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多宝
深秋的一大早,田野飘着懒散的雾,一副想起床又像是睡不醒的样子。前几天还是黄澄澄的稻田,一夜之间只剩下些裸露的根根茬茬,根根茬茬之间平添了一丛丛零星的绿,那是早些时候点下的紫云英籽粒冒出的青苗。有的地头,油菜籽和麦种早就做了窝。一阵风过,小马来了精气神,觉得前方的路忽地亮堂了。
今儿是个好日子,昨晚,大姑家的托人捎话,说是上次犹豫着没有回话的那个女孩,这次总算点头同意了。小马一夜没合眼,早就听说过,那个女孩先前也定了一门亲,对方嫌女方要的彩礼钱过高,眼下估计还处于僵持阶段。让小马心驰神往的是,那个女孩琴棋书画都能拿出那么一手,尤其是棋艺高超,据说在学校得过几届冠军。小马连忙翻出棋谱,凑着油灯细细地比画:有门!不管怎么说,村上人前人后都喊自己棋王,上天总算还是公平。
小马三十挂零,人矮家穷等诸多不利因素似乎都占了个遍。之所以没有说上媳妇,应该还要加上了一条:棋瘾特大,遇到有人摆棋,路都走不动。
陪同的一行人赶去,终于见上面了,觉得那女孩长得还行。听说小马也是棋迷,女孩一时眼睛亮了,一对眼眸亮得如同两枚棋子,分明成了两匹马儿,一只只跃过楚河汉界的范儿。只是免不了的,女孩家境也穷,上面还有个哥哥,也是困于彩礼至今还单身。
按照大姑家的当时说定的彩礼钱,小马原来准备好了,还足足配了点儿零头,只是满村一时找不全那种大票子,好多都是一卷卷的抻平了,用木头夹子夹好的零钞凑成这么一个整数。有的人家在银行的单子存了死期,不舍得丢了利息提前救急也是正常。没承想看中了这个女子的人家,一时来了好几个,女方家长急得不管那么多了……怎么说小马这边还差着好几千,兜里瘪着,嗓门再大也只能是漏气,干着急也不是个事,说妥了立马回头凑足彩礼才是正经。
早年的乡下嘛,男女定亲,礼钱方面,女方只要开了口,男方不便还价,这也是一成不变的乡风民俗。
偏偏有了意外。那个女孩,突然间与父母闹僵了,口气挺硬,一度不想认怂。另外几家想说这个亲事的媒人来了,女孩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这回看见小马,个头虽说矮了点儿,好在五官周正,又听说方圆十里还有这么一个“棋王”称号,心里头暖暖的,梦里花落知多少的那份心疼。
一开口,女孩也不顾家人的感受,当面点出了几盘棋谱,不乏几位中国象棋特级大师的成名棋局,分明有了检验真伪的意思。小马没想到的是,女孩父母听到一半直催送客,好在女孩还算有情有义,两人揮别之际,女孩出了一盘残局,限小马三天破局,“真要是破了,我……死活赌上一把!”
媒人一时急了,生怕这事要黄。小马一字一顿地说:“别棋王棋王的,其实我只是姓马,叫马明亮,心里亮堂着呢。”
“我叫袁心月,我俩名字,都带个月字。”返回的路上,小马这才听媒人说,那可是女孩这几天头一次与陌生男子开了金口。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小马父母一边借钱,一边悬赏求人破了这盘残局,一时间恨不得“南门立木”。第三天子夜时分,小马一声长叹,鲜血溅出鼻腔:此残局居心叵测,居然是自己先跳一步窝心马,地道的一场苦肉计。
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再度启程,连同带上的是一副象棋和小马破局的十几步棋谱,还有的是一身新衣打扮的小马。众人赶到,哪里还有女孩身影?知情的几个村里人,看着这一行人急吼吼的,欲说还休。
说好了的,跟小袁说好了的,就等三天,说是破了这盘残局?我这边不就是耽误了一点点儿时间吗?小马一急之下,老虎吃天的模样,半天喘不上一口气来。
对方终于心软了:你们啦——庄户人家过日子,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哪有心思破什么残局……一大早,女孩一家人赶集去了,说是新到了一批化肥,要是去晚了,涨价不说,说不定真买不到,地里的油菜小麦更是等不及啦。
选自《六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