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我小時候家里穷,母亲养了几只鸡,一日三餐,用鸡蛋换米、换盐、换菜。父亲从田里回来,常常一边吃饭一边笑吟吟地说,这几只鸡,是咱家的功臣呢。
放了学,我经常去野外捉蚂蚱、虫子,拿回家喂鸡。我的作业本和铅笔,也要用鸡蛋到村头丁老歪的小卖部去换。
有一次放学回家,我跟母亲说,我们开始上美术课了,老师让我们买红蓝铅笔。母亲皱皱眉说,刚才用鸡蛋换了一斤盐,家里已经没有鸡蛋了,等明天鸡下了蛋再买吧。
我一听就哭鼻子,不行不行,老师说下午用。
母亲在屋里转了一圈说,我想起来了,咱家的芦花鸡今天还没下蛋呢,你等一等。说话间,母亲从米瓮里抓了一把米,咕咕叫着,撒给正在院里觅食的鸡。
我的红蓝铅笔还在芦花鸡的屁股里呢,我只好坐下来,看着芦花鸡啄米。芦花鸡吃完了米,还在院里踱步,一点儿也不急。芦花鸡有时候隔一天才下一个蛋,如果今天不下蛋咋办啊?我的心揪紧了。芦花鸡,芦花鸡,你快点下蛋吧,我还急着上课,急着用红蓝铅笔呢。
芦花鸡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在我渴望的眼神中飞进鸡窝。我说,芦花鸡你快点吧,我们要上课了,我要迟到了。母亲说,别急,总不能下手去掏吧。我一副猴急的样子说,迟到了咋办啊?母亲说,要不你先走,等鸡下了蛋,我去换铅笔,给你送到学校。
我白了母亲一眼说,就不!
等鸡下蛋,一分钟就像一年那样漫长。芦花鸡终于咯咯叫起来,我一激灵,跑到鸡窝边。芦花鸡还赖在窝里,涨红着脸。我把手伸进鸡窝,芦花鸡惊叫着飞了出来。我摸到了鸡蛋,暖暖的,滑滑的,心里别提多高兴。
我手里攥着鸡蛋,像是举着一支令箭,一溜小跑出门,把母亲的喊声抛在了身后。
我像鸟儿一样飞进丁老歪的小卖部,把鸡蛋送到丁老歪的手心里,喘着粗气说,换一支红蓝铅笔。
丁老歪看看鸡蛋,又看看我,笑着说,这鸡蛋是你娘让你吃的吧?我说不是啊,换红蓝铅笔呢。丁老歪嘿嘿笑着,把鸡蛋退还给我说,小孩子,一边玩去。
我一愣,哇一声哭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跑回家,母亲正洗碗,忙不迭地站起身,问我,咋了,孩子?我说丁老歪不要咱的鸡蛋。母亲说,走,看看去。母亲拉着我的手,来找丁老歪。
母亲说,你咋不要俺的鸡蛋?丁老歪说,我收鸡蛋是孵小鸡的,你不该让孩子拿着熟鸡蛋来换东西。
母亲说,不是熟鸡蛋。丁老歪说,那怎么是热的?母亲说,我们家的芦花鸡刚下的蛋,还热乎乎的呢。
丁老歪摇摇头,不信。母亲生气地说,我还能骗你吗?为了证明不是熟鸡蛋,母亲把鸡蛋在柜台上轻轻一磕,透明的蛋清流了出来。
丁老歪惊呆了。
母亲拉着我转身就走。丁老歪跑过来,把一支红蓝铅笔塞到我手里说,快去上学吧。
母亲怔一下说,明天,我还你一个鸡蛋。丁老歪说,不用了,不用了,我送给孩子的。
上课的铃声响了,我向着学校的方向飞奔。
多年后,我常常到鸡窝前,找一个刚下的鸡蛋,在手里握一握,让暖流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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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稿编辑:朱 虹)
(题图:孙小片)C65E6745-5C39-4110-B8CC-6D20C3B63C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