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之上

周有德

在政治上，没有人，只有主义;没有感情，只有利害。在政治上，我们不是杀一个人，而是移去一个障碍物。

——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镜子

俄罗斯一些前苏联记忆的景点，常常因为特殊的原因而关闭，今天列宁墓就不开放。但我还是穿过大半个红场，向那个庄严的山头走去。

薄薄的、淡淡的阳光下有一面镜子，是的，我断定它是一面唯心主义的镜子，从汹涌的、光焰的天空上倒扣下来了。我是晕头转向的脚步了。

我必须冷静下来。我想到了一个政论家的名言——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但红场没有道路，而是一块一块石头铺张的大海。列宁墓停泊在大海中央，狂风袭来了，却不再劈波斩浪，一根红色的缆绳嗬呵——嘿、嗬呵——嘿地将它拉到世界的一边了。

我抬起轻飘飘的脚步，当然不是你的脚步;我沿着边缘化的边缘走过去，又回头，又走过去。可以走回头路吗？

我是一个人的队伍了，在波澜如烟的大海上前进着。我可以穿过红色的警示吗？我为什么要穿过去？我终于没有穿过去。

我的感觉发现了，高耸的克里姆林宫城墙与并不高耸的列宁墓之间，有一道海的鸿沟。在一些海树林一样的树木里，有一排黑色墓碑的林子。

大概是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以及高尔基，以及等等、等等吧，一个长长的队伍了。

那黑色的墓碑如何记载着他们的英明与伟大呢？

该是一面历史的、唯物的、辩证的镜子了。但万一不小心，这死去的鬼又变成了活着的魂，不就是唯心的镜子了？或者是又鬼又魂的、左右逢源的镜子了。

要不是什么鬼的特殊原因，我绝对可以进入列宁墓当面请教无产阶级伟大导师，那是绝对的而不是相对的回答，而且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是无神论者。

太阳洒下了无穷无尽的感觉，将列宁墓，将红场，将克里姆林宫，将天底下所有稀稀拉拉的事与物，都笼罩住了。不得了，鬼一样的魂飘来了，这不是恩斯特·马赫的主义吗？

全世界的中学生都知道，牛顿家的苹果树上的苹果掉下来了，砸到牛顿的头上了，便砸出了著名的“万有引力”。但马赫却写出《力学及其发展的批判历史概论》，颠覆性地批判了牛顿的经典力学：“我们不应该忘记，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依赖的，而且我们本身和我们所有的思想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我出生于20 世纪50 年代，我准确地知道，物质是本原，而感觉是一种随心所欲，一种平面或弧面的、透明或者磨砂的镜子的映像。如果我们的思想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做一个梦，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就在镜子的平底锅里炒好了。

列宁墓上的阳光洒到我的手指缝里，漏掉了，不留下任何一点时间与空间的痕迹。你捏一捏，能捏到吗？你再捏一捏，能捏到你的思想和感覺吗？

简直是反动！你要知道，反动哲学与反动派是要被革命的，是要被打倒的。1908 年，列宁写作《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对一种反动哲学的批判），狠狠地敲打了马赫从他的力学里推导出来的哲学与主义。

“马赫在1872 年写道：‘科学的任务只能是：（一）研究表象之间的联系的规律（心理学）;（二）揭示感觉之间的联系的规律（物理学）;（三）阐明感觉和表象之间的联系的规律（心理物理学）。”

废话！这不是文学的形象思维吗？比如物质，就是红场的石头劈开了，那是芬兰湾的波浪一样的古往今来。但列宁墓绝不能劈开。别糊涂了我的糊涂！

列宁多么明确，“任何超出时间和空间界限的人类臆想，不管它的目的怎样，都不是现实的。”

他又嘲笑马赫的《感觉的分析》，嘲笑他的“物体是感觉的复合”，“多妙的哲学！”我也觉得，就像真话说了一百遍便成了假话一样的荒谬。

伊里奇坚决地站在牛顿的一边了，你马赫对牛顿绝对时空概念的批判是“在敲着敞开的大门”，“没有看见大门已经为辩证唯物主义打开了。”

但美国科学促进协会主席、物理学家马吉激动了，他站在1911 年的门槛上宣称，“没有任何一个人下这样的赌注：他确信自己的‘现在是另一个人的‘将来，或者还是其他人的‘过去。”

时空的大门依然空空洞洞地关闭着。整个世界扯掉了纠缠的、无限悠长悠长的长发，一头撞过去，撞得头破血流……

我的思想浸透了猩红的鲜血、雪白的脑汁与波函数一样的脑电波，在宇宙的镜子里发散着，没有概率，没有中心，没有因果，没有目的……一场空又一场空，空空如也！

马赫你一个奥地利的物理学家，你一个教授，你一个大学校长，干吗挑起哲学的血战呢？世界上所有的这个家那个家都是归哲学统管的，哲学就是政治，你想干什么？你有目的！

尊敬的科学家同志们！马赫和他的主义是一面镜子，聚焦与反射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俄国竟然有一大批社会民主党人的马赫主义者。幸好“十月革命”的炮声响了……

专心致志地研究自然科学吧，千万不要把我们的思想也当作自然界的一部分来研究了，更不能将我们思想的一闪念也强制性地弯成了弯弯的时间与空间。

但德国犹太人的爱因斯坦却还是对马赫顶礼膜拜，将他的认识论称为“马赫原理”，并以之为依据写出引力场方程，建立了翻天覆地的“相对论”。

“对不起，牛顿。”爱因斯坦就这么一个幽默，接过马赫递过来的刀，在弯曲的黎曼空间里磨了几下，便将牛顿1687 年种的苹果树——《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连根都砍掉了。

地球不就是一个烂苹果吗？世界也是一个烂苹果了，掉到我的口袋里了。

欧仁·鲍狄埃的《国际歌》唱起来了，那是伊里奇你于1900 年在国外创办的《火星报》的一篇报道援用的法文原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但我的口袋，我21 世纪20 年代幸福满满的口袋，也给打掉了。我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落到哪里了？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我翻开爱因斯坦大部头的《相对论》，首先是史蒂芬·霍金的《相对论简史（代序）》，有两行半题记的文字：“谁是20 世纪最伟大的人？美国《时代》周刊对数百名当世名人进行遴选，爱因斯坦、富兰克林·罗斯福及甘地得票最高。而由英国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撰文介绍的爱因斯坦，则成为20 世纪无可争议的最伟大的人。”

爱因斯坦是一面举世瞩目的镜子了。他的“相对论”的重要结论之一是质量与能量的关系，而质能方程众多推论之一，是铀原子核裂变为两个小的原子核时，很小的一点质量亏损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于是就有了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与爱因斯坦合谋的小道消息——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和1945 年的原子弹爆炸。

其实早于19 世纪的1848 年，马克思、恩格斯发表的《共产党宣言》就是一个万吨级的核裂变，但它并不在德国柏林落下核烟雾与冲击波，而到了20 世纪的1917 年11 月才引发涅瓦河上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一声炮响。

一个蘑菇云一样的高帽子扣到了地球长在脖子上的头脑上了。

“地球同志，你的伟大迟到了。”

“那是因为马赫的力学与主义进不了芬兰湾并沿着涅瓦河的出海口逆向而行。”

不对！那是历史掐准了时间：列宁从瑞士经德国、瑞典回到了《列宁在十月》的电影里。

1917 年10 月7 日，有一列火车从芬兰开往圣彼得堡。

火车在飞驰。

列宁和瓦西里在机车上。

瓦西里紧张地凝视着充满水汽的夜幕。

远方闪现出最初的灯光。

瓦西里俯向伊里奇：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请您拿着这支勃朗手枪！”

俄国“二月革命”后的圣彼得堡到处都是勃朗手枪，破碎了的镜子啪啦一聲，比如临时政府与工人士兵苏维埃，布尔什维克与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制宪民主党，制宪会议与暴力革命。

而此时，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哲学家的列夫·托尔斯泰，又是一个镜子式的样板与靶子式的镜子。

列宁又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当然，绝对不是马赫的主义，写作了《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

“托尔斯泰……一方面，他对社会上的撒谎和虚伪作了非常有力的、直率的、真诚的抗议;另一方面，是一个‘托尔斯泰主义者，即是一个颓唐的、歇斯底里的可怜虫……真可以说：

‘你又贫穷，又富饶，

我又强大，又软弱，

俄罗斯母亲呵！”

托尔斯泰的镜子套在他的长篇巨著《复活》上，又一面深渊一样的镜子。它照出了俄国一个农奴制与资产阶级混血的魔鬼：一个叫聂赫留朵夫的贵族哥们诱惑了一个叫喀秋莎的婢女，但施害人却摇身一变为法庭的陪审员，去审判受害人。

“喀秋莎瞅着女掌班，可是后来又把她的眼光转到陪审员这边来，停在聂赫留朵夫身上，她的脸色变得严肃，甚至严厉了。她那两只严厉的眼睛当中，有一只是斜睨的。”

这斜睨的眼睛更是一面无穷大的镜子。它要聚焦、它要反射心中无比的愤怒，烧毁这个颠倒的世界，将贵族的、特权的、资产阶级的聂赫留朵夫们推上历史的法庭。

喀秋莎们不能再被诱惑、再被审判，托尔斯泰你不能再有“宗法式农村的软弱”。而尼古拉二世虽被废掉了，但主义注定他和他的家人，以及聂赫留朵夫们，必须倒在暴力革命的枪声里。

世界是一个烧成灰烬的烂苹果了，绝不允许它死灰复燃，再长成罗曼诺夫王朝的苹果树与苹果。

但历史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擅长于剥茧抽丝的哲学与主义厘不清，你这文学与镜子独立得像马赫的“感觉”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而托尔斯泰也放弃了伯爵的帽子，于1910 年10月一个寒冷的冬夜弃家出走，病逝在一个小火车站里。

托尔斯泰的现实也死了，他的批判现实主义的镜子也破了，早已破了。

世界时来运转。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横空出世！苏俄和苏联在“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炮声的滋润下，到处都是“喀秋莎”的歌声：“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伟大的、崭新的时代需要没有灰尘的、没有阴影的、没有胡言乱语的镜子，那就是——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的文学。阿·马·高尔基你应该是，你必须是。

你不能做托尔斯泰一样的镜子，你不能是你评论的托尔斯泰，“特别喜欢谈论女人，但带着俄国农民的粗野口气，他对女人的态度是顽强的敌意。”喀秋莎不能再做《复活》里的妓女和涅瓦河边的“杯水主义”，但可以做无产阶级文学的情人。

比如，伊里奇在巴黎公社记忆的街头与社会主义革命者伊涅莎·阿尔曼德相识，建立了秘密的情人关系。

比如，《列宁在1918》的蒙太奇：列宁伸出手，向妇女们告别。

太阳西沉。列宁的脸上闪耀着夕阳的余晖。他眯起眼睛，宽阔的前额显得那样明亮。

在这一瞬间，列宁身后一个妇女的肩上，出现一只拿枪的手。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在做天下的主人……

歌声嘹亮。

一声枪响。

人们骚动了一阵，呆住了。

一声惊呼。

又响了一枪。又一枪。

……

“为列宁报仇！为列宁报仇！……让杀人犯的万恶的整个世界在我们工人的反击下发抖吧！实行红色恐怖！……”

1918 年6 月8 日，社会革命党、宪政民主党和孟什维克拼凑了“全俄临时政府”。而高尔察克又自封为“俄国最高执政”，在美、英、法、德、日等国的支持下，发起白卫军运动。

“实行红色恐怖！”

1921 年2 月21 日，圣彼得堡喀琅施塔得水兵举行暴动，要求言论自由与贸易自由，并重新选举一个“没有布尔什维克的苏维埃”。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实行红色恐怖！”

1921 年春的饥荒饿死了500 多万人，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爆发了反抗征粮的“坦波夫叛乱”。

“实行红色恐怖！”

什么是所向披靡？它是一团烽烟一样的感觉了，它是一团感觉一样的灰尘了。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你是谁？你联合了谁？在人家的土地里建立了人家的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又建立了人家的立陶宛—白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当世界受到乱世争雄的定律的胁迫的时候，主权、和平与面包都是失去血色的寒风。而所有的生命都是寒风凛冽里的灰尘了，还要再费一个吹灰之力吗？

我该如何在忘却的十月里画一个东正教的十字架呢？抗粮的农民，暴动的士兵，你是主义的吹灰之力里的灰尘了。

“他像真理一样朴实”，这是高尔基称颂列宁的名言。是啊，现在的列宁墓不是20 世纪20 年代的真理了。

你不能是托尔斯泰那样的“一个人类的人”。你要特别注意，不能窃取马赫“感觉和感觉的复合”的物理学的概念，去续写赞美海燕的诗了。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无产阶级与社会主义的大海哪有乌云？一夜之间，高尔基成为著名的“不合时宜者”了。

列宁一再要高尔基移居国外：“如果你不走，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送你走了。”1921 年10 月，高尔基一家人都到意大利的索兰托治病去了。

“当我想象俄国、中国、印度和所有其他乡村地区那一片无知而又混乱的大漠，看到这大漠前面那位极为渺小、非常疯狂的俄国革命者——尽管他发现了阿基米德的杠杆——便唤起我对这位俄国革命者命运的某种焦虑……”

曾经峥嵘的岁月如列巴的面料一样稠，又如彼得大帝的马蹄声一样碎了。

你经常受到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伟大的友谊”的批评，你则报以诙谐一笑：“我知道我是一个很差劲的马克思主义者。说来说去，我们这些艺术家都有那么几分傻劲儿……”

你抗议布尔什维克1918 年1 月武力解散立宪会议并屠杀抗议工人，你抗议对知识界的大逮捕，将那一天比喻为沙皇时期的“流血星期日”：“来复枪驱散了近百年来俄国最优秀分子为这奋斗的梦想。”

你在左派孟什维克的《新生活报》发表文章，公开反对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认为这是俄罗斯的悲剧和毁灭。1918 年夏，列宁以一纸命令关闭了这家报纸。

1922 年夏，你在德国北部一个小城给苏维埃政府首脑里科夫写信：反对审判俄国社会革命党的领袖们。列宁直言“卑鄙”。托洛茨基则指示《真理报》，“写一篇措辞温和的文章，搞政治的人不会把这种文人放在眼里，要用外文发表。”

可悲的文学与文人！你只能是克里姆林宫那一片主义的大草原上的牧羊犬。高尔基你必须是一面无产阶级革命与社会主义的镜子，再读一读列宁于1913 年11 月中旬写给你的信吧。

亲爱的阿列克塞·马克西莫维奇（高尔基原名）！

你怎么竟做出这种事情？这简直太糟糕了，真的！

……

又及：的确，您要认真地治疗一下，这样冬天就能动身而不敢得感冒（冬天感冒很危险）。

主义啊主义，你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冠冕堂皇的铀原子核裂变的试验。但爱因斯坦并没有参与“曼哈顿工程”的任何过程。而列宁也警告：“乌托邦是一个没有的地方，是一种空想、虚构和童话。”

我抬起隆重的脚步，沿着童话一样的线条走过去，又回头，又走过去。我走回头路了。列宁也提醒了，“只要再多走一小步，仿佛是向同一方向迈的一小步，真理也会变成谬误。”

列宁墓不知何时开放了，瞻仰的队伍如一条蜿蜒的长龙，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排队等候了。但朋友老朱却如愿以偿，多亏两个台湾老乡让他插队。

1924 年1 月21 日莫斯科时间18 时50 分，列宁在戈尔基村去世，终年53 岁。中华民国领导人孙中山闻讯致悼词：“茫茫五州，芸芸众生。孰为先觉，以福齐民？伊古迄今，学者千百，空言无施，谁行其实？”

英国首相丘吉尔说：“俄国人民掉进泥潭苦苦挣扎，对于他们来说最坏的事情莫过于列宁的诞生，而第二坏的事情则是他的死亡。”

我又累又饿，就坐到俄罗斯历史博物馆门前，那阳光与阴影砌成的台阶上，啃起在红场流动摊档上买来的雪糕，一股寒气侵入心里了。

我不知道，伊里奇，你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还是列宁主义经典作家？你的《列宁全集》包括《国家与革命》馆藏在历史的哪个柜子里？是三维空间还是四维空间？

“无产阶级国家代替资产阶级国家，非通过暴力革命不可。无产阶级国家的消灭，即任何国家的消灭，只能通过自行消亡。”

1991 年12 月31 日，克里姆林宫的镰刀锤子旗自行地、缓缓地降下来了，落到《列宁在十月》的镜头里……

俄国资本主义的最后一夜寒气袭人。

错了，错了，导演同志，戈尔巴乔夫已修改了卡普列尔于1937 年發表的电影剧本：俄国资本主义的第一波寒潮于1991 年12 月25 日的圣诞狂欢夜袭来了。

装甲车、大炮源源开来。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赤卫队员相继到达。

赶快到列宁墓种草去，我知道，“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炮声已经拆掉了。

黑暗中，一辆电车轰轰隆隆、叮叮当当地朝车站飞驰而来。

“车往哪儿开呀？”列宁问。

瓦西里扽了扽他的胳臂。

“别作声！”

伊里奇（执拗地，两眼愉快地忽闪着）：“同志，您这是往哪儿去？”

冰斧

伊里奇从《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上走下来，穿过松松垮垮的临时安检门，径直走到红场的墓碑林子里，却见不到托洛茨基。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1940 年8 月21 日，墨西哥科约阿坎远郊的一座古堡式宅院。冷不防，一把凶残的冰斧向天才的脑袋劈过来了……

伊里奇急忙摸了摸列宁装的衣兜，糟了，他从不带勃朗手枪，更不愿意别着一把精致的冰斧。

“谁是凶手？”他问。

“天翻地覆，慨而不慷。”

一个克格勃特工，名叫梅尔卡德的西班牙人，从前苏联的绝密档案里爬了出来。

“你这杀人犯！”我气愤地抢过那把血迹斑斑的冰斧，重重地摔在红场的石头地上，瞬间碎成了一片冰沫子。

“我是英雄！”那粉碎的灵魂争辩着。

“你是狗屁！”我找不到更加恶毒的词了。

“哈哈，这世界都是主义的狗屁。”

“扯淡！”我必须坚决地、毫不留情地、干净彻底地消灭你，你这狗屁，你这冰斧的狗屁！

突然，一场大雪白茫茫地来了，将愤怒的红场平息为一片汪洋一样的雪地与冻土。一架雪橇在两只驯鹿、八只鹿脚的率领下，奔跑着，搅起一片大海的风尘。

“那不是托洛茨基吗？”我高兴了。

伊里奇喊，“托洛茨基，我‘十月革命的电车来了，赶快上！”

但雪橇如子弹一样呼啸而过，向着遥远的北极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嘣——，时间被击中了，反弹到了20 世纪初的岁月里，一样的风，一样的雪，一样的莽撞。

1906 年9 月19 日，在圣彼得堡要塞的圣彼得堡苏维埃暴动案的被告席上，一个翘起的山羊胡子无所畏惧地纵论暴力，纵论苏维埃：“罢工已使千千万万的工人从工厂中冲上街头……谁能领导他们，谁能使群众队伍遵守纪律？旧政府的哪一个机关？警察吗？宪兵吗？暗探局吗？我找的答案只有一个：除工人代表苏维埃以外，谁也不能！”

他的父亲自豪地注视着他，母亲默然流泪。一百多人的旁听席按捺不住一阵又一阵的激动。法庭急忙宣布休庭。

鲜花！在被告的襻儿上，在被告的手中，在被告的膝上，在所有被告席上——辩护律师和旁听席的人们献上了鲜艳的郁金香。

1906 年11 月2 日，判决书在空无一人的法庭上宣读：托洛茨基和14 名同党终身流放西伯利亚，剥夺全部公民权利。

苦役场在遥远的北极圈内的鄂毕多尔斯克（现为萨列哈尔德），鄂毕河从它的身边流过，将它的冤情汇入了直向北冰洋的奔流。但铁路将它拒于1700 俄里之外，而电报局也远在850 俄里处。

押送的雪橇到了别列佐沃，这是一个伤寒病正在肆虐的村子，奥斯加克人（汉特人）像苍蝇一样死在小茅舍里。

一个被遣去救死扶伤的流放犯医生，不惧合谋策划逃跑罪的加倍刑罚，暗地里指点托洛茨基假装坐骨神经痛，以择机逃跑。但谁来指点这世界呢？

“它广袤得连方向都没有了，只剩下冰冻的苍茫。”

“该死的造物主啊！”

–40℃的午夜终于没了呼吸。托洛茨基赶紧将藏在鞋底的金卢布取了出来，给了一个本地济良人的酒鬼向导，便套上奥斯加克人的棉袄，坐上逃亡的雪橇，回头向南。

酒鬼向导双手抓着酒壶，不停地喝，不停地醉，不停地抵抗着冰雪与严寒，任由驯鹿奔跑。

北极熊向雪橇扑过来了。这北极圈霸主的嗅觉极其灵敏，可以捕捉到方圆一公里或冰雪下一米的气味。

托洛茨基无奈地搓着双手，酒鬼向导啪的一个响鞭，北极熊逃跑了。在天空一样的莽茫里，酒鬼向导的响鞭就是平安，就是方向，就是未来。

托洛茨基幻想着，意大利诗人马利内蒂的未来主义飞来了，转了几个圈，落到了寥寥无几的小茅屋上，那奥斯加克人可怜的斜线和椭圆。

“狂放的原始。——与过去决裂。——俄国未来主义粗成的元素。”

雪橇也要歇息。它一停下来就收起一路向前的果敢，畏缩到冰雪里。酒鬼向导便同奥斯加克人，以及人家的老婆孩子，一起尽情狂饮，一塌糊涂了，不省人事了。

世界也不省人事了，发誓拯救全世界酒鬼的革命者成了酒鬼拯救的逃犯。托洛茨基听从酒鬼的吩咐，同奥斯加克人一起去围捕强壮的驯鹿，以替换伤残的驯鹿。

但他仍然忘不了，在融雪煮茶的时候暖和一下双手，掏出一个本子，记下冰雪荒原的惊心动魄与美丽，构想着他的未来主义。

让喜欢生吃活鱼、猎捕麋鹿的土著人种上土豆、小麦，让土著女人不再像鱼一样被捕捉、奴役，还让冻土里的狼、貂、狐狸、麋鹿等野兽有它们的家园。

路边的人间烟火渐渐多了起来，托洛茨基成了一个从北极圈归来的探险家。他要瞒过路人的眼光。

什么时候呢？这北极圈的冰山反叛到时间的主义里，并在冰斧的破坏里公开地说：我归化了，随即融化为一圈波涛，奔向北冰洋、黑海、波罗的海与芬兰湾的未来。

“你绝不能使用冰斧，你必须记住，它将在33 年后的1940 年劈掉你的半个脑袋。”

这是天上来的造物主吗？一串眼花缭乱的后滚翻，落到雪橇边，拍了一下风尘仆仆的肩膀。

“哈哈！”托洛茨基仰天大笑，那山羊胡子也翘了起来。

怪哉！這冰斧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化身呢？托洛茨基你千万别着了这魔与妖。

俄罗斯最靠北的博戈斯洛夫斯克火车站到了。

托洛茨基掏出几张金卢布和一堆感谢的话，塞给醉鬼向导，便登上了火车。他在空荡荡的车箱里大声地吟诵着：“一首歌咏高耸云霄的建筑物，可驾驶的气球和潜水艇的诗歌，可以在俄国某省的偏僻的角落里，在黄纸上，用破铅笔头子写出来。”

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逃亡的流放犯，不，他知道，但他就是要朝着几个月前审判他、每一个警察都认识他的圣彼得堡驶去。

他发电报给妻子说：我回来了！但圣彼得堡的报纸还在报道着苏维埃领袖们流放北极圈的新闻。

1926 年10 月，又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莫斯科《真理报》头版头条。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联共（布）中央全会一致通过了一个赭黑色的决议：撤销托洛茨基的中央政治局委员职务。

冰斧，一把无产阶级革命的冰斧，残酷地劈下去了，那山羊胡子还在翘，又追加一斧：安排他在11 月1日的联共（布）第十五次代表会议上发言。

执行主席：托洛茨基同志的发言已延长半个小时……他请求再延长5 分钟。表决一下。谁赞成再延长5 分钟？谁反对？还要再表决吗？

托洛茨基：我请求再付表决。

民主的墙倒众人推，民主的、半个小时的墙倒众人推，民主的、5 分钟的、巨大爆破力的墙倒众人推！

托洛茨基的半个脑袋，倒在瓦砾与冰斧的起哄、打断、插话、嘲笑里。但他抹了抹满脸的脑汁与血，继续着他的不断革命论与未来：“在仍然受到资本的包围的我国，我们不得不承认要较为缓慢地向社会主义过渡。”

“我国还有大批流浪和失业的人口，我国农村每年有200 万剩余劳动力，每年流入城市约50 万，而工业每年所能吸收的人数不超过10 万。”

托洛茨基你的山羊胡子太飘逸了，为什么不统一到斯大林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拍子中去呢？那是镰刀一样的胡子呀。

克里姆林宫的铁匠铺子，炉火正旺。

斯大林从嘴唇上拉下胡子一样的镰刀，一本正经地塞進火炉里，就鼓起双腮呼呼地吹：“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镰刀蜕变成通红的铁锭了，爪牙一样的铁钳把它抓到铁砧上。斯大林立马从苏联国旗上掰下那把老实巴交的铁锤，嘿哟嘿哟地打起来。

一把暴力的冰斧打出来了，斯大林便又把苏联国旗上的镰刀扯下来，卡到嘴唇上：“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那破烂的、可怜的旗子落到炉火里了……

托洛茨基满脸惊讶：“老斯，你家不是做鞋匠的吗？”

斯大林目不斜视，“鞋匠和铁匠都是工匠，眼一见，手就会了。”“当”的一声，那铁锤又砸了下来，四溅的火花把托洛茨基的山羊胡子烧掉了。

托洛茨基摸着烧焦了的下巴，强压着心中的火，说：“冰雪做的冰斧不会砸出火花。”

“那是文学。我们是开铁匠铺子的。”斯大林有些不耐烦了，“来，我当撑钳的师傅，你当助手。”说着就丢给托洛茨基一把铁锤子。

“还要打那么多冰斧干吗？”

“党内斗争也要武器，党员人手一把。”

伊里奇闻到炉火的味道，便从他的墓屋子一拐一拐地走出来。他得了脑血栓，说话模棱两可了。

“现象和自在之物之间的任何神秘的、古怪的、玄妙的差别，是十足的哲学的胡说。”

“伟大英明的老列同志，我永远是您的学生，我绝不相信那些胡说八道。”

斯大林一脚踏上搭在老列头上的台子，从衣兜里拿出几页枯黄的稿子，那是他的大秘于1924 年1 月给他写的《悼列宁》。他又虔诚地念了一遍：“列宁同志和我们永别时嘱咐我们要保护我们党的统一，如同保护眼睛一样。列宁同志，我们谨向你宣誓：我们也一定要光荣地执行你的这个遗嘱！”

你说斯大林一米六几的身高能有多长的腿和脚呢？但他一转身，就将托洛茨基踢出了他的铁匠铺子：1927 年11 月开除出党。又一脚踢出万里之外：驱逐出苏联。

历史总是在黑暗里远行。1929 年1 月20 日，乌克兰敖德萨港的夜，找不到一颗闪烁的星。

一把巨大的冰斧冲到破冰船头，大喝一声，劈开冰雪封锁的黑海，却激起了西北风的怒吼。但“伊里奇”号客轮连屁都不敢放，就押上伊里奇的战友起锚离港了。

破碎的冰块在漠然的航道上漂浮着，遭到了“伊里奇”号的二次碾压，尸骨全无。这也是一种一将功成万骨枯吗？但苏联红军缔造者的托洛茨基，他那保卫新生苏维埃的指挥专列，已经被斯大林的铁锤打烂了。

22 年前，他坐上酒鬼向导的雪橇，逃命于流放途中的冻土荒原。现在的“伊里奇”号不也是一架雪橇吗？但他找不到酒鬼向导了，也忘了带上冰斧。

那把冰斧是在斯大林的铁匠铺子里领的，就放在《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上，但它不会驶来了。

托洛茨基父亲是乌克兰南部的赫尔松州富有的犹太人，却在300 俄亩祖传的黑土地上犯了一个贫瘠的错误：于1879 年11 月7 日出生了托洛茨基，与“十月革命”同月同日。

托洛茨基你“生逢其时”，却“命不合时”。因为时代创造了俄国“十月革命”，同时创造了伏尔加河畔的列宁与“列宁主义”，又钦定了格鲁吉亚哥里城的鞋匠斯大林。

托洛茨基父亲悄悄地打开橡木箱子，翻开被查禁的犹太教经典《希伯来圣经》：

“造物主为独一无二的真神。”

你还争什么？

“摩西是先知中最伟大的一位。”

你不服也得服！

而且，你看《列宁在十月》：

伊里奇脱掉大衣，转身对瓦西里说：

“请记住，首先要同斯大林见面。”

……

伊里奇把两手搭在约瑟夫·斯大林的双肩上。

“好吧……”

一个短暂而意味深长的哑场。

“一路平安！”

坚毅的拥抱。

该明白了吧！伊里奇没有要求同你首先见面，也没有和你坚毅拥抱的镜头。

而且，根据伊里奇的建议，1922 年4 月，俄共（布）第十一次代表大会选举斯大林为中央委员会总书记。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又驶过来了，那是电影艺术的蒙太奇。那就请允许我的斗胆吧，也在历史真实的蒙太奇上画一个画外音。

“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选举只是一种程序而已。而议会选举是一种反动的扯皮，你知道吗？”

“我明白，就是一块烤列巴，剥掉一层，又剥掉一层，再剥掉一层，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皱巴巴的肚皮了。”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托洛茨基同志，正像他在交通人民委员部问题上对中央进行的斗争所证明的那样，不仅具有卓越的才能，也许他还是现在中央最能干的人。”

“迟到了。”

“斯大林太粗暴了……我建议同志们想个办法把斯大林从这个位置上调开，另外指定一个人担任总书记。”

“这是你的遗嘱吗？这和挑动分裂有什么不同？

而且作为现代政治家需要遗嘱吗？给自己妻子口述政治遗嘱正常吗？”

伊里奇走上《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又走下来，围绕着斯大林的墓碑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已被从列宁墓里挪了出来。

“恕我直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干吗还要垂下一个帘子来发最高指示呢？”

太奇妙了，漫天雪花纷也扬也地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也在这帘子里了。

“这也是你的思想与主义吗？”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是狭义的。沉默，世界在广义的沉默里沉默，永远沉默。

我不应该这样追问一个已经逝去的历史。当然，他是大半个20 世纪的全世界无产者的领袖。我是中国人，也是全世界无产者的一员。人民与领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对吧？

但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人民就是静静的顿河、蜿蜒的乌拉尔山脉、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就是幫助托洛茨基逃亡的医生、酒鬼向导、雪橇与金卢布。

斯大林的铁匠铺子是什么？是权力。冰斧是什么？是被历史唾骂的狗屁。

但托洛茨基说：“不是斯大林创造了权力机构。

而是权力机构塑造了斯大林。”

铁匠是工人阶级，冰斧是工人阶级制造的。狗屁呢，它是哈巴狗、宠物狗或牧羊犬的肠道蠕动的结果，也是一种哲学存在或感觉。

斯大林已从一个鞋匠兼铁匠成长为理论大家。

他客观地肯定了托洛茨基在十月革命中的贡献与地位：“起义的一切实际组织工作是在圣彼得堡苏维埃主席托洛茨基同志直接指挥之下完成的……首先要归功于托洛茨基同志。”

若干年后这些英明的文字被勾掉了，太正常了。

文字与文章是一种心情，当你与阳光打成一片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当你攀上孤独的奇峰的时候，世界就糟透了。

一阵风雪以冰斧的重力与旋转的风，扑啦啦地翻开我的头发根，侵入了我忽冷忽热的心情里。

我怎么可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呢？当然，我也是为托洛茨基而鸣不平，该情有可原吧。

当然，托洛茨基是天才，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而人类是宇宙创造的，从天上降下来的人类多了就成了芸芸众生。而芸芸众生就是泛滥，就会成灾。

“我们要打碎的是不拿铁锤的资产阶级，以至他们的机器。但老斯的冰斧却把老托的脑袋给劈掉了。”我给谁说呢？

“革命，不是半干红葡萄。干！”谁答我了？

但我凡事都往美好的一面去想，比如说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绝不会混上人肉。

克里姆林宫的宴会：1934—1940，闪亮开场。首先上传统凉菜：托洛茨基的血液、脑汁与骨髓。

席间音乐响起来了，“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然后是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李可夫等等的人肉假冒的黑椒牛扒。

还有多少血的大碟小碟呢？我数不清了。

“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犯罪！反人类罪！他或者它是谁制造出来的？这是一个人的犯罪还是一个铺子？还是一个主义？

呵呵，冰斧的灵魂坦白了，“这世界都是主义的狗屁。”

赫万奇加拉、金兹马拉乌利牌子的半干红葡萄酒，微甜带涩，醇厚香浓，老斯最喜欢了，还能斟给他吗？

红场的脸沉下来了：“谁种了葡萄树？谁收获了土地的感悟？你毁掉了人世间与主义，大摆人肉宴，能不天诛地灭？绝不能以功抵罪。”

一场更大的风雪砸下来了，红场与整个宇宙连成了一片，顽固不化的冻土创造出来了。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咔嚓一声，驶进了红场没有轨道的冻土里，被风雪囚禁了，尾气再也冒不出来。

我赶紧靠到电车一侧的轮子边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出，就是冰斧一样的冰柱子击中要害了，那是我的脑门。

风雪，一下又一下地捋起长长的袖子，将四维空间撕开一个长长的裂缝。

大事不好！斯大林的冰斧劈过来了。

我是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的幸福山羊，我不是牛，做不了黑椒牛扒，也假冒不了，我不怕。

斯大林无奈地放下冰斧，说：“我知道，我死后有人会把一大堆垃圾扔到我的坟上。但是，历史的风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那些垃圾刮走！”

谁是垃圾？谁是风？

倒车

勃列日涅夫就给了这么三块白黑交错的花岗岩，砌成了知遇之恩人下一辈子的生活。

黑色，是他上一辈子钟情的黑土地。白色呢？该是特殊退休金的单子了。

蓝天卑视他：“一个农民！两只手吊着一双破皮鞋，满脚烂泥巴，就上了新圣女公墓。”

“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

他满不在乎地颠着簸着，敲开一个又一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那虚掩着的西北风，塞给人家一本《赫鲁晓夫回忆录》。

发霉的马车铃声从1908 年的冬天摇来了……

一辆俄罗斯的“三套车”在又黑又瘦的土地上匍匐着，一会儿前行，一会儿倒车。

在寒冬伏尔加河岸上，

赶车人低垂着他的头，

忧愁地轻声歌唱。

从俄罗斯库尔斯克州的卡利诺夫卡村出发，赶了四天时间，乌克兰顿巴斯乌烟瘴气的顿涅茨克到了。

谢尔盖·尼卡诺维奇在煤矿里挖煤，一天能赚多少个戈比呢？咬崩了牙，也要供12 岁的儿子读书、学钳工。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赫鲁晓夫终于长成了优秀的钳工，第一次拿了30卢布奖金，就蹦着跳着往服装商店跑。

“我要外套。”

“随你挑，要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年轻的女售货员抻平了一件外套的两只袖子。

他摸了摸衣服的料子，指点了一下：“要右边的。”

女售货员咯咯咯地笑起來了。

赫鲁晓夫神魂颠倒地抖开外套的两只袖子，穿上幻想的新装，一出商店门就上了《列宁在十月》的电车。

破锣一样的嗓子“喊”起来了。

搭错了车吗？

他遗传了母亲伊万诺夫娜“喊”歌的基因，一高兴就“喊”，那幸福就飞到了卡利诺夫卡村黑土地的尽头。他不喜欢父亲“三套车”低沉的调子，不想当一辈子钳工。

就这样，赫鲁晓夫“喊”了俄罗斯民歌，又“喊”乌克兰民谣，在这片分身有术、又欧又亚的土地上。

赫鲁晓夫读列宁的《给农村贫民》：“正像农奴制度时候农民没有公民自由一样，俄国人民直到现在还没有政治自由。”

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他的人生绝不能开倒车，再回到卡利诺夫卡村的黑土地里当牧童。

1917 年3 月，圣彼得堡爆发“二月革命”;5 月29日，赫鲁晓夫当选为鲁钦科夫矿区的苏维埃主席。

1918 年，他加入布尔什维克党。1934 年，当选苏共中央委员。

至此，赫鲁晓夫的人生已积攒了一缸又一埕卢布金币，超过了卡利诺夫卡村拥有上千俄亩土地的富农或地主。但整个苏联的富农都要消灭掉。

1937 年6 月27 日，苏共中央政治局确定：莫斯科州必须逮捕35000 名“人民公敌”，其中判处极刑5000人。

莫斯科州委书记赫鲁晓夫雷厉风行，大笔一挥，就将逃进莫斯科的2000 名富农划掉了。

1937 年7 月10 日，他向斯大林报告：已经逮捕41304 名“罪犯与富农分子”，并圈定8500 名为执行死刑的“第一类”敌人。

没有土地不想成为富农，但所有的富农都倒在土地上了。卡利诺夫卡村的春小麦又“喊”着冰封的春天逆势生长，直奔金黄色的秋收。

1939 年，45 岁的赫鲁晓夫当选为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跻身于苏联最高领导层。

1941 年，赫鲁晓夫兼任乌克兰第一书记第一年，被誉为“欧洲粮仓”的乌克兰春小麦长势喜人，历史最好的收成就在眼前。

但“二战”的战火却毁灭了土地的幻想。1941 年6月22 日，纳粹德国突然发动“巴巴罗萨计划”入侵苏联。赫鲁晓夫担任政委的红军西南方面军执行斯大林的命令死守基辅。

最高统帅何止是军令如山倒？60 多万将士的红军西南方面军全军覆灭。

1943 年3 月11 日更是一个残酷的日子，赫鲁晓夫的儿子、苏军飞行员列昂尼德在对德空战中坠机身亡。列昂尼德的妻子柳芭赫鲁晓娃又被内务机关逮捕，判刑5 年。

人非草木，痛何如哉！紧跟斯大林就是镇痛剂。

1944 年2 月6 日，赫鲁晓夫佩着耀眼的军功章，伸出乌克兰第一书记忠诚的手，接过了乌克兰人民委员会主席的委任状。

他要落实克里姆林宫的最高指示，让乌克兰为战后的苏联提供能吃饱喝好的粮食、肉类、牛奶和其他农产品。

1945 年7 月，赫鲁晓夫视察了乌克兰南部的黑土地与夏天。秋天来到西乌克兰和原喀尔巴阡山下，他又与金黄的麦浪同行。

草木非人，却有人心。我必须让《列宁在十月》的电车适时地穿插过来，它是这片土地的主题。

“倒车！倒车！”《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不停地喊着，返回了战前的季节里。

苏联红军还在柏林城巡逻，国内民族主义分子又四处暴乱，子弹与炮声仍然呼唤着和平与面包。

1945 年的冬天已经进入11 月，乌克兰数万顷的小麦、大麦还没收割。青壮男人从军去了，装甲车也来不及改制为联合收割机，粮食征购计划如何完成？

扩大春播面积是一个补救，可集体农庄仍然缺少机器、马匹和耕牛，只好鞭打奶牛，牛奶又挤不出来了。

20 年不遇的旱灾便从摩尔达维亚蔓延至整个乌克兰，又进犯了伏尔加河流域。

赫鲁晓夫向苏联部长会议报告：请求中央救助，并实施粮食定量分配，以挨过饥荒。斯大林给赫鲁晓夫拍了一封电报：荒谬绝伦！

1947 年2 月，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作出了《关于战后时期发展农业的措施》的决议。

赫鲁晓夫争辩：春小麦不适合乌克兰，在乌克兰春小麦不如冬小麦高产，乌克兰南方更是如此。应该让集体农庄选择该种冬小麦还是春小麦。

苏共中央全会的决议可以讨论吗？你不能开社会主义的倒车。

“全会认为，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逐年减少春小麦这种珍贵粮食的播种面积，而把肥沃的黑土用来播种价值比较小的饲料作物特别是大麦，这是不能容忍的。”

乌克兰黑土地的脊梁塌掉了，那春小麦哭啊哭来了白茫茫的雪花。

“1947 年乌克兰地区集体农庄的春小麦播种面积应当比1946 年增加18.2 万公顷，而达到75 万公顷，保证以后几年继续扩大春小麦的播种。”

赫鲁晓夫一夜之间开窍了。他给自己的解围讲了一个笑话：两个军人——中校和将军发生了争执。

中校把将军难住了。将军向前一步，大喝道：“中校，不许放肆！”

“消灭城乡差别”的口号更是一根开了窍的擀面杖。他双手捏着嗓子，“喊”来了一个集体农庄合并为农业城市的擀面板。扩种的春小麦便擀出了上好的挂面，献给斯大林1949 年的70 岁生日。

官出数字，数字出官，赫鲁晓夫终于进入克里姆林宫了。这不是投桃报李，而是摧枯拉朽。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1953 年，春小麦的酿造斟满了克里姆林宫宴会厅的高脚玻璃杯，镰刀与铁锤醉得一塌糊涂，地老天荒了。

苏联，你这块二千多万平方公里的黑土地和并不黑的天空，就这么老了荒了吗？

1953 年9 月，苏共中央全会，赫鲁晓夫作了《关于进一步发展苏联农业的措施》的报告，最后是一個简短的速记：马林科夫：同志们，中央主席团建议批准赫鲁晓夫同志为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需要对此事作说明吗？

喊声：不需要。

马林科夫：好，不需要。那么进行表决。赞成批准赫鲁晓夫同志为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的，请举手。请放下。有反对的吗？

喊声：没有。

于是，我看到了赫鲁晓夫在苏联共产党第二十次代表大会上的秘密报告：同志们！我们必须坚决彻底地揭露个人崇拜，无论在思想理论上和实际工作中，都要作出相应的结论。

……

我们党的胜利旗帜——列宁主义万岁！（热烈的、长时间的掌声，全场欢呼、起立）起立的掌声，招展的红旗，热烈的欢呼，将克里姆林宫的地毯醉倒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哪？在《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上，谁驾上它，就是方向，就是飞驰。

赫鲁晓夫挥起卡利诺夫卡村牧童的鞭子，鞭策着《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不停喊着“西扩！西扩”，醉醺醺地驶进了多瑙河灰蒙蒙的蓝色里，又驶进了古巴的导弹发射井里。

醉驾就是犯罪。俄罗斯谚语说：“一个有罪的人永远不会安心。”

民以“吃”为天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地球文化，将功赎罪吧。

必须三手抓。

一是平反冤案，拨乱反正。二是加快发展经济，突出“以粮食为战”，开荒造田，发展集体农庄。三是培养接班人。

他拿来省部级干部花名册，将一个勃列日涅夫的名字挑了出来。一个红头文件打印出来了。

联共中央决定：勃列日涅夫同志任哈萨克斯坦苏维埃共和国党中央第二书记。

于是，一辆帅气的越野吉普车奔驰在哈萨克斯坦的平原上。

天空上的金太阳，田野上金粟粮……我们哈萨克人自豪又强壮。啊，我的家乡！啊，我的家乡！

勃列日涅夫是乌克兰人，不是哈萨克人，但并不妨碍他仅时隔一年就当上哈萨克第一书记。1954 年、1955 年，他填写了一半是麦芒一半是水分的优秀成绩单。

呈：赫鲁晓夫同志。“并中央”还要吗？不要拖泥带水了，这本来就是老赫的功劳。

1954 年天马行空，赫鲁晓夫神游美利坚。艾森豪威尔的腐朽没落竟然到处都是农业资本家的丰收，比如春小麦、冬小麦、大麦与玉米。

他山之石被搬回来了。勃列日涅夫按本画葫芦，将哈萨克社会主义的谷物与玉米装上了《列宁在十月》的电车。

谁是赶车人？却见伊里奇低垂着1924 年的头，深深地叹息着：全民国家、全民党是修正主义。他又中风了，住进了列宁墓的小屋子。

斯大林从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里逃出来，蹑手蹑脚地窃取了伊里奇手里的主义，抽吧！抽吧！抽打着漫天的西北风。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咔嚓一声熄火了，又死灰复燃，将吉尔吉斯斯坦碎叶城边一千年前的月色烧死了。太阳生长起来了，吟诵着《日出行》。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

那不是李太白谜一样的出生与故乡吗？诗歌是飘逸的山河，羲和你是谁的吟哦？伟大的主义挥起响彻云霄的套马杆：世界是一个丑陋、渺小、薄弱的呼吸，必须摘除！

时间慌忙出逃，丢下了一个苍茫的空间。李太白你是国际主义战士了，穿行于千年不灭的烽火里。

鲁阳何德，驻景挥戈？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后来者居上，驶上了二维空间广袤的、超薄的纸片上。

伊里奇的眼睛被嵌上了新的赶车人斯大林的后脑壳。

“倒车！倒车！”

警报器响个不停。《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后保险杠撞到了世界的墙角上，头破血流了。

“倒车！倒车！”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拽着巴尔干半岛与东欧，拽着黑海与地中海，拽着柏林墙，倒进了二维空间反转过来的背面里。

“倒车！倒车！”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驶过了乌苏里江与黑龙江。1945 年8 月14 日，南京与莫斯科签署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蒙古独立了。

一个红色的箭头穿过外蒙古与内蒙古的大草原，穿过天山与祁连山湛蓝的天，标记着新的国境线。

李太白看不懂贝尔湖的波浪一样随意的世界地图，那是超现实的魔幻。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那不是你的月光。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不是你的故乡。

“倒车！倒车！”

斯大林从《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上摔了下来，颅脑里好几根血管破裂了，比列宁的中风还要严重。

羲和的太阳摸了摸1953 年3 月5 日的傍晚，冰一样凉了。

“中长铁路还要中苏共管吗？”

“不管了。”

“还要旅顺口做苏联海军基地吗？”

“不要了。”

“还在新疆搞合股公司吗？”

“不搞了。”

斯大林的眼睛又被嵌上了新的赶车人赫鲁晓夫的后脑壳。

“倒车！倒车！”

李太白忧心忡忡，吟起了没有关山、没有月的《关山月》：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

谁是长风？谁是胡窥？你李太白不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胡人吗？

勃列日涅夫是聪明绝顶的胡人。1959 年，美国在莫斯科举办展览，赫鲁晓夫与尼克松在厨房设备展厅里进行“厨房辩论”。他安静地守在一旁。

“倒车！倒车！”

赫鲁晓夫的眼睛终于被嵌上新的赶车人勃列日涅夫电烤箱一样的后脑壳。

“倒车！倒车！”

勃列日涅夫站在《列宁在十月》的电车的前保险杠上，挥舞着《遵循列宁主义的方针》第2 卷枯黄的页码：“中国共产党现领导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中进行分裂活动的危险性及其给开展反帝斗争带来的巨大危害……”

“倒车！倒车！”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倒到我的头上来了。为什么？十月与电车是什么？

我把放牛娃的鞭子丢一边，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巨幅标语下，挖了一个能蹲下半个身子的防空洞。

1973 年夏的戴维营，静谧幽深，“急转弯，请慢”的警示牌竖在小道斜坡边上。

勃列日涅夫驾着尼克松赠送的深蓝色的“林肯大陆”小轿车，搭着尼克松以时速50 多英里前进，突然猛踩刹车。

“倒车！倒车！”

“林肯大陆”小轿车倒到我的头上来了。为什么？“林肯大陆”与小轿车是什么？

原来，北方已枯萎在季节的轮回里，主义是恩将仇报的遗传与践踏，一代更比一代强。

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哥萨克人、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他们的血液里还有拜月氏的梦驼铃吗？

黑色的夜很深了，我翻开一个以黑色为封面底色的集子，那是友人兴婷的赠予——雪漠的情诗或道歌《拜月的狐儿》：

那个黄昏梦断了驼铃

那个黄昏无一星风沙

那个黄昏是销魂的瞬间

那个黄昏是凝滞的千年

成仙的路断了

你说不在乎

不在乎就不在乎吧

那候你的行者

快成化石了

垂死的山羊

“2013 年8 月8 日，‘苏联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总统去世。这条通告出现在俄罗斯新闻通讯社的官方推特上。他享年八十二岁。

“第二天，我收到了通訊社的来信：……我们无比遗憾，黑客利用您的名字制造了又一场损害媒体的喧嚣的运动。”

这是一部长篇非虚构文学的作者自序。它的作者是谁？——〔俄罗斯〕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

雪莉·艾利斯的自信与矜持瞬间哗变为一张枯黄的纸。她是美国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学院教“创意写作”的教授，正在她的著作《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的封二上，指导她的学生做一个“垂死的山羊”的练习。

这个戈尔巴乔夫不做练习，就直接死在他的《苏联的命运：戈尔巴乔夫回忆录》里了，并被他的死讯多次埋葬。

我属羊，是一只中国的雷州山羊。2019 年6 月初，我以旅游的名义走进了克里姆林宫。当然，我不是“垂死的”，也不只是我一个，而是一群山羊一样幸福的山羊。

我问艾利斯，幸福的山羊可以探访被埋葬的山羊吗？还没得到她的回答，我就像塔斯社的记者一样给戈尔巴乔夫打电话，但打不通。

我寻遍大克里姆林宫的格奥尔基耶夫大厅，那椭圆形的天顶，那6 只两枝形的吊灯，那18 根威风凛凛的圆柱子。是的，这天堂一样的天堂不可以有他。

死亡大教堂该是他的归宿吧，却还是原来的46 口铜棺安放着52 位大公和沙皇。教堂细长的脖子上三只蓝色的蘑菇帽子也不敢掩护着他的死亡。

这炮口直径达94 厘米的炮王，是沙皇费奥多尔一世于1586 年制造的，还在默默地守卫着珍宝馆。也许，戈尔巴乔夫钻进历史的珍藏里收集素材，出不来了。

珍宝馆的小侧门旁边，站着一个银白掺和着金黄的男式短发者，脸上的鱼尾纹里雕着深刻的思想。

“马列主义老太太！”我脱口而出，又马上打住了。因为我看到的应该是错误的，她也是一只山羊。

她来接应我们。

我们跟着她，从珍宝馆的侧门直接上到了二层。

为什么不走正门呢？大概我们的门票被她，还有他，兜进自己的兜里了，我颓丧地思忖着，思忖着马雅可夫斯基的《卑鄙》。羊啊，羊啊，饥荒的与不饥荒的羊啊！

饥荒/逼到了面前/有人/却好像是赴宴/一伙贪污受贿分子/腰包/塞得满满……

但一个横跨欧亚的帝国以它的强大、它的奢侈、它的荒唐，已经开放在我们的面前。

包括俄罗斯谚语：“莫斯科大地上，唯见克里姆林宫高耸，克里姆林宫上，唯见遥遥苍穹。”

珍宝馆终于没有戈尔巴乔夫，他又被埋葬在他的《苏联的命运：戈尔巴乔夫回忆录》里了。他在他的死讯里说：“1500 名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中，有200 人左右死了，大部分是在下山时遇难。那些登上山峰的人并不一定能胜任下山的挑战。

“那些登上山峰的人并不一定能胜任下山的挑战。”

珠穆朗玛峰不在莫斯科河畔，也不在涅瓦河上。

它的南峰在尼泊尔，而北峰呢？就在中国西藏的杰马央宗冰川上。你张冠李戴为昆仑山了吧？但1935 年10 月，毛泽东就嘱咐昆仑山，语重心长。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于是，海拔7495 米的共产主义峰就比昆仑山高了很多，但仍比不上珠峰。

到太空去！1991 年5 月18 日，苏联航天员克里卡列夫高举镰刀锤子旗，飞到了高高在上的空间站。太空并不蔚蓝，而是一种黑色的冲动与深邃。他被遗忘了。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幸好空间站没有国界，美国航天员给了克里卡列夫保鲜的加州红苹果，还有印第安人的闷葫芦，他便哼起《牢不可破的联盟》：“你屹立在世上，你举世啊无双，是上帝所护佑的可爱家乡！”

如果哪一天没有了这共产主义一样的精神与施与，他就跳进那苍茫的世界，绝不做逃兵，却挂在悬崖绝壁上了，那是莫斯科的全球通缉令。

1967 年，斯大林女儿斯维特兰娜护送她情人的骨灰到马德里，却到美国驻印度大使馆寻求政治避难。

谁知道你会不会抱着被遗忘的失望与轻浮，如划水一样飘进美帝国主义的返回舱？

通缉嫌犯克里卡列夫在太空上漂了311 天，1992年3 月17 日回到了地球，却永远回不了“上帝所护佑的可爱家乡”！

三个月前的1991 年12 月25 日晚，戈尔巴乔夫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辞去苏联总统职务——最后的帝国在现代世界版图上消失了。

“亲爱的同胞们！同一国籍的人们！……这就是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有后悔没有利用总书记的职责再‘统治几年。就算这是不负责任和不道德的吧。”

悲哉！地球瓢泼的泪水湿透了一片又一片宇宙的风。从飘扬的土地上升空的翱翔，归来了，却是不一样的旗。共产主义峰也如一片轻浮的白云，飘成了塔吉克斯坦的Lsmoil Somoni 峰。

世界是一座魔鬼的峰，登上它就意味着死亡！谁是魔鬼？谁是山峰？谁是攀登？谁是死亡？

不，世界是一个八方玲珑的四面派。戈尔巴乔夫还在悠哉悠哉地喝着伏尔加，只是额头上多了一撇魔鬼的影子。那山那峰那年月，又明又灭地燃烧起来了，一个伟大的非虚构文学作家诞生了，炉火正纯青。

我不合时宜地翻开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节前到我家补考的，统统站起来！一个身穿法衣、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十字架的胖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全班同学。”

钢铁不炼也炼成了。因为艾利斯训练的“垂死的山羊”死了，脖子上也挂上了十字架。那就烤全羊吧。

《大国的崩溃》出炉了，又一部优秀的长篇非虚构文学。美国人沙希利·浦洛基也没有做“垂死的山羊”

的练习，就获得了吉尔伯奖、普希金俄语图书奖。雪莉·艾利斯你该情何以堪！

“12 月25 日晚……在看完克里姆林宫的红旗被降下之后……布什很快步入电视直播间……将苏联共产主义的崩溃与冷战结束联系起来……他在三个句子里连用了三个‘胜利。”

我看见一只大灰狼了，那咧到耳朵根里的大嘴巴拼命地嗥叫著，两只平行的脚刨起一阵一阵的风尘。

突然一只脚踢翻了一溜的烟，不见踪影了。另一只脚呢？高喊着“我胜利了！”满世界转。

希腊古典悲剧的酒神倒下去了，没有对手的胜利你失败了知道吗？一个算术科得了零分的小羊羔。

记住！所有的一切乘以零都是零，无论你是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与草坪，还是克里姆林宫的抽屉与核按钮。

宇宙是一个无穷大的零，世界是一只垂死的或者不垂死的山羊，深陷于其中了。

但零进一步坠落为负数，达到–180°，就可以把进入埋葬程序的山羊冰冻为一块坚硬的钻石，然后捡来一柄暗物质，在时间的黑洞里打碎为风与尘。

零啊，又一个拖着脐带的正负零零，哇的一声诞生了，又一个开天辟地的胜利！宇宙本来就是一团不停地膨胀着的尘埃，又生成一盘炉火了，世界的烤全羊便在炉火里缓缓地转动着。

“叶利钦急不可耐地要占据总统办公室，这里被管理克里姆林宫事务的人称为‘高峰。他等不及……提前占领了‘高峰……举办自己人的威士忌酒会庆祝胜利……”

他与他的自己人都竖起大拇指了吗？——这烤全羊的味道，宇宙一流！

“就有人把苏联总统的最后一些个人用品用小推车运走了。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到过那间办公室……”

怪不得我又踏了一遍克里姆林宫的花园，那小小的喷泉，那细细的枝丫，仍然找不到你。我再也不能叫你戈老同志了。

浦洛基改用历史学家的口吻说话了，“把苏联的解体视为美国在冷战中的胜利，这一解读夸大了美国在全球的影响力。”

戈尔巴乔夫依然不痛快，“……谎言和诽谤像潮水一样劈头盖脸打在我的身上。经济困难日益增大，要寻找‘替罪羊，候选人——就是他！”

戈尔巴乔夫从“垂死的山羊”升格为“替罪羊”

了。他是谁的替罪羊？或者谁是他的替罪羊？

1991 年12 月29 日，他在辞职后第一次接受了意大利《新闻报》和《共和国报》记者的采访。

“您像过去一样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吗？您认为社会主义依然是可以相信的计划吗？”

“失败的不是社会主义，而是戴着社会主义面具的斯大林主义。失败的是消灭一切差异的模式，不是各种探索。我则相反，觉得自己是集体探索公正、自由和民主的参与者。”

别推了。“诺贝尔和平奖”是你上台领的，你不是还摘编了“您有很多拥护者”的来信吗？

“谢谢说真话，有勇气。——费利莫诺夫船长，代表白海渔民，白海市。”

这真话与勇气就是你的替罪羊！

就这样你把2000 多万平方公里的苏联一块一块地卖掉了，地球出现了15 个找不到归宿的拆迁户。

但你却住上莫斯科郊外的大别墅，枕着16 公顷草地与树林，只是房间比原来的稍小了一些。

还配给两辆轿车，20 名随从，包括厨师、管家、秘书和警卫人员。

还以总统月工资4000 卢布的标准退休，依当时一泻千里的外汇黑市，也只有40 美元。

但叶利钦没有承诺检控豁免权，却对媒体说，如果戈尔巴乔夫他认为自己有罪，赶紧承认了。

红场熙熙攘攘。2008 年11 月28 日，戈尔巴乔夫在非虚构文学作品展上签名。2012 年11 月13 日，又举行了《孤独相伴》发布会。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你承认了什么呢？

供出了《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吗？

宇宙语言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停在俄罗斯与乌克兰的边境公路上，伸出一只机械手，撑起一个大型网络电视：2022 年2 月21 日晚，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命令：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祝福地球！你遵循多子多福的祖训，在这个欧洲与亚洲的缝隙里孕育多少英雄与人物，还看今朝了。

出生证“父亲”一栏填谁的名字？别赖给隔壁老王。但生命的哭声如弥天大谎的手术刀，剪啊！剪啊！剪不断这带血的、孖生的脐带。

22 日的黎明终于诞出来了。伊里奇侧耳一听，慌了，这不是“十月革命”一样的炮声！他赶紧推开紧闭的电车门走了下来。

“老王你在家吗？”他猛敲天空的大门，却是大批顿涅茨克人、卢甘斯克人拼命地跑过来。

《列宁在十月》的电车门被挤破了，被扯下来了。

寒风的镰刀将自己的肩膀割了下来，也堵不了破掉的门洞，就让它彻底地敞开它的主义吧。

几棵青杨树抱着干枯的枝条，站在不知所措的水泥村道旁。前些日子还有一些春天的想法呢，又缩回枝丫里了。

这个接受采访的老人字幕里说她叫尼娜。没有其他人的镜头，也没有采访人。大概是路人手机拍的视频。

“只剩下我们这些整天紧张兮兮的老奶奶了，一些快80 岁的老奶奶。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儿子抱着孩子过来劝我离开，但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留在家里。”

她很清楚，留下来很可能就意味着孤独离世。但留下来，也许就是她和这块土地最后的联系了。

“整晚整晚都听得到炮声，这太可怕了。半夜12点，半夜3 点，都有炮声。我宁愿在这里被打死，也不去其他地方，无论如何我也不走。”

這个尼娜太面熟了。伊里奇想起来了，他在顿涅茨克开布尔什维克党秘密会议，房东家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已经一百多年了，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轰隆！又一个声嘶力竭的、猛烈的炮声，电视屏幕剧烈地摇摆起来了。

一个势不可挡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重复与播放着，盖过了时间与空间。

“根据《联合国宪章》第7 条第51 款和俄联邦委员会今年2 月22 日批准的俄同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友好互助条约，经俄联邦安全会议批准，我已决定采取特别军事行动。”

顿巴斯地区在广场上高呼：“乌拉！俄罗斯！”人们相互祝贺，燃放节日烟花，奏起俄罗斯国歌：“光荣啊，我们自由的祖国，兄弟民族的古老联盟，（先辈们赋予的）智慧属于人们！光荣啊，祖国！

我们为你骄傲！”

伊里奇一听还是苏联的老曲子呢，但炮声立刻打断了奋不顾身的单曲循环。他挥起列宁的右手大声责问：“乌克兰为什么枪杀顿巴斯你自己的土地？部署在俄罗斯的陆基导弹为什么摧毁乌克兰的军事设施？我们的苏联红军有内奸！”

轰隆！又一个猛烈的炮声，将微博Weibo.com 的截图震落在网络电视上。

2021 年12 月23 日，一撮小胡子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莫斯科时尚上拟了一页领导发言稿：

“乌克兰对俄罗斯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邻国，更是历史的一部分——是我们的同志和近亲。

“顿巴斯地区历史上是俄罗斯的土地，列宁将它交给此前并不存在的乌克兰。正如克里米亚本来一直是俄罗斯的，是赫鲁晓夫莫名其妙地交给了乌克兰。

“列宁最大的失误是按民族划分了国家行政区，把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统一国家改造为国家联盟，并赋予各加盟共和国独立的权利，从而埋下了日后分离主义抬头的隐患。”

面包烤好了你去挑1917 年的骨头吧，或者另起炉灶去做一个没有骨头的奶酪，伊里奇给你开《列宁在十月》的电车。

又一声猛烈的爆炸！一枚精确制导、命中即摧毁的海基洲际导弹拖着刺眼的尾巴，落到了第聂伯河的面包篮子里。

第聂伯河！2285 千米的曲折与横直。它发源于俄罗斯瓦尔代丘陵南部混交林地带的沼泽地，由北向南流到基辅，又向东南流去，又转向西南，最后注入黑海。

10 世纪前后，在第聂伯河银白色的浪花与乌黑的土地上，东斯拉夫古罗斯部族的乌克兰人、俄罗斯人与白俄罗斯人，共同建立了基辅罗斯国家。

13 至15 世纪，乌克兰人的哥萨克白马如黑海的风暴一样呼啸着，踏平了蒙古人、日耳曼人及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入侵，却被立陶宛大公国和波兰的马刀征服了。

但哥萨克白马前赴后继地冲进了17 与18 世纪，它以基辅、波尔塔瓦和切尔尼戈夫为中心的广阔与丰腴，建成了哥萨克白马征战归来的家。

美丽优雅的第聂伯河在这片土地上转一个弯，又转一个弯，时而湍急，时而缓慢。它在西岸哺乳了富饶的西乌克兰，又在东岸养育了刚强的东乌克兰。

乌克兰现代民族诞生了。1654 年，哥萨克领袖赫梅利尼茨基与俄国沙皇签订《佩列亚斯拉夫和约》，商请沙俄统治东乌克兰，结盟俄罗斯。

从此，乌克兰与俄罗斯三百年的爱恨情仇开始了。残酷无情的历史在时间的网络上滚动着。

18 世纪，俄罗斯又相继把乌克兰和黑海北岸大片地区并入自己的版图。到1795 年，除加利西亚（1772—1918 年属于奥地利）以外，乌克兰其余地区均在沙皇俄国统治之下。

1917 年底，东乌克兰建立了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1922 年又加入苏联社会主义大家庭。

列宁也给波兰切了一块面包，《里加条约》确认了波兰对西乌克兰的主权。

1939 年11 月，“二战”的阴谋瓜分了波兰，西乌克兰投靠了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纳粹德国的战车却碾碎了第聂伯河的梦。苍天在上，《歌唱第聂伯河》的旋律如枪又如炮，更如人间的爱一样绵长：沿岸有垂柳，河水傍山岗，这里是我们好家乡。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你啊，第聂伯河，宽广又雄壮，白鹤一群群在飞翔。

第聂伯河能作证，我们多勇猛，曾在山坡下打冲锋。谁为祖国死，永远有光荣，壮烈牺牲是英雄。

伤痕累累的第聂伯河流到了公元2022 年2 月，又是战火连天里。谁是你的家乡？你是谁的祖国？

当年的红军战士驾轻舟、扛机枪抗击纳粹德国侵略者，而今他们的子孙又拿起了枪，抵抗谁的侵略？

为谁而牺牲？

祖国你牺牲了，你为一个称霸世界的帝王梦而牺牲在历史的长河里。或者义正词严，或者慷慨激昂，或者所向无敌，都是无数生灵涂炭。

乌克兰父亲泪别女儿去与俄军作战的视频刷爆网络，但事实截然相反：这些父亲来自乌东地区，即将奔赴前线与乌克兰军拼命。

俄媒曝光了一段真假难辨的视频：被捕的乌克兰军人被一个个撕下臂章。有一个士兵称是自愿弃械投降，并向战友喊话：兄弟们！向我学习，停止抵抗。

第聂伯河也撕下了自己的臂章，那血肉相连的臂章。第聂伯河死了，它的歌声也死了，谁唱《安魂曲》？

一个势不可挡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循环播放着，盖过了隆隆的炮声。

“一轮又一轮，我们迎来了北约五轮东扩……波兰、捷克、匈牙利1999 年加入北约;保加利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2004 年加入北约;阿尔巴尼亚和克罗地亚2009年加入北约;黑山2017 年加入北约;北马其顿2020 年加入北约。”

24 日，乌克兰国防部：俄罗斯武装力量正快速向乌克兰首都基辅推进。

乌克兰基辅街头，一辆军车疑似失控碾向正在行驶的汽车，汽车被碾压后已成废铁，目击者尖叫痛哭。

俄战斗机群接近乌首都。导弹袭击黑夜里的基辅，爆炸声震耳欲聋，防空警报频频拉响。为防俄军坦克推进，乌军紧急炸桥。

25 日，位于基辅西北方向25 公里的戈斯托梅利军用机场发生激烈交火。

乌克兰国防部：一架乌克兰苏-27 战机在基辅上空被击落。乌克兰空降部队在基辅州两地作战，在捷捷达尔阻止敌军。

乌克兰要求土耳其限制俄罗斯军舰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敦促俄罗斯人抗议俄对乌军事行动，批评盟友“袖手旁观”：全面战争开始第二天我们继续独自战斗，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在远处观望。

乌国防部：俄罗斯计划使用坦克突破基辅防线，已准备用盟友提供的反坦克导弹。

俄军缴获两辆乌军军车后，正伪装成乌军快速逼近基辅中心。

俄国防部：俄军已完全控制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地区，当地辐射水平正常。此前，有媒体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一核废料储存设施被毁。

一辆俄军装甲战车停在冷冷落落的公路上。乌克兰平民与俄军士兵对话：

“什么事呢？”

“没有油了。”

“你们到哪去？”

“不知道。新闻里怎么说的？”

“新闻说我们赢了，你们输了。”

一个势不可挡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循环播放着，盖过了隆隆的炮声。

“俄罗斯尊重并将继续尊重在后苏联地区形成的国家主权，哈萨克斯坦就是一个例子。”

25 日，俄军决定过境白俄罗斯的戈梅利市，经乌克兰切尔尼戈夫州南下基辅。

25 日17 时，美联社刚刚消息，乌克兰首都基辅政府大楼附近响起枪声;乌克兰军方表示，俄罗斯“间谍”“破坏者”离基辅只有3 英里。

乌军总参谋部称，在基辅西南方击落一架载有空降兵的俄苏伊-17 运输机。

俄乌局势昨夜今晨：美国、加拿大宣布制裁普京;联合国安理会未通过乌克兰决议草案，中国投了弃权票;乌重新考虑谈判。

泽连斯基在最新电视讲话中说：我们国家的很多城市战火纷飞;基辅，首都不能失守。

烏克兰大量民众撤离到周边国家。有人直言：我们被美国抛弃了。

美媒：美国准备帮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离开基辅，但泽连斯基拒绝离开。

美媒：乌总统发言人谈乌克兰已经并仍然准备与俄谈论停火与和平。

俄军换装乌克兰国民警察部队军装，向驻守基辅的乌军射击，枪声密集。

基辅市区西部和动物园附近开始出现战斗，机枪声音明显，现场传来巨大爆炸声，火光直冲天际，将天空染成了橘红。

乌克兰人讲述：家人都躲在地窖和防空洞里，看到很多辆坦克从头顶上开过，断电后靠拖拉机充电。

美媒：欧洲盟友态度开始转变，美国考虑将俄罗斯剔除SWIFT。

乌克兰国防部表示，从3 月1 日起，军人的工资将涨30%。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称，已经有3500 多名俄军阵亡，近200 名被俘。

仅10 到15 分钟，俄罗斯一支战斗机群到达乌克兰首都基辅上空。防空警报再次拉响。市政府敦促所有市民前往避难所。

英国、美国等28 个国家已经同意向乌克兰提供更多的武器、医疗用品和其他军事援助。

基辅市中心独立广场炮声不断传来，有巡逻人员走动。你鹰一样的柱子还能独立多长时间？

乌克兰内务部称，截至当地时间2 月26 日6 时，乌克兰武装力量击落俄罗斯军机14 架。

基辅市市长宣布：地铁转为避难所，不再提供运输服务。

乌克兰前总统扛着机枪在基辅的大街上冲锋：“誓死保卫祖国！”

一个势不可挡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循环播放着，盖过了隆隆的炮声。

“我方行动是旨在抵御眼下威胁、避免灾难事态扩大的自卫行为。尽管十分困难，但我还是希望广大乌克兰公民能够理解这一点……如此，才能为解决问题创造必要条件，打破国界阻隔，从内部增强彼此凝聚力。”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数万乌克兰难民涌入波兰。有人不顾枪声试图挤上开往波兰的列车，被波兰武装军警拦在关卡外。

现场哀号声不断。

卫星图像：试图离开乌克兰进入罗马尼亚的人排起长队，汽车与卡车车队长约6.5 公里。

前乌克兰小姐阿纳斯塔西娅·蕾娜，卸下红装，穿上军靴，拿起突击步枪，占领了社交平台Instagram：“任何跨越乌克兰边境意图入侵的人都会被杀死！”

“拆除全国所有道路上的路标……让他们无法确定地形的方向。让我们帮助他们直接下地狱。”

“你是尼娜的孙女吧？”

伊里奇从《列宁在十月》的电车上走下来。

“是的。我外婆住在顿涅茨克。”

“你在哪读的大学？”

“我毕业于基辅的斯拉夫斯提克大学（SlavistikUniversity）市场营销和管理专业，之前在土耳其做过模特和公关经理。还做过翻译，会说五种语言。”

“科学家再次探测到一个神秘的宇宙电波，来自M81 星系中的一个球状星团。你会宇宙语言吗？”

“打完仗我努力学习。”

泽连斯基也在lnstagram 上发了一段视频，那是他与美国太空探索科技公司（SpaceX）首席执行官马斯克的通话：“等到战争结束，我想邀请你来乌克兰。”

一个势不可挡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循环播放着，盖过了隆隆的炮声。

泽连斯基又微笑着吟诗：“在这样的春天，下雪了，在这样的春天，我们在打仗，真是太悲伤了。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将克服一切。”

啊哈！又抛了个媚眼。

K线

2022 年2 月26 日正在筹备周末，华盛顿白宫的草坪却西装革履地发表声明：

美国与欧盟委员会、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领导人决定将部分俄罗斯银行排除在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支付系统之外……

莫斯科交易所的双头鹰扑向大西洋，劫持了曼哈顿裸睡的梦，从华尔街的牛角上跳下去了，同归于尽在核爆炸的K 线里。

本来俄乌还在僵持，也表示愿意和谈。金融市场就从冒烟的焦土里爬起来，抖了抖身上厚厚的灰尘，想着到架子床上歇一会儿。因为刚刚过去的几天，K线如过山车一样起落与反转，更好的解释是投资者认为局势相对明朗。

记得2 月24 日，俄军的装甲车、坦克的自动火炮与导弹雄赳赳气昂昂地指向乌东、指向乌西，指向基辅的独立广场。乌克兰是美国的小兄弟，拜登会吞下这口气吗？

市场担心美俄正面交锋，疯狂买进黄金、卖出股票，一夜之间，哀鸿遍野。东半球的股市集体下挫。

随后一夜未眠的太阳从华尔街的忙乱里升起，道琼斯指跌超800 点，标准普尔跌超2%。

莫斯科交易所触及“熔断”而两度停止交易，一片绿水青山。俄罗斯主要股指——交易系统指数（RTS）盘中跌幅一度超过50%，莫斯科交易所指数（MOEX）大跌42.46%至1774.88 点，为2017 年7 月以来的最低点。

11 年前的2011 年，莫斯科交易所（Moscow Exchange）打过一场胜仗，将莫斯科银行间外汇交易所（Micex）和俄罗斯交易系统（RTS）并吞了。但直到去年12 月18 日才有新Logo。

新Logo 包含了一个图标图案，其创意来源于两个数学符号，分别是代表自然连接的符号“？”和代表无穷大的符号“∞”。同时也代表了莫斯科的英文首个字母“M”。

你不向无穷大的“∞”方向发展，而偏偏应了“M”

双脚向下的坠落，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持久的泥潭与魔洞。“喋喋”不休何时了，不了也得了。

但2014 年的乌克兰危机期间，“股神”巴菲特就警告说，在战争爆发时不要抛售股票、囤积现金、购买黄金或比特币。

誰不知道乌克兰克里米亚有一个可人的里瓦几亚宫呢？它就在雅尔塔市西南三公里处，那是黑海柔情缠绵的岸，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

“二战”中《雅尔塔协定》就在那里签订，2014 年3月18 日，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协议也在这里画押。

于是，乌克兰乌黑的土地如K 线一样波浪起伏，“乌拉”“乌拉”地飞上天，“乌拉”“乌拉”地掉下来，掉到俄罗斯的口袋里了。

巴菲特便在2014 年3 月的一次采访中表示，哪怕俄罗斯对乌克兰开战，他也不会出售任何股票。

里瓦几亚宫的股票涨到巴菲特的口袋里了。他空手套白狼一样套了克里米亚白茫茫的浪花，赚了几个亿美元。

他说：“如果股票下跌了，我更有可能买进”，并为自己当时正积极买进的一只股票的下跌而庆祝。

“现在俄乌，该买哪一只？”我问。

巴菲特不回答我，却说：“即使这场冲突升级为冷战或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会套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吗？

巴菲特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据我所知，几乎每一场战争都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你最不想做的就是在战争期间持有现金。”

巴菲特补充说：“但在未来50 年里，拥有生产性资产将比拥有一张纸（现金）要好得多，否则我还不如去买比特币。”

50 年以后世界大概率没有了，普京早几年就说了，没有了俄罗斯还要全世界干什么？

2022 年2 月24 日的地球吓破了胆，绿色的胆汁溢满了全球的股市。正所谓：壮志未酬身先亡！

拜登白发苍苍地救市来了：“美国严厉制裁俄罗斯，但不会出兵乌克兰。”特朗普却大赞普京的聪明与雄才大略，还不忘涮一把拜登：“美国历史上最无能的总统。”

老吾老及老人之老。老拜老了，老特您也老了，老人家，人家老了，都不要炒股票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退市了。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

这绝不是拜登和特朗普在玩双簧。美帝的总统台上的与台下的是阶级敌人，这是它们的意识形态所决定的。

于是全球股市迫不及待地反弹起来。纳斯达克综合指数走势上演惊天大逆转，仅25 日，便抹平逾3%跌幅，收涨达3.34%。科技股是反转龙头。领涨的半导体板块，AMD、奈飞、英伟达涨超6%，微软涨超5%。

明眼人都知道，科技与半导体是高、精、尖现代武器的关键与核心。俄乌战争是一鸣惊人的闪电战非要它不可，是泥潭一样的持久战也要它。它的股票能不涨起来吗？

而纳斯达克（NASDAQ）是美国全国证券交易商协会于1968 年创建的自动报价系统，是空手套白狼的好生意。比如俄乌双方都收它的交易手续费，要赚多少黄金与美元。

哇哇，How Risk Turned to Risk-On.为什么风险变成了冒险？一个蓝色的波浪线直冲纵坐标上的107 高地了。

欧洲股指、期货指数皆上涨。亚太股市集体高开，并多数报收红盘。

注意！俄股开盘也大涨。莫斯科交易系统RTS指数涨近20%，莫斯科交易所MOEX 指数涨超20%。

莫斯科交易所又把俄乌战争的捷报挂到交易系统上：俄军已摧毁乌克兰军事设施增加至1067 处目标，包括27 个指挥所和通信中心、56 个雷达站，以及31 套防空导弹系统。

红色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将虚拟空间堵塞了。好大一个堰塞湖！让它流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地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

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反转了，2 月28 日的天亮了，莫斯科交易所挂上暂停交易的牌子。3 月1 日，俄央行宣布，至3 月5 日之前，将不会恢复股票和衍生品市场交易，仅开放外汇、货币市场等交易。

石油美元哭塌了鼻子。3 月2 日，国际油价持续上涨，布伦特原油站上110 美元/桶，续创2014 年以来新高，日内涨超2.7%。欧洲天然气价格达历史新高，每千立方米为2200 美元。

同日，卢布兑美元1∶109.185，创下又一个历史低位。涅瓦河边上的华侨商场也疯狂了：“刚换的卢布缩水了，3 万变2 万也还花不出去，苹果手机、电脑等都不标价了。”

那就除下有色眼鏡，抢一个贝戈士（baigish）俄罗斯双筒高倍高清夜视军用望远镜，OK，向欧洲望去，OK，向全世界望去。

俄国最大银行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Sberbank）在伦敦跌幅达95%，为史上最大单日跌幅，清零了。该行3 月2 日在网站声明，已决定退出欧洲市场，缩到“北溪–2”黑色的管道里了。

但为欧洲输送俄罗斯天然气的“北溪–2”公司正在清理债务，即将于瑞士法院正式启动破产程序。

骨牌推倒了一个哗啦啦、哈哈哈，世界一个不剩地倒下了。

拜登终于没了超级炒家的镇定：“美国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与俄罗斯开战，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另一个是制裁俄罗斯。”

普京立刻招来核按钮：“将俄罗斯包括核武器的威慑力量置于高度警戒状态。”

泽连斯基在基辅地下掩体里红着双眼说：“我有两天没看到孩子了。”

一个幽灵从宇宙的屋子里探出头来。

“你是什么球呀？”

“我是地球。”

“一大早吵吵闹闹，什么天大的事？”

“要发生核战争了。”

“有问题吗？”

“地球将没有了。”

“我的屋子里有数不清的星球。”

伊里奇爬上《列宁在十月》的电车的顶棚，打开列宁1906 年德文版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高阶段》，大声朗读：“金融寡头给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所有一切经济机构和政治机构罩上了一层依赖关系的密网……”

俄罗斯的猫也给网住了。

猫科动物国际联合会呼吁：从3 月1 日起，其所属各国分会停止进口饲养于俄罗斯境内的猫，并撤销它参加展会和比赛的资格。

“猫哭了，给它一个临时停火的人道主义通道吧！”

“不，股市不相信眼泪！”

巴菲特递来美国证交会（SEC）3 月4 日公布的文件：巴菲特旗下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增加了对能源巨头西方石油公司的投资。

本周连续三天，伯克希尔·哈撒韦狂扫西方石油，持股量达1.137 亿股，持股占比11.2%，市值约64 亿美元。截至周五，西方石油收盘价为56.15 美元，单周上涨45%。B1126D77-7D8C-487F-99AF-1D23B9242B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