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思敏
2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发表讲话,正式提名现年51岁的凯坦吉·布朗·杰克逊为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4月7日,美国参议院以53票同意、47票反对的投票结果确认了拜登提名的最高大法官人选,凯坦吉·布朗·杰克逊将接任退休的大法官斯蒂芬·布雷耶的位置,成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自1789年正式成立233年以来第一位登上联邦最高法院的黑人女性法官,继瑟古德·马歇尔和克拉伦斯·托马斯之后的第三位黑人法官。并且,杰克逊的上任将使得美国最高法院史上第一次有四位女性法官同时在席,也是第一次有两位黑人法官同时在席。
现年51岁的杰克逊出生于华盛顿特区,在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长大,高中就读于当地的一所公立高中,本科就读于哈佛大学的政府系。1992年,杰克逊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随后又去攻读了哈佛大学的法学院,并于1996年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杰克逊的家庭大多从事公共服务。她的母亲是迈阿密一所中学的校长,她的父亲是迈阿密戴德县教育局的首席律师,一位叔叔在迈阿密警察局当局长,另一位叔叔则是从事性犯罪调查的侦探。
在进入法律行业前,杰克逊曾经在《时代周刊》担任过2年的调查员和记者,主要负责深度报道,之后在波士顿和华盛顿当过7年的企业律师,其中有一年是她和前任大法官巴雷特共事,担任巴雷特的助手。随后她又担任了公设辩护人、联邦地区法院法官、美国量刑委员会成员等。在被提名担任最高法院大法官之前,杰克逊是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的法官。
《纽约时报》的政治评论家大卫曾表示,在美国成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有三种途径:一是担当大型企业的律师,二是从政,三是成为公诉检察官。回溯杰克逊的司法从业经历,不难发现她的大法官之路与这三种途径高度重合,不同之处在于她任职联邦公设辩护律师的经历。
这是一段尤为特殊的经历,能把她和大多数法官区别开来。根据2020年美国进步中心发表的一份数据显示,大约只有1%的联邦上诉法官曾担任过公设辩护律师或是法律援助律师,而在所有的联邦法官中只有8%的人曾经担任过公设辩护律师。与很多法律工作者不同,联邦公设辩护律师主要为那些支付不起私人律师费用的人提供法律服务,这意味着杰克逊没法选择自己想要去代表哪些人,她唯一作出的选择是为那些最脆弱、最弱势的群体发声。用她的话来说是,“我百分之百的时间都贡献了给了那些弱势群体”。
同时,这段辩护经历也深深影响了她的裁判哲学。在成为公设辩护律师前,杰克逊在美国量刑委员会的工作主要是跟数字和量化分析打交道,那时她就觉得自己缺乏了解司法系统如何运行的现实视角。因此在任职公设辩护律师后,她非常关注司法系统里普遍存在的不公正现象。面试官克雷默曾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她对试图帮助那些来自非常不幸的背景的人的辩护方面更感兴趣。同时我认为这给了她一个去和那些身陷系统性歧视的人打交道的机会。”
2022年4月8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美国白宫举行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凯坦吉·布朗·杰克逊的确认仪式。(图片来源:CFP)
然而,数年来,美国的总统们都尽量避免提名那些有公设辩护背景的人成为大法官,現任的9位大法官在被提名前大部分都是从事公诉工作,上一位曾经在职业生涯中担任过公设辩护人的大法官还得追溯到于1991年退休的美国第一位黑人大法官瑟古德·马歇尔,这也使得杰克逊将成为大法官中唯一一位曾为穷苦且没有背景的弱势群体辩护的律师。究其美国总统们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担心这些有公设辩护背景的人的名誉会被他们代理过的客户所玷污。在美国,请律师辩护是美国宪法所保障的一项权利,当一个人受到犯罪指控而又请不起辩护律师的情况下,法庭会为其指定一名公设辩护律师。杰克逊曾经被指派为4名关押在关塔那摩监狱的与恐怖主义有关联的在押犯做辩护。她代理的这4个人据称一位是基地组织的炸弹专家,一位是塔利班的情报人员,一位可能跟塔利班有关系的农民,另一位是在阿富汗受训作战的人。杰克逊经过调查后发现,这些在押犯在关押期间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而这种行为是对日内瓦公约与国际法的公然违反。在为其中一位在押犯辩护时,杰克逊说道:“这种行为是对他的免受酷刑和免受残忍、不人道、有辱人格的待遇的权利的侵犯。由于每天有23小时被锁在牢房里,他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虐待。”
这段经历在2022年3月底的确认听证会上被数次拿来作为指控杰克逊“对待犯罪者过分仁慈”和“有同情犯罪者的倾向”的例子。作为公设辩护律师,杰克逊表示自己无法选择去为谁辩护,但即使是那些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能得到律师代理,因为这是“一个最核心的宪法价值”。同为公设辩护律师的劳拉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公设辩护律师并非对犯罪者心慈手软,相反,他们绝不宽恕社会不公。在一个任由种族歧视和社会偏见都远远高于正义的国家里,公设辩护律师是平衡这个系统的最好选择。”
在美国司法援助与辩护协会主席卡马拉看,杰克逊作为一名真正为犯罪者辩护过的人,这段经历会让她对于司法体系需要平等保障每一个人的合法权利的这项重要性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并且她的这种视角将会给她即将到来的大法官之路提供诸多帮助。
在2022年3月23日的确认听证会上,杰克逊的女儿用炽热且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坐在前排的母亲。(图片来源:CFP)
2022年无疑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特殊的一年,全球恶化反复的疫情,种族歧视、后殖民主义、性别歧视、极端民族主义仍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蔓延。有人说,这是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分裂的世界。而这种撕扯和割裂也体现在杰克逊的法官确认听证会上,那些特意抛给她的问题深深体现了美国社会日益加深的分歧。3月21日,国会参议院司法委员会针对拜登的提名举行长达4天的确认听证会,共和党参议员首先针对杰克逊的身份就性别认同和批判性种族理论等问题对她发难。
在杰克逊的这场听证会上,共和党参议员并未像以往的大法官确认听证会一样,通过对大法官过去代理的案件或是作出的判罚提出具体的质疑和诘问,而是将提问的焦点聚焦在社会性别和种族议题上。3月22日,田纳西州共和党参议员玛莎在听证会上就跨性别运动员的问题向杰克逊发表质询。玛莎问道:“你能给‘女人’(woman)这个词下一个定义吗?”
杰克逊回答道:“我能够给一个定义吗?不,我不能。”
玛莎立刻追问:“你没法给女人一个定义?”
杰克逊回答道:“是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法给出一个答案。因为我不是生物学家。”
玛莎反问道:“你认为‘女性’这个词的含义是如此模糊和有争议,以至于你连一个定义都不能给我吗?”
杰克逊冷静地回答了她:“参议员,在我作为法官的工作中,我所需要做的事就是解决争议。如果人们对定义存在争议,人们会提出争论,我会查看法律,然后做出决定。”
杰克逊曾经形容自己是“70年代的孩子”,以非洲人的名字长大,幼年时就穿着dashiki(一种非洲传统服饰),现在自己拥有的平等与机会是父母那一辈通过抗议和静坐所争取到的。杰克逊如今面临的政治环境与她的祖辈不尽相同,她也迫切需要在对抗和妥协中寻求一条出路。
在杰克逊的大学好友妮娜看来,杰克逊试图在“激烈抗议表达自己的诉求”和“冷漠无视社会问题”这两种态度中找到自己的中心地带。在杰克逊的职业生涯中,她在各政治派别的同事和观察员中都建立了良好的声誉,被称作是一名平和的法官、一位细致入微的写作者。杰克逊以基于翔实深入的调查研究写出的意见而闻名,她的裁决书总是异常详细,甚至有时候令人觉得冗长。
身为一名法官,杰克逊时常需要在极具争议的社会议题上做出判决,不管面对着如何激烈与混亂的问题,杰克逊觉得最重要的是坚守她的道路,即保护司法系统的基本公平性。2015年,杰克逊做出了一项有利于一名聋哑人在押犯的裁决,因为华盛顿特区监狱在他监禁期间并未给其提供手语翻译。此外,在华盛顿特区地方法院工作的8年中,杰克逊时常需要对特朗普时期棘手的政治案件做出抉择和权衡,其中包括堕胎权、投票权和枪支权。
至于在确认听证会上,杰克逊被问到的关于要如何定义女性这一问题,作家莫妮卡·赫西认为,杰克逊的回答其实隐藏在她的行动里。杰克逊曾经在一间几乎满是男性参议员的房间里告诉自己的女儿:“我必须承认,我有时并不能处理好家庭和工作的平衡。”2002年,杰克逊离开了她工作的法律公司,因为这份工作需要她经常离家出差,而她的女儿们需要更稳定的家庭环境。2017年,在佐治亚州立大学法学院的一次演讲中,杰克逊表示:“尽管当时的公司对我十分支持,但我认为我们不能忽视许多年轻女性,特别是新手母亲们在律师事务所背景下所面临的诸多困境。”在听证会上,当被无数次被逼问到那些关于种族歧视的话题时,她仍然要不卑不亢地一一去回应那些针对她个人的攻击。因此,在赫西看来,杰克逊已经用行动定义了成为一名女性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成为一名黑人女性意味着什么。
1967年4月4日,马丁·路德·金在河滨教堂发表了著名演讲《越南背后:这是打破沉默的时刻》。他将越南战争与美国国内的种族主义、种族隔离、人民贫困与在外的殖民主义、不平等和暴力行径联系起来。而在金发表这篇演讲的55年后,美国拥有了第一位黑人女性大法官。
在美国学者佩尼尔·约瑟夫看来,杰克逊有望成为最高法院一位极具开拓性的法官,她的提名确认也体现了在民主的艰难前进中,黑人女性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核心位置。在媒体采访中,杰克逊过去的朋友、家人、同事均表示了对她的崇敬与认可,杰克逊曾经公开谈论过作为女性,自己经常要平衡困难繁重的工作和同时抚养两个女儿的压力,而这绝非易事,需要极大的牺牲与付出。杰克逊曾经对她的两个女儿说过:“我的两个女儿,你们是我的生命之光,不管我达成了什么成就,获得了什么头衔,我永远是最爱你们的母亲,这点永远不变。”
在2022年3月底举行的听证会上,我们在听众席上看到了令人动容的一幕:杰克逊的女儿用炽热且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坐在前排的母亲。毋庸置疑,杰克逊的上任将鼓舞着这一代和下一代的黑人女性,鼓励那些职业生涯受困于自己的肤色和性别的黑人女性法律人。
4月8日,在总统拜登和副总统哈里斯的陪伴下,杰克逊在白宫为她举办的庆祝活动上发表演讲。她说道:“一位黑人女性被选为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需要经过232年和115次任命。但现在,我们做到了。我是站在几代起早贪黑却没能获得如今我所拥有的机会的美国同胞的肩膀上的,我是站在马丁·路德·金博士、瑟古德·马歇尔大法官和康斯坦斯·贝克·莫特利(美国第一位黑人女性联邦法官)的肩膀上的。我认为他们才是这条路真正的开拓者,而我只是幸运地成为了第一个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