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众多的民族,不少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头饰,头饰的材质也是形式多样缤纷亮丽,有贵重金属、宝石、羽毛、贝壳、头帕……这其中,用假发制作成发鬓并戴在头上,在诸多国家不同时代都流行过,但却很少有像生活在贵州省六枝特区的苗族支系——被称为长角苗的群体一样,使用数代祖先的头发结合黑麻毛线编织成巨大的假发鬓戴在头上,它甚至被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春日造访生态博物馆
我去六枝的时候正是春光灿烂的时节,通往六枝梭戛乡高兴村的路边是一片片盛开的油菜花,在和煦的阳光下闪耀金光。阵阵花香漂浮进车内,沁人心脾。当我下车见到六枝长角苗生态博物馆时,心中一颤,在如同碎金般阳光的照射下,它就像从油画中复刻出来的风景,带给我宁静的感受。在这里,我见到了被人们亲切称呼为杨二妹的姑娘。她穿着本民族的便装和生态博物馆的罗刚馆长一同迎接我们。
说是便装,但杨二妹的服饰看起来依然艳丽精美。细密而凹凸有致的绣片从胸口一直覆盖到腰间,只有手臂是蜡染的花布,裙摆也是手工编织的长裙。实在想不到这么一套怎么看都称得上华丽的服装竟然只是便装。罗馆长带着我首先参观了馆内陈列的服饰展品,盛装果然要更加华丽。上衣完全是刺绣,还佩戴有项圈和青色羊毛毡护兜,裙摆是百褶长裙。而这一身最为醒目的,是头顶呈现倒月型的巨大发鬓。
这便是我此次前来六枝的目的了,这个呈倒三角的发鬓就是六枝梭戛乡苗族最具有代表性和特色的符号。20世纪90年代,经过法国《费加罗杂志》周刊记者的采访报道,六枝梭戛乡这支独特的苗族开始步入人们的视野。外国人惊叹在贵州的深山老林中遗存的古老文化,并且巨大假发髪与法国曾经的贵族头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引起了学者们极大的兴趣。1995年4月,挪威博物学家约翰·杰斯特龙受贵州省人民政府的邀请,与中国博物学家组成了课题组到贵州考察,目的是寻找适合生态博物馆生长的土壤。当时六枝文化馆的徐美陵得到消息后,立即赶赴贵州省文化厅。早在1972年徐美陵就曾前往高兴村,二十年来一直探究着这支苗族。他向约翰·杰斯特龙介绍了梭戛长角苗特有的民族风情和相关情况,约翰·杰斯特龙在听取了徐美陵的介绍后前往六枝考察,被当地原汁原味的民族习俗、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存状态所吸引,于是提出了在六枝建立生态博物馆的方案。1997年,中国、挪威合作创建了中国第一座生态博物馆——中国贵州六枝梭戛生态博物馆,一直运营到今天。
亲眼目睹现场盘发
我在生态博物馆得以见识到了全部由真人头发编织而成的长角苗发鬓。仔细观察,会发现发鬓是由几股发丝编织成较为粗壮的类似麻线状的粗线,再编织成小辫,形成又长又粗壮的一大把发线。平时就将其挂起或者小心团成一团放好,要穿戴时,先把自己的头发盘在脑后,别上巨大的牛角梳固定好,然后将发线缠绕堆叠在牛角梳之上,形成倒月型,再用白色的棉线绑好固定住,最后再给脑后发鬓戴上朵花,自此,一个完整的头饰就盘好了。说起来不过几个步骤,然而真做起来却是一件技术活,现在高兴村年轻的姑娘们会盘发的已经寥寥无几,而杨二妹正是其中难得的佼佼者。杨二妹说,盛装的头饰虽美,但因为太麻烦了,现在的姑娘们都不太喜欢戴传统的盛装发饰,除非是结婚拍照或者重大节日,大部分人平时都只戴牛角梳或者就是现代的发型。“梭戛以前毕竟比较封闭,现在要出去打工,又或者在家干活,生活节奏都比以前快,这么厚重的发饰不便于活动。所以现在如果不是过节,已经没什么人戴了。”罗馆长告诉我。
我这次到访恰好遇到生态博物馆在协助其他部门拍摄宣传短片,现场目睹了杨二妹将这巨大头饰梳妆完成的全过程。即使是杨二妹这样的熟手,盘好一个发饰也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而且这还是在有人搭把手的情况下。精心盘好的发鬓一戴上,整个人的气场迥然不同了。协助盘发的姑娘说,因为发饰重,又在头顶,人自然而然地就挺直了腰板、抬起了头。我心里暗想,看来要治疗如今的“低头一族”来六枝梭戛尝试穿戴长角苗的盛装或有奇效。我还注意到姑娘们有个习惯,不管是站是坐,她们总是时不时以手叉腰,好像走T型台的模特一样。杨二妹說,这样做是为了让承受发饰重量的肩膀轻松一些,久而久之姑娘们都养成了这个习惯。
长角苗发饰的由来
来六枝之前,我早已熟读了有关梭戛长角苗的资料,知晓杨二妹戴的发饰除了形状独特且巨大之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长角苗的发饰是由先辈们的头发一代代传下来的。一个发饰可能包含数代甚至数十代人的头发。回想我在博物馆内看到的发饰展品有的就是已经传承了几百年的,它究竟包含了几代人的头发已不可知。但据我所查看的资料并没有关于发饰究竟是如何制作而成的详细介绍,这引起了我无限的遐想。是要在某些特殊时期剃发制作吗?比如说像岜沙苗寨一样,成年时剃发,然后收集起来进行制作?最开始肯定没法一下就收集这么多头发,又是怎样一代代传到了今天的模样。杨二妹笑着回答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么多头发其实是生活中一点点收集起来的。以前男性也戴着同样的发饰,只是形状略有不同,呈圆锥状,女性的发饰传给女儿,男性的发饰就传给儿子。后来进入新时代,男性把头发都剪短了,以头帕代替。
在杨二妹的记忆中,妈妈的头发从来不剪,一头乌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间。每天清晨起床,妈妈都会用梳子仔细地梳理头发,并且小心地将梳落的头发收集起来,再将头发盘起戴上牛角梳,最后将发饰盘好才出门干活。“以前,我们的妈妈都是戴着这发饰干活的呢!”杨二妹说,“她们梳头也不像我们要别人帮忙,都是自己一个人就盘好了。”一天天地,掉落的头发收集多了,妈妈就用纺车纺成线,一根根的线再编织在一起,加入到她所戴的发饰里面去。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就成为女儿嫁妆的一部分,然后女儿再收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加入到发饰里面。杨二妹说:“有几个女儿,就要分成几份,每个女儿都有。我妈妈有两个女儿,所以妈妈就把发饰分成了两份。头发不够了,就用黑毛线填进来。以后我的女儿也是这样。”
杨二妹将自己的发饰拿来给我看,果然,黑毛线中有一些头发编织的小长辫。罗馆长告诉我,梭戛的这支苗族在苗语中被称呼为“森林中的苗族”,将发饰做成如此巨大的形状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为了在森林中行走时吓走野兽,以及打猎时不会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刮到头脸;还有一个说法是当初苗族战败时,逃往六枝方向的苗族将弓反挂在发鬓上作为后面跟随同族的指引。而一代代地使用头发做发饰,毫无疑问则是一种奇妙的传承。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先用自己的青丝永久地陪伴着子女,成长起来的子女又再加入自己的青丝成为下一代骄傲的盛装。杨二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几百年前自己的祖先是什么样子,但是当她戴上自己家传的发饰时,她和她的先祖一定是共享这片森林的清风。
我要离开之前,杨二妹已经先行一步被叫走了。她嫁的这户人家,婆婆是六枝唯一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所传承的就是长角苗的服饰。因为婆婆不会说汉话,现在的她俨然已成为婆婆的代言人。盘头发、教刺绣,向外来访客讲解介绍长角苗的历史,将村里的民俗风情上传互联网……杨二妹忙的事情很多。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感到梭戛新的变迁已经不可阻挡,但变化并不意味着丢弃传统。创建生态博物馆时曾立下的“六枝原则”——村民是文化的真正拥有者,他们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释和确认他们的文化……在我看来,如今六枝生态博物馆给出的答卷并非完美,但足够有力。(责任编辑/杨倩)92EC3D88-89AD-4B21-AAE0-E6FDD3D09E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