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子5年方知非亲生：真情互谅走过惊涛骇浪

肖琦

现年47岁的黄鑫曾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一家事业单位的中层领导，有一个幸福的家。2013年，因一次父子冲突，黄鑫的儿子小洋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

此后，黄鑫怀着愧疚的心，踏上了寻子之路。五年后，妻子的手机上意外收到儿子的短信，黄鑫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家中。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惊涛骇浪……

以下，是黄鑫的自述……

儿子离家出走，惊痛一颗父亲心

2013年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早上5点多就起床，开着车奔波10多公里，送儿子小洋上学。一年前，我和妻子张玲颇费了一番功夫，将正在读初二的小洋转进了这所市重点初中。虽然离家远，遇到下雨天，通常堵车能堵上一个多小时，但只要儿子能够得到好的教育，我心甘情愿长途奔波，不知疲惫……

我叫黄鑫，现年47岁，曾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一家事业单位的中层领导。1994年，我在一次会议中，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张玲。张玲比我小两岁，是市电视台的编导。她漂亮能干，我对她一见倾心，主动追求她。半年后，我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儿子小洋出生后，我的事业也稳步上升，很快从一名普通科员成了科室领导，在单位说一不二。张玲的事业也很顺利，还将儿子小洋培养得非常好。小洋3岁就会背100多首唐诗；5岁就能画水彩画，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和张玲也以儿子为傲，将他捧在手心，希望他将来能出国深造。

然而，随着小洋日渐长大，他并未按照我设想的方向成长，反而变得越来越叛逆。我在单位当领导惯了，回家对儿子也不假辞色，时间一长，父子关系变得很差。

为了扭正儿子偏航的方向，我和妻子相商，找了很多关系，将小洋转进一所市重点中学。小洋并不愿意转学，觉得他原本就读的那所中学就很好，有熟悉的老师和朋友，但我态度很坚决，不顾他的反对替他办了转学手续。

转校后，儿子的成绩一落千丈，我觉得儿子枉费了我的付出，没少责骂他。2013年11月的一天，我千辛万苦在车流中奔波，又一次将儿子送入学校。等我赶到单位时已然迟到，一会议室的人等着我开会，其中还有几个比我级别更高的领导，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然而，会议还未开完，我就接到小洋老师的电话，说小洋当天根本没有入校。我诧异不已，再次开车赶往学校，一路寻找。最后，我在学校附近一所网吧找到了小洋。他正沉迷在网游中不可自拔，直到一局结束才发现我，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色望着我，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扇了他几巴掌。

当天夜里，14岁的小洋就离家出走了。这不是小洋第一次离家出走，以往每次离家出走，不出两天等身上的钱用完了，他就回来了，我和妻子从一开始的惊慌失色，渐渐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这次，我狠着心不去找他。可到第三天，妻子寻遍了他的同学、亲友，都找不到小洋的踪迹，她哭着给我打电话时，我终于慌了。

我临时中断了所有会议，开始在大街小巷四处搜寻小洋的身影并报警求助；不惜开夜车赶回我和妻子各自的老家找寻，可小洋依旧音讯全无。

一个星期后，我和妻子心里的担忧和焦虑都到达了顶点。我们听说，在小洋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泉南高速上发生重大车祸，一辆从南宁出发的长途车跌落山崖，死亡数人，其中有三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我的心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

警察通知我们去做亲子鉴定，我和妻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赶去。由于亲子鉴定结果需要时间，我们夫妻俩又等不及，便赶去殡仪馆，但三个死者皆被撞到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妻子被吓得号啕大哭，住进了医院，我也差点没绷住。

好在鉴定结果出来后，确认我与三位死者都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小洋并不在其中，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暗自后悔此前不该对小洋那么严厉。我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小洋，但前提是天涯海角，我要找到他。

此后，我加入了寻子大军。我在电视、网络、媒体上声声呼唤小洋归来，至少给父母报个平安，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小洋的消息，反而还接到了几个诈骗电话，都是只要钱，不见人。

随着时间流逝，我从自责到后悔，几乎每一天都活在痛苦里。我常常陷入无端的恐慌，觉得我的小洋没有回家是不是因为遇到危险，或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抑或落入了传销组织，被限制了自由。

那段时间，我格外关注当地的新闻，一遇到有什么凶杀案、失踪案，我的心就会立刻悬起来，生怕结局会朝那个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与我一样悲伤的还有妻子张玲，她几乎不吃不喝，夜里有一点动静就跑起来查看；她也不再与我沟通，总是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带着怨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长，妻子终于放弃了寻找小洋，如同行尸走肉般过活。我越发懊恼，哭跪在妻子面前，发誓一定要找到儿子，找不到我就不回家！

这之后，我辞去如日中天的工作，南下去过武汉、长沙、广州、深圳，北上到过北京、内蒙古、黑龙江，我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饿了吃馒头，渴了喝凉水，我睡过高速、住過石洞，被人驱赶过、暴揍过，只求上天能让我再见儿子一面！

5年寻子吃尽苦头，却不知亡儿非亲生

直到2018年的一天，我正在河南一个小镇上找寻小洋，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说小洋终于跟家里联系了，我顿时激动万分，立即让妻子把短信转发给我，我看到小洋在短信里说：“妈，我在广州，一切都好，别担心我。”短短几个字，我哭出了声音。我与妻子相商，是先去广州见儿子一面，还是回家去？一向思念儿子的妻子却建议我先回家再作打算。想到这几年对妻子的亏欠，我决定听从妻子的意见。

就这样，寻子5年，我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最初回到家时，昔日熟悉的亲友都认不出我来，觉得我衣着寒酸，老了不下10岁，妻子看到我后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之后，小洋偶尔会给妈妈发信息，但他从不给家里打电话，也不让我们给他打电话。一开始，我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发现异样，直到后来，我提出让小洋回家，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我们说去看他，他也不让，我就觉得不对劲，生怕他误入什么传销组织。反而是妻子一反常态地劝我：“儿子如今已经19岁了，是个大人了，逼急了反而不好。”想到当年就是因为我的逼迫，才使得儿子离家出走，我就不敢继续追问。其间，我实在熬不住就只身赶往广州，希望能见儿子一面。我想跟他道歉，想接他回家，想对他诉说爸爸妈妈对他的思念，可儿子始终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具体地址，我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然后失望而归。

有一段时间，我生病了，心里十分挂念小洋，总将妻子的手机揣在手里，却始终没收到儿子的短信。妻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劝慰我：“儿子肯定是这段时间太忙了，等他忙完了一定会跟家里联系的。”

当天下午，我收到小洋的短信，他在短信里叮嘱我照顾好身体，还说会抽空回来看我。我激动万分，第一时间跑进厨房跟妻子分享喜悦，却见妻子手里正拿个手机，看到我后十分惊慌想要藏起来。

我意识到不对，让妻子拿出了手机，一看里面满满都是我发给儿子的短信。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失而复得的小洋是妻子善意扮演的，她说她不忍心让我继续风餐露宿地找下去，才想到这个办法将我骗回家。

她还哭着说：“我们年龄不算大，可以再生育一个孩子，就忘掉小洋吧。”可我做不到。我决定告别妻子，再次出发寻找小洋。离家的那一天，妻子拦住我，怎么也不让我出门。我诧异她如此坚决，与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最后，妻子崩溃了，她在哭声中告诉我一个惊天秘密：“小洋早就死了，他死在当年泉南高速的那场车祸里！”

我难以置信。当年车祸发生后，我明明做过亲子鉴定，证实与那几个人都无血缘关系。可妻子却告诉我：“是我的错，小洋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原来，在我跟妻子结婚后，她与初恋男友出轨过一次，之后没多久她就怀孕了。最初那些年，她也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孩子是我的。可直到那场车祸，她在殡仪馆看到其中一个死者的遗物里有类似儿子的物品，回家后瞒着我偷偷去做了一次亲子鉴定，证实她与那个死者系母子关系。

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依稀记得，当时我正忙着上天入地找寻小洋，根本没有关注妻子的动态，只觉得她跟我一般伤心欲绝，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我气得颤抖，狠狠扇了妻子一个耳光。我责备她这些年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肯告诉我一丁点消息，眼睁睁看着我失去工作，日日奔波在寻子路上；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一夜白头，而我却为了寻子，从未肩负起身为人子的责任。

这些年，为了小洋，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记得有一年冬天，天降大雪，我听闻黑龙江警方抓获一群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在公开的照片中，有一个犯罪嫌疑人长得特别像小洋。我当即赶往黑龙江，日日蹲在法院门口，企图能在审判时远远瞧上一眼。

法院门口，有一群受害人的父母，他们跟我一样是寻子的，可当他们得知我儿子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打了一顿，直到执法人员将他们拉开……

还有一次，我在寻子路上突遭抢劫，对方拿着自制枪支对着我的脑袋，将我身上的钱物搜罗干净，这之后，我整整饿了三天肚子。走投无路的我找人借了手机，给我姐姐打电话。姐姐听说我如此落魄，当即落泪，立马为我送来了一部旧手机和不多的钱，我接过之后又马不停蹄地上路了……

事到如今，她叫我怎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也许是说出了这个秘密，妻子反而松了一口气，此后她便不再言语，任由我将自己关在房里，只是每日做好我爱吃的饭菜，放在门口，可我宁愿吃泡面，也没有动一筷子她做的饭菜。

同在一个屋檐下，我能看到妻子在厨房偷偷哭泣，可我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了怜惜。岳父岳母来过几次，想要劝和我们，可望着我沉默倔强的脸，两位老人伤心离去。

几日后，我向张玲提出了离婚。我能感受到张玲松了一口气，似乎料到我会如此这般似的。这之后，我来不及等待律师为我们进行财产分割，就签署了离婚协议书，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南宁。

之后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日子在平平淡淡中缓缓流逝，心中的创伤却不减一毫。特别是每当我途经当年寻子之地，想起当时种种，我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直到我在崂山之巅遇到一位友人，他告诉我：“人生匆匆数十年，何必只盯着过去？站在这巍峨的山川之巅，一切都将变得渺小。”我试着与自己和解，一遍遍告诉自己，结局若是美好，那叫作精彩；若是糟糕，那就把它当成经历。

放下过去放过自己，真情互谅走过惊涛骇浪

2021年初，我父亲被确诊肝癌晚期，我连夜赶回家中，日日陪护在医院里。在医院，我意外遇到了张玲。她似乎也是来医院看病，精神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好，看到我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就进了诊室。

倒是一旁陪诊的岳母双眼含泪地望着我。那一天，岳母告诉我，张玲很早之前就患上了抑郁症。我与她离婚后，她的病情加重，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办理了病退手续，好几次都有轻生的念头。要不是岳母觉察到异样，一眼不错地盯着，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张玲了。我顿时感慨万千。

听闻我父亲病重，当天下午，岳父來到病房探望。一个月后，我悲痛欲绝地送走了父亲。父亲走后没几天，我就接到了岳父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向我求助，让我去看看张玲。

岳父知道我那几天在忙着处理父亲后事，却还是给我打了电话，我顿感不妙，立即赶往他们家。当我来到岳父母的家里，看到的是两位老人坐在客厅默默垂泪。他们带我去看张玲，我竟看到那个从前优雅的张玲被五花大绑绑在床上，心中震惊不已！

原来，那天楼上搬来一户邻居，夫妻俩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张玲在楼梯间遇到那个孩子后，便再也挪不开眼。一开始，对方还笑着跟张玲打招呼，可张玲并不理会，他们觉得有些渗人就立马走开了，可张玲却拦着他们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走。

岳父岳母深知张玲定是病症发作，产生了错觉，以为那个孩子是小洋，拼死拉住张玲。对方听说张玲有病也吓坏了，不惜对张玲拳打脚踢，直到警方赶来……当时的张玲已经近乎癫狂状态，在征得岳父岳母的同意之后，警方只能将她绑回家中！

岳母告诉我，自从张玲患了抑郁症后，经常会产生错觉。心理医生说她的抑郁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会让人感官失调。

这之后，二老的退休金几乎全用来为张玲治病，可即便这样，只要一见到如同小洋一般大的孩子，张玲的病情就变得不可控。岳母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跟我说：“这些年，张玲备受煎熬，从来都没有从小洋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过。”

望着两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刚刚失去父亲的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们如此悲恸，答应会经常去看他们，和他们一起送张玲去医院治疗。

一日，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目睹了一场车祸，那刺耳的尖叫、手忙脚乱的人群和现场满目的血迹，让张玲似乎忆起了小洋，情绪开始激动，对我口不择言：“都怪你，你为什么要骂小洋？为什么要打他？要不是你，小洋就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死，我的家还会是好好的……为什么？”

这一刻，我猛然惊醒！一直以来，我都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可张玲说的没错，那是她的亲生骨肉，是我间接害死了她的亲生骨肉，我何尝不欠她一句“对不起”？

良久，张玲才冷静下来。回家的路上，她似乎觉察到我的异常，有些手足无措，竟哭着求我原谅：“对不起，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比我更伤心。那些年，你独自一个人在外吃尽了苦头。其实，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真相，可我不敢……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后悔死了……”

那一天，我和张玲抱头痛哭，相互说着“对不起”。她见我向她道歉，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似乎要将这么多年的心酸全部释放……

后来，我开始频繁探望张玲。一日，我给她带了一张昔日小洋在乒乓球臺与我对战的照片。那张照片原本只有五寸大小，寻子那些年，我一直将照片带在身边，已磨平棱角。可自从得知小洋非我亲生，我就将这张照片丢弃，直到那几日我收拾父亲的遗物，才从老人的枕头底下找到这张照片。我将这张照片拿到影楼放大，将它摆放在张玲的床头。一开始，张玲只是紧紧盯着照片，默默垂泪，最后她跟我说：“那年，你为了督促小洋打乒乓球，也开始自学。最后，父子俩都走火入魔，连饭都不回来吃……”

记得那一年，小洋开始学打乒乓球，可他球技差，学了几次就不愿意学了。为了不让儿子养成半途而废的习惯，从未打过乒乓球的我也开始从头学起，之后，再手把手教儿子。

想着想着，我故意逗张玲说：“那时候我这个老父亲可算是为儿子操碎了心，我的老胳膊老腿可没少伤筋动骨。”张玲笑了，感慨说：“你的苦心没有白费。从此以后，小洋对乒乓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还说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你。”

那一刻，我才发现，在我的记忆深处，依旧密密麻麻全是小洋的身影。我依然记得，当年小洋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记得他用稚嫩的声音喊我“爸爸”，如同天籁；记得他跟我撒娇，也记得他跟我斗气的画面……

此后，我经常和张玲聊过去的种种，聊曾经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那些共同的回忆成了治愈我们彼此最好的伤药。张玲的情绪也慢慢好转，病情也稳定起来，而我也开始懂得，这跌宕的人生，没什么比活着更好。

2022年夏，当我和张玲再次漫步在邕江，望着我们彼此都不再年轻的容颜，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对张玲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从此以后，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吧！”张玲哭了，又笑着扑进了我的怀抱。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