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衡夫
宋衡夫(1917—2003),湖北汉阳人,民革党员,黄埔军校13期生,河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第一届理事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第二届理事会副会长。曾任国民党92军318师上校参谋长,抗战期间从事训练工作。1949年后在华北军大、第六高级步校、石家庄高级步校、石家庄步校战术系任教员组长。
1945年9月,宋衡夫以军政治部台湾特派员办公处少校参谋身份,赴台接收日军投降后的物资。此文记述了宋衡夫在台工作一年期间的所见所闻。
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我被调至军政部台湾特派员办公处任少校参谋,赴台接收日军投降后的物资。10月上旬,在重庆朝天门集中编组后,即乘轮船经武汉到上海,再换海轮赴台湾。一路上,我们这群年轻人总是兴奋地聚在一起谈论到台湾后的打算。有的说:“要登登阿里山,看看日月潭的优美风景。”有的说:“一定要吃一顿台湾的海螃蟹、大对虾,解解馋。”我却想看一看有关郑成功当年收复台湾的遗址。
/ 宋衡夫。
我们到达台湾时,虽然日寇投降已一个半月,欢庆的气氛依然很浓,我们的到来好像给这热烈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我们抵达基隆港时,许多当地民众自发地汇集在岸边,他们有的热烈鼓掌,有的拼命挥动双臂,有的摇着手帕、帽子、彩带,向我们表示欢迎,有的还振臂高呼:“庆祝抗日战争取得伟大胜利!”“庆祝台湾回到祖国的怀抱!”“欢迎内地兄弟到台湾工作!”等口号,就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用亲切、渴望的眼光望着我们。我也沉浸在无限自豪和极度欢乐之中。他们欢迎的仅仅是我们这几十个人吗?不,他们欢迎的是来自祖国的温暖,欢庆的是台湾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到达台北后,我们雇用了一些当地人,大多是福建和广东迁来的,大部分人说闽南话,少部分人说客家话。他们以能说普通话为荣,用刚学会的一点点还不流利的普通话与我们交谈。其中一位姓林的中年人与我们很谈得来。当我问及日寇统治时期日本人怎样对待中国人时,他说:“别提了!那些不平等的待遇和折磨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就拿说话来说,我们是中国人,可是我们连说中国话的权利都没有。学校里只教日文,不准学中文,一旦发现你说中国话,不是挨揍,就是挨整。”我问:“现在的年轻人和小孩能说中国话吗?”他说:“能!日本人不准学,不准教,不准说,我们就在家里偷着教,偷着说。不过,要说普通话就难了。你们今后多教教我们吧!”我说:“我是湖北人,普通话也说不好,咱们以后互相学习吧!”从此以后,只要相互接触时,我们就向他们学闽南话,他们则积极学说我们那种似是而非、南腔北调的“普通话”。
/ 台湾民众庆祝台湾光复。
工作开展起来后,我们很少有闲暇游览风景名胜,也没能实现我参观郑成功收复台湾遗址的心愿,倒是去北投温泉洗过几次澡。北投温泉是台湾有名的风景区,三面环山,南临淡水河,温泉泉穴很多,流量丰富,据说常在此洗澡可健身去病。北投距台北有二三十里路,坐火车半个小时即到。每次去北投温泉,我们几个人总是爬到山顶,遥望着祖国大陆的方向,思绪万千:过去被日本帝国主义者侵占和蹂躏几十年的美丽宝岛收复了!
一次,办公处同仁在一起谈论抗日战争为什么能够取得胜利时,有人说:“主要由于美国向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为此,老特派员李进德在朝会中专门严肃地进行了训导。他说:“抗日战争的胜利主要是由于全国军民团结一致,英勇奋战,前仆后继,不畏牺牲所获得的。外援是重要的,原子弹是有其相当大的作用的,但都非决定因素,决定因素是人不是物,是我们自身。作为中国人来说,应该有民族自豪感、自尊心与自信心。”这番训导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我非常信服李进德的观点,他的话使我认识到,民族团结是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主要原因。
在台湾的这段时间,我们同当地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关系愈加亲密。当地人待我们也如家人一般,只要有机会就拉我们去做客。相互熟识以后,谈起话来也越发能够敞开心扉。我们到一个陈姓当地朋友家中做客,酒酣饭饱,主人突然带着凄楚的声调问我们:“听说你们快走了?”我们说没有那回事,他才轻松地说:“这就好了,这些年来,我们就像没有母亲的弃儿那样孤单凄凉,白天黑夜盼望回到祖国的大家庭里。以后,咱们这一大家人可以同心协力建设国家,永远安居乐业,你们说这该多好啊!”几十年过去了,这些诚朴的语言始终回荡在我的心田。
1946年9月,我们返回祖国大陆的那一天,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我熟识的朋友,他们眼里噙着泪花,我们的舰出港很远了,他们还不愿离去。我喃喃应道:“祖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