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欣 吴昊 赵笑涵 曾雨卓
黄鹤楼众多的文学资源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研究对象。本文着眼于表现黄鹤楼四季的诗文,选择其中的代表性文本,展现黄鹤楼中的风景人情。读者不仅能欣赏到文人墨客笔下黄鹤楼的四季风景,了解当时黄鹤楼中发生的事件,还能体会到历代文人蕴藉其中的多样情感。本文为游客体验黄鹤楼景区提供文化视角,也为黄鹤楼公园的创新性发展提供可参考素材。
目前,以黄鹤楼诗文为对象的研究方向有:诗篇鉴赏、文本接受、存史和考证,如张道元的《〈黄鹤楼〉的“四美”赏析》主要从美学范畴鉴赏崔颢的黄鹤楼诗;李铭泰的《明清时期对崔颢〈黄鹤楼〉接受研究》从“格调”“神韵”等方面研究明清时期崔诗的接受;冯天瑜主编的《黄鹤楼志·艺文篇》分类精选了历代黄鹤楼艺文作品,呈现了黄鹤楼的整体文化面貌;王兆鹏、邵大为的《宋前黄鹤楼兴废考》依据史料和文学材料,考证了黄鹤楼的始建时间和宋代及之前的盛衰兴废。本文以这些研究成果为基础,研究抒写黄鹤楼四季的经典诗文,描绘四季黄鹤楼的风景特色,讲述黄鹤楼中发生的文人故事,使其不再仅仅是景区四季牌坊处的静态景观,而是生动鲜活的人文活动,从而提升游客登览黄鹤楼的文化体验感,同时以四季中的黄鹤楼为中心,让游客体会历代文人留在此间的至深情感。
一、春:烟花三月下扬州
唐代大诗人李白为黄鹤楼创作了很多诗篇,与春天的黄鹤楼也有独特的缘分,如《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便是一首家喻户晓的诗。本是襄阳人的孟浩然要东游吴越一带,而到处漫游的李白正相对固定地居住在今湖北安陆境外,当孟浩然途经江夏时再次与老朋友李白在黄鹤楼相会,临别李白写下这首送别诗,在一片茫茫的春水孤帆中道出离别的不舍与怅惘,更借以想象扬州春天烟花烂漫之景,对朋友的此次旅程寄予美好祝愿。对于唐代崔颢的《黄鹤楼》,很多人只知其诗,而忽略了崔颢写下这首诗时所在的季节,减弱了对整首诗环境背景的理解与感受。虽然从这首诗中不能明确看出所处季节,但从颈联“芳草萋萋鹦鹉洲”一句可推测,此时并非秋冬两季,而“萋萋”所在的其他诗句,如“萋萋麦陇杏花风,好是行春野望中”“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都无一例外是春景,由此推测,崔颢这首诗极有可能是在春天的黄鹤楼上望景色怀乡。有的版本当中,“芳草萋萋鹦鹉洲”又作“春草萋萋鹦鹉洲”,更证实这一观点。所以,“悠悠白云”“历历晴川”“萋萋芳草”都是春天的景象,诗人在尾联所抒发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思乡之情更是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春愁。
二、夏:凭栏十里芰荷香
夏天的黄鹤山旖旎清凉,我们可以同宋代诗人黄庭坚一起,在他的四首《鄂州南楼书事》中追寻夏日的别样风光。虽然南宋后期黄鹤楼倾圮已久,但黄鹤山顶上的南楼却自北宋元祐年间鄂州知州方泽重建之后,与北榭成为当时黄鹤山上最著名的景观。只见诗人在南楼上凭栏而望。楼之高,黄庭坚这样夸张道:“南楼盘礴三百尺,天上云居不足言。”眺望远处,山光与水光接连一片,近处,辽阔的水面上菱角、荷花盛开,淡淡的芰荷香味仿佛能飘散在十里之外。晚上,清风与明月也好似无人看管,一并钻入南楼,使其成为纳凉的好地方。而身后能容纳十来位嘉客的画阁内,觥筹交错,两边的明亮的轩窗透着淡淡的明月光也透入习习微风,使人感到凉爽惬意。黄鹤楼的夏日景象,在元代曾任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余阙的一首《黄鹤楼》中,也能觅得一二。在他的诗里,红色的鸟伫立在雕花的栏杆上,深井旁绿荷竞相绽放,能在晴空中欣赏这夏日黃鹤楼的美景,真乃“轮奂信美哉”。
三、秋:若绣若碧,若紫若朱
秋天是黄鹤楼上赏美景宴嘉客的好时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深秋时节登上黄鹤楼,在凄凉悲切的商声与管弦声中,看到远处淼茫的水天相连一处,俯视近处,仿佛江面上白色的浪花飞溅到头陀寺前,而鹦鹉洲则笼罩在一片红色的枫林当中。如今头陀寺和鹦鹉洲已然不存,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白花浪溅头陀寺,红叶林笼鹦鹉洲”这两句诗感受到千年以前黄鹤楼秾丽纯粹的秋天气息。白居易由于在任太子左赞善大夫时,主张严缉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被认为是越职言事,之后又被罗织多项罪名,贬为江州司马,在从长安到江州路过鄂州时,友人卢侍御与崔评事在黄鹤楼上置宴款待,为其洗尘。白居易酒后登览,即席赋诗,为我们留下这首《卢侍御与崔评事为予于黄鹤楼置宴宴罢同望》。
如果说白居易在秋楼中留下的是一抹迁客骚人的愤慨苦闷剪影,那么明朝万历年间的诗人张维枢留下的则是一种平和雅致的形象。明朝时期,湖广三司衙门都设立在武昌城,而黄鹤楼作为地标性建筑自然受到朝廷重臣的青睐。唐代以来,新登进士有“雁塔题名”的传统,嘉靖年间的黄鹤楼也是如此,所以也留下许多监试官员的足迹。万历四十三年仲秋,湖广佥事张维枢和同僚在监试结束后,一同登览黄鹤楼,所见的秋日盛景在他的《游黄鹤楼记》中被记录了下来,这一天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十分有兴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与同伴打开窗户,向四方远眺,看到远处清澈而又平静的烟波,虹霞点缀其间,“若绣若碧,若紫若朱”,看到近处幽静昏暗处的花草,遮蔽处残缺的石壁,江上渔夫和垂钓者的舟艇以及黄昏中摆渡的江岸,七泽、三湘、夏口、大别山等胜景就像被腰带一样束在鄂渚和汉水之间,又被黄鹤楼镇压而扼住咽喉,感叹道:“斯谓玄岳之门户,斯谓帝乡!”
此外,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范成大和乾隆年间的诗人翁方纲也在秋天与黄鹤楼结缘。范成大从四川卸任回临安,途经武汉登赏南楼,恰逢中秋,不仅赏览武昌的都市风光,还暗用张翰在洛阳思吴中鲈鱼脍之典和三国时“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的谣谚,将自己比作鲈江垂钓手,自嘲流连鄂州景色,不及早还乡。站在黄鹤山头欣赏佳景,“烛天灯火”里繁华的鄂州城和“摇月旌旗万里舟”的秋江景让他流连忘返。乾隆年间,三十岁的翁方纲奉命任湖北乡试正考官,九月九日榜发后,在黄鹤楼开设宴席,楼前布置了插屏,沿江插上万枝菊花,酒罢后翁方纲还在楼柱上题了一联:“千古题诗到崔李,本朝制义在熊刘。”第二天,翁方纲北归,渡过汉江到龟山后又登览了晴川阁,回望黄鹤楼,吟诵了崔颢的《黄鹤诗》方才离开。
四、冬:片片雪花飞瑶台
冬天黄鹤楼的雪景如梦如幻。明代诗人杨基于洪武六年奉使湖广,十二月二十一日到武昌,这天晚上风雪交作,天明时候积雪达二尺深,诗人兴致盎然登楼赏景,在黄鹤楼上眼界开阔,雪花漫天飞舞缭乱了一江春水,远眺想要将一棵棵汉阳树看得分明,却一色尽是梨花白,看到这样的美景,诗人兴致高昂,虽然黄鹤仙人一去不返,却想象自己骑着一只白凤横江而来。东风在诗人笔下也具有细腻情感,仿佛知道作者要来登楼,所以“助以琼瑶作奇观”。诗人同时也给予黄鹤楼以高度赞誉,认为黄鹤楼景中的“百尺阑干江雪”,便是人间最奇绝之处,不仅在气势上压倒滕王阁下的飞云,而且赏来比庾亮楼中的月亮还有兴致。在这如梦如幻的雪中奇景中,诗人不禁生发感叹,此间美景如同银蟾荡瑶碧般清新无敌,自己也似穿着仙人的紫绮裘,卧听吕洞宾吹出的铁笛声悠悠,好不惬意畅快!也许此次雪中登楼给诗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回忆,后再次登临写下七古《雪中再登黄鹤楼》抒发“平生不愿万户侯”和“但愿武昌连日雪,日日醉登黄鹤楼”的感慨;而诗句中“玉树参差”“瀛洲浩荡”更是被后世书法家题写在高冠山上五座石牌坊中的“冬坊”横额上。
乾隆年间六十九岁的袁枚踏往岭南游历时路过武昌,此时下起大雪,留下《黄鹤楼看雪》一诗,再一次精彩地描绘黄鹤楼的雪景。在袁枚笔下,我们仿佛看到黄鹤楼高高地盘踞在茫茫汉水白浪之上,此时“更值天公张玉戏”,雪花仿佛并未从空中落下,而是在冬风的裹挟下一片一片飞向空中瑶台,诗人在楼上感怀黄鹤仙人不再来,反而自己“竟两次腾麻鞋”。而眼前的鹦鹉洲和汉阳树,居然变成了远望迷离的一匹布,更有新奇想象,认为整个画面是一只妙手描成的白泽图,将长江化作天上的流淌的银河,可见当时冬景的素练静美。末了,诗人想要继续行路,却道要趁着这高楼的西北风,连夜赶往山中,凭借空中的一轮明月和一支笛子,踏破琼瑶万万重。
即使没有下雪,黄鹤楼里依然生动有趣。明朝张元忭在万历十年的冬天登楼游览,这是他继戊午年之后,第二次登上这座“楚中大观”,这时张元忭奉使入湖广,赴中丞陈公在黄鹤楼上的宴会,等到楼下天色已黑,需要掌灯前行,中丞公引用杜甫的诗句对张元汴道:“‘昏黑应须到上头,这不正好说的是现在吗?”当时晚上的宴会情形我们不得而知。但第二天,雪更大了,藩臬诸大夫又在楼上安排宴席,而这一天的活动是观赏楼下的“武闱试骑射”,一直到了黄昏也没有结束,张元忭对此不感兴趣,便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壶酒上楼看风景,此时天气层云密布,不能一睹晴川美景,为此他还暗自戏谑,难道这是“吕翁”在嫉妒他?但即便这样,四处的景色在他眼里也别具一番风味。一片皎洁清澈中,诗人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只“冰壶”里,飞鸟的身影几乎绝迹,只有长江一带传来“淴淴”声,而舟楫时时在雪浪中穿行,可谓一大奇观。第三天,张元忭正要动身出发,天空突然放晴,他当然不会错过这难逢的好时机,当即“买兴独登”,同时,尚逊、寿泉两位友人听说他行程延期,此时已经在黄鹤楼上了,便提着点心来作陪。这次,晴空下的雪景与之前大不相同,他们便找了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布置饮食座位,好欣赏这难得的晴空雪景。对此,张元忭的《雪霁登黄鹤楼》中更是有如下精彩的描绘:“晴波与雪岸交映射,堆玉跃金,未足为喻。回视前夕,世界迥别矣。”在这样的美景里,他们心情舒畅,十分愉快,情不自禁地击打陶制乐器高声歌唱巴人歌谣。
元代陈孚奉朝廷之命出使安南途经武昌时,也是在冬天一个没有下雪的日子里登楼的,当他看到高耸入云地突起在天空东南方的黄鹤楼时,不禁感叹“真不知道这楼有几百尺高啊!”他坐在石阶上仰望,只见这楼“金碧耽耽”,晃人眼睛。楼之高,就像可以接近天宫抚摸星辰一样,而冬日的阵阵旋风“吹发寒嵾嵾”。他看到的江景也十分雄奇,长江水经过瞿塘三峡奔涌而来,巨浪滔天,发出滚滚雷声,撼动江潭,势不可挡的江水到了黄鹤楼下却忽然流动放缓,绕着城池向北汇合“静若万顷之清蓝”。江邊数点楚山起伏,就像传说中的神鸟和蛟龙腾跃,倒映在江水中,碧绿色的影子又化作缥缈的雾气。天边一抹残留的云霞似落未落,风吹过水杨渐渐止息,柔弱细长的柳枝饱藏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同时,他可以看到“一千万”武昌亭台泛光的檐瓦,参差错落于黄楩木和楠木丛间,向下望四通八达的道路,穿着华丽衣衫的士人女子熙熙攘攘,看起来,他小得就像蠕动的“吴蚕”。沉醉在这样的奇景当中,他犹如身处秘境,仿佛传说中的黄鹤仙人戴着青冠瑶簪,“御绛旌于列缺倒景兮,偶见我以大笑,欲驻我之征骖”(陈孚《黄鹤楼歌》),幻化而又浪漫。
此外,关于当时人和动物们在冬天的活动,我们也能在宋代诗人贺铸的诗作《雪后同吴达夫慎献玉登黄鹤楼》中略窥一二。贺铸在出任江夏宝泉监期间,多次与吴潜、慎献玉、潘大观等友人登楼游赏,在一年末尾的腊月里,看到风吹朔雪,想象鲛鼍惊恐地簸荡在湖水中,狐兔在迷蒙的沼泽中发愁。“狂客”此时一定回到了“青雀舫”,而打猎的人儿却跃跃欲试地第一次穿上黑色的貂裘。
春夏秋冬中的黄鹤楼,或清新雅丽,或华美绝艳,美轮美奂。历代诗人在此登楼游赏的身影与美景共同交织成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诗人在鲜明的季节中细腻的情感以及与黄鹤楼的独特情缘也从这幅卷轴上缓缓流淌,充盈人们的心灵,丰富当代人眼中的黄鹤楼文化形象,经过千年的沧桑仍然熠熠生辉!
基金项目:2021年中南民族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国家级项目“人文景观中文学资源的价值、挖掘、利用—以武汉市黄鹤楼为例”(项目编号:GCX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