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
摘 要:新时期民族村寨依托自然及文化特色发展旅游业,在发包模式下政府、企业、民众三主体形成旅游开发网络圈,主体间相互关系差异导致沟通机制堵塞,进而造成开发主体网络圈的“断链”,旅游开发无法形成有效联动机制,民族村寨旅游面临严重的“脱嵌式开发”危机,具体表现出的原子化危机、文化断裂危机、管理真空化等进一步加重了开发者相互关系与旅游开发目标的隔阂。旅游开发三主体关系网络断链与旅游项目脱嵌式开发导致的双重交互影响成为民族村寨旅游发展的新困境。民族村寨的开发模式与主体间关系构建仍需在实践中进行不断探索与检验。
关键词:民族旅游村寨;发包模式;脱嵌式发展
一、问题提出
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各地积极出台相应政策发展农村经济以振兴乡村。多数民族地区通过开发特色的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发展旅游产业以脱贫致富。桂林市龙胜县金坑瑶寨作为以瑶族为主的民族村寨,受多山等地理条件的限制,该地交通建设难度大,曾是周边贫穷村寨之一。随着技术进步,困扰金坑的道路难题得以解决,同时该地积极响应国家政策,依靠当地特色梯田景观和瑶族文化大力发展旅游业,实现脱贫致富与乡村振兴。金坑瑶寨下分六个自然村,包括五个瑶族村落与一个汉族村落。汉族村落地理位置较远、海拔较高、拥有梯田数量最少,为旅游开发的非核心区域;五个瑶族村落(壮界、新寨、田头寨、大毛界、大寨)处于瑶寨中心,梯田数量多,为旅游开发核心区域,两个区域共同构成金坑旅游项目的重要部分。
目前,我国民族村寨旅游的相关研究众多,有从民族村寨旅游开发类型、经济模式等宏观层面入手的研究,如李天翼从社区产权角度对民族村寨村民主体地位进行讨论,并指出“社区驱动+政府引导+市场参与+外围助力”是西部地区合理的民族旅游开发模式[1]。有从开发实质、导向力量等微观层面入手的研究,如罗永常将旅游开发阶段的差异作为评判标准,把民族村寨旅游区分为四种类型,即:“待开发型”“新兴热点型”“重点文物型”和“盛名热点型”[2]。田敏等认为“民族村寨旅游的开发,在实质上就是借助民族文化旅游资源来发展民族文化经济”[3]。而依据吴亚平等人的相关研究可知,目前我国民族村寨的旅游开发存在三种核心导向力量:企业、政府、社区。旅游开发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所以当前民族村寨常见的开发模式主要为政府、企业、社区共同参与,显著区别则在于核心导向力量方面的差异[4]。
金坑瑶寨曾是龙胜的贫困村之一,后通过旅游开发脱贫致富,当地旅游项目的成功有賴于企业资本的介入,通过企业的资本导向,当地形成政府牵头、企业开发、民众参与的村寨旅游开发模式,并成功脱贫致富。
而金坑瑶寨旅游开发的特殊之处在于政府并未将开发事宜全权发包出去,企业只拥有旅游项目的开发权与建设权,在此过程中政府仍享有项目所有权和监督权,旅游门票的七成收入由双方协商分配,其余三成则均分予民众。在发包制下,政府与企业之间关系并不能用“合作”来解释,双方还存在监督制、责任划分机制、利益分享机制等。而当地梯田景观田地作为集体财产,其种植与维护工作则由政府和民众共同承担。金坑的开发模式同周黎安提出的“行政发包制”治理机制类似,企业作为承包方承担了行政发包制中下级单位的角色,在旅游项目开发中享有执行权和决策权,部分项目上拥有高度的自由裁量权和实际控股权,而政府作为发包方则拥有正式权威和剩余控股权[5]。行政发包制更好地阐述了政府与企业的关系,能更清楚地表述出除合作之外的相互间关系,但行政发包制过分强调项目过程中的发包与承包主体而忽略了参与者,作为项目过程中的基础因子,参与者个体的能动作用也直接影响项目的进展,这也成为周黎安的行政发包制理论的短板。过多的将研究视角聚焦在项目的发包方和承包方而几乎没有涉及日常生活中的参与个体,这种忽视个体参与者的视角将直接影响分析结果。综合考虑现实情况,笔者将参与者纳入金坑瑶寨发包制开发模式的考量范畴中,试图形成更全面、更系统的分析视角。
在发包模式下金坑旅游开发主体间的相互关系至关重要,发包方与承包方相互权力的分配与制衡、参与方如何行使自身权力等问题都直接影响金坑旅游业的展开,因此构建一个良性运行的开发网络结构至关重要。而在实地调研期间,笔者发现金坑村寨内部的道路仍以石板路和砂石路为主,交通状况不发达,村寨内基础照明设施缺乏以致晚间难以外出,村民表示这种状况已持续多年。同时,金坑瑶寨的瑶族文化与梯田文化是旅游开发的重要部分,当地民族服饰以及盘头文化历史悠久,但现在金坑内部已鲜有人保留这种传统,村民多着便衣、剪短发。梯田是瑶寨的特色景观,夏秋水稻种植及成熟时节山坡由绿变黄格外壮观,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之后梯田交由个人负责种植维护,旅游项目开发初期政府与当地民众达成协议:旅游项目成功运作之后每年景区门票收入的10%作为村民分成,其中3%分给景区非核心村、7%分给旅游核心村,村民作为梯田种植与维护者,梯田种植收益均为个人所得,同时还享有政府提供的一亩地4000元的梯田补贴费,但是村民必须保证梯田按时种植和维护,否则政府有权收回个人对梯田的承包责任。笔者调研期间正值当地春耕之时,发现当地高海拔地区的田地多数已被弃耕,从千层梯田等观景台望去林立众多的是旅馆饭店等建筑。整体来看,村寨内部的道路照明情况与村寨气派门楼、高空缆车相比差异显著。
结合金坑瑶寨的开发表象及实地访问可知,金坑旅游业经过多年发展,村内基础建设得到小幅度改善,相反,当地村民的生活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在生活富裕的同时原有的民族生活习俗逐渐淡化。金坑瑶寨旅游开发现状与预期值之间存在一定差异,尽管脱贫致富的基本目标业已实现,但从村内建设及村民生活的变迁现状来看,当地旅游产业的开发也造成一定负向影响,而与村民交流旅游开发的详细分工及影响时,得到的信息多数是对政府与企业问题的阐述,由此可见,金坑开发主体间的关系多元复杂,这种主体间关系逻辑对村寨旅游业发展是否有影响?下文将对开发主体间关系进行详细探析。
二、实证案例与主体关系分析
金坑旅游开发涉及政府、企业、民众三个主体,与行政发包制类似,政府与企业作为发包方与承包方有各自的权责划分,民众作为参与者也同样拥有相应的权力。三个权力主体间的相互关系如何?开发主体网络圈是否处于良性运行状态?金坑村民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可折射出旅游开发主体间关系及运行状态。
(一)主体间关系的实证案例
前文提到,金坑的开发模式与行政发包制相契合,为弥补其缺失因子,本文将民众作为参与者考虑在内,民众与政府、企业构成了金坑开发网络圈中的三个主体。在开发网中,政府与企业作为发包方和承包方是项目的直接决策者,二者间的相互关系是开发主体网络结构中最重要的一环。
周黎安在行政发包制理论结构中对发包方与承包方的权责关系进行了清晰的划分,他认为行政发包制重点体现在行政权的分配和预算权的分配上。在行政权的分配上,行政发包制呈现以下两个基本特点:第一,委托人(发包方)拥有正式权威和剩余控制权。第二,具体的执行权和决策权交给了承包方,更重要的是,承包方还以自由裁量权的方式享有许多实际控制权,即所谓的“天高皇帝远”的情形[5]。金坑旅游项目的建设是由政府牵头,通过招标等渠道将旅游开发、宣传等工作一并打包给企业。企业作为承包者除享有建设分红外,还通过修建缆车、商铺、开发营利性商业活动等方式获取收益。政府作为发包方拥有项目所有权,在引入开发企业后,政府作为项目发包主体享有项目分红权。但在金坑旅游项目建设实际过程中,政府与企业的关系超越了发包与承包、监督与实施的界限。许多村民认为,承包当地旅游开发企业的选取过程并未经公示,当地观景台等旅游景点的选取也是由政府与企业决策的,对于上述基本情况村民均表示并不知情,金坑旅游开发中发包方与承包方的关系则显得非常密切。而与村民沟通时可获取两个信号:第一是承包方企业选取的不透明;第二是政府与企业对全盘计划的包揽与村民在项目建设过程中的缺席。
发包方与承包方在项目建设中的“亲密关系”也拉大了村民与发包方、承包方之间的距离。村民表示由于房屋建筑与企业规划相悖,企业以拒绝修路为筹码“胁迫”村民,导致金坑村内现在仍以自建的石板路为主,同时缺乏照明设备。而面对开发矛盾,发包方并未及时协调而是与承包方谋划绕过村内建设一条观景路线,在2016年前后政府与企业达成修路合作事宜,而村民认为新路修建会影响村内旅游收益便联合一致抵制观光路线计划,最终发包承包双方被迫停止修建计划。当笔者针对“旅游观光路线”进行询问时,村民一致回答“领导和老板关系不一般的”,这种“不一般”的关系也逐步由旅游项目进一步蔓延到梯田景观。
梯田是以地形地貌為依托的一种民族文化具象化展现,生活在金坑的瑶族村民自迁移至此便以种植水稻为生。土地作为集体财产享有国家提供的各项惠农政策,对当地村民种植水稻、维护梯田景观有很大的激励作用,金坑瑶寨的梯田一亩地可享受4000元种植补贴。在实施旅游开发项目后,2012年省政府为维护梯田美观拨款两千万用于梯田的维护,金坑村民自祖上搬迁于此后便以梯田耕作为主要营生,村民熟悉梯田的种植与维护。而金坑发包政府作为旅游项目决策方,在选择维护梯田主体时,发包政府直接将项目交由承包企业负责而非熟悉耕作的村民,村民对发包政府的决议都表示“搞不懂”,而企业在对梯田实行维护措施时仅仅用水泥和石灰进行简单的堆砌,企业的不专业维护措施及政府的盲目“发包”更加深了村民的不满意。
表现在“路”与“土地”的争议也催化了村民的“个体化”行为。作为参与主体的村民生活于此,在实施旅游开发项目后,企业、政府、村民三主体就旅游门票分红达成协议,村民可分得三成门票收入,政府和企业共分得七成门票收入,为从旅游开发中获取更多收益,多数村民选择自建或翻新房屋开设旅馆及餐馆,大规模的建设工程对梯田景观的整体性与观赏性造成很大的负向影响。而为了方便生意,村民集体自发每家每户出资3万元维修村内道路,“道路”公共事务的私人化维护使村民的“自主意识”更加强烈,也使发包政府与参与民众的“隔阂”加深,金坑旅游开发主体间关系复杂。
(二)主体间关系网络“断链”
金坑瑶寨旅游开发在“发包制”模式下迅速发展,在预设状态下,发包制三主体间权责关系清晰,严格遵循各自权利与义务将形成有效的开发关系网络,进而实现高效旅游发展机制,而实证案例中金坑旅游发展存在的诸多显性问题却反映出金坑旅游开发三主体间的复杂关系。
发包政府与承包企业作为项目开发的主体负责人,双方的关系直接影响项目进展,在理想状态下双方在开发过程中权力结构相互制衡并可以形成相互监督机制。而根据金坑的实际情况来看,政府与企业的“亲密”程度超越了预想状态。从“路”和“土地”的实证案例来看,双方在基于“发包”关系的基础上达成了更多“默契”,无论是合作从外围开发观光路线还是将梯田维护工作交给企业负责,双方基于“互惠”原则,将“发包”制度扩展到更多领域,这种不断扩展的发包合作关系均是基于“共同利益”的谋划。
经济学领域提出的“共谋行为”一词包含两个基本条件:第一,共谋行为对参与者各方有利可图,所以共谋的隐形合同是可以执行的;第二,共谋行为被揭露从而受到处罚的风险不大。周雪光等在研究中国国家治理的基本情况时将“共谋关系”引入到基层上下级政府关系解读中[6]。与周雪光等人解析的共谋行为一致,金坑“发包制”下政府与企业的行为均有深厚的合法性基础,同时二者通过共谋达成利益最大化,在此将金坑政府与企业的关系界定为“共谋关系”。
政府与企业的共谋关系成为开发者网络圈中坚固的第一环。民众作为旅游开发的参与者,与政府及企业的相互关系也构成关系网中的重要一环,下述将分别探讨民众与政府、企业的关系。
企业作为承包方有权对金坑瑶寨进行开发设计,民众作为参与者有对自身文化维护的责任,特色旅游项目的开发有赖于二者的相互配合。而企业在开发时直接忽视参与的群众,与政府共同裁决开发事宜,面对开发争议则选择跳过民众,并试图用带有“威胁”意味的做法解决争议。民众则自筹修路与之抗衡,同时通过大量修建房屋为自己争取旅游开发带来的红利,由于双方无法达成平等交流机制,民众与企业则形成一环单向型的抗衡关系。
政府既作为行政发包制的发包方,也作为民众利益的代表者,在项目开发过程中必须明确自己的立场,努力将旅游经济效益达成最大化。而随着发包制模式开展进行,政府与企业日渐形成共谋关系,民众作为参与者对政府与企业间的共谋关系持消极看法,随着“路”与“梯田”事件的发酵,村民对发包政府在旅游开发方面的不信任态度越发明显,同时政府也无法迅速脱离旅游开发中与企业形成的牢固共谋关系,旅游开发中的项目争议也进一步加深了政府与民众间的疏离关系。
在此,对金坑瑶寨旅游开发主体关系网络梳理如下:
通过关系网络可看出,政府、企业、民众三者间关系并未形成循环网络,政府和企业相互间的关系是对应流通的,双方在开发项目中地位趋于平等。而政府与民众、企业与民众的关系都是单线式关系,开发主体网络圈并未形成双向流通的趋向。
金坑瑶寨开发网络圈中的关系并非完全断裂式,三主体间既有相互衔接又有相互隔断,而互联网学科中“断链”一词指的是因局部改线或分段测量等原因造成的桩号不相连接的现象,这种相互间既有联系又有隔阂的关系可高度概括金坑瑶寨开发网络圈的状态,在此将金坑瑶寨开发主体网络圈的状态概述为“断链”。
主体间网络“断链”是金坑瑶寨旅游开发所面临的直观问题,在断链式关系网络的主导下金坑瑶寨旅游开发项目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现阶段金坑旅游开发呈现什么样的状态,这种状态对当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三、民族旅游村寨的脱嵌式发展
“嵌入”一词最先由卡尔·波兰尼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经济起源》一书中提出,大意是指“市场经济是附属在社会体系之中的”[7]。随后波兰尼的“嵌入”概念被陆续应用在不同研究领域中。黄志辉在《“嵌入”的多重面向——发展主义的危机与回应》一文中指出:“在最近十几年中,中国学界多次掀起了引用‘嵌入’理论的热潮,每一波热潮都与当代中国的发展议题有关。尤其是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或有关乡土中国的研究领域中,许多学者指出了现代市场经济的扩张过程如何造成了区域差异、城乡断裂、贫富分化等问题。”[8]他认为,当前国内部分学界针对“嵌入”的研究继承的是格兰诺维特而非波兰尼的“嵌入”理论。格氏认为:“经济行动嵌入在社会网络之中。”这一点与波兰尼所说的“经济系统嵌入在社会实体之中”有着天壤之别[8]。而真正的“嵌入式分布”是民族、社群单位之间能够实现往来互动,社群、阶层之间能够实现平行或上下流动,并进行有效的交互渗透,才符合空间互嵌的基本特征。也就是说,必须同时满足共生与交互两个条件,才可称为“嵌入式分布”[8]。
而“脱嵌”一词则由“嵌入”的相关研究引申得来,其所描述的状态与“嵌入”呈相悖趋势,是波兰尼用以描述市场与社会关系的一种隐喻式的分析方法和策略[9],在脱嵌状态下社会空间各项元素缺乏有效互动机制,由此导致社会空间各元素彼此独立发展、有效流动机制被破坏、原有社会结构存在解体危机。金坑瑶寨旅游开发主体网络圈的断链使当地旅游开发无法形成有效沟通机制,其交互影响后果以外化的矛盾冲突凸显出来,如前文提到在“路”“土地”方面的争议,以及大规模的修建房屋等行为,均直接影响当地的旅游开发,这些外化的矛盾和争议折射出金坑瑶寨旅游的发展现状。
金坑瑶寨旅游开发的“发包制”模式将政府、企业及民众都纳入其中,预设状态下三者的互动模式可达到嵌入式的良性运行状态,而随着开发主体网络断链,金坑的发展模式与预设状态完全相悖,呈现出“脱嵌式”发展状态,具体表现为下述三点:
(一)原子化危机
原子是物质的基本组成单位,在金坑旅游开发过程中政府、企业与民众作为开发项目主体,同原子一样是旅游开发項目的基本组成单位。三者在开发项目中有各自的权责划分,三者间相互关系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是当地旅游行业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而对三者关系进行分析时可知,金坑开发主体网络圈处于断链状态,除政府与企业可形成相互流通的双向关系外,民众与政府、民众与企业间的关系都属于单线型关系,而这种断链式的网络结构也直接影响到三主体间的沟通与交流。
金坑瑶寨开发主体间关系网络的断链使主体间无法达成有效沟通机制,旅游开发项目中的主体观点各异,为谋取自身在旅游开发中的红利最大化,三主体摒弃开发伊始的“契约”,通过相互间的共谋与对抗,力图将自身利益置于开发首位,同时开发主体网络圈断链加剧了彼此间关系的区隔。
在断链及自身利益的驱动下,金坑瑶寨旅游开发呈现出“各司其职”的状态。政府与企业的共谋关系进一步促成二者在开发过程中多个方面的合作,如绕过民众修建外围观光路线、梯田修复项目由企业外包等;民众为谋取开发红利则选择大规模修建房屋开设旅店及餐厅;而企业不满村民大规模修建房屋行为因此直接停止对当地道路与路灯设备的修建,因此金坑旅游景点出现一种“独特的”开发现状:道路破旧、无照明设备,梯田间矗立多所在建房屋与设备先进的收费空中缆车、观景台与建造完善的租赁式商铺并存。多重现状显示金坑在建设中呈现巨大开发差异,企业将自身收益项目建设完善却无视村内基础建设,村民大规模建设自身房屋却无视整体美观,政府则借发包制权责划分将自身从开发事宜中抽离出去。
在开发主体网络圈断链的催化下,金坑旅游开发整体呈现一个“各自为政”的相互区隔原子化状态,同时原子化状态也进一步加剧了开发主体间的断链。而原子化与断链的相互作用使金坑瑶寨的旅游红利成为主体追逐的首要目标,逐利行为不仅具象化到三个主体间,生活于其中的民众个体也深受逐利趋向的影响。为获取旅游红利民众个体多以旅馆、餐馆为主要营生,这种大规模、饱和式的旅店修建与开发使民众间的相互关系也受到相应影响,家庭旅馆间生意竞争明显,原子化既表现在主体间,也影响着微观的生活群体。
金坑瑶寨开发中的生活、经济等方面的原子化导致社会分化愈发明显,社会的整合能力下降、社会联系纽带弱化断链现象更为严重,同时由于利益、资源成为人们行动的核心导向并辅之以开发主体网络圈的断链,金坑旅游开发中的主导利益、资源的公平竞争法则又未完全建立起来,群与群、个人与个人之间因此出现了频繁的冲突。原子化的趋势或者说个体主义的兴起成为金坑瑶寨“脱嵌式”发展的一个首要方面,金坑旅游开发也呈现出相互区隔、利益主导的原子化状态。
(二)文化断裂危机
黄志辉认为波兰尼的“嵌入”概念,其核心意义本来是指市场经济嵌入在社会文化体系之中的[8]。但新兴的消费文化、工业文化又无法维系整个社会体系的需求与运转,从而导致文化与社会的断裂。金坑瑶寨情况与黄志辉所述相似,开发主体网络圈的断链也无法维系当地利益、资源需求的分配与再分配,由此导致了开发过程中的原子化脱嵌危机,而这种原子化危机也将个体利益推至首位,开发主体间、民众个体间都将自身在旅游开发中的利益视作重点,因此出现村寨建设逐渐出现原子化发展趋势。而个体主义驱使下的原子化发展趋势的影响也以更具象的形式表现出来。
前文提到,金坑旅游开发是基于当地梯田景观和瑶族特色展开的,而开发主体网络圈的断链难以形成有效的沟通协调机制,金坑旅游开发呈现区块式、不协调的原子化趋势,在这种趋势下个体利益被置于首位,旅游开发形成“互不干扰、各自为政”的格局。这就造成前文提到的无序修建房屋、道路破旧、梯田损坏等问题,伴随梯田景观的破坏民族文化也成为直接冲击对象。
传统的瑶族文化中,女子以红色布料进行刺绣加工,经过将近两年期的刺绣加工,一件瑶族女性服饰才基本可以完工,同时瑶族女性的头发从不修剪,待长到一定长度女性会将头发挽成团状置于前额并佩戴头巾加以包裹,瑶族女性曾获得吉尼斯最长头发记录奖,同时瑶族女性养护头发的淘米水也是该地特有的文化之一。瑶族男性服饰简单,以黑色布料为底,前襟袖口等处会略加刺绣修饰,当地人称是为了方便下地工作,而男子简单的着装也为突出瑶族以女性为美的传统。瑶族特色节日“年中节”又称“六六节”在当地是仅次于春节的大型节日。在传统庆祝活动时整个瑶寨村民穿瑶服、佩戴饰品、集聚一堂,庆贺上半年辛勤劳作获取的成果,并期望未来更好。
而在开发网络断链及原子化开发趋势的影响下,当地文化呈现断裂式发展,具体体现在两大方面:首先是传统文化的消退。金坑发展中,个体利益被置于首位,生产生活方式与以往相比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同时也改变了当地人的服饰、发型。当地村民平时着装与汉族无异,瑶族服饰只有在年中节、婚嫁及大型采访录像等活动的时候才会穿,平时基本不穿;而以长发为美的女性特色也逐渐消失,多数女性选择修剪头发,问及原因时多数人称“长发实在不方便平时做生意”“穿瑶服不方便工作”。其次是文化再构建。由于村民的生产生活重心转向个体家庭经济,而与企业的博弈关系使民众对企业主办的文化表演活动选择漠视态度。在金坑调研期间,村寨中心广场连续两晚有篝火晚会,问及篝火原因时村民表示这类活动并非瑶族传统活动,当时也并非传统节日,此类歌舞表演均为企业刻意营造吸引游客,而表演中的舞蹈动作与服饰也与瑶族传统相差甚远。对于企业构建的系列活动,村民均表示无意纠正“就当看个热闹”。
旅游开发中多因素导致的传统文化消退与再构建使瑶寨文化与社会生活相脱节,消费社会的利益支配下传统文化无法满足日常生活的需求,被再加工、构建后又失去其本真特色,文化断裂的“脱嵌”危机成为当地旅游开发的另一个突出表象。
(三)管理真空化危机
开发网络圈断链造成的“脱嵌”不仅表现在原子化危机方面而且也造成了文化断裂危机,原子化危机下形成了个体利益导向型开发结构,而文化断裂危机则导致开发过程中的文化淡化与失真构建。主体网络断链下导致的脱嵌式开发互为因果并不断强化相互间的影响,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当地旅游开发的“相互独立”格局。在这种独立格局的引导下,当地旅游开发现状呈现出“断裂”明显的分化倾向,日常生活中的民族文化断裂成为代表性现象。
但断链关系网中也存在政府与企业这一组双向关系,前文分析提到,政府與企业在多方面的共谋关系加剧了政府与民众的隔离关系,而种关系网络背后也同样反映了金坑开发管理的脱嵌危机。
在金坑旅游开发的发包制模式中,发包方、承包方与参与方有明确的权责划分体系,而随着旅游开发的深入,三者形成了亲疏各异的开发关系。表现在发包方与承包方的亲密共谋关系加速了参与方对发包方与承包方的“排斥心态”,伴随着关系网络的断链,旅游开发中的“原子化危机”与“文化断裂危机”逐渐凸显出来,也呈现出金坑旅游开发的“独立与冷漠”共存的区隔格局。在断链与区隔格局的影响下,金坑旅游开发稳步过渡到管理真空化的“有序”状态。
金坑旅游项目通过发包制展开,企业作为承包者主要承担项目建设任务,政府作为发包方则承担监督项目的主要责任。开发网络中的共谋、疏离、博弈关系使得三主体间的隔阂与个体利益被放大。断链影响下主体间无法达成有效沟通机制,个体便专注于在自身权限范围内将个体旅游开发中的利益扩展到最大化。因此金坑的旅游开发状态在“隔断”中呈现“有序”运行,三主体的“隔断”使当地旅游开发步调无法协调一致,同时也使个体处于“零管束”状态,通过相互间的“无声抗议”,个体的开发权限被拓展到最大化,如民众无视政府与企业大肆修建房屋,发包制双方跳过民众选择在更多领域的合作。
金坑瑶寨旅游开发中的管理真空化在拓展个体开发权限的同时也造成两方面负向影响:首先体现在旅游开发的无序发展上。金坑旅游开发主体间缺乏有效沟通机制,在相互关系断链又以“博弈”的方式获取大量开发权时,当地旅游业呈现出区块化、不均衡发展趋势,如旅馆的过度修建、表演节目的失真化构建,个体开发权限内的旅游项目被过度包装与开发,部分节目表演已经脱离原生态瑶族文化的本真,以利益和商业化为核心导向的旅游项目在管理真空化环境下呈现畸形化发展。其次体现在旅游开发中的管理淡化危机。主体间开发网络的断链使得有效沟通机制阻塞,同时政府与企业在开发过程共谋关系的深化、民众与政府关系的疏离、民众与企业间的博弈关系,使旅游开发中的三主体将个体利益放置于首位,旅游开发中的争议与冲突都转化为个体谋取自身利益的推动性因素,“冷战”式的消极对抗成为断链格局中的常态现象,伴随着个体主义兴起与文化断裂现象的加剧,三个开发主体将谋取旅游开发红利最大化视为首要目标,管理是否得当逐步被淡化甚至无视,村民在面对道路修建困境时,前期以争取的态势与企业谈判,现阶段则直接跳过企业与政府,住在山上的村民每家每户自筹3万元进行道路维修,“自己出几个钱修路也方便一点生意”。
金坑瑶寨的旅游开发以原子化危机、文化断裂危机、管理真空化三种畸形状态快速发展,这种“脱嵌”式的发展结构使旅游开发中的社会分化更加严重,社会整合受到很大影响。
四、民族村寨旅游开发模式反思
我国是幅员辽阔的多民族国家,国家发展建设要协调各个民族、各个地区的地理、环境、人文等差异。民族村寨作为国家发展建设的重要部分,国家积极出台相应帮扶政策,鼓励民族村寨开发当地特色,自然、文化资源实现快速发展。本研究基于社会学学科视角,并结合田野调查实例对金坑旅游三主体间的关系进行分析得知:当地开发关系网络断链直接导致旅游项目脱嵌式发展,二者又为因果、彼此影响,导致当地旅游开发滞缓。以社会学视域下的中观视角为切入点,通过对“社会关系”的分析解读,将旅游开发的微观主体与宏观结果相衔接,试图更好形成更好的解题思路,民族村寨旅游开发仍需在不同学科视角的研究中不断丰富完善,从而构建更有效的开发模式。
金坑瑶寨是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发展旅游项目的典型村寨,旅游項目开发过程中,当地政府通过行政发包制的方式暂缓财政压力并初步构建了旅游项目,但随着项目发展的深入,当地旅游开发三主体间关系亲疏程度各异,旅游开发主体相互间缺乏有效沟通机制,开发网络处于“断链”状态。而在断链关系网影响下金坑旅游建设也呈现脱嵌式发展,具体表现为:个体主义兴起导致的原子化危机促使个体利益成为开发主体追求的首要目标,而无效沟通机制造成的隔阂行为及利益追逐行为导致当地的文化断裂危机,同时旅游开发中的管理也因断链带来的影响而处于真空状态。金坑旅游的行政发包制暂缓旅游开发的经济压力,但开发过程中主体间关系网的断链使当地旅游开发出现脱嵌危机。
从金坑瑶寨旅游开发的主体层面来看,政府作为发包方拥有项目开发的所有权,在项目建成后,政府拥有项目分红权。但是作为国家政权的“神经末梢”与农村社会的管理者必须寻求合理的角色定位。企业作为承包方拥有项目开发的执行权,在项目建成后,企业建设的商铺、缆车都为其赢取巨额收益,同时企业作为建设者也拥有项目分红权。但作为民族地区脱贫项目建设的重要承担者,企业更需将视线跳出盈利的简单格局。民众作为项目建设的参与主体,在项目建成后,可通过旅游来构建合理的产业格局并通过切身实际维护旅游开发中本民族文化,致力于脱贫的同时还应将目光投向文化保护。
金坑瑶寨旅游开发是当前民族地区旅游开发的一个缩影,民族地区拥有丰富的自然及文化资源,在开发过程中如何构建主体间的网络结构,如何保障民族文化的维持与传承等情况是民族地区旅游开发所要面临的重要问题,保障民族地区合理开发与有效保护是学界一直探讨的议题。而我国民族地区地理位置独特,民族历史与传统也各有特色,旅游开发仅依赖一方力量难以完成,必须依靠多方合作才能维系开发过程的完整运营,一般而言市场资本介入成为民族地区旅游开发的首选,如何协调旅游开发中资本介入方与原住民间的关系、政府在开发过程中处于何种地位?民族地区的旅游开发模式仍需多学科视角不断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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