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森
5月10日,菲律宾媒体公布的大选初步结果显示,联邦党总统候选人费迪南德·罗穆亚尔德斯·马科斯赢得总统选举。他的“搭档”萨拉·杜特尔特-卡皮奥也赢得了副总统选举。
正式选举结果有待菲选举委员会确认。
据新华社消息,对96%选票的计票结果显示,费迪南德·罗穆亚尔德斯·马科斯已获得超过3000万张选票,得票率超过50%,以简单多数领先主要竞争对手、现任副总统莱妮·罗布雷多,赢得总统选举。罗布雷多也已承认败选。
小马科斯的竞选搭档萨拉·杜特尔特-卡皮奥也以超过半数的得票率战胜对手,赢得副总统竞选。
他们都属“总统二代”。前者是菲律宾著名“独裁者”费迪南德·马科斯的儿子,人称小马科斯。多数时候,人们都喊他的绰号“邦邦”。其父曾在位整整20年,后被赶下台;后者是现任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的长女,菲律宾达沃市长。
为了防止“独裁者”的再次出现,费迪南德·马科斯下台后,菲律宾宪法规定总统只能任一届也就是6年,不得连任。副总统也得由选民直接选出,而非任命。这意味着副总统和总统间有可能不是一个阵营。
而在这二人以合作姿态参选开始,外界都认为这是一场意料之中的选举。两大强势政治家族的联盟,几乎提前锁定了结果。
但对小马科斯而言,这一结果或许早已在心里演练了几十年。
他的背后,是一个一言难尽的传奇女性。
在小马科斯8岁那年,母亲伊梅尔达就希望他到时可以竞选总统。这不是说说而已。彼时,伊梅尔达即将成为菲律宾第一夫人。她当时就四处托人,“请帮我儿子一把”。小马科斯当时跟母亲说:“妈妈,我们还没决定(参选)”“没关系,一旦你决定,一切就都准备好了。”
这是小马科斯在纪录片《国王制造者》中回忆母亲伊梅尔达时提到的。当时,他正在竞选副总统,但最后落选。6年后,他转而直接竞选总统,并一举成功。8岁时母亲对他的期望,在小马科斯64岁时终于得以实现。
伊梅尔达或许会觉得这时间晚了好些年。她一直让小马科斯对标自己父亲,在纪录片里,她曾略带遗憾地说,马科斯当选总统时47岁,而邦邦已经50多岁了(还没有当上)。可这一天仍然来了。
没人会怀疑小马科斯当选总统背后,母亲伊梅达尔所付出的一切。尽管年近93岁高龄,但作为曾经著名的第一夫人,作为小马科斯嘴里“天生的政治动物”,她在菲律宾政坛的影响力,并不像她自己的身体般老弱。
关于伊梅尔达,广为人知的是她的奢侈,是当时逃亡时她留下的1000多双精美的鞋和数百件华服。从此,鞋成了一个讽刺她的符号。而她的名字,也成了浮夸奢侈的代名词。菲律宾以她的名字(Imelda)为根创造了一个新的形容词“Imeldific”,意指“夸张地炫耀或粗俗的东西”
奢侈的确是她的一大标签。据外界估算,她和丈夫在任的20年内,共侵吞了国库资金50~100亿美元。这支撑了伊梅尔达难以想象的奢侈消费。
但奢侈并非她的全部。在自己的讲述里,她反复强调的是“母亲”这个身份。而她认为自己的孩子,不仅是她和马科斯所育的3个子女,还包括菲律宾。她想做菲律宾人民和这个国家的母亲,曾说自己“生”下了理想的菲律宾。因而,她把自己很多过分的所作所为都归为自己的母性精神。“人们总是批评我做事很过头,但当母亲就是这样啊,母性精神就是这样。”伊梅尔达在《国王制造者》中解释道。
她如此热衷于做母亲,但自己却是个幼年丧母的人。也因此度过了一个不甚完满且颇显不易的童年。
1929年7月2日,伊梅尔达出生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她的父亲是个律师,母亲是个家庭主妇。算上伊梅尔达,家里有12个孩子。在当地,他们家族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但这份福气没在伊梅尔达的身上逗留太久。
在她四五岁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变差,父母的关系也紧张起来。他们分居过一段时间,后来虽有和好,但为了防止再起冲突,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妹妹住到了家里的车库。 7岁那年,伊梅尔达母亲身体抱恙,一年后因双肺炎症去世。
至此,年仅8岁的伊梅尔达失去了母亲。她曾说:“母亲过世时,我仿佛失去了一切。”同一年,伊梅尔达父亲所在的律师行业收入下降,迫于生计,父亲带着他们离开马尼拉,回到老家独鲁万。
伊梅尔达在老家的圣婴学校读书,在学校里,伊梅尔达不得不面对她家令人“羞辱”的贫困,经常为迟交学费而道歉。初中时,或许是抗日战争的缘故,父亲不让她再上学。1944年,美国人进驻菲律宾,她在省中学完成了一年的学习。随后,又回到圣婴学校,一直到高中毕业。
伊梅尔达成绩不错。圣婴学校学习记录显示,她小学到高中的平均成绩有80分。
18岁那年,伊梅尔达凭借自己出众的相貌,赢得“塔克拉班小姐”选美比赛的冠军,在当地小有名声。之后,拿着奖学金读了菲律宾女子大学的音乐系,练就了动听的歌喉。但她当时不知道,那会成为日后她帮丈夫竞选时的一记妙招。
伊梅尔达深知自己的未来不在老家独鲁万,1952年,她揣着5比索来到了马尼拉,寄住在堂哥家中。寄人篱下并不好受。当时,伊梅尔达在堂哥家中的地位被描述为“高于仆人,低于家庭成员的贫困亲戚”。她在当地的一家商店找了份售货员的工作,这事被她父亲知道后痛骂了堂哥一家。因为她父亲觉得自己女儿干这种工作,无异于虐待。
之后,堂哥家帮她在中央银行谋了个文员的工作。1953年,伊梅尔达参加了马尼拉小姐选美比赛。她用自己的故事感动了市长,最终让选举委員会选定她为“马尼拉小姐”。
至此,伊梅尔达之前窘迫的境况开始逆转。尤其是在帮堂哥竞选议员时,认识了之后的总统丈夫马科斯后,伊梅尔达开启了另一段人生——那段她被称作“铁蝴蝶”,在国际政治舞台翩翩起舞的人生。
嫁给马科斯是伊梅尔达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那段感情的开始,至今仍被人们热议。他们相识20分钟,马科斯就向伊梅尔达求婚。11天后,两人便闪婚。当时,马科斯还没成为总统,只是一个众议员。但伊梅尔达当时觉得,“或许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爱,母爱”。
这或许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感情。她坦承自己从失去母亲后一直缺爱,总是在寻找爱她的人。等结婚时,她说自己“很幸运地得到了丈夫和母亲”。
之后,马科斯开始竞选总统,伊梅尔达成了得力的贤内助。她凭借自己四射的魅力和年轻的气质,为丈夫的政治策略拉选票。当时,菲律宾工人阶级成群结队地出来参加马科斯的竞选活动,因为他们想看到“马科斯的美丽妻子”。
马科斯也因此非常依赖伊梅尔达。他最后对媒体说,是伊梅尔达给他带来了赢得选举所需的100万票差额。
正是在这一时期,伊梅尔达将自己妻子的身份转变为丈夫真正的政治伙伴,被外界描述为“一只破茧的蝴蝶”。1965年12月,马科斯就任总统,伊梅尔达正式成为第一夫人。
当时,马科斯跟她说,自己现在是菲律宾的父亲,负责菲律宾的发展,而她则是菲律宾的母亲,要把这个国家变得更美。伊梅达尔很喜欢国家的“母亲”这个身份,她想“生下”一个理想中美丽的菲律宾。
在成为第一夫人的头三年,她花了100万比索美化帕科公园,并花了2400万比索美化圣地亚哥堡。她还推动了汇集数十个社会福利团体的社会福利工作,后期也建了一些医疗中心。这让她在流亡回国后,依然得到民众的支持。
但著名的是她的外交经历。最初,她跟丈夫一同访问各国,出众的容貌和气质让她走到哪里都成为焦点。后期,马科斯怕自己出国后发生政变,伊梅尔达作为他的代表频繁出访,已成为实际上的副总统。此外,1968年,马科斯发生外遇,伊梅尔达以此为把柄,从马科斯那里得到了更多的政治权力。
伊梅尔达年老时以自己的外交经历为傲,她保留着跟各国领导人的合影,给他人介绍时从容、自豪。在《国王制造者》中,她自豪地说道:“在冷战高峰时期,我的任务没失败过。”
在马科斯政权末期,其因身体问题无力掌管政权,国家大权一度交给伊梅尔达。
跟她的外交经历同样著名的是她奢侈的生活。除了她在1986年逃亡时留下的1000多双鞋子和数百件华服,她还拥有天价的珠宝和最华丽的总统官邸。伊梅尔达的友人曾回忆道:“她买东西很随意,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下手。”
曾随性花5100万美元买了纽约曼哈顿的皇冠大厦,喜欢珠宝就买下巴黎的珠宝店。有一次,伊梅尔达在旧金山国际机场花了2000美元购买口香糖,另外一次,因为她忘记在罗马买奶酪,她强迫一架飞机在空中掉头。喜欢非洲的野生动物,就买来放在一个岛上,让岛上居民强制迁移。
伊梅尔达多年好友在纪录片里说道,伊梅尔达迷恋大型建筑,“我想某种程度上,这可能跟她(小时)家世不够显赫有关。”
而她的这些挥霍,建基在百姓的贫穷之上。那些钱来自菲律宾的国库和国外援助项目的资金。他们夫妇二人贪掠的资产过于巨大(50~100亿美元),在1989年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联合评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盗窃案。
2009年,伊梅尔达·马科斯被《新闻周刊》列为“有史以来最贪婪的人”之一。而伊梅尔达依然用自己作为“母亲”的逻辑来为自己辩解:“我认罪。对我来说,贪婪就是给予。我担任第一夫人20年,你必须首先贪婪才能给予所有人。这是很自然的。”
马科斯第二个任期开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其颁布了戒严令。紧急状态持续了8年,马科斯解散国会,控制法院,监禁了7万多人,3200多人未经审判被杀。
随着1983年马科斯的反对者贝尼尼奥·阿基诺被暗杀,马科斯政府开始失去对菲律宾人民的控制。直到三年后,马科斯通过舞弊当选总统,但就任的当天,被“人民力量革命”赶下台。伊梅尔达跟一家人流亡到夏威夷,三年后的1989年,马科斯病亡。
此后,伊梅尔达开始面临几乎无休止的诉讼。但自从1990年胜诉美国联邦大陪审团的起诉后,从当时至今,伊梅尔达从未服过一天的刑期,尽管有些判决曾判处她40多年的监禁。逃脱法律的手段是相似的,交保释金、通过漫長的上诉期拖延进度。
最近对伊梅尔达的诉讼是在2018年。她因七项违反《反贪污和腐败行为法》的罪名被定罪,在她担任马尼拉大都会区长期间,她向多个瑞士基金会提供了大约2亿美元的资金。她的每项罪名被判处6至11年不等的监禁——总共至少42年7个月,最多77年。
之后在律师的申请下,她以“健康状况不佳”为由,获准保释。接着又提起了上诉。按照菲律宾的司法程序,上诉的过程可能会持续几年,而这个过程中她仍是自由身。
1991年,伊梅尔达和家人获准回来后,他们家族的势力又开始兴起。在法院未判决罪名前,他们依然可以进行政治活动。1992年和1998年,伊梅尔达参选总统,虽均未成功,但1992年那次她在7个候选人中排名第五。后来,她担任了很多年的国会众议员。
在纪录片《国王制造者》中,伊梅尔达频繁感慨现在的菲律宾不如当时他们治下的美丽、民主、繁华。这些对比的背后,或许藏着她更大的野心。她不停地美化被外界称为独裁者当道的时代,也不停地给穷人撒钱,以一种痛心、真诚的姿态。拿到钱的穷人们,为她竖起拇指。
但她讲的话漏洞百出。她说跟马科斯的婚姻完美,没有任何不好的回忆,故意隐瞒丈夫出轨的事。还说自己最开始不愿意参加政治活动,还因此入精神病院治疗。但她好友却说她乐在其中。她将戒严时期说成马科斯任期最好的几年,因为它带来了“主权、自由、正义和人权”。
2016年,小马科斯竞选副总统虽失败,但他们家族在政治上的大踏步并没有停止,而是迂回向前。他的姐姐当选了参议员、姐姐的儿子“继承”姐姐原来的省长位置。
当年当选的杜特尔特就任后曾说,马科斯家族赞助了他的竞选。伊梅尔达虽然否认,但杜特尔特上台后,允许将“独裁者”马科斯的遗体埋在国家的英雄公墓,尽管有不少民众强烈反对。此外,还将总统善治委员会的主席换成了亲马科斯家族的人。这个委员会专职追查伊梅尔达和马科斯当时贪污国家资金。
人们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像伊梅尔达尔这样的人依然有人支持,为什么以独裁者为荣的儿子又成了总统?
《国王制造者》中有一个场景,或许是这个问题的解答之一。一个老师向学生提问:你们对戒严时期和当时总统马科斯有什么了解?学生们站起来说,戒严时代是菲律宾的美好时代,它更富有、更和平、更安稳。经历苦难的人们已经老去,而年轻人早已忘记那段历史。马科斯家族回国后,网络上也逐渐出现一些改变了戒严法意义的内容。
更现实的原因是,推翻马科斯独裁政权后,菲律宾的贫困和收入差距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政府基本是精英主义的政府,并没有真的触及穷人。
一位经历过戒严时代的教师说:“长期贫穷让人敌视异己,让人相信,只有强人,才能带来安全。”
而以伊梅尔达为首的马科斯家族,或许就是民众们期待的那个强人。伊梅尔达的“母亲”梦或许可以重新“起飞”。20C8FD30-044B-4757-B1E4-5A8051963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