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慧骐
拿到厚重的《凉山纪》,我不时地在脑子里想,作者何万敏为什么会做这件令我称之为“大工程”的事。当然,他在题为《凉山,我的精神高地》的前言里就这个问题有所展开和揭示,我试着对相关要点做以下提炼——首先,他的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意识,他要为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凉山写一部真正意义的人文史和精神史。他给我们讲了20世纪40年代初率领燕京大学边区考察团进入凉山,并写出具有里程碑意义著述《凉山夷家》的年轻社会学家林耀华的故事;讲了2000年夏天和当时只有27岁的人类学者萧亮中在西昌的一次相聚与交流;还讲了未得谋面但对自己认识和表现凉山有过重要启发但52岁便不幸病逝的摄影家林茨的作品,以及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种遗恨。他敬重那些曾经考察和研究凉山的先行者。他要把他们曾经燃起的那束光亮,织成更大的光带并辐射出去。他试图通过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建造一方如文化学者韩浩月所评价的“外界了解大凉山的窗口”。
其次,作者怀有一种深切的怜悯之心。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二十五年前,美姑县乐约乡特大山体滑坡事发后的一个月,他采访一位27岁彝族妇女幸存者时,面对“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内心所经历的一场风暴。他甚至谴责自己没能“尽快赶赴现场”,其中一句话令我震撼不已,他说:“记者的疲惫会有借口,但记者的懒惰永远不会被正在发生的历史所原谅。”这样自省自责的背后,正是一颗令人动容的怜悯之心。他能从这位被访者的眼睛里看到属于大凉山“不乞求,不奢望,又纯朴,又坚定”的众多沉默的面孔和身影,他为这样一双双注视的眼睛所感动,他要求自己“唯有以山之子的身份,进出于大凉山中”。这才有了序作者、散文家蒋蓝所评价的把“他们的恩爱情仇,很自然地成为微观史研究者的着手点”,他以自己的勤勉扎实、真挚坦荡,为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的生灵发声。
在《凉山纪》第四章“会东·老君滩”里,作者以惊心动魄的笔触记录了自己跟随当地向导亲历“万里长江第一险滩”的生死之险——“硕大的滑坡体迎面扑来”“山脚下依然是湍急的江水”“约有百米高的滑坡体笔直伸入江中”“倘若不慎涉足滑跌,人会直落江中,没有滩涂没有岸,连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这样的描绘,相信一定深深牵动和猛揪着广大读者的心,所以我称这是一部用生命写出来的书。
作者不仅意志力超乎常人,他的身上还有一种十分可贵的学人的严谨与实诚。他稍早送我的一本书评集《有些缤纷,有些静默》,25万字的长度里却包含了168篇书评,从中我看到了他异常开阔的学术视野。由此可见,读书做学问,他不玩一点点噱头。就说刚才提及的老君滩,他是不是非要亲自走一走才能写?我想即便没有这段冒死的经历,文章也是可以写下去的。那作者为何非得这么干?他在自述前言里给出了我们答案,他说:“其实我也清楚,‘非虚构’也许是如我这样庸常的作家终究够不着的华丽‘相框’,但我还是愿意向着那散发出迷人光亮的灯而去。”我以为“散发出迷人光亮的灯”,正是作者心中一直怀揣的理想。飞蛾为何非要扑火?作者为何非上老君滩?读懂了这里面包含的意味,也就真正认识了《凉山纪》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