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改变了欧洲安全格局

冯仲平

乌克兰危机首先是个欧洲问题，俄乌冲突是发生在欧洲的一场冲突。

危机当中，乌克兰不仅得到了欧盟国家和组织的援助和支持，乌克兰加入欧盟一事也被破例提到议事日程，这对乌方而言无疑是“意外之喜”，对欧洲其他国家来说也出乎意料，乌克兰加入欧洲大家庭可谓是这场冲突最重要的影响之一。冲突的另一方俄罗斯，虽然总被欧洲国家视为邻居，但事实上俄罗斯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欧洲一员。总之，这是一场欧洲的危机和冲突。

俄乌冲突并非突然而起。虽然30年前冷战宣告结束，然而30年来西方扩张的步伐从未停止。作为冷战产物的北约，在老对手华约不复存在的情况下，不仅没有解散，反而持续扩大，迄今已东扩五轮。

俄罗斯本想与北约和平共处，甚至曾经提出加入北约，但是北约一直对俄心有忌惮。俄罗斯最终忍无可忍，以普京2007年在德国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讲话为转折，与北约和西方的关系开始全面趋紧。2008年，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有意接纳格鲁吉亚、乌克兰加入北约，后来在俄极力反对和法德劝阻下暂时作罢。同年发生了俄格冲突，又称“五日战争”。俄与美西方战略博弈的大幕由此正式拉开。

2013年，乌总统亚努科维奇在“广场革命”中下台，乌克兰结束亲俄政策，走上亲西方道路。2014年，俄罗斯“收复”克里米亚，同时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武装冲突开始延烧，至今已有八年。俄决意反击北约的进逼，其与美欧的矛盾经过冷战后的长期演进终于到了总爆发的时刻。俄总统普京在2021年12月发表的一次讲话中一面强调“乌克兰不能加入北约”，一面宣称乌东地区不能再继续流血了。也正因如此，人们看到，俄此次发动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第一步，是宣布承认乌东地区顿涅茨克、卢甘斯克两州“独立”。

现在，在乌克兰的战事仍看不到结束的迹象，其影响还在不断扩展。欧洲首当其冲，承受着数百万难民涌入、能源价格飙升、粮价上涨等多重压力。然而，对欧洲而言，真正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是在欧洲安全问题上。安全问题是欧洲国家在二战后面临的首要问题。二战后不久，欧洲分裂成东西两半。在西欧，为了防止战争，一方面采取了法德和解、地区一体化等非凡举措，另一方面组建了跨大西洋联盟。美国因此深深卷入了欧洲的政治、经济、安全事务。冷战结束后欧洲安全环境发生了极大改善，但美国并没有认真对待俄罗斯的感受，仍以所谓“冷战胜利者”姿态推动构建北约主导的欧洲安全格局。这就给欧美与俄罗斯矛盾埋下了种子。现在北约虽可能借俄乌冲突之势完成新一轮扩张，接纳瑞典、芬兰加入，但乌克兰危机清楚地告诉人们欧洲安全问题远未解决，如何处理与俄罗斯关系仍将是欧洲国家面临的头号安全难题。

俄乌军事冲突导致欧洲安全格局发生三大变化：一是欧盟和俄罗斯这两支欧洲最大力量之间的关系走向严重对立；二是北约走出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019年所说的“脑死亡”状态，重新被激活了；三是欧洲国家一方面不得不继续接受在安全上离不开美国和北约的事实，但另一方面发展欧盟防务的意志更加坚定。

像俄乌冲突这样的硬安全问题，欧盟是难以插上手的。冲突爆发前，法国、德国等欧盟成员国曾在俄乌之间展开外交斡旋但均未取得成效。但冲突爆发后欧盟国家的凝聚力大增，在挺乌抗俄和对俄实施严厉制裁上空前一致地站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3月24日欧盟首脑峰会通过了《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各成员国就加强欧盟防务一体化达成了新的共识，包括建立一支由5000人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在《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前言中写道，面对“二战以来欧洲地区发生的最严重冲突”，欧洲必须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硬安全力量”。

这表明，欧洲不仅没有因俄乌冲突放弃对“战略自主”的追求，相反其发展自主防务的紧迫感进一步增强，决心愈加坚定。但欧洲实现真正“战略自主”绝不会一蹴而就，欧洲清楚自身在相当长时间内都离不开美国和北约，所以在推动战略自主的同时不断强调欧盟的防务建设是对北约的“补充”而非“替代”。

去年以来，中欧合作因欧洲对华认知变化、美国拜登政府影响、制裁问题等举步维艰，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审批也陷入停滞。现在，这一关系又受到乌克兰危机的冲击，欧洲一些人认为中国站在俄罗斯一边，对中国的误解和负面情绪有增无减。当然中欧经贸合作的韧性也十分突出，2021年双方贸易额大幅上升，超过8000亿美元，今年头两个月欧盟再度超越东盟成为中国的最大贸易伙伴，同时双方在应对气候变化、能源转型和数字转型等领域的合作潜力也很大。

中欧双方正在采取积极措施消除误解、维护合作。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中欧之间举行了两场引人注目的峰会，第一场是3月8日的中法德三国领导人视频会晤，第二场是4月1日的中欧领导人会晤。这两场峰会之所以被廣为关注首先是因为乌克兰危机，人们普遍关心中国和欧洲将如何应对这场冲突，其次则是因为作为世界两个最重要的经济体，中国和欧盟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具有全球性影响。欧洲议会专门开会对中欧领导人会晤进行了公开讨论，可以看出议会内部既有对华强硬派，也有要求聆听中国的意见、与中国合作的务实的声音。总之，两场峰会告诉人们，中欧之间虽存在突出分歧，但彼此仍然看重与对方的对话与合作。

目前俄乌冲突还在进行，其影响有待继续观察。对中欧关系而言，在此严峻时刻，对话比平时显得更加重要。（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