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乡人下南洋：华人西贡往事

一墨

胡志明市的江边景观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杜拉斯的《情人》这样描述曾经的西贡，如今的胡志明市。胡志明市，不仅是适合谈恋爱的“东方巴黎”，更是华人南下淘金的热土。

湄公河横穿中南半岛，携带着巨量的泥沙淤积在出海口，便有了广阔而肥沃的湄公河三角洲。胡志明市位于这三角洲的东北部，是越南第一大城市。

2022年4月，胡志明市的房价迎来越南近10年的历史高点。号称全球地产风向标的李嘉诚旗下的地产旗舰长实集团，与日本欧力士集团，通过越南本土龙头企业万盛发集团，会见了胡志明市市长潘文迈，商讨在该市的投资事宜。

华人在胡志明市开垦致富，有着距今三四百年的历史。

胡志明市没有像越南北部一样，拥有千年的“北属时期”，其曾长期属于柬埔寨领土，受印度文化影响更深。柬埔寨的高棉人称此地为“波雷诺哥”，意为“王家森林”。直到16、17世纪，越南阮氏政权开始的“南进”运动，灭亡占婆，最终把原属于柬埔寨的胡志明市一带土地收入囊中。在这一征服过程中，不乏华人身影。

在中国对外移民史上，明末清初绝对算一座里程碑，为如今华人在东南亚的地位奠定了基础。明清易鼎之际，由于清朝统治者强行推行剃发易服等政策，不少明朝遗臣遗民“因耻事异族，相率南渡，来越者尤众”。

当时越南分裂，北南主要分别为郑氏和阮氏控制。郑氏由于其疆域与清朝山水相连，忌惮清朝的报复，在收留北方遗臣遗民的问题上十分严格;而南方由于山高皇帝远，也为了壮大自身实力，对明朝这些南下的遗臣遗民，采取收留并利用的政策。

这些人为越南吞并湄公河三角洲立下了汗马功劳。

1679年夏天，离越南南部政治中心顺化不远的沱瀼港，迎来了明朝遗将杨彦迪和陈上川，及其部众家眷三千余人，还有战船50余艘。

杨彦迪、陈上川等人向阮氏政权表示：“明祚告终，不肯臣事大清，南来投诚，愿为臣仆。”对于杨彦迪这支华人武装部队及其家眷的投诚，阮氏政权在深思熟虑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越南对胡志明市所在的湄公河三角洲早已垂涎三尺。早在17世纪初，阮氏政权就开始往胡志明市一带移民。为了进一步控制当地，阮主阮福源将其女儿嫁给柬埔寨国王吉·哲塔二世为王后。

柬埔寨的高棉人稱此地为“波雷诺哥”，意为“王家森林”。

明朝遗将杨彦迪

吉·哲塔二世投桃报李，同意越南移民在胡志明市一带的合法居住权，和越南的继续移民权，并准许阮氏政权官员在当地设点征收越农的赋税。这一行为十分符合越南在南进运动之中，蚕食他国领土的做法：用自己国家的流民渗透到他人的领土上，等到人数够了，就建立殖民点，最后寻机侵占吞并。

“委之辟地，拓土效力”，此时阮氏政权把对胡志明市一带土地蚕食的主意，打到杨彦迪、陈上川等华人身上，希望把这批华人安排到那里，充当越南蚕食此地的急先锋。

在杨彦迪、陈上川这支华人踏上这片土地之时，此地多为沼泽林莽。他们到来后，借鉴故国的经验，因地制宜创造了适合当地的“分层种植法”：最低层种植水稻和养鱼;上面一层种旱稻和木薯;第三层种甘蔗、芒果;第四层种椰子;最上面一层种槟榔。

在华人农民的精耕细作之下，当地稻谷单产量提升到当时的最高记录。除此之外，法国传教士普瓦弗尔曾提道：“中国人在当地经商，他们在邻近海岸的岛上捕鱼、掏燕窝、捞海参、晒咸鱼，并把它们销往中国和暹罗。”

1698年，阮氏政权卸磨杀驴，设立嘉定府，将胡志明市一带正式纳入越南版图，华人自此在当地的权力也受到了相对的限制。

胡志明市碧文街，充满中国元素的餐饮店

那些明末南迁的华人后裔，正式有个明确的身份，叫“明乡人”。

此时，当地在华人经营20年下，早已从当初的一片荒芜，发展为初具规模的繁华之地。在100多年的开发之后，这里已是商旅辐辏、经济繁荣的港埠，中国、日本以及西洋等地的商船云集在此，此地也成为越南南部最繁华的大都会。

1862年，法国殖民当局决定对此地取消“嘉定”一名，改用广为人知的“柴棍”，华人译作“西贡”（sai gong）。

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从1679年杨彦迪、陈上川那批华人移民踏上胡志明市的土地，至今已有300多年了。如今走在胡志明市的大街小巷上，我们依旧能感受到他们带来的中华韵味。

当地很多街道依旧以中华圣贤命名，比如“孔子街”“老子街”“孟子街”等。上世纪60年代，中国台湾诗人秀陶、洛夫等华人曾旅居西贡，他们写了很多关于当地华人风俗文化的作品，见证了华人文化在当地的繁华。

2016年5月，在越南进行国事访问的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专程参观了胡志明市的福海寺，此庙供奉着来自中国的玉皇大帝。堂堂一国总统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访一座华人庙宇，可见华人在胡志明市历史文化中的分量。

如今胡志明市的第五郡与第六郡统称堤岸，此地也是越南最大的唐人街。各式中文招牌的商铺、会馆、祠堂，遍布在当地的大街小巷，粤语一度是当地最盛行的语言。

当地坐落着一处越南国家级古迹—明乡嘉盛堂，也称明乡人会馆。此堂建于1789年，里面不仅挂满了“华宝遗香”“明乡会馆”“明乡社”等牌匾，还供奉着关羽以及陈上川、郑怀德等人。

牌匾上“明乡”字眼背后，有着华人在异族他乡生存的艰辛与无奈。大约在1698年，阮氏政权为了更好控制管理杨彦迪、陈上川所率领的华人群体及其后裔，命令他们“居藩镇者立为明香社，悉入编户”。

胡志明市里的一座华人庙宇

几十年之后，1826年越南执政者又改“明香社”为“明乡社”，其义为“明人同乡”或者“明人乡村”。至此，那些明末南迁的华人后裔，正式有个明确的身份，叫“明乡人”。

由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历史因素，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胡志明市的华人出现了大规模流失。但现在胡志明市的华人区，依旧是越南最大的华人区，也是世界最大华人区之一。

胡志明市的华人街区与西方“唐人街”是不同概念的。西方的唐人街往往只有几条街区，在南越时期，當时拥有11个郡的西贡，就有超过6个郡的面积都是华人聚集区。

据相关数据统计，在1975年越南南北统一之时，胡志明市人口有300多万，华人就占150万之多。

经历几十年的时代变迁之后，胡志明市人口早已从当初300多万，暴增到如今的1000多万;但华人人口不增反减，只剩下五六十万，从以前占人口比例的一半，到现在的8.5%。虽然人口只剩8.5%，但如今华人经济依旧占该市经济总量的30%。

1986年，越南实行“革新开放”，为了吸引当年出走的华人精英以及华人资本的回归，制定很多优惠政策。很多华人资本也借此重新在越南活跃起来。

2017年，马云访问越南的时候，受到越南各界的盛情欢迎。越南时任总理阮春福称赞阿里“不仅是中国骄傲，更代表亚洲力量”。3000多名越南大学生在越南国家会议中心，热情听着偶像马云的倾情演讲，更有人在会上毫不避讳地大喊“我爱Jack Ma”。

据有关资料显示，阿里、京东等中国电商巨头作为幕后大玩家，在越南新兴的电商产业中皆有重磅投资。

目前，有2000多家中国大陆企业在胡志明市及周边省份投资，投资额占中国对越投资总额的60%以上。胡志明市的很多高楼大厦，都是由中国基建企业建造的，其中堤岸的顺桥广场就是典型工程。

同时，6万中国台商在胡志明市的餐饮业、日用品生产、手工业等行业都有投资。中国香港商人的投资，则侧重在写字楼和酒店方面—这些写字楼几乎每层都有华人企业入驻。

歌曲《下南洋》如此唱道：“白云问我，去向何方？我的心仍依偎在母亲身旁。海风问我，来自何处？我的魂仍旧在大海上流浪。下南洋，下南洋……”他们流浪到西贡，他们建设西贡，是此地的繁荣和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见证者。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