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铃儿

◇王静雯

北宋至道年间，有一名为苏汶的人，在东都马行街经营一家医铺。

一仲秋之夜，夜色如漆，初月如镰，鼓楼三更鼓响过，苏汶正要吹灯歇息，忽闻一阵叩门声响起，起身开门，见来者是一老妪，老妪称家人身染急症，请苏汶出诊。

苏汶遂随其驾车前去。马车驶出城门，经过十几里山路后驰入一片柏树林中，最后在林中一座宅邸前停下。苏汶被引入宅中，只见庭院内清冷幽静，草深路仄，屋中陈设简素，帘帷重重，烛影摇曳。待到病人房中，只见一绮年女子，身穿水蓝色褙子，虽形容忧戚惨淡，细观之下却毫无病色，不觉诧异，待到诊脉之时，更是心中一惊。

苏汶诊毕不动声色，起身揖礼，称所学浅陋，恐难纾解贵体之恙，请另寻高人。

女子微微一笑，说素闻先生沉稳坦荡，今日一见果不虚传，请先生到此并非诊病，为有一事相求，明日午时在旧曹门外福田院后面仓房内有一妇人难产，务请相救。

苏汶道，悬壶济世，医者仁心，自当赴救，遂立誓而辞。

苏汶归家后，不觉已是一身冷汗，原来诊脉之时，他发现那女子并无心脉，乃阴阳殊途，人鬼异类。

翌日午时，苏汶虽心怀忐忑，仍依言到女子所说之处，果见一产妇独卧于草榻，因难产命悬一线。苏汶虽医术高明，但回生乏术，母女两人中只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婴，遂将女婴带回家中抚养，视若己出，想起前者柏树林中所遇之缘，因时人将柏树种子称作柏铃，故为其取名柏铃儿。

柏铃儿日渐长大，却性情冷僻，沉默寡言，从不与同龄孩童玩耍嬉戏，平素只喜冷食素衣，并常以焚纸为乐。

苏汶因孤身生活，出诊时便时常带着柏铃儿同去。春秋荏苒，不觉已过去五年。这一天，苏汶带柏铃儿到城东一孟姓员外家中出诊，忽闻有人大呼后厨走水，纷乱之中，发现柏铃儿已不知去向，适逢秋日天燥风高，火势借风蔓延，顷刻间院中已火光冲天，待巡街马军赶来之时阖府已焚烧殆尽。苏汶遍寻柏铃儿不见，只得独自逃生，沿途打探寻找柏铃儿下落无果，一路返回家中，却见柏铃儿已自归来，兀自在卧房中酣睡，不免又是诧异又是欢喜。

随后，听闻孟氏夫妻已葬身火海，众人清理庭院时在一口弃井中还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当晚，苏汶正因白天所遇惶惑不安，一女子忽然翩然而至，正是五年前在柏树林中所遇之人。女子言道，她原是孟员外家中女使，因员外欲强纳为妾，主母嫉恨，趁员外外出之时，诬其盗窃珠钗，吩咐家丁将其乱棒打死后推入后院一口弃井中，并以乱石盖住井口。因衔冤饮恨不肯投生，日夜徘徊于鬼都，在蒿里之南偶遇一女子，甚为投契，说起先生接济贫病，功德上达天听。其女本为贫贱夭亡之命，然其前世与先生素有渊源，因之得以更改命数，不日即将投生，为先生事孝，并许以其形骸寄女使魂魄以报杀身之仇。万木之中独柏树性阴，可存阴魄，遂于柏树林中夜会先生，相托救人之事以接引其与先生之尘缘。今者先生到孟家出诊，柏铃儿伺机潜至后厨引燃柴垛，孟氏夫妇俱终其因果，得其所归。如今大仇已报，将去往生，特来感恩。言讫，行拜礼而去。

次日柏铃儿醒来，问及前事皆惘然不能记述，自此性情亦大异于前，人皆称奇。

后父女两人相依为命，终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