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朋友圈”

左文

左宗棠一生交友无数，记载有名有姓的达四百余位，但若论其核心“朋友圈”，则寥寥数位。左宗棠与这些重量级好友之交往，是我们认识左宗棠的窗口，亦能带给我们有益的启示。

与贺氏兄弟：知遇之恩，启蒙之师

左宗棠19岁的时候，遇到了46岁的江苏布政使贺长龄，其经纬之才和赤子情怀令贺长龄激赏，当即被收为门生。贺离开长沙前殷殷勉励左：你基础好、天赋高，切不可“苟且小就，自限其成”。同时推荐其到担任长沙城南书院山长的弟弟贺熙龄处继续深造。城南书院乃毛泽东母校“湖南第一师范”之前身。贺熙龄第一次见到左宗棠，便直觉此生“卓然自立”，直呼孺子可教。左宗棠遇名师、读名校，愈加奋发图强，对自己以燕台拜将入相为期许。贺熙龄诗评曰：“六朝花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抱古人情。”

与陶澍：忘年知音，儿女亲家

1837年，左宗棠应湖南巡抚吴荣光之召担任渌江书院山长及主讲，得以结识时任两江总督、后来成为其亲家的陶澍。陶澍回乡，在馆舍见到左所撰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陶见此联对仗工整、含义隽永，并嵌入了自己受道光皇帝14次召见的“旷代之荣”，不禁暗暗引为知音，提出想见楹联作者，孰料心高气傲的左宗棠竟拒不前来。陶澍只得主动拜见，“一见目为奇才”，60岁的陶竟主动提出与年仅27岁的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左以地位、门第不合而婉言谢绝。陶澍说：“左君不必介意，以君之才，将来名位一定高于吾人之上”，仍然坚持自己的婚配之议，左始终不允。三年后陶澍病危，专程函请左来到病榻前，只为托付独子、结为亲家，至诚若此，宗棠应之，成就一段佳话。

与林则徐：旷代知己，风云际会

林则徐早年曾受左宗棠的亲家、两江总督陶澍之提携。后林则徐途经长沙，约请晤见左宗棠，开启了具有历史影响的湘江之晤。此晤，林折服于左之才华，对其“一见倾倒”，此后一直不遗余力向朝廷举荐这位“绝世奇才”，“湘上农人”左宗棠得以第一次进入朝廷视野;此晤，林启发和巩固了左的塞防思想。林认为西定新疆，非左莫属。临别时林亲书一联相赠：“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一传世名言，亦为左之座右铭。林病逝后，左挽曰：“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非旷代知己，断写不出此等心声。

与骆秉章：六年幕府，英名远播

湖南巡抚骆秉章对左宗棠推崇备至，在其力邀之下，左在骆府度过了6年幕僚生涯，骆对其“推诚相与，军事一切，专以相付”，左则锋芒初试，显露出极高的军事和治国理政才能。后左因大骂正二品永州镇总兵樊燮为“王八蛋”被参，咸丰怒而下旨严查，如左确为劣幕，“可即就地正法。”左命悬一线之际，骆秉章为营救他而奔走呼告，几经辗转，最终江苏人、大理寺少卿潘祖荫答应上疏保左宗棠，并因此写下了流传至今的奏疏：“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咸丰看后决定对左“弃瑕录用”，随后左宗棠奉旨随曾国藩襄办军务，一个屡建奇功的左宗棠正式踏上了南征北战的人生征途，而骆秉章幕府正是其漫漫征途的重要起点。骆的极力相邀、高度信任、全力相救，是成就左宗棠传奇一生的关键因素。

与曾国藩：性格迥异，无负平生

左宗棠与曾国藩一生相爱相杀，中间甚至一度八年不通音讯。有人将曾、左结怨归因为出身，曾乃进士出身，左仅举人，自诩为“今亮”的左有所不服;有人归因为朝廷不公，左平定新疆后，慈禧认为左为曾所荐，曾克复金陵仅获封侯，于是封左为一等恪靖伯，以示稍亚于曾，左对此不满;还有人认为左、曾不和是一出双簧戏，以免满清朝廷猜忌汉大臣而故意造成湘军将领不和的假象。关于曾左失和的真实原因，笔者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二人性格迥异使然。清史学家萧一山认为“国藩以谨慎胜，宗棠以豪迈胜”。左以真实自我示人，曾以超我形象示人，两人血型气质迥异、言行风格大异其趣。但正如左所言：“吾与侯所争者国事兵略，非争权竞势比。”即便相互弹劾，也都开诚布公，上折子的同时给对方抄一份，绝不两面三刀。而在平乱驱寇一类的大是大非面前，二人更是默契配合、鼎力相助。事实上，他们在人格上始终惺惺相惜。曾评价左：“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为国尽忠，亦以季高为冠。国幸有左宗棠也。”左挽曾曰：“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與胡雪岩：政商之间，泾渭分明

一般认为左是胡的政治靠山，胡是左的财政金主，但此种判断仅为表象。当年左军饷无着，胡奉上20万石大米，为其解燃眉之急。自此，从西北平叛到收复新疆再到洋务运动，胡都俨然左之财政兼后勤部长，左亦称赞胡“实属深明大义不可多得之员”。胡得以迅速崛起。但胡的悲剧在于：左根本没有把他当作具有人身依附关系的部属而与其同流合污，有三点为证：一是左对曾经的部属如新疆巡抚刘锦棠、山东巡抚张曜、陕西巡抚刘典等均管束甚严，这些人也均以清廉官声名世，但对大发国难财的胡雪岩却不加申饬，对其奢靡生活亦不加规劝，还在家信叮嘱儿子对胡雪岩“广置妾媵”等情状，“不宜向人多言，致惹议论”;二是左自始至终不从胡处获取私利，左的书信中就有退回胡所送“金座珊瑚顶并大参”等贵重礼品的记载;三是当清廷下旨催促左查清胡犯案事实时，左迅即派人查封了胡在杭州的当铺、商号并第一时间奏报朝廷。胡贪欲太甚、损公肥私终致身败名裂，左用其长而避其浊，泾渭分明，不为所累，实乃典范。

从左宗棠的核心“朋友圈”可以看出，他对值得一交的朋友是多多益善，否则宁缺毋滥，具有十分鲜明的交友观。

左宗棠曾为儿子划出严格的择友标准，“诚实”为其一：“同学之友，如果诚实发愤，无妄言妄动，固宜引为同类”;“端正”为其二：“结交端正人士，为终身受用”;“廉干”为其三：“好便宜者，不可与之交财”。但仅有“廉”不够，还得有真本事，因为“不廉固无足论，徒廉亦无足取”，故重其“廉干”，既要廉洁又要能力突出，“至交友，必择胜我者”。

左宗棠认为朋友尚“真”，“多狐疑者，不可与之谋事”，他用“居心宜直，用情宜厚”来诠释 “真”，这与孔子的 “友直，友谅，友多闻”的交友之道一脉相承。曾国藩这位“诤友”死后，左宗棠对其后人悉心关照，极力扶持。曾之女儿曾纪芬称左“心慈重情”，对其丈夫聂缉椝悉心栽培，至先后担任三省巡抚。左宗棠收复新疆衣锦还乡时，路过曾文正公祠，恭恭敬敬对曾国藩塑像行跪拜之礼，直呼：“涤生啊，生前哪得有此！”此间真情，可见一斑。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左宗棠主张朋友之间的交往以“清”为要，这与他“以勤为本、以俭养廉”的为人之道、 “不积私财、廉洁自律”的为官之道、“不想因贪图一根丝线、一粒粟米玷污名声”的名节之道是高度契合的。因为性格刚直，锋芒毕露，左宗棠遭遇非议和弹劾不计其数，但唯独没有“朋党”“贪污”的指控。

（舒畅摘自《生活潮》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