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雁
阳和平身穿夹克、头戴一顶迷彩棒球帽,坐在我对面。一枚精巧的毛主席像章别在帽子上,闪烁淡金色光芒。“和平”这个中文名字,是宋庆龄给他起的。阳和平,美籍农业专家阳早与寒春长子,1952年出生于北京,在西安草滩农场长大。1974年赴美,当了15年工人,通过勤工俭学,获美国拉特格斯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2007年起,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任教。
我第一次见到阳和平,是在2021年10月,全国对外友协举办寒春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半个月后,我约他在一家咖啡店面谈,听他用地道的中国话,讲述父母的传奇经历。
问:您父亲阳早出身什么家庭?
答:父亲一辈子务农,1918年11月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祖父安东·弗雷德·恩斯特也是一辈子务农。他是德国移民,在纽约孤儿院被农场主收养,长大在农场干活,又到煤矿卖苦力。婚后,祖父在妻子家务农。一天,他看到报纸广告讲,在纽约州雪城附近,有一块地很便宜,带领全家老小过去,发现是一片涝地,“美国梦”没能实现。祖父患心脏病去世,父亲才9岁,有7个姐姐、1个哥哥,还有1个弟弟。父亲从记事起,就在农场干活。大人在牛棚里挤奶,他提灯笼照明。年轻时,他也想出人头地。高中毕业,他花了两年时间在工厂干活挣钱,进入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学医。一年后,他觉得还是喜欢养牛,转校到康奈尔大学,与我舅舅韩丁成为室友。这是他人生转变的关键一步。
通过韩丁,父亲又认识我姨妈韩珍。姨妈是美国共产党人,借给父亲《红星照耀中国》等进步书籍,动员他参军打法西斯。可父亲光想着务农,上完跟养牛有关的课程,就辍学了。他没有土地,就在哥哥的农场养牛。干了一、两年,到1944年夏天,父亲决定把牛卖了,打法西斯去。祖母埃德娜很支持他。1945年8月,他刚把牛拍卖完,二战结束了。父亲到华盛顿去找当时在美国政府机构任职的我姨妈韩珍。姨妈说,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要招畜牧专家去中国。父亲报了名,于1946年春天来到中国。
问:再说说您母亲寒春。
答:母亲是核物理学家,1921年10月生于美国芝加哥。我外祖父的外祖父是数学家,叫乔治·布尔,发明了布尔代数。布尔父亲是个皮匠,家境不宽裕,却喜欢研究望眼镜之类,对科学有强烈好奇心。布尔小学毕业后,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后来,他创办一所小学,又在附近大学图书馆,自学微积分,写作数学研究著作,被推荐到爱尔兰一所大学任终身教授。布尔结婚晚,妻子是英国女权主义思想家、哲学家。他们有5个女儿,都对科学研究感兴趣。最小的女儿伏尼契,写了小说《牛虻》。外祖父塞巴斯蒂安·欣顿,是布尔大女儿的孩子。母亲从小到大,受我外祖母卡梅莉塔·欣顿影响最深。外祖父去世后,她带着孩子们到欧洲,见布尔家族后人。外祖母的父亲克莱门特·蔡斯,是美国西部奥马哈一家报社主编,思想十分开明。外祖母毕业于美国一所著名女子大学,叫布林莫尔学院。在她身上,既有西部开发的冒险精神,又有女性解放思想。外祖父去世时,母亲才两岁。外祖母没有把看孩子,当作纯粹是女人的事情,而是将其职业化,在芝加哥办起了一家托儿所。从办学开始,她就力图摆脱传统社会对女性的偏见。之后,她搬到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大学与哈佛大学附近,剑桥谢迪希尔一所小学教书。母亲上小学二年级时,外祖母是老师。外祖母的教育理念是,启发孩子兴趣,挖掘孩子特长。她教的班没有考试,也不布置作业,每学期开展专题项目,鼓励孩子们思考。1929年在外祖母带领下,母亲与二年级全班同学一起,建造一座村庄。每人盖一个活动木屋,有的做邮局,有的做银行,还有的做农舍。母亲做了个小羊舍,学会了锯木头、打钉子。有一位教授到现场拍了录像,真有意思!片尾,外祖母牵来一只羊羔,孩子们可喜欢了。母亲抱着羊羔在自己做的羊舍里,过了一个晚上。你猜,孩子们上学一路怎么去?
问:踩滑板去!
答:平时骑马,冬天滑雪去。母亲从小在这种教育理念培养下,干什么都从好奇心出发,热爱大自然、动手劳动,是很自然的事。每逢寒暑假,外祖母带孩子们到美国国家森林公园野营,一待好几个星期,学习野外生存技巧。
问:您母亲怎么从事核物理研究的?
答:母亲要上高中了,外祖母又办起了帕特尼中学。她在佛蒙特州找了一块地,把原先一所舞蹈学校买了下来,然后到全国各地游说,让家长送孩子来上学。在这所学校里,劳动是必修课,比如在农场养牛、挤奶。
母亲18岁在本宁顿学院就读,着重物理与小提琴两门课。物理课三年就上完了,老师说,我们这里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了。母亲申请康奈尔大学读研究生,学校不收她,嫌她是个女的。她平生第一次发现,男女不平等。1942年夏天,她考入威斯康星大学。不久,她身边的同学一个个都“消失”了,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一天,她也接到一封邀请信,到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跟费米这些尖端科学家一起,参与曼哈顿计划,要赶在希特勒之前掌握核武器,作为一种威慑。1945年美国在日本扔下原子弹,对他们的打击很沉重。母亲发现自己从事的不是纯科学。她与许多科学家一起,投入美国原子能非军事化运动。
1946年秋天,母亲跟随费米,到芝加哥大学核物理研究所深造。当時,我舅舅、父亲都已到中国。父亲临走前,专程跑到洛斯阿拉莫斯找母亲。父亲说,过几年我回来,咱们结婚;母亲说,过几年你回来,咱们再说。母亲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问:如果您父亲回美国,肯定没戏!
答:对,这根本不门当户对。母亲说,阳早知道在美国,我不会跟他走,他必须做出跟别人不一样的事,所以他到中国去了。母亲在芝加哥大学头一年,简直幸福极了!这期间,父亲一直写信给她说,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快来。要不,就错过末班车了。你什么时候研究核物理都行,但我想你。母亲开始没有动心,后来发现奖学金来自美国军方,她彻底绝望了。母亲从事实验物理研究,任何发明创造,直接会造出更好的原子弹。她特别痛苦,哭了好几场。她是个不太动感情的人,一辈子很少哭。没办法,她决定先离开美国一段时间。我听她讲,她在船上想过,可能在中国待16年左右,以后再研究物理。这就是她来中国的动机。父亲是好奇的进步青年,母亲是个绝望的、寻找出路的人。
问:您说过,是中国革命把他们吸引来了。
答:对呀。我形容,中国革命就像一部电视连续剧,他们参与到这部电视剧演出,投入其中,感觉非常精彩,因而不急着走了。
问:您父亲为什么选择在中国待一辈子?
答:父亲是社会底层人民,接受了共产主义进步思想,这是一个前提。1947年春,父亲目睹陕北老百姓全民皆兵,都是共产党的眼睛、耳朵。不到400天,西北野战军以少胜多,粉碎了胡宗南所部对解放区的包围。国民党大举进攻延安之前,毛主席、周恩来、朱德邀请外国友人晚宴,问他们,你们是跟我们转战陕北,还是回到国民党统治区?父亲来延安不到半年,不知哪来的胆量,说要留下来,也许以为子弹不打美国人呢。延安光华农场有30多头牛,父亲与牛场的人赶着这群牛,要从国民党包围圈走出去。每到一处,先派哨兵了解情况,跟当地党组织联系。晚上,在国民党驻军的两个村庄之间穿过。当地农民支持共产党,根本原因在于搞土改,打土豪、分田地。他们也明白,国民党来了,意味着什么。父亲写信幽默地说,一只乌鸦飞过延安,都要自带干粮,形容共产党撤退之前,堅壁清野的彻底。由于信当时没法寄出,直到1952年到了西安,才发现压在箱子底下。父亲把这封信重新打好,寄给我祖母。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与人民之间的鱼水情,同心协力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这个过程,令他太震撼了!
问:您母亲怎么来中国的?
答:母亲也要到延安去。她办签证写去中国的原因,是找未婚夫,以此作为一个借口。1948年春,母亲来到中国,内战已经爆发。宋庆龄帮她联系地下党,母亲跟我舅妈史克一起,从开封前往解放区。到了开封,她病了,又折回上海,在中国福利基金会育才学校教英文。此后,又把她送到北平,徐悲鸿聘她为艺术专科学校教师作掩护。母亲与美国人沙博理假扮夫妇,同沙博理妻子凤子一起,3人通过天津封锁线去解放区,结果没成功。北平解放了,母亲跟着解放军徒步进城,受到夹道欢迎。她搭上解放军卡车,抵达延安。有人对父亲说,你婆姨来了!母亲本没有精神准备,结果大家那么热情,期望两个外国人结婚。这在延安还是第一次。母亲说,那好吧。婚后有一天,母亲进窑洞,看见父亲在抽雪茄,上前一把夺过,踩到地上。她说,你现在知道了我对抽烟的态度!
问:有人说,您母亲是为了追求您父亲,才来中国的。
答:母亲听到,要气死了!母亲在芝加哥大学时,有一次,跟杨振宁一起开车到远郊导师家,路过好几个农场。她说了一句话,我不讨厌务农,但绝不做农场主妻子。对母亲来说,务农也好,研究物理也好,都是干自己的事业。她从来不是附属品。
问:您父母结婚后,马上有您了吗?
答:1949年4月,父母结婚后,在瓦窑堡待了半年,就去了陕北与内蒙交界的三边农场。1952年夏天,母亲怀孕7个月,看到当地卫生条件差,有妇女难产、母子双亡的现象,决定到北京生孩子。我是10月生人。母亲离开城川,先坐毛驴车花了一个星期到延安,又坐卡车到铜川,再坐拉煤车抵西安。最后,从西安坐客车到北京。一路上,花了两周时间。在北京,她参加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做了报告。美国《真相》杂志报道,称她是“逃跑的原子间谍”,乘坐毛主席私人飞机,从内蒙核武器研究基地飞到北京,编得有鼻子有眼,好家伙!
问:美国亲友因此受牵连了吗?
答:美国联邦调查局早行动了。韩丁1953年回美国,知道要找他麻烦,特意绕道加拿大,结果在海关被拦住了,问是不是欣顿,请到这边来。韩丁写给我外祖母的信,美国情报人员早拆开看了。联邦调查局调查了许多人,包括母亲过去的同事。母亲1948年离开美国,这些科学家开了一个欢送会,但没有一个人向美国政府告发。1953年,联邦调查局找到“氢弹之父”泰勒,他回答,关你屁事。因为科学家想干什么,是他们自己的自由。
问:中国政府是否向您母亲提出帮助研究核武器?
答:1971年杨振宁访华,问起寒春有没有参加中国核武器研发,中国方面回答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与中国核物理研究有关系。最近,我从信件中发现,1956年中国开始经济建设,给一些在华外国人发信,询问有何专长。通过我舅妈,也发信询问母亲。母亲回信说,我有核物理研究背景,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参与;但我在农场从事农业机械化,也可以。此后,一直没有回音。
问:1953年夏天,您父母告别三边牧场,先后在西安草滩农场、北京红星公社、北京昌平小王庄农场工作近60年。请谈谈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
答:母亲说,人活着要有意思。要干有价值的事,干什么都要投入。从事农业机械化,还是做胚胎移植,她都钻研进去,用严谨科学态度,对事业充满热情,干出了成就感。
上世纪50年代,中国一穷二白。父亲说,西安工业就是火柴厂。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说明工业基础多么薄弱。农场早期用井水做热交换,因为刚挤的牛奶温度不降下来,很容易坏。母亲想办法制作制冷设备,打听到红星机械厂可生产其中一个零件。她开了介绍信去,厂领导认为,很难满足要求。母亲说,我坐这里,你不给,我就不走。她认准的事情,非干成不可。上世纪80年代,父母在农场做胚胎移植,温度表出问题了。母亲跑到中科院要求帮忙,中科院仪器测量是千分之一度,哪有十分之一度的,简直拿大炮打苍蝇。但母亲说,不把它弄完,我不走。还是那股倔劲儿。
1958年大跃进,农垦部长王震到农场视察说,你们这里有条件,可以养十万只鸡鸭。开会布置任务,母亲问父亲,这么多鸡鸭,吃什么呀?父亲说,相信党。鸡鸭孵活了,怎么保证成活率,怎么组织妇女干活、处理人际关系,母亲发现太复杂了,远远超出她的能力。她还做过计件工资,但失败了。我收集的材料里,有母亲画的鸡鸭每日体重曲线图,以及详细笔记。她用一年半时间,从5只鸭子养到一万只。因为缺粮,才停下来。
问:周总理接见您父母5次,是哪5次?
答:1971年,美中关系解冻,周总理在不同场合接见他们5次,其中一次是单独见。新华社报道,周总理接见阳早夫妇。母亲不高兴地说,我是有名字的!第二次接见时,总理解释,我们是出于尊重西方人习惯。会后,母亲给总理写信,要支持妇女解放运动,这样做不对。第三次见面,总理道歉了,说我这个人经常犯错误,你看到错误一定要指出。母亲就是这么个人,错就是错,跟情面没关系。不管你是谁。
问:您母亲反对大男子主义,要求妇女解放。请您再举这方面例子。
答:父母调到北京,两个人工资不一样。父亲140元,母亲100元。母亲说,凭什么干一样的工作,男的比女的挣得多?最后,两人工资都调到120元。许多中国男人讲,这人倔,死叫板!闹了半天,还不是一样。他们不懂,这是原则问题。1957年,母亲采用巴氏消毒成功,牛奶送到城里,不会马上坏。农场给母亲颁发两个奖状。为了公平起见,也给父亲颁发一个,奖励他建议用红薯藤作饲料,这不是一个等量級别。母亲总是纠结,自己到底是为了个人地位,还是为了妇女平等而抗争。男人总是说,你不是想出风头吗。他自己有重男轻女思想,不做自我检查。这样的例子挺多。1971年,我们参观大寨,陪同是一个大男子汉。聊天时,他说了句对妇女不尊重的话,母亲蹲下去,抱住他的腿,把他摔倒在地,这场面太尴尬了。母亲有个性、很强势。
问:您父亲怎么会喜欢强势的女人?
答:为什么不会呢?母亲是一个能干、激情奔放,有魅力的人。其实,我祖母也很能干。她是德国后裔,丈夫去世后,独自抚养10个孩子。在农场,她是顶天立地的女汉子。她对我父亲说,我有脑子、你有肌肉,咱们这儿什么都可以办好。父亲幽默地说,我特别喜欢母亲打屁股,因为停下之后,感觉特别舒服。父亲欣赏有魄力的女性。
问:您外祖母1962年来到中国,就这么一次吗?
答:1962年美中还未建交,外祖母不能直接来中国。她先到莫斯科,打电话给母亲,把我母亲为难死了。母亲以为,她与美国社会已完全隔绝,怎么突然又联接起来了。母亲写信给宋庆龄,赴北京接外祖母。外祖母在西安待了10个月。我记得,宋庆龄一封来信写道,邀请外祖母到北京参加国庆典礼。外祖母很犹豫,因为签证要到期了。她说,我宁愿在农场与女儿多待一段时间。结果答复是,签证可以延长,您在中国待多久都可以。签证是单独一张纸,在护照上没有记录。外祖母回到美国,本来不说,也没什么事。有人询问她去哪儿了,她是一辈子讲真话,结果护照被没收了。1971年美中关系解冻,外祖母带领16个青年人访问中国,一直待到次年春天。外祖母有高血压,中国派专人陪她回美国。
问:父母的教育,对您有什么影响?
答:最主要的不是他们说什么,而是做什么,以及对生活的态度。我们在家经常辩论哲学、政治等话题,是一种平等关系。我对电感兴趣,母亲给我讲电的原理,我十多岁做了个发电机;母亲教弟弟光学原理,他做了一个幻灯机,教育以启发孩子的兴趣为主。长大后,我们都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问:您母亲反对知识产权,是怎么做的呢?
答:上世纪80年代,小王庄农场设计成功牛场成套机械设备。外单位人来参观,母亲把图纸交给他们。农机院领导很不高兴,现在得养活我们自己,你把图纸给了人,我们怎么活呀!母亲说,国家拨钱搞这个项目,凭什么收费?
问:2009年,您母亲为什么去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遗址?
答:每年,广岛、长崎都有纪念活动,日本人邀请母亲去的。母亲自1999年中风后,经常有一些小中风。这之前,她就像永动机似的,总是忙着干事儿。中风以后,她脑子迟钝了,对我打击挺大。父亲住进医院两年后,于2003年12月去世。每天,母亲坚持去农场看牛。2007年,我回到中国后,每逢周末去看她。
问:您母亲于2010年6月去世。您父母骨灰撒到陕北三边牧场,是他们生前的决定?
答:这是我妹妹提出的建议,我们都支持。我问过母亲,您这辈子什么时候最幸福?她说,就是在陕北的时候。父母在当地推广牛群改良,牧民起初不接受。农场有一个蒙族职工,用农场公牛配他的母牛,生下的牛个子大、产奶多。慢慢地,牧民接受了。父母与当地老百姓关系密切。抗美援朝时,农场号召牧民支援,牧民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牛羊都要捐上去。对当时的少数民族政策、干群关系、社会面貌,父母最认同、最向往,也最怀念。
问:您父母称自己是“解放全人类的世界公民”,您怎么看待他们的一生?
答:简要地说,他们是我所见到最幸福的人,不需要为生活奔波,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他们参与毛主席领导的中国革命,投身改造社会、改造自然这个过程,这辈子没白活。
问:您父母怎么看中美两国人民友好?
答:这是很自然的事。毛泽东时代,把美帝国主义与美国人民分开,美帝国主义是指政府。父母是爱国者,爱的是美国人民,不是美帝国主义政权。只有站在人民一边的政权,才值得他们称赞。各国人民友好是理所当然的,爱美国人民与爱中国人民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