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莎 赵雨晨
在湖北省荆州市一个热闹的商圈附近,崔勇和他的堂哥崔轩租用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显得有些杂乱,桌面上的插排连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线,未开封的泡面桶被随意放在电脑主机上,拆开的零食、饮料堆在键盘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个巨大的立式手机支架,每个支架最多能放30部手机,支架底下相应配备了有30个USB接口的充电器。
这个办公室配置是崔勇的一笔大投入,他指望着这里能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而他的“事业”就是“圈粉”。崔勇不是要当网红,他圈来的粉丝一个个被明码标价,转换成真金白银进到自己的口袋中。
20出头的崔勇出生在荆州市的一个村子里,父母常年在外务工。他从小不爱读书,文化程度不高,喜欢上网,对网络很是精通。他曾在老家和朋友一起做电商,但因为销量不好,生意无法继续。
崔勇是在两个他日常使用的小众社交软件里看到了有关买卖粉丝的消息,并从中发现商机。他发现,只要他能拉到粉丝入群,便会有人接过手买下粉丝,一条致富的道路仿佛在崔勇面前铺开了。
2020年6月,崔勇想着先赚个差价了解一下市场。凡是看到有人需要粉丝,崔勇就跟他谈,谈妥价格和需求以后,对方会提供QQ群号,崔勇再找别人买,买来的粉丝都在指定的QQ群里,然后他再找买粉商结算。这个时候的崔勇还不知道怎么吸粉,他只负责卖出现成的粉丝,每买卖1个粉丝他能赚得1元钱。2020年6月至7月,崔勇赚了600元。
崔勇并不清楚他卖出去的粉丝具体都会被怎样利用,或许是被私聊实施进一步的诈骗,或许是直接被盗走QQ号,又或者是再次被中间商转手。这些他不会主动去了解,别人也不会跟他说,这是他们的“行规”。但崔勇十分清楚的是,他在进行的绝对不是无关紧要的买卖,而是“很有用的一环”。
渐渐的,崔勇觉得已经摸清了市场行情,可以自己来完成吸粉和卖粉了。他了解到,圈粉的秘诀是在短视频平台上传一些游戏相关的视频,然后把提供的QQ群号链接在视频下方,配文入群抽奖送福利来吸引粉丝入群,QQ群内的粉丝数量达到一定数目后即可实时结算。
2020年7月底,崔勇下定决心自己来圈粉以谋取更大的利益。8月,崔勇从老家到了荆州市,他在当地物色了一个商圈附近的出租屋,装修后成了自己的工作室。接着,他先后购入了10台电脑和120部手机,用于登录视频账号、上传内容虚假的游戏福利视频。
游戏福利视频是崔勇在網上找人做的,每个视频花费200元。视频里有华丽精美的游戏装备或者皮肤,再附上文字,说明要“发福利”,有意者扫码入群。崔勇使用的视频内容会根据游戏不同时期的活动、流行的装备有所变化,但都大同小异,核心就是让游戏玩家进入指定的QQ群。视频制作者并不清楚崔勇的使用目的,只不过按他的要求制作而已。
因为视频平台账号需要实名认证注册,崔勇买了不少“水军”用来炒热气氛。这些账号会在视频底下发一些“刚领到装备了!”“太好了!领到了皮肤!”等评论来吸引不明真相的玩家。崔勇还在视频平台内充值,让发出的视频能一直保持热度。因为崔勇拿来发视频的账号大多都是新账号,而一个新号很难获得关注,更别提“圈”到他们想要的粉丝,所以需要炒热气氛,这个过程,崔勇等人称之为“养号”。
有了虚假视频,也有了大量账号,崔勇觉得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决定找个帮手。同村的堂哥崔轩比崔勇大一岁,一直在外打工做销售,崔勇就把崔轩叫过来帮忙,每个月给他开5000元的工资,包吃包住。崔轩也知道崔勇干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但他还是接受了堂弟的邀请,每天由他负责登录视频账号,发视频以及发虚假评论“养号”。崔轩发视频的主号经常更换防止被封,每满20个粉丝入群,就由崔勇找买粉商结算。
在崔勇的“事业”进入新阶段后,他还交了个女朋友,叫李雪。李雪当时只有18岁,还在当地学校上学。李雪向崔勇提供了自己的支付宝账户,帮助他接收上下线资金以及转移资金。平日里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李雪也常常到崔勇办公室里帮忙。
约3个月的时间,崔勇兄弟二人发了近40个虚假视频,用了200多个视频账号,银行卡接收的钱超过100万元。崔勇不是没有担心过被发现,但他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把粉丝拉入群,上游的人对这些粉丝做了什么,和自己不会有关系,何况有可能自己的上家也是中间商,一环隔着一环的,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来。
崔勇使用的虚假游戏福利视频主要涉及两款游戏,分别为“王者荣耀”和“迷你世界”。前者的游戏粉丝一个卖8元,而后者能卖到一个10元。二者价格的差异其实是因为“迷你世界”的游戏玩家年龄更小一些,大部分都是青少年,而这更符合买粉商的需求。也就是说,买粉的人就想挑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少年来“下手”。
崔勇的“圈粉”目标如此地有针对性,他违法行为的暴露也和两个青少年有关。
2020年9月,广州警方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一个妈妈称自己的孩子在某视频平台扫了个二维码进入一个QQ群,接着又分了两次给骗子扫码转账,一共转走自己手机里1.4万余元。
这个案子引起了警方反诈中心的注意,警方将此案和两个月前的另一个案子关联上了,而那个案子发生在浙江温州另一个青少年身上。两个案子案情相似,两个孩子都是游戏“迷你世界”的忠实玩家,刷到了某视频平台的免费发放游戏道具的视频,进了所谓的“福利群”后,有人跟他们私聊说,想要福利就得提供密码或者是扫码,而此时骗子提供的码便是微信或者支付宝的收款码。
经过初步侦查,案子的相关线索被移送到了荆州市公安局,而后荆州市公安局指定松滋市公安局办理。通过数据分析,警方找到了崔勇等人的犯罪窝点。2020年12月,警方前往崔勇租的办公室实施抓捕,当时只有崔轩在现场,崔勇正在附近他们住宿的出租屋内。崔轩被抓捕,有所察觉的崔勇马上从后台销毁了相关的数据。但很快,崔勇也被松滋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崔勇的女朋友李雪随后也投案自首,而后被松滋市公安局取保候审。
2021年1月7日,崔勇、崔轩经松滋市检察院批准逮捕,同日由松滋市公安局执行逮捕。3月7日,松滋市公安局侦查终结,将此案移送松滋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原来,崔勇年纪虽不大,但已经是个骗人的老手了。他在未成年时,便被法院以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当时,他在网上发布卖苹果手机的虚假广告,等到买家把钱汇给他后便玩“消失”来实施诈骗。利用这个套路,崔勇骗了40多万元。此次借“粉丝引流”赚钱,他也很清楚自己是送羊入虎口,只是他以为不直接实施犯罪行为,就不容易被抓到而已。
办案过程中,这个犯罪类型产业链分工的细致让承办此案的检察官付鄂成感到震惊。付鄂成曾问过崔勇,还有没有用别的渠道来“圈粉”?崔勇的回答是,他们只搞这个,理由是买粉商主要针对的是青少年,所以拿游戏来精准圈粉效率高。
崔勇案是荆州办理的第一例粉丝引流的案件,在全国能参考借鉴的经验也不多,检察官们也是边办案边学习,遇到的一个难题是崔勇等人的犯罪行为实施的数据量应该如何来取证。聊天记录大多已经无法复原,QQ群也是实时结算无法进一步追踪,想要确定究竟骗了多少粉丝入群实在是有难度。检察官们分析认为,可以按照他们的非法获利金额来定罪。没有合法收入来源的崔勇等人银行卡上短时间内多了100多万元。后来,崔勇也主动向检察官们仔细说明了他如何吸粉、卖粉,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经鉴定,2020年9月至11月,崔勇收到买粉商支付结算金额共133万余元,违法所得63万余元;崔轩的违法所得共计1.95万元;李雪名下支付宝接收“卖粉”资金共计119万余元。
2021年4月7日,松滋市检察院就本案提起公诉。6月2日,松滋市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法院认为,在本案中,三被告人为他人提供“粉丝引流”服务,客观上均未直接对被害人实施犯罪,但他们的行为却为他人犯罪创造了条件,沦为了“帮凶”,检察机关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成立。三名被告人自愿认罪认罚,主动退缴违法所得,可依法从轻处罚。6月底,松滋市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崔勇犯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10万元;被告人崔轩犯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并处罚金5000元;被告人李雪犯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并处罚金5000元。
付鄂成向《方圆》记者介绍说:“通俗来讲,在电信网络诈骗案中,出卖自己的银行卡、电话卡或者微信账号给犯罪分子可能构成帮信罪,而如果自己还帮犯罪分子接收资金、转移资金,那便构成了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这两种罪名涵盖了电信网络诈骗的90%,其中‘帮信罪’所占比例过半。对‘帮信罪’类案件而言,粉丝引流属于技术含量比较高的犯罪,且成本较高,需要购买大量手机和账号来回‘忽悠’,这类案件在‘帮信罪’里面还是比较少见。这两年接触到的电信网络诈骗案里,像崔勇使用的小众社交软件最容易出问题,很容易藏污纳垢,应该加强监管,不能让小众软件成了法外之地。”(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