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
1.跳楼
三班的齐思婷要跳楼!
消息一出,举校哗然。同学乱作一团,老师忧心忡忡,聚在中庭花园里的,趴在走廊栏杆边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台上那个渺小的身影。那一道道揪心的目光,想要织出一张大网,护在女孩的身前,阻止悲剧的发生。
警察来了,齐思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站了起来,在天台边缘来回踱步,下面的人随着她的动作一惊一乍。
节目效果拉满了,齐思婷想。
随后,她将手中的日记本一页页撕开,一撒而下。纸页在风中张狂许久,最终纷纷落入人们手中。
这一刻,齐思婷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2.日记
“7月15日,阴。成绩下来了,98分。他扇了我一个巴掌,问我为什么不是100分。我没说话,又被扇。我说‘对不起,他冷笑一声,走了。妈妈在旁边,眼神惶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她没有。我知道,她不敢。”
“8月3日,热,潮。湿闷的空气钻进脑子,神经末梢像得了哮喘。今天阿满过生日,请几个同学吃饭,我很想去,试探性地询问,结果毫不出人意料。他骂我废物、蠢货、白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好像我说的不是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而是要到游戏厅去鬼混,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9月25日,大雨。十点半,他回来了,如往常一样,满身酒气地命令我去给他打水泡脚。我知道我在这个家里向来没有说‘不的权利。打好水,我把月考满分的卷子拿给他看,他扫了一眼,眼神冷漠得像看路上派发的超市特卖传单。他说:这又怎么样?我那点小小的期待,被这五个字撕碎揉烂,按进泥里。妈妈出来了,被他拦下。我回到屋里,没开灯,听着外面的谩骂声、打砸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我抱着头,缩在被子里,想象这一切都是幻觉。终于消停了,我悄悄打开门,妈妈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看到我,动了动嘴唇,我读懂了,那是我最不喜欢听到的三个字——对不起。”
“9月27日,多云。今天阿满说羡慕我,爸爸事业有成,妈妈年轻漂亮,我家的卫生间比他的房间还大,我的满分试卷垒起来可能比他半个人还高。
我说:谢谢。心里却难受得像吞了一百根针。”
“9月30日,晴。我想自由。”
3.阿满
我认识婷子四年了。二年级的时候,她转来我们班,缩在角落,小脸煞白。我妈说我是“社牛”,却偏喜欢粘着“社恐”。知子莫若母,我是班上第一个和婷子说话的人。婷子身上那份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阴郁,以及她那一骑绝尘的考试成绩,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婷子有個堪称完美的家庭。她爸爸是大公司的高管,年薪几百万,住在我们市最高档的别墅区;她妈妈看起来比我表姐还年轻,参加家长会时,那枚闪耀璀璨的钻戒,巨大到让我担心会不会压断她那葱白细瘦的手指。至于婷子自己,天啊,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我连读都没有读顺的时候,她已经能闭着眼睛背下来了。她那一张张满分的数学试卷,简直是让我们班平均分“起死回生”的转运符。
可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如此悲伤呢?她如墨的瞳仁里,含着一团散不开的浓雾,我看不透,也读不懂。
直到她站到了天台边,直到有几页日记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才终于明白了她的阴郁沉默,明白了为什么她在炎夏也总穿长袖,为什么她的脸上总有淤青。我问过,她说:是撞的。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撞”,竟然指的是被她爸爸揪着头发往墙上撞。
我能帮助她吗?
4.自白
齐思婷知道,“跳楼”只是一种手段,而她想要的自由,是让一切真相大白。
“我,叫齐思婷!今年十二岁,我和我的妈妈,被我的爸爸家暴多年。肢体暴力,言语侮辱,冷漠忽视,你所能想象到的恶劣行为,几乎每一天都真切地发生在我们母女身上!在那个男人的眼里,我和妈妈不是‘人,而是他的‘个人物品。我的妈妈,她脆弱而敏感,我恨自己保护不了她。我受够了!我要以我自己为代价,揭开这‘完美家庭的腐败内里,我……”
齐思婷哽咽了,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班主任,看到了阿满,看到了许多对她好的人……
她看到了妈妈。
那个娇小柔弱的女人,崩溃地哭道:“小婷,妈妈对不起你!你快下来好不好?妈妈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妈妈已经报警了,我们把那个恶魔送进监狱!小婷,妈妈爱你!你下来,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天阴了,落下雨滴,好似在为这两段撕心裂肺的自白而恸哭。
尽管风驰雨疾,嘈杂不堪,齐思婷什么都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句:妈妈爱你。
她想,这次,她真的自由了。
齐思婷被警察抱了下来,倒在妈妈的怀里。越过妈妈的肩膀,齐思婷看到雨停了,阳光蒸腾着水汽,在云端架起彩虹。
齐思婷知道,完美家园,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
《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
第十条:禁止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暴力,禁止虐待、遗弃未成年人,禁止溺婴和其他残害婴儿的行为,不得歧视女性未成年人或者有残疾的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