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新时期发行体制、地方出版社体制、图书定价机制等制度的重建,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出版呈现出多元繁荣的现象:古旧武侠、公案小说和新武侠小说出版率先打开市场,在主流意识形态、政府管理之间采取各种手段,将“古籍整理”、“学术研究”和“统战政策”等话语模式转化为市场效益;在“出书规划”政策的指导下,“五四”以来现代作家全集或文集的出版和具有文学史料意义的大型丛书的出版成为新时期文学出版的鲜明特征;通过文学选本出版归纳总结了80年代的文学思潮,表现出一种自觉的文学意识。
【关键词】出版体制 文学出版生态 80年代文学
新时期以来,出版行业进行了一系列的拨乱反正,终于走上了正轨。新时期出版行业经历了发行制度改革、书价定价制度改革、地方出版社体制改革、印刷技术改造工程、出版分工制度改革、出版社稅收制度改革等,为20世纪80年代文学图书的出版提供了良好的保障。20世纪80年代是我国文学大发展、大繁荣的时期,出现了武侠小说、丛书出版、文学史料与作品整理、文学思潮命名、中短篇小说与选本出版等热潮,不仅体现文学创作对文学出版的推动,也反映文学出版的自觉追求,从而形成了文学创作与文学出版相互促进的文学生态。
一、出版体制重建
20世纪70—80年代的一系列出版工作会议,为新时期出版体制的重建和改革起到了重要作用。1978年10月在江西庐山召开的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简称“庐山会议”)提出要恢复少儿读物的出版,并制定了1978—1980年三年重点少儿读物出版规划,三年内出版29套丛书的目标。1978年12月,国务院批转了国家出版局、教育部等七个部门的《关于加强少儿读物出版工作的报告》。该报告不仅为少儿出版读物的发展进行了规划,也为整个出版行业和图书品种的多样化指明了方向。1979年12月,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在长沙召开(简称“长沙会议”)。该会议的重要作用就是调整了地方出版社的经营方针,将“地方化、群众化、通俗化”调整为“立足本地,面向全国”,将原本只能立足地方、出版通俗化小册子的出版方针扩大到可以“面向全国”的出版范围,这就使得地方出版社的出书限制被解除,也意味着地方出版社可以出版各种类型的图书。这次会议还原则通过了《出版社工作条例》(1980年4月由中宣部以“暂行条例”转发),对出版社的指导思想、工作方针、性质等进行了规定,尤其是对地方出版社的“立足本地,面向全国”的出版方向进行了制度化的规定。
新时期出版行业经过拨乱反正,虽然出版工作得以恢复和重建,但是却遇到了许多新的问题,其中重要的问题有两个:一是随着人民群众对图书需求的迅猛增长,出版社的印刷、发行、纸张和资金都严重不足,制约着新时期出版业的发展;二是新时期以来,出版工作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新现象,如何理解和处理,就需要新的思想进行指导。1982年2月4日,中央书记处会议审议国家出版局工作汇报时,对这两方面的问题做了充分讨论。1983年6月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了《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该决定明确规定了出版工作的性质、指导方针,删除了“为政治服务”,只保留了“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进一步明确了地方出版社“立足本地,面向全国”的出版方针,同时也对许多实际问题进行了规定,如实施印刷技术改造工程、出版单位税率由55%降为35%、税后利润全部留给出版系统用于发展出版事业等。该决定对出版工作进行了全方位的规定,成为指导新时期出版工作的纲领性文件。
当时的买书难问题,也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关注。买书难的原因主要有:一是当时的印刷技术落后、纸张匮乏、出版周期长;二是发行体制流通不畅。因此,发行体制改革也是新时期出版体制重建的重要工作。1980年,发行体制改革逐步推进,主要工作有:一是允许出版社自办发行;二是提倡和推行“一主”(以新华书店为主渠道)、“三多”(多种经济成分、多种流通渠道、多种购销形式)、“一少”(少流转环节)的新体制。然而,这两项改革也引起了发行方、出版社和新华书店等多方面的矛盾和争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1984年,时任国家出版局副局长的王益对发行体制改革提出了四点意见:“(一)改革出版、发行分工绝对化,出版社与发行单位共同解决买书难的问题。(二)改包销为寄销,社店共担风险,改变出版社长年吃‘保险饭的局面。(三)妥善解决备货问题,由出版社承担备书的主要责任,允许把备货所需费用计算成本,有的书可以适当提点价。(四)出版社从单纯生产型改为生产经营型。”[宋木文:《胡乔木对新时期出版工作的历史性贡献(上)》,《中国出版》2012年第9期。]王益的意见以题为《关于买书难问题对新华社记者的谈话》的形式在1984年8月2日的新华社内参上发表。这四条意见的总体思路就是将发行体制改革和出版体制改革相结合,整体推进出版发行体制改革。胡乔木看到王益的建议后,于1984年11月8日写信给邓力群(时任中宣部部长)并中宣部出版局、文化部出版局:“王益同志所提意见,触及了现行出版发行制度弊端的症结所在,这是建国以来没有人提出过的。我原则上同意他的意见。如同意,希望中宣部出版局协助和督促文化部出版局认真研究,征求各大出版社和新华书店总店的意见,提出切实的改革措施。此事涉及到出版社仓库的修建和书价问题,要力求不向或少向国家要钱,提价幅度也要慎重限制,提出的办法在经文化部审核批准后还须向中央和国务院报告请示。”[宋木文:《胡乔木对新时期出版工作的历史性贡献(上)》,《中国出版》2012年第9期。]随后,发行体制改革进一步向前推进,到80年代末期买书难的问题终于得以缓解。
发行体制改革、税率降低以及将留成用于出版事业发展等措施的推行,必然会涉及图书定价制度,这事关发行行业和出版社的经济效益和长期发展。当时图书定价执行的是1973年的定价标准,这一标准比1956年的定价标准还低。由于纸张价格、印刷成本上涨,这一标准已经严重不符合实际。于是,1984年,图书价格进行了相应调整,并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甚至中央领导同志也有批评。1985年,国家出版局提交了《关于图书定价调整情况的报告》,实事求是地报告了图书提价的必要性、增长幅度较大的原因和改进意见。后经中央领导同志和主管部门的审批,“对一般图书继续执行1984年中央批准的调价方案,对中小学课本和大专教材,则以国家补贴的办法,既保持低价水平,又使出版单位有微利收益”[宋木文:《胡乔木对新时期出版工作的历史性贡献(上)》,《中国出版》2012年第9期。]。书价改革既坚持了课本和教材的低价策略,保障了教学工作的正常开展,同时允许一般图书的价格适当调整,也给出版社的自我营收提供了机会。总体来说,书价改革有力地促进了新时期出版事业的健康发展。
经过出版体制的一系列改革,地方出版社的出版限制被松绑,图书的发行更加灵活,书价改革放开了“一般图书”的定价限制,为新时期文学图书的出版提供了良好的保障。有资料统计,“1978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文学出版工作发展迅速。至1989年7月,全国专业文学文艺出版社已由1978年的9家增至37家。1977年至1990年,全国共出版各类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书籍4万多种。其中1988年就出版6998种(包括少年儿童文学图书),其中新版书5801种。”[寇晓伟:《蓦然回首 星光灿烂——建国40年文学出版述略(一)》,《中国出版》1992年第6期。]
二、武侠小说热与出版管理
经过十余年的出版禁忌和创作中断,新时期出版遇到了严重的“书荒”现象。于是,出版工作者重新审视新中国成立以来和“五四”以来出版的各种书籍,并认为有些书可以原样出版,有些书可以进行必要的修改后出版。国家出版局也决定“从北京和上海有关出版社已经出版的文艺书籍中,选出三十多种为当前广大读者迫切需要的中外优秀作品,迅速重印一批,首先供应大中城市”[《年内将有大批重印书出版》,《出版工作》1978年第3期。]。这些迅速重印的书籍共有35种,主要可以分为三类:“五四”以来的现代作家作品;古典文学名著;革命历史和解放区文学作品。但是,这些图书的品种过于单一,基本上都属于严肃文学范畴,缺乏供读者娱乐消遣的通俗读物。出版社敏锐地把握了市场的这种需求,于是开始大规模出版旧武侠小说、公案小说,如《三侠五义》《封神演义》《杨家将演义》《侠女奇缘》《侠女风月传》《济公传》《龙图耳录》《彭公案》《施公案》《呼延庆打擂》《西游补》等。“光是《三侠五义》上报数字即达700万部,而实际印数还要大些。”[孙五川:《论出书的“一窝蜂”现象》,《出版工作》1990年第4期。]此外,《封神演义》印刷了三百多万套、《杨家将演义》印刷了二百五十万套[《“〈三侠五义〉出版热”说明了什么?》,《宣传动态(1981)》,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57页。]。
古旧武侠小说的出版虽然满足了社会文化的需求和提高了出版社的经济效益,但是对于当时的图书出版业来说,也有着很多负面影响,受到来自中央领导和学术界的严厉批评:一是浪费纸张,严重冲击了教科书和重点报刊的出版;二是有些武侠小说宣传暴力、凶杀,给青少年带来了不良影响。许多机构和媒体甚至直接将80年代初青少年犯罪率的飙升,归因为旧武侠小说、公案小说的流行。1981年1月9日,国家出版局下发了《关于从严控制旧小说印数的通知》,指出可以印一部分用作学术研究,但不能“几十万、上百万地印行”;1981年2月18日,国家出版局在复函广东省出版局时再次提出严格控制旧小说印数:“今后对有关公案、侠义、言情等旧小说,请不要租型。已经租型出去、尚未开印的书,亦请通知租型单位停印。”“对上述这类旧小说,必须严格控制印数。一般不要超过二、三万册,主要发给文艺研究方面的专业工作者。如印数超过三万册,需经省出版局审议批准并报国家出版局备案。”[广隶:《侠客不行:武侠小说为什么是禁书?》,澎湃新闻,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62548,2014年10月30日。]1982年4月3日,国家出版局又发布了《关于坚决制止滥印古旧小说的通知》明确提出“这类小说一律停印”,“今后所有古旧小说的出版,要纳入统一规划,待规划制定后再分配给有关出版社出版”[国家出版局:《关于坚决制止滥印古旧小说的通知(1982年4月3日)》,《图书出版管理手册》,新闻出版署图书管理司编1991年版。]。由此,古旧武侠小说的出版被列入审批行列。1983年,“古旧小说热”有所降温。
虽然国家出版局三令五申进行了严格控制,但是1985年,以金庸、梁羽生、古龙等人为代表创作的港台武侠小说掀起了一轮“新旧武侠小说热”。“新旧武侠小说热”也带动了旧武侠小说的重新出版:“新的武侠小说和旧的武侠小说,有的出版社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册……”[《许力以同志在全国图书评论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85年5月18日)》,《书评工作指导与探索》,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页。]有数据统计:“1985年上半年,新武侠小说、旧小说出版量高达四千多万册。”[郑士德:《1985年图书发行工作概况》,《中国出版年鉴(1986)》,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15页。]其中,还有大量盗印、冒名的出版现象,所出版的新旧武侠小说数不胜数。“新旧武侠小说热”严重冲击了文艺图书市场,甚至导致了1985年新华书店系统的“图书进货失控”:“各种发行渠道自编、自印、自发一千多万册(套)新武侠、传奇、言情、探案等小说,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新武侠、传奇小说热”,新华书店盲目进货,导致“到货过量,销售呆滞,销存倒挂,库存猛增现象”。据统计,“1985年全国库存图书高达15.6亿元,比1984年增长65.5%”,“许多书店只好削价大拍卖。连环画三折出售,文艺社四、五折拍卖,经济损失严重。”[参见周一苇:《重视研究1985年图书进货失控的严重教训》,载周一苇:《实践与探索——周一苇图书发行研究论文选》,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2年版,第172—175页。]于是,武侠小说的出版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广泛争议和主管部门的不满,随后从政策上进一步限制新旧武侠小说的出版:1985年3月,文化部下发《关于当前文学作品出版工作中若干问题的请示报告》,要求新武侠小说、旧小说以及据此改编的连环画必须经过专题报批后才能出版;1985年4月3日到12日召开的“全国出版局(社)长会议”也专门强调不能滥出新武侠小说;1985年5月2日,国家出版局下发《关于几类文学作品征订发行的通知》,要求新武俠小说、旧小说以及据此改编的连环画的征订必须有国家出版局的批文;1985年的6月18日、9月2日、9月21日,文化部、国家出版局陆续重申严控新武侠小说的出版;1985年11月召开的“全国出版社总编辑会议”宣布近两三年不再出版新武侠小说、旧小说以及据此改编的连环画等图书。经过一系列政策的严控,1986年武侠小说的出版再次进入低谷。
然而,1987年,武侠小说出版又一次走向高潮,并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几乎全国所有的出版社都在出版武侠小说。如花山文艺出版社的《金丹侠女》、延边教育出版社和文化艺术出版社的《侠影红颜》、工人出版社的《大侠情怨》、中州古籍出版社的《侠女喋血记》、辽沈书社的《侠骨丹心》、华艺出版公司的《少侠华龙传》、广西文艺出版社的《金刚奇侠》、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侠隐岛》、黄河出版社的《怪侠神刀》等。新武侠小说之所以能够突破严格的出版政策,一方面与出版社追求经济效益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当时的“统战”政策有关。与以《三侠五义》为代表的“旧武侠小说热”所不同,旧武侠小说是以“古籍整理”和学术研究的名义出版,新武侠小说则是以“统战”的名义出版。时任国家出版局局长的边春光在谈到1985年的“新武侠小说热”时曾说:“对港台文化界知名人士,我们应该主动做统战工作,但是,要正确处理统战政策与文化政策的关系。”[边春光:《总结经验端正思想 繁荣社会主义出版事业》,《中国出版年鉴(1986)》,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页。]1991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获准引进金庸小说的正式版权时,使用的就是“统战”策略:“用什么来统战呢?我们又想出一个词:‘文化。后来把这词扩而大之,广泛使用。……如出金庸的武侠小说,也强调它的文化性格和文化意义,尽管那时查禁武侠小说甚严,我们的方案还是被批准了。”[沈昌文:《恢复三联书店》,《也无风雨也无晴》,海豚出版社2014年版,第166页。]
1992年8月8日,为了贯彻邓小平同志的“南方谈话”精神,深化出版改革,简政放权,新闻出版署下发文件,将“古旧小说专题审批权”“新武侠小说的专题审批权”下放,出版社“可按一般选题管理程序安排出版”[《新闻出版署关于调整部分选题管理规定的通知(1992年8月10日)》,《中国出版年鉴(1993)》,中国出版年鉴社1994年版,第160页。]。武侠小说严厉管控政策的取消,宣告了武侠小说地位得到了主管部门的认可,重新获得了市场地位。通过80年代新旧武侠小说出版过程中的一波三折,我们可以看出,在出版体制的市场化改革过程中,出版机构为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与主流意识形态、政府管理之间采取各种周旋手段,将“古籍整理”、“学术研究”和“统战政策”等话语转化为市场效益,并为此寻求自身的合法性。
三、丛书出版与史料整理
图书出版规划是影响20世纪80年代文学出版生态的重要政策。1977年12召开的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讨论了1978年的出书计划和1978年至1985年八年间的出书规划。在文学艺术书籍出版方面,会议提出要出版“《鲁迅全集》新版注释本、《鲁迅手稿全集》影印本,一九七八年开始出版,一九八○年出齐,以纪念鲁迅诞生一百周年。要大力组织作家写作反映现实斗争和革命历史题材的长篇创作,力争在一九八○年前至少出版一百五十部。‘五四以来的优秀作品(包括文学、戏剧、美术、音乐、舞蹈),除陆续出版一些作家的选集和单行本外,还要选编一套《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集》(1919—1949)十卷,一套《建国三十年文学作品选》(1949—1979)十卷,一九八○年出齐”[《保证重点 三年大见成效》,《出版工作》1978年第1期。]。1978年,陈翰伯在国家出版局直属出版社规划动员大会上指出要落实在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所提出的出书规划,并将其划分为一年(1978)、三年(1978—1980)、八年(1978—1985)三个时间段[陈翰伯:《动员起来 订好出书规划——陈翰伯同志在国家出版局直属出版社规划动员大会上的讲话摘要》,《出版工作》1978年第2期。]。1978年2月24日,国家出版局制定了《八年(1978—1985)出书规划初步设想》,确定了三年(1978—1980)、八年(1978—1985)的奋斗目标和重点图书出版项目。于是,各出版社根据《八年(1978—1985)出书规划初步设想》纷纷制定了各自的“出书规划”。如人民文学出版社规划要出版“新文学史料丛书”“中国现代文学流派丛书”“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原本选印丛书”“中国现代作家丛书”等[翦括:《向系列化出书的方面努力——1983年人民、商务等出版社出版丛书一瞥》,《出版工作》1983年第4期。];中国青年出版社计划八年内出版长篇小说四十部左右、供青年阅读的鲁迅选集和鲁迅的传记故事、一套文学知识普及读物、一套一百六十种左右的“青年文库”(包括哲学社会科学、文学艺术和自然科学)[《中国青年出版社八年出书规划》,《出版工作》1978年第16期。];广东人民出版社规划出版包括四十部中长篇小说和个人专集在内的二十部“粤海文丛”,并在八年内分三个阶段出版[《广东人民出版社四套丛书规划》,《出版工作》1978年第4期。]。由于新时期出版体制的重建,国家出版局对于出版社的出版指导思想是“整理”、“重印”和“规划”,这成为80年代文学出版的重要动力,造成了这一时期丛书、文集等规模化出版现象和出版形式。
在“出书规划”政策的指导下,“五四”以来现代作家全集或文集的出版成为新时期文学出版的重要工程。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58年版《鲁迅全集》的基础上进行重新注释,出版了16卷本的新版《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还出版了《郭沫若文集》(共20卷)、《茅盾全集》(共40卷)、《巴金全集》(共10卷)、《周扬文集》(共5卷)等。1983年以来,人民文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了“中国现代文学流派创作选丛书”,既包括熟知的“荷花淀派”“山药蛋派”等流派的作品选,也包括第一次整理出版的“新感觉派”“象征诗派”“新月派”“戰国策派”“湖畔诗社”“文学研究会”等流派或文学社团的作品选。这套丛书的出版一直持续到90年代初,成为第一套系统地介绍中国现代文学流派的丛书。各地出版社也都编辑出版了本地区(也有些外地区)作家的文集或选集。如江苏教育出版社的《叶圣陶全集》(共25卷)和《朱自清全集》(共12卷),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欧阳山文集》(共10卷)等。
在“整理”“五四”文学和“学术研究”的出版思想指导下,具有文学史料意义的大型丛书的出版成为新时期文学出版的鲜明特征。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1983—1985年陆续出版)和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编辑出版的《中国新文艺大系》(1984年以后陆续出版),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重要的集大成丛书。《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分为文学理论集、小说集、散文集、杂文集、报告文学集、诗集、戏剧集、电影集、史料、索引,共20卷。《中国新文艺大系》采取由近溯远的方式编辑,主要分为1982—1976年、1976—1949年两个时间段,共出版了30集,内容包括小说、诗歌、民间文学、少数民族文学、舞蹈、书法以及文学理论、艺术理论、文艺史料等20个方面。1983年以来,人民文学出版社陆续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流派创作选丛书”,整理挖掘了大量稀有的文学作品和文学流派的作品。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原本选印丛书”按照原书面貌进行出版,共27种。这套丛书突破了当时的意识形态束缚,出版了包括康白情、左舜生、沈玄庐、胡适、傅斯年、戴季陶、周作人等在当时尚属敏感人物的作品;同时也挖掘了一批重要的作家作品,如冯沅君、彭家煌、凌叔华、沉樱等因各种原因被湮没在文学史中的作家的作品。这套丛书中大多数是绝版书,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和版本价值。此外,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丛书”(甲乙两种版本)和上海书店通过复制古旧书刊影印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丛书等,通过不同形式对中国现代文学的优秀作品进行了系统性发掘。
为贯彻国家出版局的“三年”和“八年”规划精神、迎接建国35周年和40周年,一些出版社纷纷出版以革命、延安、抗战、解放等为主题的图书。1984年至1988年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延安文艺丛书”,包括文艺理论卷、小说卷(上下)、散文卷、诗歌卷、报告文学卷、秧歌剧卷、歌剧卷、话剧卷、戏曲卷、美术卷、文艺史料卷、民间文艺卷、音乐卷、电影·摄影卷和舞蹈、曲艺、杂技卷等16卷;1983年到1985年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上海抗战时期文学丛书”,选编了郑振铎的《蛰居散记》、巴金的《控诉集》、师陀的《无望村的馆主》、罗洪的《群像》、陈伯吹的《魔鬼吞下了炸弹——上海》、钱锺书的《人·兽·鬼》、杨绛的《喜剧二种》、钱君匋的《战地行脚》等40余册;1984年到1986年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抗战时期桂林文化运动资料丛书”七种;1989年,重庆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共20卷。这些“丛书”和“书系”的出版,不仅具有“献礼”性质,更为重要的是系统梳理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作品,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
四、选本出版与文学自觉
80年代大型丛书的出版不仅体现了对“五四”以来文学思潮和文学发展脉络的接续,寻找新时期文学的“合法性”源流,同时也有一批丛书对七八十年代的文学创作进行了梳理,并积极捕捉80年代文学创作所表征出的重要现象,从而通过文学的“选本”出版现象,归纳总结了80年代的文学思潮,表现出一种自觉的文学意识。
现代主义文学新潮选本的出版是新时期文学出版中类型较为丰富、总结较为全面的选本。吴亮、章平和宗仁发编选,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时期流派小说精选丛书”对七八十年代文学创作流派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总结。1988年,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八十年代中国文学新潮丛书”对80年代的现代主义文学进行了全面梳理。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文艺探索书系”,通过书封底的一段文字表明了编选的意图:“以探索为手段,以开拓为目的,从中可窥探到作家、理论家的心路历程和精神状态,了解到作家、理论家思考的廣度和深度。它是当代文艺变革的缩影。”蓝棣之和李复威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八十年代文学新潮丛书”分别在1989年和1992年出版了两次。该套丛书的序言里说:“我们的目标是:从80年代文坛所发生的新潮流、新现象、新趋势、新走向、新热点、新试验、新经验、新成就里,挑选出那些积极的、富于成果的和有价值的作品,介绍给当世,借以总结过去,开拓未来。我们甚至还希望这套书成为全国各地高等学校和科研机构文科图书馆的必藏书,为有关的教学和研究提供第一手的客观的和活的材料。”此外还有程永新编选、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的《中国新潮小说选》(1989年版)。这些体现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具有探索性的文学丛书的出版,反映了文学生态在80年代中期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密切相关,就是争鸣小说选本的出版,这也是80年代文学出版的重要现象。陈子伶和石峰编选、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文学资料丛书”,包括《1983中篇小说争鸣集》(1984年版)、《1983—1984短篇小说争鸣集》(1984年版)、《1985争鸣小说集》(1987年版)等;1981年,北京市文联研究部选编了《争鸣作品选编(内部资料)》(共二辑);1989年,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选编、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时期争鸣作品丛书”,共13册;於可训、吴济时和陈美兰主编,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文学风雨四十年——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争鸣述评》并不是新时期十年的争鸣作品的汇编,而是对1949—1986年来将近四十年的争鸣作品的一种文学史的叙述,“目的是使读者既对每次讨论有一个总体把握,又对历次讨论共同涉及的问题有一个史的线索和比较”[徐勇:《选本出版与八十年代文学生态》,《文艺理论研究》2016年第4期。]。
现实主义思潮的文学选本,则涉及伤痕、反思、改革等写作潮流。1978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伤痕反思小说选本《醒来吧,弟弟》,“收入最近一个时期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的短篇小说共十八篇。这些作品,力图通过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和事件,揭露林彪、‘四人帮的罪行及其恶劣影响,表现人民群众对‘四人帮的仇恨,对党的热爱,以及对社会主义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醒来吧,弟弟》(短篇小说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内容提要”。]。197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选(1977—1978.9)》也大多收录了伤痕反思小说。1980年以后,随着改革文学的流行,改革文学方面的选本也开始出现,如王行人和刘蓓蓓编选、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各领风骚——改革题材小说选》(1984年版)。80年代乡土文学概念被再次提及,刘绍棠编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乡土小说选本《乡土》(1984年版)就是这一文学思潮的见证。
“中篇小说热”和“短篇小说热”是80年代文学创作的重要现象。不过,由于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篇幅较短,往往难以通过单行本出版,大多只能结集出版。中短篇小说的结集出版最具代表性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77年到1989年间出版的“中篇小说选”和“短篇小说选”(其中前四年是两年出版一次,1981年起每年出版一次)。这些“中篇小说选”和“短篇小说选”基本上收录了当时的重要作品,如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谌容的《人到中年》、刘绍棠的《蒲柳人家》、蒋子龙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锅碗瓢盆交响曲》、张贤亮的《龙种》《绿化树》、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张承志的《黑骏马》《北方的河》、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冯骥才的《神鞭》、贾平凹的《天狗》、王安忆的《小鲍庄》、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郑义的《老井》等。从1977年起,中国作家协会主办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评选”活动,1978年起又主办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活动。于是,将获奖作品进行结集出版是自然而然的。1977—1982年的获奖作品集(书名为《全国优秀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和《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1983—1986年的获奖作品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由于商品经济大潮和社会的浮躁功利,中短篇小说创作逐渐进入低潮,两年一届的全国优秀中篇小说评选活动也于1988年停止。
80年代文学选本的出版,充分展现了七八十年代文学创作的转型和探索。这种现象带有集体性、群体化特征,而不是单一、个别的现象,展现了七八十年代文学创作的活力。这些选本对七八十年代文学的命名,既与“五四”文学思潮流派丛书、全集、选集等的出版密切相关,表现出对文学发展脉络的整体认识,也与七八十年代西方文学作品或文学思潮丛书的出版不无关系。80年代出版的文学选本对七八十年代文学作品的编选,已经不再是主管部门的“出版规划”,官方意识形态色彩较为淡化,因此,一些涉及“争鸣”“性爱”“敏感人物”等内容的文学作品也都被收入各种选本中。这一时期文学选本的主要意义在于凸显了文学的本位,并通过选本的出版对当时的文学创作思潮和现象进行系统总结,在这些选本的编选过程中,自然就体现出强烈的“专业化”色彩。这些选本的主编基本上都具有专业背景,是作家、批评家或学者。他们通过序言、编选说明、后记等形式,阐释其编选的意图,更重要的是注重从文学思潮的角度去分析、总结七八十年代文学创作的特點,并从文学发展的整体脉络中梳理新时期文学现象、为文学思潮命名。
五、结 语
新时期出版体制的改革和出版秩序的重建,为20世纪80年代文学的出版提供了制度性保障,对文学出版的繁荣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出版体制的重建,武侠小说、丛书和文学选本等的出版,形成了80年代文学出版的主要潮流,共同见证了80年代的文学生态。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对武侠小说、丛书和文学选本出版的考察,我们也能发现,这些出版现象彰显了出版体制重建过程中文学出版所蕴含的多元话语机制,如武侠小说出版政策的起伏反映了出版市场化的探索与出版规制的博弈,丛书出版体现了“出版规划”的主流话语机制,文学选本的出版则反映了文学热潮下的市场机制和精英话语的文学自觉意识。这无疑是贯穿出版体制改革的重要现象,也为20世纪90年代出版机构的市场化探索奠定了基础。
〔作者周根红,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Publishing System and the Ecology of Literature Publishing in the 1980s
Zhou Genhong
Abstract:With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distribution system, local publication systems and the book pricing system in the 1980s, literature publishing achieved diversity and prosperity. Classic wuxia (martial heroes) novels, gongan (public case) novels, and modern wuxia novels took the lead in opening the market. Under the mainstream ideology and the regulation by the government, these publications successfully transformed concepts such as “ancient books collation”, “academic research” and “united front policy” into market profits. Moreover, under “publishing planning policy”, complete collections or anthologies of modern writers after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and substantive series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of literature were published one after another, which became a significant feature of literature publishing in this period. Additionally, through the publishing of anthologies,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helped summarize the literary trends of the 1980s. This indicated a rise of the consciousness about literature.
Keywords:the publishing system, the ecology of literature publishing, literature in the 1980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