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和爸妈去小区里散步。遇到妈小时候娘家的姐妹凤英姨。两个人伫立在花树底下絮絮说着话,仿佛光阴里的小女孩。爸笑嘻嘻在花树下等。凤英姨有点不好意思了,爱芳,你们快去散步吧,我也要回家啦。
凤英姨的女儿雪晴和我是初中同学,妈说,兜兜转转,大家又到一起了。这些小时候的姐妹淘,从一个名字叫李家埭的村子里走出来。从前日子多艰苦,起早贪黑,一天到晚泡在田地里。现在,每天散散步也有工资领。妈一个月领两千多块退休工资,另在物业里做一份保洁。加起来有五千块。比我每个月赚得还多呢。妈很自豪,自己吃吃喝喝足够了,还能攒下一点儿。
从前在乡下,妈是旧式妇人,观念,想法都忒古板。到了城里,和几个保洁阿姨一起上班,聊天。观念也新潮了。
有个保洁阿姨丈夫去世了,手中拿着几十万存折,想要给儿子。妈和另外几个阿姨劝她:钱到儿子手里就拿不出来了,不如放着防身。有个病痛啥的,好歹自己也有钱治。你有钱,就是财神爷。谁不爱财神爷。保洁阿姨叹口气,我家老头子临走时也这么说,让我留着这些钱。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之前给他的钱统统打了水漂。这次赌博又欠了钱。妈和阿姨们说,那就更不能给了,给他就是害他。
妈从前也重男轻女,总是当着我的面说儿子好。现在,妈也会夸我,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妈装修新房子,在我家住了一年。我重新变作了未出阁的女孩子,做饭、洗衣、拖地,万事不伸手。朋友来家里,妈烧好一桌子菜,招呼大家吃。吃完饭妈赶我去客厅和朋友们聊天,自己去刷碗。刷了碗也过来加入聊天阵营。妈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大家也都很喜欢她。隔壁邻居凤莲,看到我妈来了,总要过来串门,和妈聊个天,比和我聊天还起劲。
妈每次来我家,问幽然他们空不空,空的话叫他们一起来吃饭。幽然说,阿姨都把我们当自己人啦。妈说,本来就是自己人呀。大家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六十九岁的妈,能够接受新事物,是个思想观念和年轻人颇一致的老太太。妈从前一头乌发,这两年有点花白了。并不去染,剪得稍短一些。妈有时照镜子也会问我,妈是不是老啦。妈一点儿也不老呢。你这个小骗子。妈说归说,心里喜滋滋地。
这两年,倒是爸老得快。爸接连开了两刀,背有点儿驼了。走路的时候,有点儿像个老太公了。爸性子又急,我们让他慢点儿,他就是不行。妈说,他就是个急性子。不晓得坦(慢)一点儿。不过你爸辛苦了大半辈子,乡下造了一幢房子,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也忒不容易。妈说的好像这些都是爸一个人的功劳,跟她没关系似的。实则,妈也出了一半力。
妈比爸大两岁,像个姐姐,凡事让着爸。爸性子急,脾气也臭。妈从不和他计较。现在年纪大了。爸的脾气倒没那么臭了。有好吃的好喝的,总要问一声:你妈吃过了吗?有人送爸一盒曲奇饼,爸带回来送给妈。一盒粽子,爸也挑出四个豆沙馅儿的,说是妈喜欢吃豆沙粽。爸这个老头,变得知冷知暖,贴心贴肺了。
妈笑着说,就是不肯跟我去散步。爸说这些个城里人,忒不講难为情。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两个人手挽着手逛街,像个什么话。年纪大又咋了?妈反驳他。妈说,老头子,赶明儿我们去逛公园哩。爸摇摇头,看妈脸色微愠,马上点点头妥协:好吧,那就去逛逛。
小区逛一圈回到家里。我切了一盘西瓜,端到花园里的小桌上。爸说,阿囡,现在日子过得真适逸,从前想都不敢想。一代人比一代人过得好哇。
这是爸爸的祈愿,也是天底下所有人的祈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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