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颜
真没想到我还能拥有如今的生活——比之前更爱、更精彩,也更适合自己。
田皓阳发信息过来的时候,我和女儿牛牛刚在水上乐园玩过“激流勇进”,一头一身都是水。他说,“婷婷,你还好吗?”我抖了抖头发上的水,回,“挺好,谢谢。”
田皓阳是我的前夫,我们离婚两年多了。
诊断结果出来时,我像一只天鹅断了翅
我的人生,在14岁那年被割裂成两半。14岁之前的我,白净漂亮,成绩优异,骄傲得像只白天鹅。直到我被医生诊断出先天性子宫缺失。那天晚上,我把头埋在被子里,任泪水肆意流淌:原来,我是不完整的。从那天起,我这只天鹅仿佛折断了翅膀,再也无力飞翔。
所幸,还有爱我的父母。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特地坐飞机去大连看海。在海边,晨光熹微中,爸爸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丫头,你的世界很大,就像这大海一样,有风浪,也有平静,但无论如何,它都应该是宽广无边的。”我狠狠点头。
从此,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毕业后又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青春靓丽的我身边不乏追求者,可我不敢恋爱。直到遇见田皓阳。田皓阳个子不高,但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很想靠近,我想,也许这就是爱情吧!爱的力量推着我,答应了他的追求。
恋爱谈得很顺利,一年后我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把无法生育的事告诉他。这是我的底线,无论如何,我不能在婚前有任何欺瞒。
让我意外的是,田皓阳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说:“我本来也不喜欢小孩子,咱们做一对浪漫的丁克夫妻,我陪你看大海,看草原,看夕阳。”女孩子总会把情话当真,我也不例外。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我扑倒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人生完满了,原来只是梦一场
婚后我才知道,我无法生育的事,田皓阳一直瞒着公婆。婚后不久,他们就开始催生,当得知我不能生育,很生气却没办法,田皓阳爱我呀。
我和田皓阳曾有过一段美好时光。每个周末都一起出去玩,游览名山大川。
但人是会变的,我和田皓阳也一样。看着身边的朋友们都有了宝宝,我俩对孩子的渴望也越来越热切。最终,我们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在福利院见牛牛第一眼我就心动了。她躺在那里,小小的脚丫一蹬一蹬的,整个小手塞进嘴里,啃啊啃。当我打量她的时候,她也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羞怯地打量着我,那一瞬间,我做了决定。我很快进入了母亲角色,尽心尽力照顾牛牛,只是,公婆对我不能生育的事仍然耿耿于怀,田皓阳也始终找不到做爸爸的感觉,对牛牛不是很上心。不过,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一廂情愿的自我满足,有时真能蒙蔽人的双眼。我永远记得那个周日。牛牛生病,田皓阳在公司加班,我怕耽误病情,自己带她去了医院。在取药口,牛牛突然喊了一声爸爸。循声望去,我看到了田皓阳,他正小心翼翼扶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小腹隆起,孕相十足……我的天塌了。
如我所见,田皓阳出轨了,而且,第三者有了田皓阳的骨肉!
离婚后,我才发现自己如此依赖他
我想要一个解释,没有等来田皓阳,倒是平时极少露面的公婆过来了。他们说,田皓阳是独子,留下那孩子,也是他们的主意。如果我愿意,孩子生下来,他们会给第三者一些补偿,孩子还交给我养。他们说,你不能看着皓阳没孩子吧?
没孩子?那牛牛算什么?一瞬间,我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冰冷刺骨。我没有子宫,但我不会卑微到抚养第三者的孩子。
我决定离婚。田皓阳想挽回,我拒绝了。办手续那天,我异常平静,可是,当田皓阳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消失时,我还是躲进车里,痛哭失声。
我没想到,离开田皓阳会如此难受,那种感觉就像人生失去了依靠。我不甘心,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他说过不嫌弃我,如今有了牛牛,他为什么还不满足?我恨田皓阳,他不光带走了我的幸福,也带走了我生活的勇气。牛牛好几次问我,爸爸怎么不来看我们?是牛牛犯了错,惹爸爸生气了吗?我告诉她,今后你要和妈妈一起生活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牛牛吓坏了,用小手擦我的眼泪:“妈妈不哭,牛牛听话,再也不问爸爸了。”我搂着牛牛哭成一团。
那段时间,我精神恍惚,在公司做报表时犯了一个重大错误,被经理狠狠批评,要我在职工大会上做深刻检查。这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再也无力爬起。我不想上班,甚至不想起床,无奈之下,只能辞职。爸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正睡得天昏地暗,妈妈捧着我的脸,心疼得抹眼泪。爸爸说:“闺女,有爸妈呢,咱不怕!”一句话说得我泪如雨下。直到这时,我仿佛才突然想起,我不仅仅是我自己,我还是一个母亲,我还有年迈的父母,虽然没有子宫,但我依然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有责任让自己过好,让身边的人过好!
结婚时,父母曾把一个铺面给我做嫁妆,租金基本够我开销。我把牛牛交给父母,独自一人去了远方,一个人爬山,看海上日出,一个人感受沙漠的辽阔和雪山的巍峨……在青年旅社,我和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聊天、大笑,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那条阴暗幽深的死胡同有了灯,顺着光走出去,是一片无限广阔的天地。
没有人能带走幸福,因为钥匙一直就在我手里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来势汹汹,铺面生意急转直下,租户到期后不再续租。我试着出去找工作,可35岁是一个尴尬的年龄,即便有offer,收入也远不及原来的单位。这时候,开饭店的表姐找到了我,提议用我那间闲置铺面,做辣炒小海鲜的生意。表姐说:“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做饭吗?你肯定行!”我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速度快到自己都想不到。是啊,走过了人生的最艰难时刻,还有什么能阻碍我呢?
表姐手把手教我选食材,配调料,看火候,两个女人在不到20平方米的屋子里忙得不亦乐乎。表姐说得对,我确实有做美食的天分。因为食材新鲜,味道正宗,生意很好,赶上旺季,我常常忙到后半夜。我拿出写毕业论文的劲头,一有空儿就在网络上学习,改进调料配比,顺势推出了一些新品。半年后,我扩大了经营,租下附近一个店面,我主抓生产,雇人售卖。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更多时间陪牛牛。
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之前那个安于现状、坐在格子间敲键盘的女白领,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真没想到我还能拥有如今的生活—比之前更爱,更精彩,也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人生就是这样吊诡,又或者说,世界太小了。就在刚才,在公园洗手间门口,我遇到了推着婴儿车的田皓阳。我让牛牛喊了声爸爸,田皓阳有点儿尴尬,欲言又止,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放下是一回事,彻底原谅又是一回事。我牵着牛牛的手,走在甬道上,居然有些轻松。我意识到,没有人能带走幸福,幸福的钥匙一直都在我的手里。今后的日子,我将和牛牛幸福生活,又或者,遇到一个男人,再次披上婚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掉手中的钥匙。
牛牛忽然停下:“妈妈,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她歪头打量着我,忽然笑起来,“妈妈,你身上有彩虹呢。”我看了一眼牛牛,太阳一照,小家伙的发梢亮晶晶的,闪着七彩的光。我笑着摸摸她的头:“你也是啊,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