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康妮
重庆的腊月冷得叫人心尖尖直打战,说来怪得很,不管身上裹得多厚,湿淋淋的冷气依然狡黠地往人的毛孔里钻。夏天里火盆子似的大太阳,如今也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满儿一双小手冻得颜色赛红豆,待娘将才舀起的红豆稀饭端上桌,满儿早等不及将手靠了上去。才煮好的红豆稀饭被装进雪白的瓷盆,在这样的冷天里煞是好看。满儿娘自己爱吃红豆粥,只是生意忙,下厨机会少。从前,送到口中的红豆稀饭大都是满儿做的。
红豆被称为“心之谷”,能清心火,又能补心血。要说那些年费心的人,非满儿娘莫属。满儿娘的裁缝铺开了十来年,这世上到底饿不着手艺人,满儿娘的生意很不错。满儿娘靠着巧手,靠着她的裁缝铺,把日子裁出了花。
满儿打小就爱看娘干活儿,娘垂着睫毛坐在缝纫机前的样子真好看啊。娘穿着鸦青色布鞋的脚正熟练地踩着缝纫机踏板,那两只脚好似生来就该在那里似的,伴随着缝纫机咿咿呀呀的哼唱有节奏地点着。忙着干活,满儿娘便顾不上吃饭。饿着肚子又干不好活。满儿娘便总喊满儿煮稀饭送到店里去,娘坐在她的布料王国里,大口享用滿儿给自己煮的白稀饭。
重庆人说的稀饭就是粥,白的碗白的粥,像挂在裁缝铺里的白绸子。有次满儿看着娘喝着绵绵的白稀饭,心想,娘这儿有这么多种颜色的布料,稀饭也应当有其他颜色。再给娘煮稀饭,满儿便寻思着添点儿颜色。
“满儿娘,这色不错!红彤彤的,够喜庆!”
来人是老李,裁缝店的老主顾了。
厨房五谷杂粮排成队,被安放在透明的罐子里,塑料袋里。满儿翻来看去,目光落在了装着红豆的玻璃罐子上。
满儿那会子还只齐灶台高,从没煮过红豆稀饭,心里还有丝兴奋。满儿抓了把红豆,让颗粒饱满的红豆混入白米大军,再添上水,倒入锅中,满儿拿起勺子慢慢搅拌着。“咕嘟咕嘟”,红豆在锅里唱起了歌。满儿欢欢喜喜地盛出来给娘送去。
“娘!娘!喝粥了!今天有惊喜哟!”
“啥子惊喜嘛!”
“您看哈撒!”
红红的豆子冒着热气,好看得紧。满儿娘又惊又喜,在满儿脸上“吧唧”一口。红豆稀饭色佳味美,满儿娘没吃过瘾,当晚回家又亲手煮了一大锅红豆,“咕嘟咕嘟”,红豆的欢歌又响了起来。满儿刚伸手要捞,被娘给拦下了。
“火候不到,没楞个香!”
满儿收着哈喇子,耐着急性子,一会儿一问:“娘,粥好没得,好没得?”娘就笑:“再等一哈儿,一哈儿就好啦!”
后来,满儿也能独立从厨房盛出香甜软烂的红豆稀饭。天冷,热腾腾的红豆稀饭送去,娘暂且搁下手中的活,一口红豆稀饭下肚,从口暖到手,从手暖到心。三伏天,冰镇过的红豆稀饭香醇爽口,甜而不腻。只消两调羹便能神清气爽,干劲十足。
过了这个冬,再过一春半夏,满儿要高考了。满儿娘把裁缝铺一关,说总是自家娃娃照顾自己,这回也轮到自己全心照顾自家娃娃接下来的饮食起居。老师交代了饮食要清淡,怎么个清淡法?每天市面上的食材就那么多,清炒清蒸轮一周,色香味就都无新意了。外头的天是没有生气的石灰色,风仿佛也是石灰色。红豆稀饭再次登场,噼噼啪啪,红豆蹦跳着陆续进锅,等着人间的热气将它们化成喜乐一碗,给满儿暖身补心。
“娘,英语分数怎么还上不去?”满儿嚼着红豆,嘴里哈着热气。
“火候不到,没楞个香!”满儿的白瓷碗里,娘又给添了一大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