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景
(河北传媒学院研究生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UP主拍摄的纪录片与网络上较受追捧的Vlog有相似之处,网络上甚至还存在“Vlog就是纪录片”的声音。但是,笔者认为二者之间存在一定差异,原因如下:
纪录片是一门非虚构的艺术,是纪实性、艺术性、人文性与价值性的结合,追求人物、时间、空间、事件等方面的真实性。纪录片的这种特性,不仅要确保作品在前期选题、中期摄制的过程中做到真实、客观,在后期的剪辑与制作中,同样要把真实性原则贯穿始终,做到根据客观实际对作品进行艺术加工。此外,纪录片的核心在于它所能带来的价值,即能够通过作品揭示问题、探究问题和引发观众思考,并由此产生现实作用与意义。
近年来,网络自制纪录片呈现出类型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并多以亲民化、平民化的叙事特点来展现创作者对人文、艺术、社会、事物等的看法。比如,B站UP主@亚军频道的自制纪录片 《伟大的制造》第二季,这是我国为数不多的、专门记录中国制造业的纪录片,该纪录片每一期都会深入工厂中探寻制造业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在 《伟大的制造》中,虽然创作者成为了叙事的一部分,但并没有过多介入剧情进展,只是从客观视角向观众展示了日常生活中不易发现的事实存在。
Vlog也称视频日志,即Blog(博客)的视频版,时长约10分钟,主要是创作者以视频的方式记录生活琐碎,并通过视听表达来替代文字与图片表达,是年轻人记录生活、分享生活的一种新途径。比如,媒体人王冰冰 (@吃花椒的喵酱)在b站发布的Vlog视频,内容就涵盖了其日常工作、旅行、美食、宠物等多个方面,非常多元化。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央视、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官方媒体也开始涉足Vlog,以此来记录、展现珍贵瞬间。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纪录片和Vlog具有共性,但也存在着差异。纪录片的创作是将内容重心放在他人身上,最大程度地还原现实,并通过内容向观众传递某种正向思想和价值观,引发观众思考。纪录片所承载的是现实意义性与社会价值性,这两点也是评判一部纪实作品能否被称为纪录片的关键要素。而Vlog既有纪录片的纪实性特征,又有其自身独有的特性,比如:注重记录日常生活、无固定主题、无鲜明的创作方向、内容较为浅显,等等。
纪录片是一门艺术,但它并非是一种虚构出来的艺术形式。1895年,法国路易·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的实验性电影 《火车进站》《工厂的大门》在某种意义上就能够被称为纪录片。一百多年来,纪录片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分别是:格里尔逊式阶段、真实电影式阶段、访问谈话式阶段和自我反射式阶段,其中“自我反射式”纪录片并未有清晰的界定,很多学者都是把“自我反射式”纪录片当作一种创作手法去进行研究的。
“反射”是一个物理名词,指光在传播到不同物质时,在分界面上改变传播方向又返回原来物质中的现象。而“自我反射”是一种强调互动和对话的手法,就像是在创作者 (采访者)和主人公 (被访者)之间有一面无形的“镜子”,对方只是从自己内心反射出的“镜像”,二者持续相互映射。以“自我反射式”纪录片 《寻找薇薇安·迈尔》为例,作品以导演约翰·马卢夫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进行叙事,其思想脉络、叙事方式和思考方式也融汇在影片当中。导演先向观众设置了悬念,抛出了一个大问题,即“薇薇安·迈尔是谁”,激发起观众强烈的好奇心和兴趣,引导观众带着这个问题边思考边欣赏影片。之后,观众跟随着导演的思路,通过碎片化的线索,逐渐看清楚了主人公的形象,了解到了主人公的经历与生平,完成了“寻找”的一系列过程。
纪录片导演迈克尔·摩尔的作品 《科伦拜校园事件》,以1999年发生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科伦拜恩高中的暴力事件为切入点,并联系其他暴力事件,探讨了美国社会枪支管控不力、暴力事件频发以及家庭教育短缺等社会现状形成的原因。除此之外,他的其它作品也能够看出其浓厚的个人影像风格的表达,比如《华氏911》《罗杰和我》《医疗内幕》等,涉及对国家危机、社会恐慌、劳工关系、医疗体制等与大众生活息息相关,容易引发社会舆论的事件与现象。对于迈克尔·摩尔而言,摄像机就是他的枪,他带着批判的态度去面对种种不公,从未向资本社会强权势力妥协。迈克尔·摩尔大量使用“自我反射式”的创作手法,努力营造与观众“交流”的平台,将自己的态度通过作品呈现出来,引发观众和社会思索。
在 《伟大的制造》第二季中,导演许亚军揭开了制造业背后部分鲜为人知的故事,他以“自我反射式”的创作手法,将自己代入影片中,既是导演又是讲述者、既是采访者又是参与者。在叙事方面,许亚军并不干预叙事,而是通过与主人公的交流一步步接近真实。比如,在第一集“暗访化妆品工厂!129元的口红成本仅8块?”中,他走进门店、商铺、工厂、实验室,向观众展示了美妆产品的制作生产流程以及美妆市场的真实情况,揭露了一些不良商家为追求经济效益,导致假冒伪劣商品不断滋生的现象,向观众传递了“理性购买”的消费观以及“提高鉴别能力”的思想。
如果说真实电影的创作者是见证故事的发生,那么“自我反射式”纪录片的创作者则是促使故事的发生,是主动挖掘深层意义的人。在“自我反射式”纪录片的创作中,导演以第一人称视角贯穿始终,拉近了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1954年初,《人民日报》发表了 《进一步发展人民电影事业》的社论,明确指出“新闻纪录片应该是报纸的兄弟”。我国纪录片在发展初期承载的是自上而下的宣传作用,新闻性也成为了创作的出发点,“精英文化”的内涵和价值在无形中与早期的纪录片杂糅共生。
自20世纪80年代始,我国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纪录片导演和优秀的纪录片作品,引发了“独立纪录片运动”的热潮。比如,导演吴文光的 《流浪北京》记录了五位“北漂”的自由艺术家,他们远离家乡去追求纯粹的艺术理想。吴文光从个人角度出发,摒弃“精英视角”,将镜头对准现实生活中的普通百姓,反映出当时中国自由艺术家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其内心的矛盾。
进入21世纪以来,在第四次科技革命的推动下,数字技术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DV、数码相机、微单以及单反等摄影摄像设备越来越普及,手机摄影摄像的功能也越来越强大,使得个人拍摄成本逐步低廉化,在此背景下,大众纷纷举起镜头进行自我表达。个人化影像的出现,使“自我”意识逐渐被构建起来。张焕财是一位来自我国西北地区的农民,同时他也是一位纪录片创作者。他从吴文光于2005启动的“村民影像计划”项目开始拍摄纪录片,创作了 《我的村子2006》《我的村子2011》 《西万公司》 《村戏史记》等近十部作品。这些纪录片的内容主要是记录村庄与村民、村民与村民之间的故事,不谈价值性,不论人文性,更不谈艺术性,仅仅是张焕财通过其个人生活经历,对生活、社会和人物作出的解读。
当下,一些UP主也开始拍摄、创作纪录片,并且收获了良好的口碑,达到了一定的传播效果。其中,绝大部分UP主的创作欲望都是由对某些事件或现象的兴趣而引起的。比如,B站UP主@亲爱的嘉倩创作的 《我在冰岛拍纪录片》专栏,在第一集“来过中国38次的冰岛人”中,讲述了当地一位80多岁的奶奶,自1983年第一次到中国旅行后就深深爱上了中国这片土地和中国文化。她每次来中国都会购买大量的中国文化物件,家中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物”。2015年,她甚至在冰岛开了一家中国博物馆,里面的收藏品都与中国有关。@亲爱的嘉倩通过一系列作品向观众传递了热爱、坚韧和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折射出她内心真实的写照。后现代语境下,纪录片主体转向如何从被摄主体身上印证创作主体的价值观,如何表现创作主体的思考,如何印证创作主体所处时代的意识形态。
创作纪录片的关键之一就是如何选题选材,即“拍什么”“怎么拍”“能不能拍”,这也是创作者在拍摄之前必须要确定的问题。一些UP主秉承“我的生活就是纪录片”的思想,从自身出发,不以边缘人物、边缘事件为选题对象,不带有审视视角,而是结合自己真实的生活阅历和对生活的感悟,在没有资本驱使和利益裹挟的前提下,去实现创作最本真的意义。
一般情况下,题材的选择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选材的“陌生化”,要求创作者积极探索新鲜事物,发掘不易被关注和了解的事或人。比如,路易·西霍尤斯执导的自然人文类纪录片 《海豚湾》,讲述了日本一个小镇上的渔民将捕杀海豚作为一种“传统”,每年都要在特定时间进行大规模的海豚捕杀活动。他们从捕杀的海豚中筛选出优质海豚,将其卖到世界各地以供观赏;被淘汰下来的海豚则被残忍宰杀,做成食物卖出。路易·西霍尤斯以第一人称的叙事角度,通过亲身体验,为观众展现了一个“我”视野中的海豚湾,使观众深刻认识到了保护海洋生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性。
另一种则是对常规题材或观众的常规认知做“陌生化”处理。“陌生化”理论最早由文学批评家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在 《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中提出,他认为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应采用一种不同于观者熟悉的方式或角度去呈现作品,这种“陌生化”的手段有利于延长作品的艺术表现时效,增强其艺术感染力。这种创作手法不仅给题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还能够再塑观众的理解,扩大观众认知的深度与广度。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创作手法既要找到与众不同的切入点,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视听感受,同时也需要贴近生活与时代,不能违背现实,偏离观众的审美认知。B站UP主@狂阿弥创作的 《一个人》系列纪录片,打破了平铺直叙的表达方式,以一种全新的创作模式走进了大众视线中。他作品中的绝大部分素材都来源于网络,脚本也来源于对于人物、事件的提炼。@狂阿弥在 《一个人,造出让40亿人震碎的夜晚!》中,重新讲述了张艺谋导演为策划好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所付出的心血和心路历程,不仅彰显了张艺谋导演超高的职业素养和专业能力,也再次唤醒了观众们沉睡的记忆,勾起了心中的家国情怀。
在“自我反射式”纪录片中,创作者是处于画面之中、拥有“个人化”视角的主观存在,是纪录片的一部分。比如,B站UP主@小透明明TM的作品《爷爷消失7年,却没有人去找他》,他以自己的爷爷作为纪录片主人公,认为爷爷受阿尔兹海默症的困扰,记忆逐渐模糊甚至消退,身边的亲人似乎已经“遗忘”了他。因此,他从自己的回忆里、从周围人的口述中开始了找回“爷爷”的行动。在内容叙事的过程中,创作者带有“自我”的感情色彩,这种情感代入不仅不会影响内容的真实性,反而能够引导观众去感受创作者的情感,加深观众对纪录片的感受与理解。纪录片 《摇摇晃晃的人间》的导演范俭认为,“人”是纪录片的关键,是一切情感表达的开端,UP主们逐渐抓住了这一关键内核,聚焦于“人”,并与“人”产生联系,以此来烘托情感。
“表达”是大部分纪录片的创作意图,而所有纪录片都表达着创作者的想法,这两句话看似重复,其实所说的是两个概念。在传统纪录片中,创作者站在零度聚焦视点“客观公正”地展现着“真实世界”,创作意图只是“展现”而并非“表达”。当下,社会发展的多元化使人们拥有了更多的自我表达机会,而参与性与交互性并存的“互联网”时代又给人们带来更大的自我表达空间。在 《我在冰岛拍纪录片》专栏的第四集中,UP主将关注点聚焦到了小学老师比约克身上。比约克不仅是一位小学老师,还兼职着人体艺术模特的工作,周围多数人都不理解她选择这个职业的初衷,但比约克对艺术的理解和对美的追求却打动了观众。就像这位UP主所说,“身体除了是性的禁忌,也有其他的可能的看待方式”,这也是创作者想通过纪录片传递的思想之一。“表达”是目的,所有纪录片的诞生都是为了满足创作者的表达诉求,每部纪录片都承载着创作者的思想。创作者以什么样的出发点去创作,观众就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去感受与思考,主观的表达并不仅是形式上的创新,更是思想层面的更迭。
网络的普及、科技的发展以及自由化的表达环境,给艺术创作者提供了更广阔的创作空间和更多的创作可能,视听文明时代的到来也赋予了大众影像传播的权力。“个人化视角”从萌芽到构建,是自我意识的提升,是主体思想的觉醒,也是从对影像表达的观望到“我的所见、所闻即是纪录片”的思维突破。
在多种观念交融与碰撞、多维度思想更新迭代的当下,个性化的“自我”想法能够被大众接纳。创作者通过“自我反射式”的创作手法,向观众表达着“自我”眼中真实的世界,这种真实并不是客观物质世界的真实,而是每位人格独立、精神自由的普通人面对自然、社会、生命的原生体悟。自我身份的建构显现出每位个体对身份的认同,越来越多的“我”正在观察、思考,并以影像作为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着纪录片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