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
丘濬(1421-1495),字仲深,琼山人,明孝宗朝文渊阁大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历任代宗、英宗、宪宗、孝宗四朝,被史学界誉为“有明一代文臣之宗”,是明代中前期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大学衍义补》作为其治国思想的集大成之作,其涉猎内容非常广泛,是明代中前期经济、政治、文化、教育、司法、军事等领域的重要参考资料,明孝宗评价此书:“考证精详,论说赅博,有补于法政。”并命礼部刊行,将其收藏宫中。以往学者对此书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其经济、政治以及教育等领域,而对书中治军思想提及相对较少。文中所述整顿军伍、军队训练和选将驭将等一系列主张,同时指出了当时明朝军事和国防方面的弊端,具有实用性和预见性。
丘濬虽为一介文官,从未带兵打仗,但对治军方面的确颇有一番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以儒家正统思想为指导分析军事问题,对明代一些军事问题的看法,也极为深刻。关于整顿军伍,他重视储备兵源,极力推崇西周时期的兵农合一制度,并指出了明代卫所制下出现的军备废弛的问题。关于军队训练,丘濬主张文武并用,训练从严,重视对弓弩的使用。关于选将驭将,他提出选将要多方面进行考察,做足储备,重视对将官的培养。反对用世将、私将,驭将从严等。
整顿军伍
丘濬本人十分重视对兵源的储备,他认为:“安不忘危,天下不可一日无兵备,宁备而无用,不可欲用而无人,此社稷之大戒也。”丘濬以为,造成当时军备废弛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明代卫所制度本身存在问题,他说:太宗文皇帝定都北京已经有六十余年了,百姓承平日久,不知国家有兵,士兵常年没有战事,战斗力也严重下降。以往一卫大约有五千六百名甲兵,然而如今甲兵数量仅仅为之前的一半,严重的甚至仅为此前的二至三成,虽然朝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时常加以整饬,然而依然无法恢复到明朝刚刚建立时期的水平。由此,丘濬忧心地感慨道:“窃恐自兹今后日甚一日,失今不图,恐后愈难于今矣。”
丘濬十分认同西周时期兵农合一的制度,也就是后来的府兵制,即“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旅,五旅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之制”,并盛赞其为“万世无弊之军政也”。丘濬哀叹兵农合一之制在东周之后被逐渐废除,并认为唐朝的府兵制是和此制颇为相似的,但施行了百余年后,却于唐玄宗时期被废除,虽然宰相李泌后来试图恢复此项制度,但终究无疾而终,丘濬认为十分可惜。丘濬又提道:“呜呼,太宗远矣,而后代不能守,唐遂因以衰而至于亡,后之世主其于祖宗之法固不可轻改,而于兵尤当加慎重焉。”丘濬以为府兵制的废除是导致唐朝由盛转衰乃至灭亡的主要原因,由此也体现了他对兵农合一制度的高度认同。
丘濬之所以如此认同兵农合一制度,是因为其具有极强的稳定性,他指出:大抵人有了恒产也会有恒心,做事就会有所顾忌,而不会肆意妄为,因为有恒产的累系,所以人们轻易不会抛弃它。兵农合一制度能够保证兵源的充足,还能促进生产发展,节省朝廷用度。丘濬提出,遇到战事时起用他们充当士兵对外征战,需要训练时则让他们迅速出田垄进行集结,若地方有盗贼猖獗,则令他们进行集中捕盗,遇农闲时则令他们出纳贡赋。总的来说,就是国家有事时则征调他们,无事时则让他们交纳贡赋。这样“每正卒以外皆有余丁,以为之副贰,随阙而随补。军伍无有空也,多用则多起,分数无不足也”。兵农合一制度能够有效防止将领拥兵自重,从根源杜绝祸乱。丘濬提出,历史所说的府兵制度,大体就是在朝廷没有战事的情况时,让农民于田地进行耕作,让番上的人守卫京师,若遇到战事,则命令将领率兵出战,战事结束后则令士兵回到田垄继续耕作,将帅则令其归朝。丘濬认为这样就可以做到“士不赋闲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绝祸乱之源也”。
丘濬这种具有复古倾向的想法也并非流于空谈,而是有一套十分详尽的实施方案的。丘濬提出在京师附近的地区实施兵农合一之策。即在京师周边的各州、府、县以及里社的基础上,进行整治军队,从而达到扩充兵源,强化军力的效果。丘濬认为,如今京师附近的八府之中,其中保定、顺天、永平、真定、河间五府与京师的联系最为密切,若对其所辖州县广为招募壮丁,至少能纠集四五十万之众。他提出,若能获此劲旅,“则国势自尊、国威自壮,视彼列屯坐食之众、游手饲养之徒盖有间矣”。丘濬提出要采取军户制度。即主张除纳粮、养马之外,免除百姓的其他赋税徭役。他提道,每县因其原设里社制度作为队伍,一律以其财产来划定,乡里人丁数有不足的,移少就多,使其齐整且有定数,每一里百户分成两队,每队五十人,设立两个总甲,每队又细分为五个小甲,每甲十人,视为军卫小旗,又集合十队为一都甲,隶属于其所在州,州县又隶属于府衙,每十年轮一次,里甲制度仍然要继续沿袭。还提出:“凡民杂役如走卒、柴夫等类,科派如岁办、和买等类,一切蠲除之,岁惟养焉、纳粮二事,他徭役皆无焉。”
丘濬对自己提出的以兵农合一为基础的军伍之制有极强的信心,他直言道,若朝廷能实施此制,不仅可以补足兵源,还能节省朝廷开支,“内可以壮中国之势、外可以慑外夷之心,立法既定,行之久而成俗,随时制宜、补偏起废,又有待于他日之良臣贤辅焉。”丘濬大致生活在明代中前期,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朝廷军备废弛、军伍不足的端倪,不得不说他的主张和建议还是颇有远见的。
军队训练
丘濬对军事训练颇为看重,他以为,国家的安危全靠军队来维持,太平之時更应注重对士兵严加训练,这样才能使军队战时能打胜仗,从而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他指出,戎事是朝廷的第一要务,马虎不得,它上关乎国家安危荣辱,下关乎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所以应当在国家太平之时注重加强军队训练,学习战法、阵法,只有这样,在遇到战事时,才能做到“将可以全胜,卒可以全生,而国亦由之以全安焉”。
丘濬认为,武技固然重要,但文教同样不容忽视,只有让军民都懂得忠君爱国、孝悌忠信,他们才能在作战之时坚定信念,同仇敌忾,无往不胜。他提出,圣人教化民众,一定先进行文教,然后才教武技,一定先使百姓懂得尊君亲上,再使他们披坚执锐,由此才能“心专于内而坚、气奋乎外而果,有不战,战则无敌矣。”可见丘濬将儒家的思想理念融汇到了他治军的思想中,体现出了他对儒学极深的造诣,对后世的治军同样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关于军队“武技”训练方面,丘濬十分强调对弓箭的使用,他说:“自古以弓弩为中国之长技,古之名将所以守边御敌者,常常以是取胜,载之史书可考也。”丘濬认为,弓弩作为一种远程武器,它的杀伤效果要高于刀剑这种短兵器,非常适合中原士兵使用,所以要重视对弓弩的使用,并将其作为首要的军事武器。他还建议每位士兵在持有刀枪的同时也要配备弓箭,并拿出专门的时间精练射箭,以士兵射箭的结果来决定赏罚,这样“必全军皆善射之人,则可以无敌于天下矣”。同时他还提出,对于那些犯有过失、差役较重的士兵,可以用射箭能否射中来决定处罚,若射中的较多,则可以免除处罚,以此来激励士兵练习射箭。丘濬认为这样可使士兵“皆精于射,而中原之兵可无敌于天下矣。”丘濬对弓箭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丘濬认为,兵者凶器也,军事演练不可以以攻击他人为试验。他将军事操练比喻为野外行猎,用走兽来检验军事练习的成效。他强调,要让士兵的眼睛能辨识旌旗,耳朵能听懂号令,并使士兵能进能退,可疾可缓,听到鼓声知道进军,听到鸣金知道收兵,若将士能把在野外行猎过程中获得的技能运用到实战中,则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战果。此外,野外行猎的每一个环节,都高度还原真实的战争场面。只有平时做好这种实际演练,士兵临阵才不会慌乱,从而克敌制胜。丘濬还以为,“古者因蒐狩以习武事,非徒以习战,以行礼也,非徒以尚武力,以表仁义也。”即此种军事演练在训练士兵的同时,也能彰显出一国之礼仪。
丘濬强调,治军旅定要从难从严,讲求实效。平素练兵之时,士兵应身着铠甲,手持重器,而不应穿轻便的衣服,不然临阵之时,若突然身披重甲,手持重兵器,士兵就会极为不适应,兵锋必然会受挫。“此亦操兵者之所当知。”丘濬还强调了军礼的重要性,他认为军礼应形成定制,用以提振军队士气。他说:“请下礼官考究《周礼》及汉、唐、宋之遗制,本《开元礼》仪注而增损之,以为一代讲武之礼,每岁冬月一行焉,以复古礼,以讲武事,以作士气,以备一代之制。”
选将驭将
丘濬很是重视对将领的筛选与储备。他提出:“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然而天下安定的时候并不长,有时一件事的处置不当,一个人无意的过失,就有可能会让安转而危。丘濬还认为,作为人君,应当居安思危,要时常考虑是否有在国家危难之时能折冲千里、平息祸乱的将领。由于这样的杰出将才十分难得,人君应该“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访之,试以繁难,宽其拘束,养其声望,储之以备,一旦仓卒用之”。并将其作为当今国家的头等大事来看待,以防国家危难之时,出现无将可用的尴尬局面。又说:人的才能或文或武,文人常有,可随取随用,但武将则不常有,需要人君“多方以求之,诸路以来之,积之于无用之地,以俟夫一时之需,然后儆急不至于乏人用也”。
选将要多方选拔,做足储备。选拔将领不但要在将官当中选,也要在文官中进行选拔,并将其确立为定制并长期实行。丘濬以为,在军伍之中选拔将领,要采用逐级选拔的方法,并结合其才能和战功进行综合考量,优中选优,这样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在文官中选拔将领,丘濬则建议采用激励的措施,他说,凡是參加武将选拔的文官,对其优先录用,并官升三级,若不如此,则不会有人来应选,“何则?文吏少而重,武职多而轻故也。”丘濬提出:“开武举以试将才,亦犹设文科以取儒士也。”即开设武举考试,唯才是用,并通过文章及其言谈来评断其品性的优劣。又提出,任用将领要平等对待,一视同仁。要“不以远而遗,不以贱而弃,不以仇而疏,不以罪而废”。要注重对将帅的培养,他提出,要设立专门的将官学校,教授其军事技能,让他们认真研习各兵家的兵法战策,讲授历朝历代用兵成败的经典战例,学制定为三年,并定期举行考试,不合格者可以第二年重新再考。
丘濬极力反对任用世将。他认为,如果朝廷选用将领不看其才能而只看其家世背景的话,于国防安全十分不利。即使侥幸无事,那也是后患无穷,徒以备员。一旦遭遇变故,这种无能的世将是绝对不足以担当大任的,人君若重用世将,就是对祖业的大不敬。丘濬此话可以说真实地反映了明代武官世袭的弊端。同时,丘濬还强调选将命将是国家大事,绝非儿戏,切忌任人唯亲。一定要细致的筛选那些老成持重、可担当大事的将领,而不能不加考察就轻易任用将帅。
关于将帅的标准,丘濬以为,首先要以德义为根本。他说:“为将者徒知战陈而不知德义,则其所谓武者非圣人之武也。”作为一名将帅,平时定要多学习诗书礼乐,还要重仁重义,这样才能统领三军,驰骋疆场。丘濬提出:“为将之道不过乎智勇二者而已,勇以决其行,智以运其用。”为将者在临战阵之时,当然要奋勇当先,冲锋在前,但也不能一味地刚勇,情势不利之时,也要审时度势,适当向敌方示弱,这并不是懦夫的表现,而是为了保存实力以利再战。这就要求将领要智勇双全,通达古今,“识义理、知机变,一旦临事料敌、出奇应变,举诸此而措之耳”。
君主驾驭将领一要诚,二要严。他说:“人君之与将臣,待之不可不诚,驭之不可不严,太祖盖得之矣。”丘濬总结道:人君任用将领应“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待之以至心则其志固,富之以非常之惠则其养士可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以至小其名而不挠权,则位卑者有建功之心,而勇智者方可骋,略其过则才能奋,久其任则体事熟,自古用将之方,不易于是”。
丘濬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结合明代中叶军备废弛的客观现实,提出了一套具有浓厚儒家色彩的治军理论和方略。他的一系列主张都是针对当时明朝军事和国防方面的弊端,如提出朝廷要重视海防建设,加强对河套地区和蓟辽地区的边防,后来的历史走向也印证了他的深谋远虑。可以说他的很多主张都有高度的预见性和实用性,即使对当代军事也同样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借鉴意义,这对于一位从未经历过战阵、从未担任过军职的文官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体现了丘濬作为一位大儒所具备的广博的学识和开阔的视野。但不得不说,他的一些理论也确实存在一定的不妥之处,如过于重视礼义而轻视战略战术;推崇上古制度而忽视历史发展大势。因此,对于丘濬的治军思想,要吸收其精华部分,而对其不当之处,也要进行适当的扬弃。
作者单位:齐齐哈尔大学 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