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寻母十年走单骑:一半是孤注一半是离歌

2022-05-30 02:00杨小羊
知音(月末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四川诗词母亲

杨小羊

一人一车,穿越大半个中国,以诗寻母......这个国庆假期,是俞长花的“高光时刻”。

俞长花3岁以后就没有见过母亲,母亲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在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俞长花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十年时间,从南疆到柴达木盆地,从川北到丽江……

茫茫两不知:在诗词里品味母爱

2013年6月10日,在北京打工的俞长花接到老家邻居电话,得知父亲突发心梗住院,她立刻请假直奔火车站,连夜赶回山东菏泽。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已经昏迷两天,听说女儿回来了,才渐渐有了意识。医生对俞长花说:“你父亲是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赶紧准备后事吧。”俞长花哭成了泪人。

除了不舍父亲,还有关于母亲的种种疑问,她找了二十多年,答案始终无解。六年前奶奶走了,奶奶临死之前,只字不提她母亲的事。现在连父亲也要撇下她离开这个世界,如果这次再不问问父亲,以后就没有一个亲人能帮她解开心结了。

俞长花握着父亲的手,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她试探着询问:“爸,妈妈......妈妈还活着吗?”父亲张着嘴像在说什么,俞长花凑上去听却听不分明,没过几秒,父亲又沉沉睡了过去,再没醒过来。

父亲去世之后,俞长花把自己锁在家里,整理父亲的遗物,希望还能找到一点有关母亲的线索,可她什么都没找到,她猜测着当年母亲和父亲的种种可能,却始终不明白,一个女人明明在这里生活了四五年,为什么到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1987年4月12日,俞长花出生,母亲给她取了个小名叫“翠花”,这是她关于母亲的唯一记忆。她三岁那年,母亲生了一个弟弟,四个月大时不幸夭折。母亲受了很大的打击,又生了病,闹着要回四川老家。俞长花父亲给了母亲一笔路费,母亲就走了,再也没回来。从此,没人再敢提起母亲。

在村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里,俞长花拼凑着母亲的信息,梦想着长大后要把母亲找回来。乡邻告诉她:“你妈是四川人,被人贩子拐到咱们山东,之前还嫁到过陕西,生过一儿一女。都说你妈走时得了白血病,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了。”

俞长花自小喜欢读书,尤其钟爱诗词,可是初中一年级才读了一个月,她被一辆小货车撞断腿,在家一养就是一年多,学业从此中断。没书读,俞长花就从其他上学的孩子那借书读,每首诗词都能倒背如流。她在一篇篇关于母爱的诗词里尋找着妈妈的影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俞长花读着读着就滚下两行清泪。

俞长花15岁就外出打工,广州、无锡、北京……哪里有工作就去哪里,漂泊的无助和孤寂时时袭上心头。“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她幻想着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也会像诗里的母亲一样心疼她,每天倚在门口望呀望,盼着她早日回家。

俞长花把对母亲的思念、对母爱的渴望都寄托在诗里,无论到哪个城市,都会先找到当地的图书馆,休息日拿一本诗集,一泡就是一天。那些写给母亲的诗,总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动她的心,“母亲啊!天上的风雨来了,鸟儿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风雨来了,我只躲到你的怀里。”她在一本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里抄满了诗词,却始终不知道能听自己“心中的风雨”的母亲还在不在人世,要是还活着的话,又到底在哪里?

诗词给了俞长花力量,也开阔了她的视野,《西游记》、金庸的武侠小说等著作,带有大量诗词,都很吸引她,她也因此喜欢上了武侠小说,梦想仗剑走天涯,到四川寻亲。

2012年,俞长花在北京拼命打工,每天早上四点起来送早报,中午送餐,晚上再送一份晚报,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经常困得在电梯里睡着,计划攒够了钱就去找母亲。

俞长花记不得有关母亲的任何事情,姓名、容貌,都没有一点印象,要寻亲谈何容易?她向邻居家嫂子打听,嫂子告诉她:“你妈叫‘王玉梅,不过这个名字也有可能是假名,拐卖你妈的人贩子姓王,被他拐来的人都跟他姓王。”

俞长花顾不得那么多,决定碰碰运气。

十年走单骑:穿越半个中国以诗寻母

一辆摩托车,成了俞长花的“剑”。那时没有导航,只有一本老式地图,俞长花握在手里就上路了。到了四川之后,到处打听都没有母亲的消息。俞长花不甘心,继续骑行,冒险进了藏区,因为高原反应,她吃不下东西,喝了几口凉奶后闹肚子,不停地跑厕所,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到医院输液,刚扎上针,她又想跑厕所。

回到旅馆,同住的背包客是一对母女,妈妈对女儿嘘寒问暖,俞长花躺在床上羡慕不已,那一夜的梦全是母亲。后来她在诗词本里写下:“申地自别后,茫茫两不知。念君敲我梦,风雨夜读诗。”

俞长花从四川到了云南。云南贡山到西藏察瓦龙乡两百多公里的路奇险无比,怒江在脚下奔腾,山上的滚石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她十分小心,有些路段栏杆垮了,要是一不小心失足就会掉进江里。

离开西藏,俞长花又骑着摩托车进入新疆。刚好有寒流从西北过来,西北风很猛,天空常是灰蒙蒙的,天地间苍茫混沌,镶嵌其间的蓝色湖泊上水鸟很多,成鸟护佑着幼鸟,成群结队掠过她的头顶。

俞长花感受着苍穹的浩渺无际,也深深地体会着一个人无依无助的孤独,万般情愫在胸口鼓荡,她奋笔写下:“赤地卧长龙,南疆九月行。阴云翻似海,风浪卷沙冥。临水期佳梦,慈母心上盈。琴瑟弄残夜,桃笺书晚情。”

俞长花把一路上的见闻写成了53首古体诗,被《诗歌报》的编辑看中,在公众号上连发两篇文章,介绍她的53首诗词。人生轨迹因为寻母、写诗发生了改变,俞长花成了老家的“名人”。

2018年,俞长花再次骑行四川,一路寻找母亲,依旧没有收获。她情绪郁结了很久,偶然间观看央视《中国诗词大会》节目,她决定通过参赛,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寻母的事,希望增加找到母亲的机会,母亲要是看到这个节目,也许还会来找她。

2020年10月,由于工作原因,俞长花在“中国诗词大会”山东会场没能报上名,看到广东中山还有最后一场海选,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几天后,俞长花骑行1846公里到达广东中山,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车,报名成功。

那天站在舞台中央,俞长花思緒万千,以往在骑行寻母的路上、靠着摩托车写诗的美好时光历历在目,以至于第一道题目没听清楚就把答案交上去了。虽然最终落选,她并没有气馁,诗歌和骑行丰富了她的精神世界,培养了她强大的心脏,她在诗中鼓励自己:“日暮柴门望,月明好寄诗。天涯定有路,况我想君痴。”准备来年再战。

2022年夏天,俞长花在家乡卖完甜瓜后,手中有了点钱,心底寻找妈妈的那根弦又紧绷了起来。这两年她身体很不好,一到冬天就咳嗽,骨缝里往外冒凉风,她想依现在的身体情况,也许这是人生最后一次长途骑行了。

俞长花找到当年接生自己的乡邻,打听到母亲应该叫“宋玉梅”,如果还活着的话,年龄大概在60岁上下,可其他的具体线索依然一无所有,找起来很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无功而返,她计划到四川后挨家挨户贴寻人广告,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再试试。

2022年9月1日,俞长花再次从老家村里出发,一路南下,开启了第三次寻亲路,一路上却不忘在抖音上分享诗词。

9月25日到达湖北宜昌,下一站就进四川了,俞长花录了段小视频,还为妈妈写了两首古风歌词,《寄蜉蝣》和《思远人》,希望可以有老师帮她谱成曲子,帮她寻找母亲。没想到这个视频发出去,终于引起了网友的注意,一下子就有了几千条评论,网友们在留言里纷纷给她支着儿。

9月29日,俞长花抵达四川。四川那么大,仅有的线索真假难辨,俞长花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只能一遍遍地把寻亲视频发到网上,希望有奇迹发生。视频浏览量暴涨,粉丝量跟着水涨船高,有网友甚至表示认识俞长花的母亲,称当年曾和她母亲一起被拐卖到了山东。俞长花惊喜之下,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不断缩小寻找范围。

10月3日,俞长花到达成都武侯区落脚,又发了一条寻亲视频,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了四川公安和《四川日报》,点赞量竟然飙到了120万,评论有7万多条。

32年终相见:一半是孤注一半是离歌

第二天,四川省公安厅就派人到俞长花老家的派出所了解情况,并发动四川这边所有地级市公安局,在系统上挨个排查年龄在58到65岁之间“宋玉梅”的信息,最终锁定了几个目标,并逐一联系。

俞长花毫不知情,当她在抖音上收到一条私信“你妈妈就在成都,就在武侯区”时,还怀疑遇到了骗子。自从视频火了,她就收到过各种各样的骗子留言,她问对方:“有没有证据?”但对方只想加她微信私聊,还要求见面。俞长花直接把他拉黑。

结果当晚9点,俞长花接到了山东菏泽派出所的电话,这才知道被她拉黑的那个人真是她弟弟。原来宋玉梅回四川后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一个儿子,娘家亲戚刷到了俞长花的视频,觉得他们长得很像,就告诉了宋玉梅。宋玉梅不敢相信是女儿在找她,正在迟疑间,四川警方打来了核实电话,所有的疑问瞬间消散,同样被她惦念了32年的女儿终于有消息了,她赶紧让儿子联系女儿。弟弟被俞长花拉黑后,在四川警方的帮助下,联系到了山东菏泽派出所,兜兜转转后终于联系上了俞长花。

挂了电话,俞长花坐下来平复激动的心情,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分别32年的母亲,她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她用颤抖的手拨通电话,跟弟弟约定半个小时后,在成都武侯区的一条马路边见面。在骑摩托车赶去的路上,俞长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完全相信这是真的,但又忍不住充满期待。

晚上10点半,俞长花来到约定的路边,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小伙子30岁上下,就是被她拉黑的弟弟;老人很瘦,个子小小的,微微佝偻着身躯,黑暗中看不清楚具体长什么模样。

当做了32年的梦终于要变成现实时,俞长花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手和胳膊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也不知该聊些什么,像对暗号一样问了老人几个问题:“我爸兄妹几个?我家几亩地……”

老人用力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她提出的问题。听着她陌生的四川方言,惊喜、激动、困惑交织在俞长花心底,一个又一个问号接连闪过她的脑海:“这真是我妈妈吗?”

老人因年纪大了,一些事情想不起来,但是大部分问题都对上了,俞长花还是不敢相信,跟老人商量一起去做DNA鉴定,征得同意后拍了几张她的照片,发给老家的乡邻看,乡邻们都说是她母亲。

10月6日下午,双方一起来到公安部门做DNA鉴定,一位警官对俞长花打趣道:“你们俩长得这么像,不做DNA也能看出是亲生的。”俞长花这才发现,她和老人的确长得很像,尤其嘴巴一模一样,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喊了声“妈妈”。

做DNA鉴定要一万多块钱,公安部门不仅没收一分钱,还给她们做了加急。俞长花拉着母亲逛街,带母亲吃了第一顿团圆饭——饺子,母亲拉着她的手哭了,一遍遍地自责:“我生下你却没有养你,你还来找我,我对不起你啊……”

俞长花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安慰道:“妈妈,这些年您也吃了很多苦,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母亲脸埋得低低的,不断抽泣着,身体颤抖起伏。

母亲今年63岁,为了一个月2000块钱的工资,还在做保洁。俞长花去了母亲工作的地方,陪她逛武侯祠,给她讲自己一路来的寻母经历和写下的诗,母亲听不懂她的诗,却对她一路上遇到的事充满了好奇,问她有没有遇到过危险,她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她发现母亲会用智能手机,出门吃饭背着一个小包包,很时尚,跟她想象中病恹恹的妈妈不一样,原来母亲得白血病是村里人的谣传。

母亲破例请了长假,形影不离地守在俞长花身边,还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催她尽快找个人家。俞长花给母亲读她新写的诗转移话题,“葡庭小院绿榕荫,花自成畦水自吟。几株青豆倚墙栽,谁家燕雀筑巢深。葡萄架下好风光,幽梦一窗枕簟凉。谁谓闲居无称意,开门却有燕投怀。”

她对母亲解释说:“妈妈,诗里的小院就是咱们山东老家的院子,院子里种了葡萄。你得跟我回去住几天,我也是一只有妈妈守在家里的燕子了。”

10月12日下午,俞长花带着母亲来到成都武侯区派出所,拿到了最终的DNA鉴定报告,报告上显示:“具有生物学单亲遗传关系,确认宋玉梅是俞长花的亲生母亲。”母女俩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扫到这两行字,宋玉梅把女儿紧紧地拥在怀里,想把这32年的时光都补给她。

从3岁到35岁,她终于又有妈妈了,俞长花被好运气砸蒙了。拿着报告单,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总共十年时间,三次千里走单骑,最终仅靠几条视频,短短几天,她就找到了母亲,一切都太戏剧化了,就像在做梦一样。

10月13日,俞长花把摩托车留在成都,带母亲坐飞机回到了山东菏泽老家,她要让全村人看看,她千里迢迢,终于找到母亲了!俞长花在村里摆上长龙宴,请全村人过来吃席,乡亲们都为她找到母亲高兴,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拍视频。

晚上,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俞长花亲昵地搂着母亲,好像又回到了三岁的时候。

俞长花庆幸有生之年又找到了亲人,还有机会尽孝,而她的诗词之旅也将再度开启。2023年“中国诗词大会”报名通道开启后,她要第一时间报名。

编辑/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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