤延年
我想,经典玉雕应该是服务于传统的中国文化、价值和功用需要,在用料、用工和用意上,一切使然。例如祈佑考学的应是《文昌君》、《魁星点斗》,祝福结婚喜庆的应是《龙凤呈祥》、《并蒂同心》,寓意生儿育女的应是《生子观音》、《富贵石榴》等等,是中国玉雕乃至当代玉雕市场的主流,满足了人们避邪、纳福的祥瑞需求。但是,当今中国已进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数字化已经改变了每个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的出行是轿车高铁,而不是轿子马车;穿着已是西装T恤,而不是马褂长衫……那么,玉雕怎么满足当代中国、当代中国人?玉雕是不是可以当代一点,新鲜一点?我想,这也是每个当代玉雕人的角色问题。
揽月
带着这些疑问、思考和设想,我时常在经典玉雕中摸索,力争寻找中国玉雕的当代表现,这件和田玉籽料作品《松鹤同春》,就是一次传统玉雕用料、题材和工艺的实践。玉料一看上去就是件一把的手把件料,料质坚韧细润,色白呈糯,洒金皮色有聚有散,呈斜上方生长,尤其是中上部分的色皮透显枣红色美感;料形上下舒展、左右宽畅,厚薄适中,视觉上使得这件高宽一比二的尺寸对比,非常合理,非常完美。创作中,以中心枣红色皮特质为点睛部分,设计在仙鹤的“丹顶”上,完成后的二只“丹顶鹤”对向傲立,一只回首祈盼,神采奕奕,另一只顺势相望,气宇轩昂;这样的安排既真实又突出,真实的表现出“丹顶鹤”的正确物理性,又突出了内涵“红运上头”的心理寓意,使人一目了然而心生欢喜。同样,左中间一块略显黄色的红皮,设计上成片的松枝松针,随势而生,铮铮而立,又与“丹顶鹤”上方几爿松针遥相呼应,从色彩和物理上有了连接,又有了“寿运连连”之思;而左下边皮色的留白处置,既呈现了皮色的自然美感,又留有了一分让人们对松树、山石的连想,非常自然。工艺上,应用浅、深浮雕结合圆雕的工艺方法,保证了玉料的完整性价值,使得头部、羽毛等精致工艺和颈部、山石等白润玉质呈现出不同的美感。而寓意上的《松鹤同春》,通过鹤与松所代表着的坚强生命力,赋予长寿、健康的美好寓意;而二只“丹顶鹤”的设立,既可丰富画面生动和美感,又寓长寿、健康加倍成双,好意连连之意。
其实,以鹤与松组图的《松鹤延年》、《松龄鹤寿》和《松鹤长春》等题材,常常被表现在中国诗歌、文学、绘画中,又是陶瓷器、金银器、牙竹木器和玉器中的重要题材。鹤与松的组合,已是中国人生活中的一种样式、一种认知,不管你身处何方?识不识字?懂不懂艺术?都会自然而然的感受到它熟悉的图形、亲切的画面和祥瑞的温度。就如每家每户常用的对联所言:“青松挺秀四季盛,瑞鹤呈祥百岁春。”这一份祥瑞,一份祈盼,是千百年来的只属于中国人的愿望。而我琢刻的这件和田玉籽料把件作品《松鹤同春》,让这份美好表现的更真实、更长久。
创作《松鹤同春》后的十多年,自己同样创作了一件鹤与松题材的作品。面对这种恒固不变的内涵,怎么不同?怎么注入些现代性?是我夜思日想的困惑。
这是一块重重厚厚被皮色包裹着的和田玉,料形呈长方形,不厚而均衡,且有向上突展之感;玉料大部分色呈酱红,滋油,细洁,天然带有一种成熟的美感;从中间打开一个小口,发现猪油似的脂白喷涌而出,油糯,润白,尤其在深色围绕下更显白糯。大块的深色,小块的白色,色差特质?白的仙鹤深的松树,可否“俏色”?包裹的深色,中间的白色?立体的对比雕刻?可否“巧雕”?细思熟虑后,应用海派玉雕“俏色巧雕”工艺的想法油然而生。可是,鹤与松在题材、表现和寓意上,是不是依然“松鹤同春”?依然“吉祥纳福”?依然“红运上头”?这时,我深深感受到了创作一件不一样作品、一件突破作品和一件好作品的难度,而难度不在于怎样用料、用工?而在于怎样用料、用工之上的用意?
这样,大量的学习、思考和设计,被一次次否定,一次次推倒重来的结果是焦虑、坚持、否定和再焦虑,再坚持,再否定,直到看到了一首宋代苏泂《题松鹤》:“鹤鸣松树颠,人行松树下。人禽两无属,往往俱物化。明日还独来,寂寞青松夜。扰扰征途间,谁是知音者。”后,才豁然开朗,才不纠结突破,才不一昧创新。
完成后的作品取名《揽月》,琢磨一样的鹤,却琢磨出不一样的灵动,那种颈部的自由弯曲、那种腿部的力量和脚瓜的精巧、那种身体的饱满和尾部的玲珑剔透,处处显示出生命的自由和高洁的个性;雕刻一样的松,却雕刻出不一样的生动,那种树身的虬劲苍穹,那种杆枝的前后穿插和回转曲折,那种松针的深浅叠加和饱满有力,处处表现出生命的坚强和豪迈的气质;创作一样的鹤与松,却创作出了不一样的鲜活,“俏色巧雕”工艺下玲珑,显示出润厚玉质、饱满物象和精神气质,似乎有着人性化的美感。鹤的曲线,流动中方显欲望;松的圆厚,淳朴中显出气度;鹤与松,似乎在对话,你说我听,回眸倾诉;你动我静,此消彼长,其实,《揽月》追求的就是生动,自然的物的生动和智慧的思的生动。
今天的中国正处在百年不遇的历史节点,西方文明的科学、哲学、思想、科学、工业、商业和金融已然成为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互联网、数字代和价值观影响并变化着我们,中国传统文化观和价值观,面临着时代的融合、变化和再生的挑战。玉雕作为中国文化的物质代表,当仁不让的面临着继往开来的境遇和机会。我想,作为一个当代的玉雕人,他的角色,他的责任是必须站在时代的前沿,在稍纵即逝的快速发展中,感受着热情、鲜活、丰富的社会、生活和个性,同时在玉雕创作中表现出时代需求、价值和审美,让八千年历史的传统玉雕具有当代性元素。
其实,玉雕《松鹤同春》和《揽月》的内质是相同的,表现出的都是中国人对真实、善良和美好的追求。则不过是时代变了,享受和田玉和玉雕的人群也变了,玉雕应用玉料、用工和用意所产生的价值观肯定会变。《松鹤同春》和《揽月》的变化,不光是用料、用工和用意的表现不同,不光是玉雕品种中玩件和摆件的不同,不光是工艺中深、浅浮雕和立体雕的不同,不光是鹤和松造型和形态的不同,变化看似在细节精致,海派工艺的极致使得鹤与松更玲珑、更生动,变化也看似在结构准确,绘画技艺变化的掌握使得鹤与松更有节奏、更有律动;但变化更大的是思维,变化在依然吉祥的同时注入了人文,变化在依然内省的同时增加外向,变化在依然感性的同时加些理性。我想,当代玉雕再变,内质是永远不会变的,变的应是玉雕人的角色。
可以肯定的是,认定当代玉雕的好坏高低,今天比拼的一定是玉雕人的认知、眼界和学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