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城》中的儒家文化精神

2022-06-15 23:58李土丽
文化产业 2022年15期
关键词:儒家文化余华小说

李土丽

儒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不同时期人们对儒家文化的解读有所不同,但是儒家文化却因其富有深刻的内涵与意义而代代相传,其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与思想,正如“文城”一样,虽然“这座城是不存在的,但所有故事都跟它有关系”[ 1 ]。在《文城》这部小说中,余华塑造了一个个能够体现儒家文化精神的人物形象,他们虽不完美,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充分阐释了儒家以“仁”为核心的文化精神。余华把儒家文化精神融进了他们的血液中。本文将剖开《文城》的外壳,根据小说中人物的所言所行,探究小说中的仁爱精神、奋斗精神、伦理精神,深入挖掘小说中的儒家文化精神。

以仁为先的仁爱精神

儒家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范畴,其核心是强调“爱人”,即仁者应该关心、爱护、尊重、帮助他人,并且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文城》中,余华赋予了陈永良夫妇等人“仁爱”的具体含义。

林祥福是一个倔强而又专一的人,当妻子小美生下孩子离开后,他便独自一人背着未满周岁的女儿林百家踏上了寻妻之路,挨家挨户地为女儿乞讨奶水。后来到达溪镇,尽管当时的溪镇刚经历过龙卷风的袭击,小镇比较破败,但当林百家因饥饿啼哭时,溪镇人总会友善地将林祥福和林百家带到正在哺乳期的女人家中。溪镇人带给林祥福的第一印象是友善,而陈永良夫妇则是林祥福在溪镇遇到的最友善的人,在这户人家里,林祥福感觉无比温馨。陈永良的妻子“把女孩抱到胸口”,“摘下女孩的绸缎帽子,不断凑到女孩的头发上闻一闻”,而“陈永良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一刻,使林祥福这个抱着女儿四处奔波,许久没感受到家庭温暖的男人产生了“自己倘若遭遇不测,把女儿留在这户人家”的想法。林祥福莫名地对这个家庭和这对夫妇产生了强烈的好感。陈永良在与林祥福攀谈的过程中得知,林祥福是从北方来的,目前正在四处漂泊,陈永良夫妻二人热情地挽留林祥福,甚至在林祥福去而復返时,将林祥福与林百家留在自己家中,李美莲主动给林百家喂奶,夜里也尽心尽力地照顾林百家,将林百家视如己出。陈永良夫妇二人能给予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种莫大的善意,其善良和仁爱显而易见[ 2 ]。

最终林祥福在那场雪灾后留了下来,成为陈永良家中的一分子。陈永良夫妇与林祥福、林百家就如同家人一般,相互照应、互相关心。在林祥福看来,李美莲就是“孩子的妈”。当陈永良和林祥福合伙开了木器社后,陈永良的妻子李美莲便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照看孩子。她尽心尽力地照顾林百家,对林百家比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用心。在得知林百家被土匪掳走后,甚至让自己的大儿子陈耀武去把林百家换回来,她害怕林百家被“拉风箱”,一辈子抬不起头。她并非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也并非不知道陈耀武跟着土匪走了以后可能会遭遇什么,但是在她心里,三个孩子已经没有亲生与非亲生之别,都是自家的孩子,但儿子她有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她的这种想法也得到了陈永良的支持。事实上,在陈耀武跟着土匪走了以后,李美莲夜夜失眠,夫妻二人常常在夜里叹息、惊醒,在陈耀武回来的时候,李美莲“哭成了一个泪人,手里捏着的手帕好像也在掉着泪水”,陈永良同样也泪流满面,但是夫妻二人都不后悔让陈耀武把林百家换回来,可以说在这一点上,陈永良夫妇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仁者,爱人”,也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在小说中,除了陈永良夫妇,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和尚”母亲等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一些“仁爱”精神。例如顾益民帮助陈永良在溪镇安家,给陈永良安排工作;自主组织民众祭拜苍天以期雪灾结束;组织民团抵御土匪等,尽管其身上有缺陷,却也表现出来“为富,为仁”的一面。而土匪“和尚”的母亲,在“和尚”把被割了一只耳朵的陈耀武带回家时,给陈耀武吃食,在陈耀武发烧的时候细心照顾并在他手腕上系红绳以期菩萨保佑,并在陈耀武走的时候还为他准备干粮等,这些细节描写也彰显出了这一时期普通老百姓内心的善良和仁爱。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行为,对于《文城》中这些处于混乱时代中的小人物来说,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能选择和控制的,但是在纷扰繁杂的社会中用一种友善、仁爱的态度对待他人,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同时也是“仁”在小说中的体现[ 3 ]。

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精神传统,这种精神代代相传,流淌在每一个中华儿女的血液中,儒家思想体系中也对其有深刻的反映,如“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突出了奋斗精神对学习的重要性。在小说《文城》中,林祥福则将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小说《文城》中,出身于富裕人家的林祥福,五岁丧父,但是父亲却给他留下了四百多亩田地和拥有六间房的宅院,不仅如此,其祖上还一直积累黄金,至其时已有17根大金条和3根小金条,这丰厚的家产无疑可以让他往后的生活衣食无忧,但是他并没有沉浸在万贯家财中,反而靠着自己的勤奋踏踏实实地生活。林祥福身上有着中国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十三岁那年开始跟随管家田大下地视察,像他家佃农一样一双泥腿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有时会与田大一起跨入水田”。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坐到母亲的织布机前阅读父亲给他留下的一百多册线装书籍,甚至去邻村邻乡的木匠师傅那里拜师学艺,在木匠师傅那里吃住一两个月是常事,为了做木工废寝忘食。

但是母亲的去世、小美的离开接连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小美第一次离开时取走了林家祖上积攒下来的7根大金条和1根小金条,这沉重地打击了年轻的林祥福,“他的哭声比婴儿的哭声还要漫长,然后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去寻找父母一样,在冷清的月光里走到父母的坟前,跪在地上,有时高声喊叫,有时哽咽说不出话来”,自此林祥福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但是消沉一段时间后他想起了母亲的话“纵有万贯家产在手,不如有一薄技在身”。于是,他开始努力精进自己的木工技艺,继续学习,并且还在“麦收前一个月”,计划跟着媒婆去相亲,继续自己的生活。但小美大着肚子回来又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为了让林家有传人,他重新接纳小美,但没想到小美生下孩子后再次离开,为了孩子有母亲,为了找回妻子,这个淳朴善良的北方男子将家产抵押后,把未满周岁的女儿“放在胸前棉兜里”,一路向南而行,寻找小美和阿强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文城”[ 4 ]。

但一路的奔波并没有磨掉林祥福身上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在陈永良的挽留下留在溪镇的林祥福,很快便与陈永良合开了木器社,将自己以往学到的木工知识运用起来,因此木器社风生水起。而在林百家十岁的时候,“林祥福已经拥有万亩荡一千多亩田地”,这个背井离乡的北方农民,对土地有很深的依恋之情,他用自己带来的钱和自己在溪镇奋斗积攒下来的钱购买土地,即使是在战乱不止、匪祸泛滥的时期,他也依旧收购万亩荡的土地,因为他能在如今“破败的景象里看出万亩荡此前的富裕昌盛”,也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祥福自强不息的精神,让他不管是在家乡还是在溪镇,都衣食无忧,生活富裕。在自己家乡的时候,林祥福就没有依靠祖上留下的家业浑浑噩噩度日,在经历了家庭和爱情的打击后,也没有消沉,而是继续精进自己的技艺,坚持学习;在定居溪镇后,依靠自己的手艺致富。他有中国农民身上淳朴、善良、勤劳等品格,也有自强不息、不轻言放弃的顽强意志。

不仅林祥福,陈永良夫妇也有着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陈永良为了养活妻儿,什么活都干,李美莲为了能跟得上丈夫的步伐,挑着一副担子在后面小跑追赶,“她喘气的声音就像拉动的风箱声”。虽然两人的出发点是为了养家糊口,但是身上若没有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又怎会有后面安定、温馨的幸福生活?

相互尊重的伦理精神

儒家文化中,伦理关系是明确上下尊卑、维护等级制度的一种方式。在《文城》中,也有伦理关系的体现,但是在余华的淬炼下,这种伦理关系有了新的现代意义。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至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出任临时大总统,颁令“废除跪拜礼改为鞠躬、握手礼”,取消老爷、大人的稱谓,代之以先生或君。可以说带有现代意义的伦理关系,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余华在小说中便传达了这样一种带有现代意义的伦理精神。

林祥福出生于一个富裕人家,当田东贵带着五个儿子逃荒来到林祥福家时,林祥福的父亲让他们住进了和林家宅院后门相连的两间茅屋,此后田大成了林家的管家,另外四兄弟则帮忙收租与做一些杂活。田大是林家的管家,林祥福是少爷,两者应当是有尊卑关系的,但是在小说中,林祥福却对田家人非常友好,对田大也十分尊重。当田东贵被冰雹砸死,田家五兄弟打算将其草草掩埋时,林祥福却让他们先抬回家去,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再由他做出棺材下葬。而在林祥福准备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踏上寻找妻子小美的旅途时,他将家中的宅子托给田大,嘱咐他若自己客死他乡,房屋就归他们兄弟所有。

田氏兄弟也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也没辜负林祥福的托付。作为一个家仆,被少爷如此对待,可以说已经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尊重。小说中的田大两次寻主,第一次是林祥福在溪镇稳定后给田大写了一封信,田大收到信后便赶往溪镇,其间准备了五双草鞋,穿坏了四双以后便把最后一双挂在了脖子上,要等见到少爷再穿,他光着脚,拄着树枝,拿着破碗一路乞讨到溪镇,所以当林祥福看见他时,一时之间竟认不出,但就是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田大,却给林祥福带来了房契和两条“小黄鱼”,即使是自己一路乞讨也不曾动过林祥福的钱。第一次寻到主后,田大离开时还拜托了陈永良和李美莲照顾好他们的少爷,但是主仆二人也没想到,一句“少爷,您早点回来”便是永别。田大第二次寻主是在第一次寻主的十年后,因林祥福一封写着想回家,让田氏兄弟来接他回去的信,病重的田大坚持跟着弟弟来接少爷回家,但是“中医给了八服药”,药没吃完田大便死了。

小说中的田大对林祥福是忠,但却不是愚忠,如果没有林祥福一家的收留,没有林祥福的尊重与坦诚以待,也换不来田大对林祥福的忠。林祥福把家中的一切托付给田家兄弟,是对他们的信任与尊重,他的信任与尊重也赢得了田家兄弟的尊敬,虽然林祥福承诺田地里的收成归五兄弟所有,等他回家以后将房屋和田地还给他就行,但是田家兄弟来接林祥福回家的时候,却带来了“十多年来田地收成”换算成的银票。

如果说林祥福与田家兄弟之间的互相尊重是带有一定等级的话,那林祥福与陈永良的相处则要平等得多。陈永良与林祥福互相都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家人,两人合作开木器社、住相连的房子、遇匪乱时互相托孤、分家后对田地的分配,都显示了两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小说中两人分家前饮酒畅谈,林祥福将自己的身世向陈永良全盘托出,自此,林祥福将自己的内心全部打开。小说通过林祥福与田大、林祥福与陈永良之间的关系来表现相互尊重的儒家伦理精神,无论是主仆之间还是平级之间,都能做到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形成和谐的局面。

余华将儒家文化精神融入《文城》中,这些儒家文化精神带来的温情中和了小说中的暴力、残忍和血腥,调和了这部小说的黑暗与鲜血、悲情与绝望,实现了既有传统性也有先锋性的创新。余华对儒家文化精神的研究,展示了《文城》温情的一面,是我们理解作品主旨的另一个切入口。

参考文献

[1]余华.文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

[2]樊红玉.金庸小说中的儒家文化精神研究[D].喀什:喀什大学,2020.

[3]高玉,肖蔚.论《文城》中的暴力叙事[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05):90-99.

[4]丁帆.如诗如歌 如泣如诉的浪漫史诗——余华长篇小说《文城》读札[J].小说评论,2021(02):4-14.

【基金项目】2020年湛江科技学院校级质量工程(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新文科背景下《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思政建设(ZLGC202050);2021年湛江科技学院校级项目:“品牌提升计划”课程思政示范课程《中国现代文学》(PPJH202117YL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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