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春
2022年法国总统选举尘埃落定,和五年前一样,法国总统选举决胜轮再次上演“马克龙-勒庞”对决,法国人再次选择了马克龙,放弃了代表民粹主义的勒庞。作为20年来法国首位成功连任的在任总统,马克龙的下一个5年总统任期被普遍认为将是充满挑战的。
一场决定欧洲命运的选举
2022年4月21日,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的三天前,德国、西班牙和葡萄牙三个欧洲国家的政府首脑采取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行动:他们在法国《世界报》联名发文呼吁法国人把选票投给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因为他们希望法国人选择一个捍卫“我们共同价值观”的法国,一个勇于支持正义、反抗俄罗斯的法国。外国领导人联手直接介入另一个国家领导人的选举,即使是在取消了内部边界的欧盟也属于罕见的政治现象。同时,三位作者在呼吁中所使用的理由,并不是出于法国内部政治的考量,而是为了“全欧洲”,尤其是面临战争或和平、正义或非正义选择的欧洲。
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4月25日晚间法国大选结果揭晓后,从布鲁塞尔到欧洲各大首都以及主流媒体都长舒了一口气。2022年这场法国的总统选举,早已经被赋予了超越法国一国的政治和价值观意义,而且意义的边界逐渐扩大:无论是如何应对民粹和疑欧势力的威胁,还是如何解決当下的俄乌危机,乃至欧洲和全人类的未来似乎都取决于马克龙能否连任。
法国无疑是欧洲一体化的主导力量之一,戴高乐治下的法国也曾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特立独行,但是这种对于法国和法国领导人的期望即使在冷战期间也未曾出现过。然而法国近年来无论在经济实力上,还是在倡导所谓“欧洲主权”的号召力上,都给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却在突然间被指认具有异乎寻常的意义,可能更因为欧洲人普遍认为法国和欧洲面临着方向性的危机和决断时刻。
马克龙面临的法国挑战
这么看来,马克龙在未来五年中的任务更为艰巨。
法国是马克龙当解的第一道题。马克龙2017年凭借对法国进行“彻底”变革、打破社会阻滞、保护弱势群体的许诺入住爱丽舍宫。然而,马克龙2017年上台后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法国政治、经济、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还曾导致深层次社会矛盾被激化,民意支持率一度跌至23%的历史低点。但他在任期后半程调整施政策略,加之法国经济形势有所好转,最终使他成功连任。
勒庞虽然败选,却有理由认为自己仍旧获得了“胜利”,因为与上一次选举相比,她在第二轮把支持率提高了8%,现在有超过41%的法国选民接受一个极右翼背景的总统。这个发展趋势如果持续下去,谁能保证勒庞不会在2027年第四次参选时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第一位女总统呢?而马克龙本人在总统选举第一轮仅获得不到28%的支持率,第二轮选举在欧洲和法国国内主流舆论一致呼吁“阻止勒庞”的造势下,其对勒庞的领先优势也较2017年选举大幅缩小,而且如果以选民总数作为基准,则只有38.5%的选民选择了马克龙,这是1969年以来历届法国总统最低的得票率。
所以,马克龙在第二任期的第一要务,就是弥合法国社会在他第一任期中愈发加深的种种鸿沟。更令国际和法国国内观察者担心的是,即使马克龙勠力改革,法国的经济力量和马克龙的经济、财政政策能够提供支撑吗?毕竟良好的经济和财政基础是解决社会和政治问题的先决条件。法国恰恰在这一点上并不能令人放心:法国的负债率达到了GDP的115%,虽然在欧盟不属于最高之列,但是法国债务的47.8%掌握在外国债权人手中,这是一个潜在的不安因素。马克龙对于未来的规划,也被经济学家认为是“彻底背离欧盟的财政稳定公约”。
法国面临的欧洲挑战
欧洲,是检验马克龙雄心和能力的第二道题。马克龙最值得肯定的一点,是他始终坚守欧洲立场,没有在民粹主义当道的时代搭乘民粹主义的便车,把一切问题的责任推卸给欧盟。然而马克龙成功连任,并不意味着欧洲将会因此获得进步,而是因为马克龙阻止了勒庞当选,欧洲得以暂时规避勒庞宣称的退出北约、退出欧盟、与俄罗斯合作等风险。
在默克尔去年年底卸任德国总理之后,欧盟事实领袖的位置就一直悬而未决。德国三党联合政府在过去几个月的内政外交表现证明,朔尔茨政府无法承担欧洲领袖的角色,欧洲以及国际观察者的期待自然而然地落在欧盟“法-德轴心”或者“德-法轴心”的另一极法国身上。欧洲眼下并未走出疫情大流行的冲击,经济的恢复面临众多不确定因素,欧盟与匈牙利、波兰等成员国的法治国家标准纠纷仍旧没有解决。与此同时,俄乌冲突上升为压倒一切的最大挑战,战争或和平不但事关欧洲未来数十年的安全构架和整体发展环境,而且也提出了能源供给、通货膨胀、难民安置、供应链安全等当务之急的问题。
法国在2月24日陡然升级的俄乌冲突中毫不懈怠,在外交调停、制裁俄罗斯和援助乌克兰等措施方面都活跃在欧盟和北约的第一线。马克龙在冲突前亲赴莫斯科,冲突爆发后数次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话,促和促谈;法国因为对俄罗斯天然气和石油的依赖程度远小于德国,抵制态度明确;对乌克兰提供包括重武器在内的支持,也没有引发国内的争议。实际上,俄乌冲突爆发对于马克龙起到了间接助选作用,极右民粹阵营的总统候选人泽穆尔和勒庞都因为过去支持俄罗斯的保守主义立场、与俄罗斯维持密切合作而陷入尴尬。
但是令马克龙尴尬的是,他个人的斡旋努力迄今为止并没有收到所期望的效果,他显然并不具有默克尔在欧洲和国际的威望,后者曾经在2015年2月赴明斯克进行彻夜调停,以一人之力促成冲突方达成停火协议。
在欧盟范围之内,有能力提起、推动建设欧洲独立防务能力的国家非法国莫属。但是法国尤其在戴高乐和密特朗时期寻求大国地位的做法,以及政治决策过度集中于总统等制度性特点,包括马克龙本人“北约脑死亡”的断言,也曾给德国等重要欧洲国家留下了“偏见和误解”的阴影,甚至引发“不信任”(德国外交学会语)。因而马克龙宏伟的欧洲蓝图,必须要从在俄乌冲突危机下建立欧洲共识入手。德国的默克尔是寻求“最小共识”、维持现状的政治高手,但是马克龙现在面对的显然是一个比默克尔时代更为严峻的局面,欧洲为应对冲突随时升级或者长期延续而急需战略性思维和果断的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