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程设置视角的“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创新路径

曾岑 谢沁颐

【内容提要】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程度加剧，我国的老龄化问题也愈发严重，过度老龄化带来的社会问题逐渐浮现。在此背景下，“银发题材”成为众多综艺节目创作者聚焦的领域，优质节目的稀缺使“银发题材”综艺节目拥有巨大市场;另一方面，创新难成为创作者面临的最大问题。本文基于“议程设置”理论，通过对《忘不了餐厅》系列节目文本的质性分析，梳理其对阿尔茨海默病的传播方式，以此探寻“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创新路径。

【关键词】银发题材  综艺节目 创新  《忘不了餐厅》

一、“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创新路径研究的现实背景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七次人口普查的结果，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有2.6亿，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达1.9亿。①人口老龄化程度加剧，让老年人成为越来越多节目制作者的目标受众，“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制作也成为策划者们频频涉足的领域。与此同时，国外部分“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如美国的《小小大明星：永远年轻》、韩国的《奶奶啊一起上学吧》、爱尔兰的《拜拜老房子》、澳大利亚的《我的老室友》和波兰的《爱情疗养院》等，因为收视数据可观或是在节目模式交易市场大获成功，引来很多制作者艳羡的目光。因此，“银发题材”综艺节目成为众多节目策划团队的发力点;而研究“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如何创新，不仅有助于相关节目的研发，对于传递“积极老龄化”观念，帮助老龄受众建立不惧老、不畏老的心态也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相对而言，最受好评的当属从韩国购买版权、本土化制作的两季《忘不了餐厅》，该系列节目由腾讯视频、恒顿传媒和瀚纳影视联合出品，在腾讯视频播出，通过邀请5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到一家名为“忘不了”的餐厅做服务员，记录他们与食客的互动的节目形式，帮助观众了解认知障碍、关爱老年群体。第一季的豆瓣评分为9.1②，第二季更高达9.3③，第三季《忘不了农场》刚开播，豆瓣尚未开分，但社交平台已有很多好评，是近几年本土“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口碑翘楚。该系列节目如何将“银发”“疾病”“衰老”等议题创新融入节目并激发起广泛的情感共鸣，以及它给综艺节目创作者有何启示，便是本文试图探寻的答案。

二、“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创新路径研究的理论依据

本文用以分析的理论依据是“议程设置”理论。该理论认为，媒介内容不是对外部世界的“镜像”呈现，而是媒介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对现实世界的信息进行筛选和加工，并赋予新的结构，通过“事实报道”的方式提供给大众。对于受众接收到的信息或是关注到的社会议题，传媒给予的强调越多，公众对该问题的重视程度也就越高。④虽然议程设置理论关照的是传播媒介形成社会议题的一面，而不是研究其反映社会议题的一面，但无论在哪个国家和地区，起源于民间、具有广泛社会关注度的重要问题最终登上传媒“议程”的情况都是常见的。议程设置理论早期多被用于分析新闻生产，但是随着媒介形态的发展，节目样态的更新，该理论已被运用于分析更加宽泛的媒介内容，例如各类综艺节目。

具体到本文的研究对象《忘不了餐厅》系列，其版权虽购自韩国，但其反映的问题与我国的现实情况高度匹配：《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报告2021》研究团队2020年开展的一项全国性横断面研究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群中有983万例阿尔茨海默病患者。⑤另一项全国性的研究显示，2015年，我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年治疗费用为1677.4亿美元，且患者的治疗成本正逐年上升，预计到2050年将高达18871.8亿美元。⑥尽管如此，我国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率和治疗率仍然偏低，并且公众对此的认知较为匮乏。

《忘不了餐厅》的创作团队在前期调研中发现，很多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属，常常在老人走丢后，才意识到要带他们去医院检查，导致该病的漏诊率高达70%。他们迫切地觉得，“应该做这样一件事，让大家知道，对待认知障碍应该早筛查、早干预、早治疗。⑦”团队正是基于这一出发点，将阿尔茨海默病的相关信息进行筛选和加工，通過节目的环节设置和视听元素设计，来唤起观众对阿尔茨海默病相关议题的关注和重视。主创团队更是在录制前集体接受了专业培训，学习如何与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相处，这提高了团队的专业性，让最终呈现的节目可以更好地传递团队“设置的议题”。

三、“银发题材”综艺节目《忘不了餐厅》的文本分析

根据“议程设置”理论，大众传媒不仅是重要的信息源，而且是重要的影响源。受众在媒介上接触的信息越多，受媒介的影响就越大。《忘不了餐厅》团队对阿尔茨海默病这一议题进行了调研，得出的结论是，“遗忘”是普罗大众对这一疾病最直观的印象。于是，他们将这一元素多样化运用，通过节目叙事、科普视频、视觉标识等方式，让观众对阿尔茨海默病有了更深入、更科学的了解，提高了对该议题的关注度。

1.精心剪辑 以“遗忘”叙事呈现疾病主题

许多人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认识还停留在“老年痴呆”这一描述的层面。实际上，阿尔茨海默病最常见的症状是记忆障碍，这也是节目名称《忘不了餐厅》的源头。为了突出这一信息，节目组在素材的剪辑和呈现方面可谓下足了工夫。

第一季第三期节目有这样一个片段：小敏爷爷亲自写信给一位曾共事50年的老朋友，邀请他来忘不了餐厅吃饭。可老朋友来到餐厅后，阿尔茨海默病导致的记忆障碍，使他竟然没能认出老朋友，经过店长的多次引导和和老朋友的反复确认，小敏爷爷才知道眼前人竟是自己亲自邀请的老朋友。这个片段不仅让弹幕被“泪崩”“受不了”等字眼刷屏，更让观众对阿尔茨海默病导致的记忆障碍有了更具象的认识。

更催人泪下的还有第二季中繁漪奶奶的故事：她的老伴是她的初恋，被她形容为“个儿也帅，长得也帅”。两人结婚后，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相爱了一辈子，奶奶回忆起老伴，脸上永远带着甜甜的笑，“他打排球的，球打得可好了，现在也经常和朋友一起玩”——当观众们还沉浸在“这是什么神仙爱情”的感慨中时，真相猝不及防地来临：奶奶的老伴早在2004年就去世了，但在奶奶的记忆和叙述里，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类似小敏爷爷和繁漪奶奶的故事这种体现“遗忘”的段落，第一季节目共出现了28次，第二季更是出现了40余次。换言之，两季《忘不了餐厅》，每期节目都通过三到四个真实的“遗忘”片段，叙述了患者“记忆障碍”的故事，呈现了阿尔茨海默病这一令人揪心的主题。

2.知识科普 以专业资讯增强传播效果

在忘不了餐厅，每张餐桌上都有一张印着“进店需知”：在中国，每10个老人中就有1个认知障碍患者，其中超过半数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每隔3秒钟，世界上就会多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假如您或您的家人突然被确诊为认知障碍怎么办？负责为您点单的服务员被确诊为认知障碍。他们可能很健忘，但是他们在为您点单和与您交流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您在点餐和用餐过程中有任何疑问，不要犹豫，欢迎随时向我们咨询。”

进店的客人和观众通过这段文字，会对阿尔茨海默病有一个初步的认识，随着节目的推进，还会对此有更深的了解。第一季中，一位客人担心父亲不与人交流、不愿出门的习惯会增加患阿尔茨海默病的风险，作为过来人的“公主奶奶”给他支招，儿女要尽量抽时间主动陪父亲出门，甚至可以直接给父亲报个班，增加他参与社交活动的机会。

对比第一季的“过来人分享”，第二季的处理方式更为精妙。个性要强的朴爷爷知道自己得病后，天天担心，总是借酒浇愁、发脾气。资深社工给出了专业的指导：认知障碍老人在面对生疏和复杂的事务时，容易出现疲乏、焦虑和消极情绪，到陌生环境很容易发生错乱和断片。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分散老人的注意力，例如通过小问答训练让老人认同自己所处的空间，鼓励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或是积极向他寻求帮助，提升他的自我价值感，通过各种方式告诉老人：你是被我们需要的，你非常重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改善或延缓阿尔茨海默病的病程。这样的内容选择和呈现方式，很好地传递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科学常识。

此外，节目还邀请了国内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顶尖专家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内科荣誉主任贾建平教授录制讲解视频，放在节目的结束段落：视频内容包括“什么是认知障碍？”“如何应对认知障碍？”“为什么会得认知障碍？”等。其实电视和网络平台一直不乏类似的科普视频，但是将其放在综艺节目的片尾，有助于受众在情感被打动的时刻主动接收相关资讯内容，增强内容的传播效果，提升节目的资讯价值。

3.专属包装 以视觉元素强化受众感知

在节目包装方面，栏目组采用了汉仪字库推出的“汉仪阿尔茨海默病体”。这款字体将黑体和宋体结合，并对笔画进行删减、简化和变形，营造出一种破碎化的风格，直接体现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认知能力和记忆力衰退的现象。《忘不了餐厅》不仅在正片包装中大量使用了这一字体，还将其用于餐厅服务员的姓名牌，通过字体的破碎化风格强化受众对阿尔茨海默病的感知。

节目中，团队以角标字幕的形式设计了“忘不了小贴士”，对正片出现的专业术语进行补充解释，帮助观众了解疾病和相关症状，或是提供一些延缓老年人记忆力衰退的建议。第一季节目，“忘不了小贴士”共出现了33次，第二季则出现了27次，这样的包装强化了节目团队希望传递的理念：“你可以忘记全世界，我不想忘记你”。

四、“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市场现状与创新路径

1.“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市场现状：受众人数多、优质节目少

随着我国进入老龄化社会，老龄群体基数庞大且增长速度快，增长高峰时间持续较长。⑧这决定了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以老年群体为主打目标的节目将拥有可观的受众基数;与此同时，因为老年人居家时间长，收看电视的频率高、时间长⑨，即便新媒体终端的普及和使用门槛的降低，让很多老年人开始习惯通过电脑终端或是移动终端观看节目，但整个市场对“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需求有增无减。

与巨大的市场需求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国综艺节目数量和种类日增，但聚焦“银发题材”的却鲜见，优质的“银发题材”综艺节目更是寥寥。

笔者粗略统计过，国内目前与“银发”群体相关的综艺节目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种是“银发”群体作为节目主体、从老年人的视角出发，利用各种元素充分展示老年群体的特征来设计制作的综艺节目。如本文的分析案例《忘不了餐厅》系列，围绕的是阿尔茨海默病这一老年群体关注的健康议题;又如中老年人在网络新生代的带领下感受新兴事物、体验潮流文化的《花样新世界》，关注的是“银发”群体弥合代际信息差异的议题;还有湖北经视的《桃花朵朵开》，聚焦的是中老年群体的情感需求与婚恋选择议题。

另一种是以家庭生活问题、代际沟通问题、子女婚姻问题为议题策划制作，受众包括但不限于“银发”群体的综艺节目。如《带着爸妈去旅行》《我最爱的女人们》《中国新相亲》《女儿们的恋爱》等。在这些节目中，老年群体以嘉宾的身份出场，或是作为被凝视者，或是作为子女婚恋问题的意见参与者，都是以綜艺节目副线的定位而非节目主体存在的。

无论上述哪种类别，现有“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相较于其他类别的综艺节目来说，节目知名度和热度都不算高，优质节目的数量也较少。这也意味着，“银发题材”综艺节目还有很大开发空间和很多可用元素，是一片待开垦的沃土。

2.“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创新路径：关照现实、放眼全球

《忘不了餐厅》系列的制作团队聚焦老年群体最关注的健康问题，并细化选择了阿尔茨海默病作为切入议题，在此基础上展开调研，深入了解阿尔茨海默病的相关信息，以及患者的特征和面临的痛点，以平等的视角、温暖的姿态将其元素融入节目，同时辅以科普，使观众在产生情感共振之余，更愿意主动地接收相关资讯，使节目既取得了很好的市场反响，也有极高的人文价值。这提示综艺节目创作者，在研发节目时，首先应当根植现实，从真正深入了解“银发”群体的需求开始，探索老龄群体的生活痛点，从他们的真实生活中挖掘节目元素，寻找观众能同理共情的切入口去策划节目，才能让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

虽然《忘不了餐厅》系列通过“遗忘”这一元素较好地呈现了“银发”群体的健康议题，但需要指出的是，中国数量庞大的老年群体，实际上存在着极高的异质性，不同地区、不同年龄、不同生活环境的老人，生活状态和面临的问题也各不相同。放眼现实，还有很多老年人的生活丰富多彩、温馨美好，与社会的接轨程度也今非昔比。全面看待和理解“银发”群体的异质性非常重要，这不仅能帮助我们看到老年人真正的生活状态、生活需求，也能让我们在策划“银发题材”综艺节目时，找到更多更好的切入口，更好地反映老年人所面对的问题。

另一方面，《忘不了餐厅》虽是一档从韩国购买版权的综艺节目，但其制作过程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包括叙事内容的呈现、店长嘉宾的选择、汉仪阿尔茨海默病专属字体的运用等，使其更贴合中国的文化语境，精准击中了中国观众的喜好，取得了极好的传播效果。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的综艺节目创作者在学习海外节目模式时，很容易面临抄袭的指控，陷入版权问题的争议。一个值得可供商榷的例子是B站2021年9月推出的节目《屋檐之夏》，该节目以忘年共居观察纪实真人秀为定位，从节目模式的角度与澳大利亚的代际实验类真人秀《我的老室友》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在后者的基础加入了国综擅长的“观察室”元素，让节目内容呈现有了更丰富的维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以理解为本土化创新的一种尝试，并没有一味照搬照抄别国的节目模式，但其基本设定的雷同，却是这档宣称原创的节目无法回避的问题。总的来说，人口老龄化是全球共同的现象，对老龄群体的关照自然也会体现在世界各地的节目创作中，对于“银发题材”综艺节目的创新而言，我们的创作者需要在放眼全球学习的同时，小心把握参考与抄袭的尺度。

五、结语

两季《忘不了餐厅》和播出中的第三季《忘不了农场》节目是极富巧思的，带给受众很多欢乐和感动，更重要的是，它通过精心的内容筛选和环节设置，提高了大众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认知，让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乃至整个“银发”群体获得了更多关注——一档综艺节目的成功，不仅体现在收视率或是点击率数字上，更可贵的是，它能让受众在笑过、感动过后，还能反复回味并产生更深刻的思考，带来更广泛的文化价值。

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媒介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数量日增的“银发”群体，在健康、娱乐、经济、生活等方面将面临更多更新的问题。我们的节目生产者应该提高对“银发”群体的关注度，深入了解和回应他们的生活痛点、重视和满足他们的文化需求，从中寻找适合的“议题”，从代际沟通、人文关怀、社会关注等角度进行策划并在节目中“设置”，这不仅有助于开拓“银发题材”题材综艺节目的广阔市场，而且可以更好地向大众宣传“积极老龄化”理念，帮受众建立不惧老、不畏老的心态，为老龄化社会的来临做好准备。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20年度项目《文化记忆视角的“粤语讲古”艺术家口述史研究》（GD20LN12）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国家统计局.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情况[R].北京：国家统计局，2021

②豆瓣电影.[EB/OL].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30474718/，2022-1-10

③豆瓣电影.[EB/OL].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34894506/，2022-1-10

④郭庆光. 传播学教程[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214.

⑤任汝静，殷鹏，王志会，齐金蕾，汤然，王金涛，黄强，李建平，谢心怡，胡勇博，崔诗爽，余小萍，朱圆，刘馨雅，朱怡康，林绍慧，王怡然，黄延焱，胡以松，王学锋，王鸿利，褚敬申，王颖，李春波，周脉耕，王刚.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报告2021[J].诊断学理论与实践，2021，20（04）：317-337.

⑥Jia J，Wei C，Chen S，et al.The cost of Alzheimer′s disease in China and re-estimation of costs worldwide[J].Alzheimers Dement，2018，14（4）：483-491.

⑦曾索狄.《忘不了餐廳》制片人：“宝藏老人”值得被“看见”[N].新闻晨报，2019-5-17

⑧周国强. 老年电视节目市场广阔[J]. 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7（06）：4.

⑨曹晚红. 老年人的收视行为特征与老年节目受众定位[J]. 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0（05）：17-19.

作者简介：曾岑，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澳门科技大学传播学博士生;谢沁颐：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

编辑：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