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 “成人向”轨道与“合家欢”叙述研究

2022-06-11 15:05耿少波
电影评介 2022年1期
关键词:皮皮鲁罐头小人

电影《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票房与口碑在同期儿童电影中位居前列,成功跻身2021年国庆档“黑马”行列,这与本片对目标受众的精准导向密不可分。创作者将家庭视为一个完整的观影单位,它没有将成人直接归结于儿童观影的陪伴者而置于观众的次生圈层,而是通过怀旧情结的现实落地,并结合当下“内卷”“鸡娃”等热点现象引发成人思考与共鸣,让广大“80后”“90后”观众从中找寻双重身份的代入感,在回望童年遭际的同时反思当下。此外,影片对原著《皮皮鲁和鲁西西》系列的合理改编保留了郑渊洁童话的灵魂及其寓言式的话题纵深,使得郑渊洁童话最核心、经典的主题——譬如对儿童幻想动机和能力的肯定、成人与儿童话语权的置换、儿童眼中的社会运行规则——都在影片中得到体现,避免了媒介形式的转换削弱其内容深度。《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是“郑渊洁童话宇宙”建构的首次尝试,对于这一对标漫威、探索中国儿童文学影视化无尽可能的项目而言具有重大的探索意义。

一、“成人向”追溯:童话时空的怀旧指向与现实指涉

郑渊洁的《皮皮鲁和鲁西西》系列自20世纪80年代面世以来,其影响力经久不衰,图书多次再版后又衍生出动画、游戏、舞台剧等形式,此次的真人童话电影对我国大小观众而言,都是一个极为新颖的形式。影片采用实景拍摄和绿幕后期特效相结合的方式营造罐头里的奇妙世界,特效镜头体量较大,童话奇幻感和科技感十足。与此同时,电影结合原著背景,在道具布景上着力还原了20世纪80年代的生活情境,使影片游走于追忆式的成人童话与奇幻儿童想象之间,从泛黄的怀旧影调中迸发出独特的中式时光美感。

(一)怀旧意象的空间构形

作为一部主要面向小学生的儿童电影作品,《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的主题并不复杂,核心情节在于鲁西西无意间发现了罐头瓶中的5个小人,他们的出现使皮皮鲁和鲁西西的身份、行为对调,从而引发了一场“何为好孩子”的教育理念争论。该片由“童话大王”郑渊洁1985年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来,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对情节有一定改动,融入了许多紧扣当下热点的话题,但更多地保留了“70后”“80后”熟悉的童年味道,以满溢银幕的旧时光记忆底色烘托出浓厚的怀旧氛围。

影片的创作者刻意与当下儿童的成长环境拉开距离,回归于这一代人父辈所处的时空中,并为此安排了许多充满人情暖意的符号与细节。校长桌上按压式的热水瓶、记忆里的木窗户插销,两兄妹桌上的西瓜橡皮擦、卡带游戏机、大白兔奶糖,无一不是“80”一代成长旅途中的经典记忆。包括片中的重要道具——鲁西西发现5小人的罐头盒,上面都是印刷古旧、锈迹斑斑。众多的怀旧符码增强了影片的奇幻感,让儿童观众清晰地将其与现实区别开来,却也同时给予成人一个旧梦重温的契机。然而,片中人物的服装造型,包括教室和学校外景的陈设,又比较接近于当下,与20世纪80年代迥然不同,这样的落差感形成了别样的“穿越”心理体验,营构出若即若离的氛围,仿佛是童年“真中的梦,梦中的真”的绝妙隐喻,暗示着这部影片并非完全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电影中的矛盾冲突,及其展现的教育问题始终存在于现实社会中。电影精心选取怀旧符号,辅以现实隐喻,完成了皮皮鲁世界的独特空间构形,“构形就是赋予生命活动以审美的规范与结构,使之成为激发美感的形式。”[1]《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用情怀赋形,让影片中的时空充盈着怀旧与奇幻的双重氛围,适应不同年龄段观众的审美需求。

(二)时间流逝的质感与氛围营造

各国历来的真人童话电影大多较为重视影片的空间意象建构,旨在打造贴近童话世界的奇妙氛围,而时间的“构形”往往是被淡化甚至忽略的。《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以电影的形式重新改编36年前的儿童文学,巨大的年代跨度首先就触发了朝花夕拾的慨叹。该片在宣发阶段发布了《郑渊洁与十封信》短片,由郑渊洁本人讲述他寻找20世纪90年代小读者的故事,以此说明代际的更迭并不能消磨儿童天性,间接印证了童心永恒的创作理念。

对时间元素的创意应用是本片的一大亮点,在罐头小人帮助鲁西西考试的镜头中,电影以倒计时的方式凸显了考场上争分夺秒的紧迫感,仅有火柴棍大的小人,在电线上走钢索,在风扇和墙壁间游荡,用渺小的身躯扛着巨大的纸条,伴随着局促的时钟滴答声,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被渲染到极致,制造出战场般如临大敌的压迫感,让观众为鲁西西紧绷心弦。影片高潮部分的救火情节,皮皮鲁和同伴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天台,乘坐溜索到达安全区域,这些高密度、快节奏的桥段增强了影片的商业氛围,使儿童很容易被情节所吸引,感受争分夺秒、扣人心弦的情绪起伏。而怀旧场景和偏向当下儿童思维的人物设定,则是一场突破时间壁垒的串联,创作者将自身体验融入其间,“不是把儿童看作未完成品,然后按照承认自己的人生预设去教训儿童,也不是从成人的精神需要出发去利用儿童,而是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2]影片以此为题旨,完成了一场跨时间、跨代际的对话,因而这部作品是同时打动儿童与成年人的精神力量。

二、“合家欢”模式:理性与情感的跨年龄叙述

童话是文学的基石,是启迪儿童认知外物世界的重要途径,《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这部真人童话电影无论是在拍摄技法,还是讲述故事的方式上,都在向小学阶段儿童的认知特点趋近,却又包含着对社会发展和教育理念的深刻探讨,避免了剧情低幼化,使得成人与儿童在观影过程中能够“各取所需”。

(一)跨代际的讲述方式

儿童在观看本片时很容易被罐头小人的奇妙设定所吸引,小观众与皮皮鲁、鲁西西年龄相仿,在看到鲁西西为小人们缝制衣服、博士藏在皮皮鲁的袖口中听课等情节时,很容易触发内心共鸣,不自觉地将自我代入角色的立场与情境之中。而成人则能够挖掘到影片叙事上许多别出心裁的细节设置,《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多处首尾呼应,擅于设置悬念、伏线千里。例如,开篇老师给学生讲解灭火方法时照本宣科,却被博士的质疑打斷,引发了学生对灭火方法的讨论。这一情节表达了对灌输式教育的批判,以及对儿童质疑精神和探究行为的肯定,当火灾真正来临的关头,罐头小人和学生群策群力,以课本上没有教过的方法逃离现场,更是赞颂儿童的创新意识、对知识的学以致用。又如,数学老师强占体育课,体育老师抱怨已经两个月没上课,此处细节运用言语夸张,点明儿童全面发展的必要性和现实缺失。电影随后上演的逃生环节中,李小曼因缺乏锻炼而扭伤,多位同学体力不支,是对前文体育课被占用的呼应,以戏剧性的效果演绎出具有现实意义的因果关联。

对于同样的电影文本,成人倾向于寻找其中的理性逻辑和内外关联,儿童往往看到情感的存在,就如片尾全校欢庆鲁西西从火场中被救出,她却为上尉的牺牲而放声大哭。主人公如此不顾一切地恣意表达情绪,让不同年龄阶段的观众都感受到自由的冲击力,童年的珍贵正在于此:“渴望自由,向往无拘无束尽情翱翔的天地,这体现了人类的未来指向,是对于未来社会中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一种深情的呼唤。”[3]电影通过对“唯成绩论”的破除,树立起呼唤儿童天性自由的气质,并使其成为跨代际的共识。

(二)影片文本的叙事性

《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的经典文学蓝本使影片有着天然而流畅的叙事性,“从平衡起步,然后出现不平衡,经过努力再到平衡,这样不断转换所完成的全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4]借助罐头小人的创意和魔方小学这一异质空间的搭建,整部影片犹如一个完整的叙事性文学作品。罐头小人的闯入打破了片中家庭原有的平静生活,使淘气包皮皮鲁和乖乖女鲁西西的性格对调,更令他们内心的独立人格觉醒。正如影片终结时罐头小人留给皮皮鲁的箴言——“要做最精彩的自己”,片中魔方小学的孩子们处于高强度的填鸭式学习训练中,“唯成绩论”占据了他们的大脑,发现自我并与自我和解是罐头小人到来前他们从未思考过的话题。

皮皮鲁和鲁西西受到罐头小人的启发后,内心迸发出儿童性格中的可贵品质,开始探索自我、反抗权威。但由于缺乏道德辨识,鲁西西错误地借助博士的能力帮自己和同学考试作弊,在受到退学威胁后,鲁西西愤怒地喊出:“一所成绩不好就不让参加任何活动的学校,这样的学校反正我也不想上!”影片采用寓言式的手法,构建了一所一切向成绩看齐的高压学校,按成绩选座位、争上重点初中等压力如影随形,在拉力与推力的双重作用下,两兄妹一度误入歧途。随着互助小组成立、火灾事件,孩子们在5位罐头小人的启发下逐步认识到知识需要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勇敢也不是欺凌弱小,而是内心不惧怕、不屈服的态度,对于梦想与爱,需要真诚敞开心扉,接纳每个人的无限可能。博士、上尉、艺术家、歌唱家、外交官,性格、身份各异的他们,分别代表着一种人类的可贵品质,整部影片在引导儿童认知、发现、内化这些品质的过程中,完成了危机破除、情感释放与最终的自我成长。从对外界的认知失衡,到内心与外物达成和解,《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结构连贯,达成了叙事性与认知性的统一。

三、“好孩子”之争:回归童话本位的成长释读与身份互换

郑渊洁童话在成长话题的探讨时,始终立足于将自主定义人生的权利交还于孩子,通过儿童视角来打量成人社会的运行规则。因而在本片中,儿童思想的独立性与完整性被悉数呈现出来,旨在通过儿童与成人间的视角互换,达成观众期待视野的统一。《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的教育现象呈现,从根本上不同于部分艺术作品刻意培植焦虑的做法,而是表达了36年前至今,创作者对生活的有感而发,以及对未来儿童美好而纯净的期冀,符合童话应有的出发立意。

(一)真诚的身份置换与话语融合

《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的核心主题便是对“好孩子”定义的探讨,借由儿童与成人眼中的不同标准,评述与表达对未来社会儿童发展将往何处去的看法。电影开篇,在成人世界的眼光下,成绩倒数的皮皮鲁凡事都要向鲁西西学习。然而,来自异世界的罐头小人打破了魔方小学孩子们平静的生活,也在他们以服从大人为行为标杆的内心激起了波澜,鲁西西从品学兼优的“第一名”,变得成绩平平,皮皮鲁却在博士的帮助下交上了令老师刮目相看的答卷。电影中称量“好孩子”的天平在此时第一次倾斜,随之爆发了一系列矛盾冲突,鲁西西担心“如果我成绩不好,妈妈还会爱我吗?”,两兄妹更是就“成绩好就是好孩子”的问题爆发了激烈争吵。当爸爸粗暴地质问鲁西西,怒吼“你没有这个权利”时,观众多少会责怪其不通人情,以传统强权家长的权威剥夺孩子自由。影片沟通代际的亮点也在此刻显现出来,妈妈将爸爸为子女择校牺牲自己进电视台的梦想告诉了鲁西西,“你有你的梦想,可你爸爸的梦想呢?”这次成人与儿童站在平等地位上的换位思考,直接推翻了鲁西西对“好孩子”的认知,电影借妈妈之口,道出儿童正确理解反叛精神和运用能力的意义。

无论是艺术家说的“你们不用为了分数而学习”,还是博士临走前留下的“要做最精彩的自己”,《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都在强调以保持和丰富人性中美好一面的方式,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当儿童看到曾经作为“反派”角色出现的老师、教导主任,在火灾发生时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救人,为罐头小人提供珍稀的Rh阴性血,他们的情感亦会受到极大的冲击,懂得站在成人的角度进行全局思考。电影用儿童的逆反心理和对权威压迫的不满,唤醒成人对儿童细腻情感世界的体悟与尊重,又借助数学老师、教导主任、爸爸等成人角色的反转,让儿童明白成人对其行为约束的意义。影片完全没有打着“小大人”的旗号伪饰成熟,抑或是专断地从“都是为了你好”的角度对儿童进行说教,而是真正做到了将心比心、落于实处,构建儿童与成人内心彼此沟通交流的桥梁。

(二)破除成人权威的同理心导向

正如导演于飞在采访中所说的“我只能呈现问题,观众来探讨”,影片没有武断地对“好孩子”“坏孩子”直接下结论,通过提前抛出结论的模式来激发观众焦虑,而是冷静地呈现问题,以人物内心波动的展现突出作品的叙事性,将思想的权利完全交还于观众。这正是国产儿童电影所缺失的,许多作品往往陷入急切表达立场的窠臼,主观性过强,以强烈的矛盾冲突和情绪起伏诱使儿童,令其走入创作者事先预设的情感涡轮中,达到观感的集聚。而《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旨在激发观众的发散性思维,由其自主地探索“好孩子”的定义,拒绝千人一面,为观众留下自主寻找答案的余地。

童话创作的意义也正在于此,本片呈现出“没有标准答案”的主旨,肯定了儿童作为“人”独立思索并以行动探索世界的能力,以及善良自尊、富有同情心的品格,更多地关注到儿童渴望自我实现的内心。无论是旁人眼中的“差生”“捣蛋大王”皮皮鲁,还是始终被贴着“三好学生”标签的鲁西西,抑或是班上受人排挤的梁果、喜欢打小报告的李小曼,他们都在反复的肯定与受挫中完成了自我的成长蜕变,影片中没有善恶二元对立的色彩,而是点明了人性的五彩斑斓,看似成人制造的冷酷无情的规则铁律,实际上也有为情感所动容的瞬间。片尾为救出鲁西西,上尉身受重伤,一向严肃的数学老师主动站出来献血,试图拯救罐头小人的生命,这象征着成人从自诩权威的神坛走下,对儿童的情感世界给予主动关注和平等尊重,肯定他们胸中高远,甚至有些脱离实际的理想抱负,不再将其视为儿童的喃喃自语。《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通过“好孩子”“坏孩子”的角色置换,实际上是在启发成人与儿童的换位思考,让尊重、真诚、同理心引导儿童教育,以此触及郑氏童话的核心命题,完成对原著精髓部分的完整影视化呈现。

结语

《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是郑渊洁童话王国在影视领域的一次拓荒,也是20世纪我国儿童文学与当下社会的一次和谐共语。该片通过巧妙的时空距离感营构,创设了老少咸宜的观影氛围,使儿童电影不再是孩子的专属,而是承载父辈回忆的光影和折射现实的镜像。郑渊洁童话在时隔近40年后跃然于大银幕之上,体现了时代对儿童求知之乐、自由天性的充分肯定,还原了童话作为艺术结构系统的深刻意蕴,是中国动画探索“成人向”轨道和“合家欢”观影模式路上的又一力作。

参考文献:

[1][德]恩斯特·卡西尔.语言与神話[M].于晓,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70.

[2]朱自强.儿童文学的本质[M].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17.

[3]刘绪源.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192.

[4]刘俐俐.中国现代经典短篇小说文本分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72.

【作者简介】 耿少波,男,河北邯郸人,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影视动画创作与理论研究。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广电总局部级社科研究项目“国产动画‘中国故事’叙事探究”(编号:GD1844)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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