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
杜瑞,男,北京人,国际关系学院法学院,本科,研究方向:中国法制史、法治教育。
[ 摘要 ]
“十四五”规划指出:打造数字经济新优势,催生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壮大经济发展新引擎。伴随着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互联网平台企业在巨量数字金融资本的投入中再次迎来爆发式成长。平台经济“利维坦”在多重作用的交织下生成,并对行业内劳动者的基本权利保护提出了系列要求与挑战。本文试析平台劳动关系下劳动者的多重风险并给出相应建议。
[ 关键词 ]
互联网平台经济;数字经濟;劳动关系;金融资本;“利维坦”
中图分类号:F72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2.02.008
1 “数字利维坦”的生成及其风险
1.1 土壤:中国数字经济环境
2019年8月1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促进平台经济规范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指出:“互联网平台经济是生产力新的组织方式,是经济发展新动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部长赵昌文于《学习时报》刊文,开篇即明确平台经济之定义:“平台经济是一种基于数字技术,由数据驱动、平台支撑、网络协同的经济活动单元所构成的新经济系统。”自此,“平台经济”应运而生。
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基于数字技术的新经济系统自出生以来,就注定与象征着资源以史无前例的速度配置、再生的“数字经济”深度耦合,并在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中获取难以想象的巨量加速度。2020年,我国数字经济增加值规模超过了19万亿元人民币,占GDP的18.8%;我国数字经济已达到了39.2万亿元,占GDP的38.6%。
作为经济复苏、推动转型发展的重要抓手,数字经济在发展经济和促进就业方面有着重要贡献,也带动我国平台经济迎来了新一轮发展高潮。然而,部分掌握领先数字技术的头部互联网企业却逐渐迷溺于数字金融资本,漠视社会责任,并在劳动关系领域激化了包括“去劳动关系化”年龄歧视、算法控制等一系列矛盾。
如今,平台经济已然成为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仍具有广阔的市场发掘空间。值此扩张阶段,数字经济生态仍源源不断地为其注入金融活水,这种现象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因此,必须在大力促进数字经济继续稳健发展的同时,通过优化治理手段、完善治理制度正确处理数字平台经济下的各种劳动关系矛盾,为中国经济发展、世界经济复苏提供强劲动力。
1.2 “利维坦”:数字平台经济的“战争状态”
自2017年起,伴随着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扶持政策,平台企业在“风口”上迎来了爆发式增长与高强度的市场竞争。这直接吸引了既有互联网巨头的争相注资,并在鲸吞中形成了极少数企业控制大部分资源的行业生态。
一方面,伴随着政策支持与技术优势,平台企业凭借对社会资源尤其是数据的高度整合为消费者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以“国民APP”大众点评为例,在其与互联网企业美团于2015年10月合并为“美团大众点评”后实现了自身的平台化建设,前所未有地扩展了自身的业务版图。预订酒店、选购商品、在线排队等业务与民生耦合,甚至开始出现依赖于大众点评APP的职业。另一方面,巨额资本的流入冲击了原有平台的运营方式——本来各具特色的平台迅速同质化。“美团大众点评”成立后三个月,2016年1月,互联网巨头腾讯领衔十家投资企业帮助其完成了33亿美元融资。2017年10月,腾讯再次领衔8家投资企业帮助“美团大众点评”完成了40亿美元的融资,其估值随即突破300亿美元。2018年至2021年三年间,腾讯再次领衔对美团投入115亿美元的融资,也完成了对于美团股权的扩张。
如此生态,是将平台企业送上“风口”的真实写照。由于数字经济行业对于保障人民群众日常生活质量,促进国家就业态势稳中向好具有重要作用,世界金融资本市场普遍对中国平台企业抱有巨大信心。但是,这种期待带来的流动资本并没有促使互联网企业馈利劳动者,反而是加剧了“996”“007”等现象的产生。掌握了数字经济核心技术如算法的“巨头”们沉溺于资本市场的经济利益之中,激化了包括“去劳动关系化”“年龄歧视”“算法控制”在内的一系列劳资矛盾,新的就业不平等正在产生。这里说的“利维坦”,便具有了双重内涵:这既是一种企业连同其劳动者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让渡基本权利形成的经济秩序,更是一种逐渐摆脱了劳动者限制的巨兽。
1.3 链条:传导中的劳资关系
基于上述各种分析,我们得到了一个真实存在着的嵌套“利维坦”模型。在以“平台”为构成要件的数字经济市场中,“利维坦”这只巨兽并非以单一的面孔作用于劳资关系,而是在金融资本—平台企业(用人单位)—劳动者的传导链条中发挥着多层次的复合作用。
长期以来,人们用嗜血的鲨鱼比喻金融资本的贪婪与凶猛。在嗅到利润的血腥后,几乎绝对理智的资本必定一拥而上,最终造就了腾讯4年豪掷155亿美元的“奇观”。笔者根据公开数据绘制了“由腾讯投资领衔对‘美团大众点评融资额及其相应企业估值条形折线统计图”如图1所示。
直观地,伴随着单轮融资额逾百亿的持续性投入,“美团大众点评”的企业估值一路高歌猛进,在五年之内达到了2016年第一轮融资估值后的574%。难以否认,上文所言在自然状态下由初创企业掌握的先进算法技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服务于资本是不可逆转的趋势。特别是在资本洪流“脱实向虚”的进程中,虚拟经济对算法的需求只会愈演愈烈。
究其原因,无非是在数字经济初创的自然状态下,雨后春笋般大量萌发而又极度纤弱的互联网小微企业如“大众点评”案例一般被卷入了“任何人对任何人的战争状态”。在这种极端的市场竞争中,“赢家通吃”的丛林法则与对先进算法极端依赖的现实条件相互叠加。由于金融资本自身趋利避害的天性,这种叠加带来的风险与成本终究会转嫁给劳动者与用户埋单。因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互联网企业,尤其是互联网平台企业长期以来是劳动关系矛盾的重灾区了:劳动者们从没有共享企业发展带来的巨大红利,而是造就了福布斯富豪榜上企业主的狂欢;劳动者们在“996”“007”中一次又一次吞下因国际形势变幻、经济下行压力增强带来的苦果。
在双重“利维坦”下,不受控制的巨兽将劳动者们拖入了从未设想的深渊。殊不知,今日以平台经济为代表的互联网经济,也曾经呈现出天堂般的图景。
2 平台劳动关系下劳动者的多重风险
2.1 触不可及的精英蓝图
在互联网平台劳动创生初期,几乎与时下大众媒体上对“算法操控”的批判完全相反,资方和大众传媒为其打造的话术曾勾勒出一幅劳动乌托邦式的蓝图:劳工与平台之间之所以不产生传统的劳动关系,是因为双方是更为自由的平等协作关系;算法规则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规划劳动过程,劳动者不仅多做多得、绝对公正,更可以选择随时关闭APP,根据需求规划个人时间,“網络化的流动雇佣比工业体系更自由”。
2.2 异化:数字经济劳动关系中的劳动者窘境
在触不可及的精英蓝图背后,是生产要素作为经济学核心范畴的基本逻辑。在平台经济调配社会资源进行生产时,其主要生产要素无非资本、数据、信息。而劳动者不可能在此任何一方面同用人单位对抗,企业始终在生产过程中占据支配地位。因此,所谓精英蓝图中“用人单位与劳动者的关系是合作者而非上下级”的表述本身是一个伪命题。
不仅如此,在层层传导的压力链条中,平台企业在金融资本与劳动者两端之间从来不会中立。就当前已经发生的种种劳资矛盾而言,为追逐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平台滥用自治算法对劳动者进行严厉控制、惩罚甚至剥削的情况已是十之八九。当算法滥用成为平台实现纵向控制和剥夺性滥用的技术手段,“困在996里的程序员”与“被困在算法里的骑手”的悲剧必将重复上演。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平台企业的收钱方式:“低绩效”还是“高佣金”?这是一个问题。
这也无怪乎我们可以在种种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劳动关系案例中看到熟悉的名字了——在2020年4月,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官微发布“讨贼檄文”:要求美团外卖平台立即取消独家合作限制等其他垄断条款,并控诉其明显超出合理范围的天价佣金。还有消息称,美团外卖平台滥用自治算法对“佣金”进行核算,压缩送餐时间,危及骑手安全,“被困在算法的骑手”一跃成为受到社会关注的焦点问题。
与此同时,对劳动者的异化手段也在迎来“进化”:从对以程序编纂者为代表的劳动者实行算法监控、压缩劳动者合法休息时间等基本劳动权利;到对以外卖骑手为代表的平台经济参与劳动者的“佣金”核算,我们可以看出,数字经济巨头已经开始在那些尚未做出细致法律约束的角落利用基本立法精神对劳动者进行剥削。在美团的“佣金核算”机制中,其先用垄断地位迫使劳动者与其签订多方劳动关系合同,令劳动者“合法让渡”权利;而后再以“意思自治,责任自负”的名义对抗劳动者的维权行为——仅仅站在维权可能性上看,普通劳动者们试图在由巨额资本聘请的专业律师拟定的劳动合同中寻找破绽的尝试,无限趋近于徒劳。
2.3 诡雷:隐而未发的膨胀风险
事实上,上文所言的“进化”已经产生了大量变种:从“保证不错过任何一条上司指令”的企业内网系统;到“随时随地检查员工是否‘已读不回”的钉钉应用程序,本质上都是以“意思自治”为名,是对劳动者权益底线的试探。正如地缘政治学中的“切香肠”战术:少一点儿,再少一点儿,直至你一无所有。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手段存在系列共性:从所谓“法理基础”上而言,都是基于劳动者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中让渡的各种权利;从软件开发上而言,都是基于互联网平台企业先天的技术禀赋;从实际适用上而言,都是基于员工本人提供的个人数据甚至隐私信息。这一系列共性,为本文论述的种种恶性生态带来了进一步膨胀,并可能最终影响我国经济稳步增长的系统性风险。
第一,员工权利的被迫让渡引发算法权力滥用风险。如上文所言,平台企业因以算法为代表的强技术优势而生。自治算法作为平台企业内部管理的技术手段,其滥用必然导致用人单位对劳动者的权利侵害。从算法的基本原理而言,其从物质世界的运行中总结规律,将规律模型化,将算法代码化,模型算法化,代码软件化,从而用软件不断优化物质世界运行。在数据输入和输出的环节之间,存在以“算法黑箱”掩盖算法滥用的空间。由于此类平台企业自治算法极高的专业门槛和国家公权力对算法权力监督的缺位,造成了普通劳动者客观上丧失了此阶段的维权可能。
第二,企业技术禀赋加深数据鸿沟,“平台独立王国”成型风险加深。由于当前主流互联网平台企业使用的算法自身带有的自主学习能力看,算法输出结果的外观正愈发难以预测。这与“算法黑箱”产生的风险互相耦合,进一步导致算法决策机理越来越难以为劳动者所理解,平台已经具备了借由技术屏障打造外部力量难以深入的“独立王国”的基本条件。
第三,员工被迫提供个人数据,加深用人单位自治权滥用风险。需要指出的是,用人单位在与劳动者签订劳动合同的瞬间,即事实上永久拥有了员工被迫提供的,包括隐私信息在内的个人数据——无论员工是否离职,其个人数据都将永久存放于企业服务器中。在员工就职于用人单位期间,其行止完全暴露于用人单位的算法监控之下。这使得用人单位对劳动者的评价、处罚趋于随意和严苛,用此类直接影响劳动者收入的控制方式加剧异化,并将自治权滥用扩大为恶性常态。
3 结语
在本文的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平台经济“利维坦”在宏观经济环境与微观行业生态两个维度的形成过程。就其风险而言,无论是借由“黑箱”达成的算法滥用,还是我们正在面临的平台企业恐成“独立王国”,实际上均可以加强法律监管,归置数据使用的方式予以规避。
但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的细化并非是万金油般的灵丹妙药。我们亦须通过加强制度建设、完善监督管理、建立多层次的社会保障体系、完善行政法规保护、发挥工会作用等多措并举,方能在对当前平台经济发展态势的扬弃中形成风清气正的行业秩序,打造合法合理的、具有充分人文关怀的平台企业用工环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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