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兰若(香港都会大学)
我忏悔,我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广场上站着几只傻傻的鸽子,却又性情勇敢,它们一摆一摆地匍匐前进,好像并不惧怕人类。即使告示牌上写着“不可触摸”之类的字眼,但它们呆头呆脑的气质却激发了我的恶作剧心理,我一下子跃入鸽群,让它们四散飞舞。
“你在做什么?”同伴惊呼。
我讪讪地笑了笑。在刚刚那一刻,我自然忽略了在座椅上吃盒饭的流浪汉,他瞥了我一眼,衣衫褴褛有些可怖,我没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之所以捉弄小动物,可能是因为我的心情太过愉悦了吧。因为在论文完成之前,我时常呕吐。
这种呕吐有时在醒来,但更多时间是在饭后。起初,这种症状十分轻微,还以为是水土不服。但在我真正吐出好几次刚刚吃掉的食物后,我开始恐慌。为了方便,先是在网络上求医问药,却被误判为胃炎,胃药和保健品乱买一通,依旧不见好转。
当我第N次呕吐的时候,我慌了。因为对这里的瞧病流程一无所知,只好先奔赴急诊。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痛苦,可当我踏进急诊室的大门,才发现瘦骨嶙峋的老人们躺在移动病床上奄奄一息,输液针插进他们枯黄的皮肤里;有人流着血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推进屋里,医护人员额头冒汗地赶来,命令大家不要挡路……生死只有一线之隔的气息在空中弥漫,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病痛就像被蚊子叮了个包一样。
而急诊窗口的医生对这种阵仗也是见怪不怪了,说我的病还不至于急诊,不要影响别人时间。诊费毕竟要两百块,甚至还要等上几个小时不能离开医院,于是我被成功地劝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情况应该去看普通科,但需要注册一个患者账户。绕了医院大半圈到了普通科,本以为能像急诊般“热闹”,结果却清静得很,注册的过程也不再“剑拔弩张”。医护人员不甚懂普通话,但他会慢慢讲粤语为我解释问题。更暖心的是,在他即将“收摊”的时候,见到我又过去询问,又将百叶帘拉了上去。那一天虽然看病不成,但医生的耐心、关怀与理解,似乎让我当晚的病情好了一大半。
有了账号便可自由预约医院了,但是香港公立医疗资源紧张,抢预约如同抢红包。一日,看前人经验尝试挂号,按图索骥之下竟成功预约到一家知名医院。
作为一个不善早起的人,因香港的医院一号难求,还是挣扎着起床赶路了。中环的路阡陌纵横,导航软件仿佛鸽子碰到磁铁——失灵。身上透出热汗,踩着时间终于到达目的地,过程还算顺利。
候诊时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漫长,大厅明亮,井井有条。诊室里鹅黄色的墙散发着温暖,轻柔的音乐更让我忘却了方才的奔波,舒缓下来。我应该是医生接待的早批患者,她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精致的光,交流耐心而顺畅,医生医术高明,甚至诊断出了我未描述出来的症状。可以说,这次早起真是超值,我快要在这里“流连忘返”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取完药后我还纳闷缴费处在何方,服务阿姨操着粤语,我似懂非懂,猜她是在表达他们有“保障”,诊金竟一文未掏。
短暂的缓释剂的确产生了效果,但停药后的呕吐再次袭来。
或许我性格柔弱,总是离不开病院,只好再次求医。但这一次不再那么幸运被中环医院所眷顾了,约到了宿舍附近的一间普通诊所,环境一般,评价一般,不过我依然抱有期待。
这份期待也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我早早来到了庙街,街上人流如织。
医院旁的道路正在“叮叮咣咣”的维修着,行人稀少,天已经黑得很彻底,我七弯八拐才找到大门,看到一盏刺眼的白炽灯,顿时产生安全感。医院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在排队,走近才看清,他们在领取盒饭,就像那个鸽子广场的流浪汉在吃的盒饭。
“快走进去吧。”我心里暗暗思忖。我不想在室外逗留,只想在医院里待着,再也没心思乱走乱逛。
这一次,真真切切地付了几十块方可看诊。与中环医院的秩序井然不同,大厅里座无虚席,密密麻麻地坐着几百人,穿着印度长衫的男人,围着马来头巾的女人……东南亚人的比例居然不少。不过好在我没成为什么焦点,倒也相安无事。找了个角落坐下,只待一切流程赶紧结束。
看病犹如一场都市体验,在感受到社会参差错落的同时,我对香港的现代化大都市进程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抽象思考。
在我翻着网页的近两个小时里,估计大夫已经连续接待了不下十几号病人了,他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脸上维持着木然或是痛苦的表情,直到被叫到的那一刻才有一丝“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小小的诊室仿佛是每个人消除痛苦的唯一庇护所。
我也不例外,终于轮到我了。推开门,我仿佛进入了天堂:淡蓝的墙壁,深蓝的隔帘,白得刺眼的灯光,洗得泛白的制服……我本能地陷入冰冷。
一句粤语打破肃静:“你叫咩名?”
糟糕,这次就医恐怕没有上次舒适了。我试着以普通话寒暄,可医生已经放弃切换语言。时间有限,我只好硬着头皮陈述病情。医生表情疲惫,似是对此类问题司空见惯,匆匆下了诊断,我听得云里雾里,好像遇到了一个会开处方的机器人。
说实话,如果和上一次就医相比,这次的体验只能打个及格分,但在那样的环境下,人怎么可以没有同情之心呢?我不是没有从事过高强度的工作,只不过我面对的“患者”是层出不穷的新闻报章,而医生面对的是真正的患者罢了,我深知这种“连轴转”的辛苦,也实在无力苛责。
这也正应了那句“等待两小时,看病五分钟”了。结束问诊,看到大厅里端坐的人丝毫不减,今晚又是医生们挑灯夜战的一日,也是他们普通工作的一日。我突然迸发了职业敏感,想联络几个相关行业的朋友,欲求探知这个群体的内心世界。明知远方布满荆棘,为何还要欣然前往?
走出诊所的大门,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天彻底被黑色吞没。执勤的医生还在测量体温,收费的窗口还在排队。几个小时前领盒饭的人群却都已消散,不知去向何方。我走在夜路上,手里拿着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药,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看病犹如一场都市体验,在感受到社会参差错落的同时,我对香港的现代化大都市发展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