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霍朗诗选

2022-06-04 14:24:53徐伟珠
星星·诗歌理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诗人

徐伟珠

这是一个童话(为何不是呢?),关于你的……

悄然的,你曾想去参加一场舞会,

午夜让你释放羞怯的胴体 ,

唯黎明可对它纵情吮吸,

你晃动成串的果实在绽放的

花丛下有一种直觉,告知

乳房应如何化为甜蜜话语,

有人诵吟,

踌躇的脚步点燃你体内的光,

将黑暗引向了地毯。

暗夜的阴影在心上,你无意

在理性的子宫里

判断。

这是一个童话……也许正如此,

你拉开她的衣橱,哦!……

随后关上,在面前你看见

赤身裸体自此四下蔓延,

孤独被遮掩,在你现成的

一袭长裙冒出

蔷薇花丛,蔷薇花丛。

老牧师

——致约瑟夫·瓦西查

我们在查理桥上相遇,天下着雪。

已近二十年没有遇见他。

我是否曾有埋怨?也许吧,不过此刻我感觉欣喜,

当我谈起罪孽,他温和地说:

“是啊,不然在最后的法庭上

我们怎能认出你来呢!”

但这句话也无济于事,他便朗声说道:

“我的孩子,我觉得,最近你的诗行里

在蔑视抽象……你向往纯真

这固然值得赞许,倘若再细微一点呢……

然而你,就好比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而那最冒险的部分,

却不愿听凭神的旨意。

难道你不爱饮酒?”

虽 然

我的爱人,虽然你始终将我躲避,

你却是我恒久的存在,哦,当然!

就如同那瀑布:

尽管流水不断地弃它而去,

瀑布依然在原地等待……

认 知

假如生命顺流而下

死神逆流而上—

我们将无缘见识河口。

假如生命逆流而上

死神顺流而下—

我们就错失了源头。

她曾经问你……

一位少女曾经问你:什么是诗?

你想对她说:你就是诗,哦,就是你,

惶恐与敬畏,

那是对奇迹的见证。

我痛苦地嫉妒着你无上的美丽,

无法亲吻你,亦不能拥你入眠,

我一无所有,而一无所有者又何以相赠,

他只能唱歌……

然而你并未对她表白,你选择了沉默,

而她亦沒有听到你的歌……

情 歌

在我意愿的地平线上

我想扭转你望向原野的目光,

在迎面而来的山中留意画的气息,

你将轻快走入山的阴影。

我想熄灭你脚步的光芒于岩石中,

脚步声将人引入深渊,

如同失去你又接纳你,

如同我拥有了一切。

我想点燃自己的双手,当疲惫

将黑晕涂上你的眼帘,

如同发现你又献出了你,

如同上帝曾一无所有。

天色已晚

天空阴沉,火山口

深渊中的堕落将褶皱拉平。

“何为我心所往的命运?”

与黑暗为敌的守夜人问。

“为何还要苟活?”自杀者问。

“为何要有来世?”才离世的死者问。

天色已晚,那个女人走过来:

“你们谁能够说:即使没有你,

我亦能自己出生。”

声 音

倘若他的孤独可以出声

那孤独必须懂得沉默,

于沧海桑田找寻共鸣

不追问源泉只在乎归宿,

而今他刚刚了结此生,

只为在永恒消亡中超度……

今 日

是夜。吧台边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给你倒酒

困倦渐长……不必言说

素未谋面,一切发生在楼梯上

我们相逢的瞬间:

一个往上走另一个往下……

底下那个是现在的你,

所幸朗姆酒不会发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它尚不是唾沫或尘土

亦不会倾洒向坟墓。

朗姆酒是好东西:你先喝下之后有如

秋天先饮下牛泪红酒再喝烟囱里的葡萄酒

在神的一瞬狂饮……

一瞬?不,永恒而分裂

你清楚,曾爱你的她身处何地

哦,你绝望且奇迹般得知此事

但你带着淫荡的欲求来此,没有过渡

任风景如画也应有倒塌的一座桥梁……

诗人之死

他最后的愿望并不复杂:

孩童恳求一封来自扫烟囱人的信。

他最后的举动十分粗暴:

扔掉医院的床单,

其间夹杂一张跨坐着的女人画像。

他最后的赤裸如此直白:

无人将它亲吻,

甚至连食品券都无意发放。

他最后的眼神如此平淡:

双眼公然沉默,无人敢说:

今年的一切有如虫蠹。

他最后的回忆

来自渺远的某时某地,

某个九月的浓雾清晨,

红褐色的樱桃枝桠

在雾气氤氲中伸展,

永恒无尽且忠诚……

下雨了

雨后天花小坑……

指甲在皺皴的水果上挖出深痕。

牵牛花似子宫一般扭动,

无风的船帆千疮百孔,

甲板上的孔眼,桅杆从未插入。

剧院在没有演出的日子,

种子无翼,子宫无知,

自然的回声里没有孤儿的歌声,

连坟墓都是空穴……

然而(之一)

不必哀叹不尽如意的

你的出生日! 虽然

无法解释,未必是个谜,

别问为什么,去哪里,接下来会怎样!

也许某些东西还没有

名称。也许鲁莽的柔情

渴望被清晰可见。也许

这是一种爱,一种不原谅爱的

爱……然而,伦勃朗的

石膏雕像,那些熟睡的孩子!

秋季(之二)

乡村秋暮,

黄昏暖色泛着情谊……

田野景观里,一对夫妇

显然是在问路。

因为农夫用鞭子给两人比划。

“我爱你,因为——”男人

对名声不好的女人说。

“我记得,”女人告诉男人,

“我家乡有这样的传言,

谁在紫杉树丛下栖息,

谁就会丧命……

我们继续赶路,好吗?”

大雁凌空腾飞,

寒冷让河水清冽。

水鬼走向果园小屋里热身……

失眠时

我孤单一人,绝然孤独,

连黑夜的睡眠都离我而去……

蓦然我听到,不是言语,而是声音,

那声音总是三声叹息

像风和面粉……

“会是什么呢?我没有功夫理会!”

我低语,将葡萄酒淋入头发,

我站起来,裸身摸索,

稍后,凭黑魆魆的手温

我拉开了衣橱……

飞蛾在裙衫上扑腾……

相比我的身体我更像凡人……

弗拉基米尔·霍朗(Vladimír Holan,1905-1980)被誉为20世纪捷克诗坛个性最为复杂的反思型诗人,也是被译介最多的诗人。他创作丰厚,留下14卷诗歌、散文和翻译文集。他擅长将传统抒情与叙事诗交替更迭,而反思是他始终如一的创作特征。

霍朗1905年出生在布拉格,高中阶段开始写诗,毕业后曾供职于养老金研究所,同时学习法律,后提前退休,专门致力于文学和诗歌创作。他在20世纪30年代执着于神秘、晦涩的抒情诗写作,以诗句构建复杂的感知图像,在对立的词义中交织想象。出版有《死的胜利》(1930)《弧线》(1934)《来吧,石头!》(1937)。二战时期他走出孤独,成为第一批表达民族忧虑的诗人。他将强烈的史诗、寓言和双关语元素融入叙事诗,以弘扬民族尊严和自豪感,同时叙写国耻题材的诗歌体短篇故事。1950至1960年代是其创作顶峰期,他从生存和伦理维度思索诗歌的意义及诗人的使命,推出一系列现实与抒情抽象相混合的叙事长诗,《与哈姆雷特之夜》(1964)为其史诗代表作。此外他还书写简短格言般的抒情反思诗,蕴含其中的政治反讽让他成为传奇隐士诗人。《无名》(1963)《启程》(1964)等五部诗集相继问世。

霍朗在1960年代,不仅荣膺两项著名的欧洲文学奖项,1968年被冠以捷克“民族艺术家”称号,1969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的诗句独具想象力画面,抒情大多游离于现实,神秘渗透在字里行间。他的创作呈现哲思、冥想、唯灵的典型特征,平静低沉的声音里透出绝对的力量。他被诗人们称为“词语的炼金术士”,评论家则“以抽象乘方抽象”概括他的创作,而霍朗自喻为黯淡的世界末日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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