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
青花最早出现于唐代,经过元代景德镇在制胎原料、发色等方面的突破和创新,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创烧,并逐,步形成了成熟的烧造工艺。明代青花瓷器已成为景德镇御密制瓷的主流产品,特别是明永宣时期,可谓中国青花瓷器烧造的黄金阶段。这一时期青花结晶斑的晕散效果与传统水墨画缥纱灵动之神韵有异曲同工之妙,成为别具一格的时代特征。
宣德时期的青花器形中,有这样一类菱花口盘:宽斜折沿、弧壁、浅腹、矮圈足、口沿及器壁呈菱花式,主题,纹饰为花形各异的四季花卉。通常此类盘外腹壁绘缠枝花,或折枝花,盘内绘三层纹饰,外层连续的缠枝花纹或海水纹,中间层相对独立的若干朵缠枝花,盘心主纹饰为四、五或更多组盘曲缠绕的不同花卉。国内多家博物馆藏有此类大盘(图1、图2),拍卖会上也偶尔见到其身影,直,径多在30~40、高6~7.5厘米,至少有两种口径,可以说尺寸相对而言比较稳定和一致。
宣德青花瓷器装饰图案以植物花卉题材为主。四季花卉纹作为众多花卉纹样中的一种,流行于明清时期,通常选用不同花卉代表一年四季绘于同一画面中对器物进行装饰,虽名为四季,但却组合随意,并不严格局限于春夏秋冬各一种,也不一定按照四季顺序排列,少则两三种,多达十余种,甚至包括绘图者自由创作的未知花卉。它们通过不同形式互相组合,形成变化万千的装饰纹样。“四季多花木,穷冬亦不凋”。四季更迭,生生不息,即是四季花卉纹饰所表达的艺术意象。
四季花卉纹所选用的花,常见有莲花、菊花、牡丹、茶花、西番莲、石榴花、宝相花等,此外秋葵、牵牛、栀子、玉兰、月季、木芙蓉、苟药等也有出现。主题纹饰与辅助纹饰在花卉类型上并没有太大不同,盘类器物通常以四季花卉纹装饰盘心及内外壁,通过分层布局的形式加以表现。下面选取几种代表性纹饰展开一述。
1.莲花
莲花,又称荷花、芙菜、水芙蓉等,是四季花卉纹中最常见的图案之一。《诗经·陈风·泽陂》云:“彼泽之陂,有蒲与荷。”。作为重要纹饰的莲花自唐宋佛教普及后大量出现在各种瓷器上。
元明清各类瓷器上莲纹装饰更为突出和常见,写实性、图案性莲纹兼而有之。莲纹分为莲花纹和莲瓣纹,包括缠枝莲、折枝莲、把莲纹、莲池纹等多种构图布局方式,按照画法又衍生出单层莲瓣、双重莲瓣、多重莲瓣以及尖头、圆头、单勾线、双勾线、变形莲瓣、仰莲、覆莲等多种形态。宣德时期出现在四季花卉纹中的莲花(图3)花形多变,正面侧面均有,有的呈现正面盛开状,蓮辩舒展,外层勾线,中间留白,内层填色,中心用细小圆点表现花蕊或子实;侧面莲瓣有的状如麦粒,细长而尖,尖端往往有细芒,点画渲染,部分留白,线条粗犷而自由,呈现出庄重、沉静之美。
2.菊花
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屈原在《离骚》和《九歌,礼魂》中都曾提及菊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菊花纹饰出现在瓷器的时间较早,宋元时已经定型,主题纹饰及边饰皆有,也是明清青花瓷官密和民密常用纹样。元代菊花纹饱满,常见细长形单层花瓣,花心填色或呈网格、螺旋状。洪武官窑中大量出现青花菊花纹,以双层花瓣的扁菊为主,外层菊瓣填色留白边,内层菊瓣只勾出外轮廊而不填色,花心双线勾勒网格状。宣德四季花卉纹中的菊花(图4)沿袭了洪武朝花形扁圆的特点,花瓣多为双层,短而圆润,中心网格状花蕊,但花瓣留白不再采用留白边或不填色的方式,而是依青料的自然晕染区分出层次,具有明显的本朝特点。
3.秋葵
明代以秋葵纹作装饰不多,“以明初及成化、弘治、正德三朝较为常见”^①。永宣四季花卉纹中的秋葵纹(图5),花瓣通常为弯曲的六片,先端呈双波浪状,中部向内凹。画法为外层勾出花瓣轮廓,中间留白,内层填色,圆形花心中心填色。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大盘中所装饰的秋葵纹,其叶片大多并没有画作写实的五裂星形,而是与其他花卉叶片近似。而单独作为主题纹饰,或出现在其他器形中的秋葵纹则以写实的五裂叶片出现较多,参照明永乐青花折枝秋葵纹玉壶春瓶(图6)及明宣德景德镇窑青花缠枝花卉纹执壶(图7)。
4.茶花
茶花(图8)在宣德朝四季花卉纹中相对较容易识别,大多呈现为花瓣外展、上二左右下各一的五瓣花形态,中心花蕊呈凸起状,图案写实,构图饱满,花形优雅。花辩画法与同时代其他花卉相似,也是勾线填色渲染,留有笔触痕迹,以青料浓淡区分花瓣边界并勾勒内部花脉。
5.其他花卉
永宣时期以四季花卉纹为主题的青花大盘中,有时出现两种花卉(图9)与前述列举之形貌不同,也未作为单独的主题纹饰出现在其他青花瓷器形中。这两种花卉均为正面花,一种具有放射状花形,七或八片花瓣,瓣间互不接触,前端呈略锋利的锯齿状,内部脉络较为清晰;
种团状花形六瓣花,花瓣前端为三出的波浪状,中间围绕圆形花心或有一圈小型花瓣(或花蕊)。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中提供了主纹饰线稿^①,并将其整体命名为“缠枝番莲”。查阅图录,涉及四季花卉纹的部分通常只简单命名为缠枝花卉,或只列举出常见的较容易识别花卉,对此两种花未见有单独提及或分析。
参照耿宝昌线稿,其一大体与本文所例举之图相近,推测其有可能源自于现代植物学分类的某种合瓣花亚纲头状花序菊科植物,如秋英(又名波斯菊)等。秋英原产于墨西哥,约在现代作为外来观赏植物引种至我国。虽然明,代中国本土可能尚未有秋英属植物的存在,但由于永宣时期与西方海外往来频繁,这种新式图案的出现无疑是受到外来工艺文化影响的典型结果:工匠借鉴外来装饰纹样进行临摹和创新,并应用于青花瓷制作上,从而使这些带有外来纹饰的青花瓷器成为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见证物。同,样道理,其他未知花卉大抵亦是参照了某种外来花卉纹样结合本国花形,是工匠杂糅创新的结果。
此类四季花卉构图盘形,永乐及宣德朝均有烧制,盘内纹饰画法相近,宣德朝画风更为豪放酒脱,线条和造型较为粗犷,花卉搭配及器形在细微处略有不同,譬如盘心装饰有的为五朵花卉簇拥中间花朵,有的为五大四小、四大三小不同花卉。折沿辅助边饰通常有两种,一种仍装饰缠枝花卉纹,但更趋于图案化,花叶以卷草的形式出现,画法十分简略,明显带有中东伊斯兰风格,具有强烈的整齐感和秩序感,精致而复杂;另一种密饰海水纹。相较而言,海水与花卉一静一动,一密集一舒朗,对比更为强烈。
宋元时期,水波纹已成为瓷器上盛行的装饰纹饰。瓷器纹样受壁画、绘画等影响颇多,宋代以來的水波图像由单一的勾线形式渐宽渐活,偏向于静态的水纹演变出富有动态气势的海水纹。描绘水流冲击碰撞的图式相较于涓涓细流,带有强烈的动态视觉观感和生命力,更加受陶瓷器装饰喜用。此外,装饰纹样也与当时的经济社会发展紧密相关,宣德时期,航海事业及海上交通的畅通促使统治者和普通民众的视野都更为开阔,投射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青花瓷器上,则表现为有起伏相叠波纹和翻滚浪花的海水纹。多层水波结合旋涡呈现出逆流的激浪,汹涌澎湃,大有势不可挡、铺天盖地的惊人气魄,装饰性较之前代大大。加强。
东西方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所带来的不仅有异域风格纹饰,同时也促进着陶瓷器形的改变。盘类器物是元代主要用器之一,直径超过30厘米的大型盘类烧造颇多,器形与中西亚伊斯兰地区陶制和金属制大盘十分相近,有学者推测可能是为适应伊斯兰国家全家席地围坐吃抓饭的需要而制,分敝口盘、折沿盘等,折沿盘又分为圆口盘和花口盘两类。花口盘常见12瓣、16瓣不等,起初只有口沿呈花瓣状,后来在此基础上又继续演变,出现了外壁带棱,即器腹带有弧度且呈花瓣状的盘形,甚至圈足也做成花形,制作工艺难度增加。
明洪武时期延续了此类大盘造形,而口径更大,超过45厘米乃至50、55厘米以上的青花大盘相当之多,由1994年景德镇珠山御窑厂故址出土的洪武官密瓷器可窥一二。但此时菱花口盘烧制质量不甚稳定,从《中国陶瓷全集》收录的洪武时期同等形制青花瓷盘和釉里红盘可看到,口径越大,越容易出现变形。随着时局的稳定和工艺技术的不断进步,在永宣时期沿用下来的作为外销瓷主要品种和经典器形的菱花口盘烧造质量大大增强,数量也成倍增加,特别是宣德朝量多而质优,尺寸也更为统一和规范,为它们远渡重洋、销往海外、风靡世界创造了有利条件。
文化交流历来是一个互相影响的过程。受伊斯兰金属盘影响而产生的菱花口盘在15世纪末及以后又反之对土耳其产生了影响。土耳其西北部城镇伊兹尼克,将传统阿拉伯花纹与中国青花瓷纹饰融合,创造出绘有独特风格设计的陶器及瓷砖,用于馈赠贵宾、装饰宫殿、清真寺及其他重要建筑。土耳其陶工也对菱花口盘进行过仿制,无论从口径、器形还是花纹,都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伊兹尼克青花菱口折沿盘(图10),可明显看出中国同样形制青花瓷盘的影子。四季花卉纹、海水浪涛纹等具有中国特点的纹饰也在奥斯曼土耳其陶器上得到了全面的模仿和进一步发展。
透过明宣德青花四季花卉纹菱花口盘,我们不仅能够对当时的青花瓷器工艺水平、装饰风格一探究竟,更可窥一斑而知全豹地探寻到世界范围内文化和艺术领域不断交流、融合、创新、进步的过程。艺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相反,宣德青花菱花口盘以其经典的造型、精湛的工艺和精美的纹饰,在数百年后的今天,仍旧能以蕴含和沉淀在其中的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给予我们美的享受和启迪。
注释:
1李学勤主编《毛诗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第532页
2铁源主编《明清瓷器纹饰鉴定——四季花卉卷》,华龄出版社,2002,第168页。
③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紫禁城出版社,两木出版社, 1993,第59页,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