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说“坚毅力”：枝繁叶茂的“空心树”

颜晓荣

在初三优生重组班级心理课上请学生画“情绪自画像”时，我看到一棵“枯树”：树冠圆润、枝繁叶茂但树干中空，树根断裂。我有点儿惊讶，提醒自己要关注一下这名学生（化名“小树”，女，15岁）。我挑选几名学生做了简单分享，然后邀请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到心理辅导室来找我聊。小树下课后就预约了个别心理辅导，说想要聊一聊自己的画。

小树：我就是這棵树，看起来特别茂盛，其实心已经空了，快要枯死了。树根已经没办法吸收水分了，你看它们都干了，有些已经变得很脆弱，一碰就断的那种。为了保持茂盛，它已经被耗尽了。

老师：听你这样描述，好像这棵树坚持得有点儿累？

小树：我一直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行了。我最近白天学习效率特别低，晚上放学后不能集中精神学习，睡觉也睡不着。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感觉，爸爸妈妈说我只是想多了;同学们觉得我在“凡尔赛”，他们还说我虚伪。我很着急，怕成绩下滑，也很生气，讨厌周围的人。有时候想混日子，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话外音：初三年级的学生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有焦虑、沮丧的情绪是正常的，大多数坚毅力和人际支持足够的学生，平稳度过备考阶段问题不大。针对小树感到压力过大并出现情绪、行为和躯体问题的情况，我尝试从增强支持系统、寻找成功体验和强化代际影响几个角度来探索。）

老师：在进入这个班级以前，开心或难受时，你会和谁分享呢？

小树：原来的班主任，我和他关系很好;我的朋友也很多，但他们现在都不在这个班了。

老师：哦，班主任，还有好朋友……担心会记不住，我把他们画出来吧。用五角星代表你自己，圆形和方形分别代表女性和男性，形状里的数字代表年龄，班主任是男性还是女性？

小树：班主任是男性，30多岁吧，有一男一女两个好朋友跟我关系最好，还有一个女生朋友关系远一点儿，但也还不错。

老师：好，那就用离你远和近来代表你跟他们现在的亲密程度，用形状的大小来代表他们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

小树很快明白了人际“洋葱圈”的规则，完成了她的人际支持系统梳理过程。这个过程中，小树回忆了和前任班主任以及朋友们的相处过程;还讨论了妈妈和爸爸在自己心里很重要，但长大后就很少再真正地沟通了;奶奶也很重要，但一年前因病去世了。之后我们又在原图上讨论了哪些活动可以让她感到被安抚，她添上了羽毛球、睡觉和写手帐三项，用三角形代表。下面以班主任为例，呈现辅导过程，主要从关系带给小树的滋养和进一步维系这个关系的具体计划两方面入手。

老师：班主任*老师，你把他几乎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

小树：他很好，特别温柔，很智慧很有主见……关键是这么好一个人，他也很喜欢我。

老师：当然，人以群分，他表达过对你的欣赏。

小树：他说我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老师：老师认为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你有什么感觉？

小树：我觉得他带有夸我的成分，但我也的确是一个做事前会去想目的的人。比如这道题我如果不会的话，哪怕我知道答案也不会写上去的，因为我认为完成作业是为了掌握知识，并不是为了写满正确答案。

老师：噢，太棒了。完成作业是为了掌握知识而不是为了写满正确答案，我想把这句话贴在咨询室的墙上。你欣赏班主任的智慧和主见，因为你也看重这些品质。你们还联系吗？

小树：不多了，初三比较忙，我也怕打扰他。

老师：你想再跟他联系吗？

小树：对啊，那我买个礼物给他，顺便再跟他聊聊。这周末就去。

老师：像目前这样，任务重、压力大、心情像一团乌云的情况，你以前有遇到过吗？

小树：……有过，初二下期分班考试前也是这样，成绩好就可能进实验班，成绩不好就只能留在平行班。

老师：你穿过了那团乌云，你怎么做到的？

小树：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就是硬撑着。

老师：硬撑本身就是很重要的办法，无论心情如何都踏实地做好该做的事，这是你擅长的。

小树：当时二次函数对我来说很困难，但这个知识在数学考试中占分很高，至少占12分，我就花时间去死磕二次函数。

老师：怎么死磕的？

小树：原来看到那类题就怕，不愿意思考，后来为了拿到这12分，我把这章的错题全部找出来，一道一道地做，有时一道题做好多遍。做多了我发现这个题并不难，是我太害怕了。而且老师你知道吗，拿下二次函数只花了一周的自习课，我现在最擅长的就是这类题目了。

老师：行动之后发现没想象得那么可怕。你拿下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小树：不激动……我又想去拿下立体几何的证明题，也没时间去关心分数和名次了，稀里糊涂就过来了。

老师：嗯，听起来不像稀里糊涂，你在很专注地处理问题时，那些干扰你的胡思乱想就会没有存在感了，显得比较“稀里糊涂”。

小树：是，你的意思是我不管現在的状态，先找一个硬骨头啃一啃吗？

老师：这是你的意思呀，目前的备考阶段容易掌握的知识都掌握了，所以成就感没有那么明显，找一找难啃的骨头对你来说可能真的有用。

（话外音：面对困难时，一个人有没有坚持的勇气，能不能带着坏状况继续前行，体现的是个体的坚毅力。研究指出个体坚毅力的强弱受父母坚毅力水平示范作用和父母对子女的支持程度影响。所以小树的父母能否在“孩子备考状态不好”这个困难面前保持自我的稳定，并提供情绪支持，对小树突破目前的困境也非常重要。我专门安排了一次家庭访谈。）

老师：小树正处在备考的关键阶段，压力有点儿大，你们的稳定对她来说特别重要。

妈妈：我尽量不给她压力，但她跟我说睡不着，说同学之间关系不好的时候，我就很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同学关系，就不能把这些事放一放吗？

老师：嗯，妈妈看到孩子状态不稳定也感到着急。

妈妈：急也没用，我们也只能劝一劝，劝不听就着急，又不能骂她，唉……

爸爸：（对妈妈说）就是你太着急了，一天搞得鸡飞狗跳的！

老师：（对爸爸说）嗯？你感到小树妈妈的着急影响到小树吗？

爸爸：也不全是，但肯定有，比如孩子回来抱怨几句，就当没听见不就好了嘛！她非要去跟娃儿争个对错，有时候就弄得鸡飞狗跳。

妈妈：（对爸爸说）是，都像你一样当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孩子出问题了就怪我！

老师：你们在争论的时候，看到小树的表情了吗？

妈妈：唉，我也不想吵，就是怕影响小树。

老师：在这里吵是安全的，因为我听到你们的期待，妈妈希望爸爸多参与一些，爸爸希望妈妈能放松一些，是这样吗？

爸爸：本来就是嘛，有时候我说带小树出去跑个步，她又说我早些年不管，现在“诈尸”捣乱……（全家被逗笑）

老师：你们的期待能再具体一些吗？比如（对妈妈说）爸爸如何参与，你才会感到放心一点儿;（对爸爸说）妈妈着急的时候怎么做，你认为是适合的？

爸爸：她着急了最重要的就是闭嘴……打麻将逛街都可以嘛，实在不行跟我吵一架也行嘛！我负责接孩子上下学嘛，周末陪她运动一两个小时，她原来打羽毛球很厉害的。

（话外音：从家庭访谈过程中我看到小树父母在目前也是有焦虑和混乱的，但同时也有调整家庭互动的动机，我利用这个动机，着力增强父母相互配合应对焦虑的能力，明确父母支持小树的行动方案并监督实施。）

辅导最后，小树的家庭仍然存在一些焦虑，但父母对焦虑更接纳和耐受了。小树的学业状态也并没有如愿一飞冲天，但她意识到备考过程本来就是艰难的，一步一步踏实地学习看起来很慢但其实是最快的路。在困难面前，高效的处理掉困难固然很好，但这往往不现实。正视艰难不被挫败吓退，允许自己张弛有度不放弃进取是坚毅品格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