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什瓦黑上空的鹰

2022-05-30 19:59马力贤
凉山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彝族

马力贤

你若有所思说还要去博什瓦黑的时候,你那张被岁月刻画过的脸上,花开花落间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光彩。这是2021年11月初成都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成都平原上空出现了平时难得一见的太阳。此时桌上的茉莉花茶已喝得淡而无味,就像我们朝夕轮回中曾经也灿烂过的人生岁月,早已在风雨中找不回往日亮丽的荣颜。我看着窗外那些美丽慵懒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暧昧的温暖。仿佛有一千匹骏马衔着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莲花向我袭来,一生二,二生三,一呼一吸间天底万物之阴阳二气似乎开始汇集,令我周身的血突然快速流动,心也跟着突突的乱跳。我赶紧将目光从阳光底下的目标收回,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已经少了茶味的茶水。然后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下博什瓦黑在那里?你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古怪的表情,你使劲的皱着眉头,额头上马上出现了一只斑谰的老虎准备扑上来咬我。你怀疑地说博什瓦黑都不知道?你还敢在蜀地媒体和文学江湖里面纵横了这么多年?

你的这句话让我的脸上有一些针扎似的潮动,内心顿时伤痕累累。的确,混迹在蜀地媒体和文学圈中已经多年的我,从当年的四川质量报、中国经济时报、香港大公报到现在的某某某新闻网等等媒体,走马观花基本上跑遍了全川。而且还如你说的因为烦恼而成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虽然在蜀地作家中不过勉强算个三流,生前写的东西一钱不值,死后也没有任何可能被人记住名字。活到现在除了亲爱的家人和小小的书房中有上万本一本一本的垒到了屋顶的书以外,写作就是我工作以外的酸辣苦甜的人生。我知道是什么人就会干什么样的工作,我们彼此这一生都算是献给了艺术,所以不能像自流井那个地方,某些一生只是为了一盘蒜苗回锅肉而活着的臭不可闻的垃圾。对于刚才你说的那个神秘的博什瓦黑,我真是一无所知。只是从你说的这几个字来猜测,可能是个地名。用四个字做地名的一般都是那些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沉默寡言的汉地却很少见。而且从你嘲笑我的那一句含有蜀地两个字来分析,这个地方应该就在四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闪闪的红星,我知道你常常孤身一人去大凉山寻找所谓的灵感,等身上每根毛孔都浸满了啤酒才会回来。特别是脱贫攻坚战开始以来,你去凉山的次数更多,每次去这个深度贫困地区都拉上满满一车的衣服和文具。于是我试着说是大凉山那边吧?你脸上虽然仍没有任何表情,但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咧了一下,我想我是猜对了。我突然为自己这点小小聪明感到小小的得意。但博什瓦黑到底是什么?我仍是一头雾水。我不想因为我的无知而再次被你嘲笑,让自己的脸红得像桌子上煮熟了的麻辣小龙虾。于是悄悄百度了一下。但我不道那四个字的正确写法,所以悄悄的努力全部属于白费。终于,还是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下。你又一次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就像称着一头待宰裸体小黑猪的斤两。你唉的长叹了一声,把旁边一个正忙着刷手机的女孩子吓得抬起了头,她的脸尖到能帮农民伯伯开荒锄地,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但胸部却圆鼓鼓的起伏着像那些逆流而上的潮汐有些厚实内容,我不是某些单位上思想纯洁的成员,风清云淡的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说博学的博。会写吧?

你又说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一个大写的十是什么字应该知道吧?

你再说瓦就是房上遮雨的小东西。

说到这里你却没有了言语,看着窗外对成都而言也還算灿烂的阳光不再理我。你的这个表情无非就是告诉我,最后这个字让我自己去猜。虽说我不是会法术的崂山道士,但此时还是努力的想最后那是个什么字?我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最应该的就是我们年轻时都喜欢流连忘返的黑夜的黑字?于是我在百度上试着输入了博什瓦,可是最后那个字还没来得及输进去,却立即并且马上刷、刷、刷的一大堆词条就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我的眼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到了光明。原来博什瓦黑是一句彝语,它后面还跟着岩画二字,连起来的意思是“岩洞边的石刻画像”。那个地方的岩画据说是唐宋时代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彝族宗教文物遗址,岩画总面积1440平方米。岩画展示的是南诏大理时期繁荣景象的佛教遗址,岩画有释迦牟尼、观音、如来佛、四大金刚诸佛及麒麟、狮、龟、大象等动物图像等27幅,其中神佛像47尊,世俗人物15尊,佛塔2座、禽兽25个。其中最具特色的有“南诏王出行图”和“毕摩招神图”等等。这些前后连缀起来的文字所组成的词句,细读起来相当惊人。想不到大凉山昭觉这块海拔三千多米的彝族居住核心区,居然还有这种睥睨四野,雄视天地的文化遗存?真是让人非常的意外。

之前凉山我也去过好几次,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对我提起过什么博什瓦黑岩画,我也没有从任何书中得知它的存在。怪不得你对我那样冷嘲热讽。虽然不知者无罪,但毕竟一开车就需要戴上眼镜冒充文化人的我,却连这么大名鼎鼎的地方都不知道。我突然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一丝羞愧。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连我这个在蜀地媒体中纵横了多年的江湖老鬼都不知道,就更别说那些家中可能纸做的书都找不出几本的家伙。这是我的孤陋寡闻啦?还是当地宣传上出了问题?再或者说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你听了我的话,额头上的老虎嘴脸越来越凶,似乎已经马上要扑过来吃人了。你告诉我彝文是世界上最早发明的文字之一,比只有三千多年的甲骨文还要早一些,像半坡刻符、广汉三星堆、成都金沙遗址等等都存在着大量古彝文。有十月太阳历,还有《支格阿龙》、《勒俄特依》、《梅葛》等等史诗。你说的这些完全超出了我对彝族人的所知,所以不敢发表任何的意见。但我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对你的问题表示某些存疑。你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是号称藏书家吗?但我敢打赌你家找不出一本与彝族文化有关的书。我努力的想了想,这个你倒是说错了,我家中有一本描写达吉和她的汉族生父、彝族养父之间悲欢离合的中篇小说《达吉与他的父亲》。还有一本描写彝族青年阿鹰如何从一个娃子,成长为空军战斗英雄的抗美援朝空军题材长篇小说《彝族雄鹰》。你听我这么一说,倒是突然激动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用力抖动了几下如几颗出膛的子弹,你说这些像鹰一样勇敢的彝族人民,他们现在脱贫攻坚中正在重新展翅高飞。你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再次让那个正全神贯注于手机短视频中的尖脸女孩子抬起了头,她皱着眉头,眨着戴了假睫毛的有些妩媚的大眼睛,不明白两个老男人红着脸在说着什么?

其实,你知道博什瓦黑岩画的事也是相当偶然。

那一年某个正下着淅淅小雨适合做梦的深夜,在梦中已经变成一只蝴蝶的你,正在花丛间快乐的翩翩起舞,却被领导打来的电话将你从逍遥之境中重新拉回到喧嚣的现实。单位上领导的指示从来都是“圣旨”,一般的人那里还敢说半个不啦。但你时常仗着资格老,把领导的指示当成了耳边风。不过这次领导说彝族火把节的发源地布拖县,后天有一个重要的脱贫攻坚活动需要采访。本来安排另一个同事前去。但他老婆晚上突然早产了二胎,所以只好请你辛苦一下。当前凉山的脱贫攻坚是头等大事,正如习总书记说的:“彝族兄弟对中国革命是有重要贡献的,要继续加强政策支持,加大工作力度,确保彝区与全国全省同步实现全面小康。”所以你满口答应。何况领导并不是生硬的命令,而是很和谐的说了一个请字,而且态度相当端正。既然电话那边的领导态度端正,那你就更应该辛苦辛苦。何况同事响应政府号召生了二胎,大家都应该欢欣鼓舞。

你在某个大名鼎鼎的媒体驻川频道中挂了个副总监的职,工资不高,连社保也只买了百分之六十。多年前你头脑一热从国营单位退职后,中间有二十年的社保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续交,现在想以后多拿点退休费,保证将来要是猪肉涨价的时候不要被动吃素。于是每个月把牙咬得紧紧的足额交着社保,多出部份只好自掏腰包。刚开始一个月只要八百多,以后一年涨百分之十,现在每年交到了接近一千六。听说今年还要涨?你感到相当吃力却也无可奈何,这样涨下去可能就真的就有问题。不过又听说中央要全面减负,其中也包括不堪重负的社保。你盼着好消息从京城早一点传来。你已人到时常都感到孤独的中年,每天清早一睁开眼睛,那些水、电、气及衣、食、住、行等等费用就在你眼前不停地晃动。还有你住院的老妈和老弟,读小学的女儿,读幼儿园的儿子也需要你弯下已经发福的小肚子来照顾。而你除了贤惠的老婆可以帮帮忙以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可以依靠一下的亲人。但清天白日之下即然敢娶妻生子,活的就是一个责任。所以你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开始盘算过来,盘算过去,压力山大。特别是猪肉最近大涨,生活中好像除了涨还是涨。但不管如何都得把牙咬得紧紧地,因为家里除了你最高以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挺住。有时你也在想是不是当初选择结婚犯下了错误?特别是还生下这一双儿女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可是每当你累得像一条狗一样走进家门,看见这可爱的一双儿女扑上来爸爸、爸爸的叫着时,马上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生猛。

你把心事重新装进记忆。起身把佳能相机和联想录音机这些吃饭的家伙找出来,连同几件换洗衣服一起放进包里。收拾好行装后看看天色还早你却没有了睡意。一些陈年的往事仍旧在黑夜中如花儿般开始绽放,你似乎也有了“今夕是何年”之感,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这些统统与你无关。如今天下风浪四起,只有深圳的华为才配称为英雄。多年前你为了所谓的理想,辞去公职跑去深圳,在天天大吃大喝和在歌舞升平中把自己变成了老板的一条走狗。某一个暴风雨夜的晚上你同往常一样喝得大醉,半夜却突然被一阵一阵雷声惊醒,你看着窗外一道连着一道把城市照得雪亮的闪电,这种生活难道就是你当初从内地出发来到深圳特区追求的理想吗?那段时间你在是和不是之间排徊挣扎。终于有一天你还是为了那个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文学,毅然辞去那个外表光鲜的工作,报名去了北京鲁迅文学院,穿着白衬衣坐在灯光明亮的教室中听老师讲诗歌讲小说,重新获得了与春风对酒当歌的自由。

然而生活总是如一地鸡毛,人生好像总是在开你的玩笑,精神和物质似乎永远不能完美的统一。现在你每天努力的想多挣点泛着红光的人民币,让一家人过上随时可以大口吃猪肉的幸福生活而不是写什么小说。此时,远处高楼顶上那些形如怪物眼睛似的红色灯光,一闪一闪盯着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你,似乎在警告你在江湖上行走,随时都要缩紧睾丸而不要去招惹任何是非。所以此刻就算你假装合上双眼,这世界仍旧与你息息相关。比如前几天你去某地采访,在一个重要人物去过的某户人家,你站在那个重要人物和他们一家人合影照片下也照了几张像,然后发在朋友圈中,众多的微友纷纷点赞。有的说照了这个相,就相当于什么级别的重要人物了,还有的说这就是网红墙了。你并没有在意,生活中有时就是需要自己找找乐子,有些话绝对不能当真。不过,却有一个家伙从手机屏幕中跳出来说,瞧你那得意的语气,仿佛重要人物来看望过你,玩文字的风骨很重要,最忌谄媚。你看了有些郁闷。你再次认真读了自己写的那些文字,好像没有他所说的那种谄媚。只是语气上显得有些主流。英雄一般都蔑视规矩。可惜你只是一个穿布衣服的。你本来想好好讽刺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你想有人公开这样提醒,让你得意时不要忘形也是好事。于是你回复说,话不好听,倒也说得在理。本人只是一个在洗手间里屙尿声音大了都害羞的小人物,有时也难免庸俗。

天也不蓝,云也不白的一早,你悄悄的起床给儿子喂了牛奶,儿子闭着眼睛喝完了奶,说了句爸爸我爱你。你心中一热,把儿子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亲了亲他,然后告别了还在睡梦中的妻子和女儿,独自开着车,带着中南海香烟和雀巢瓶装咖啡,从成都平原沿着高速公路穿行在险峻的高山和峡谷之间,向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西昌市而去。凉山这个因山高气寒而得名的词语,到了清代才开始出现在文献中。因为这个地方位于四川盆地和川西南山地之间,是中国东部湿润亚热带气候和西部干湿亚热带气候的分界线。而这条把成都和西昌连起来的高速公路,由四川盆地边缘向横断山高地爬升,千年前路途险恶,毒蛇出没的南丝绸之路现在已成了凉山彝族自治州脱贫攻坚的大动脉,大批的用于脱贫攻坚的物资,沿着这条宽广的高速公路源源不断的送进彝乡。众多为脱贫攻坚服务的干部群众也沿着这条高速公路走进了千家万户。此时这条高速公路上两边美丽异常的风景却提不起你的任何兴趣,你只是想尽快赶到目的地,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这些年你的人生疲于奔命。年轻的时候你就开始喜欢文学,去写那些费心费力既挣不了什么钱,还要消耗大量宝贵时间的小说。而现在你除了文学以外更大的责任是养家糊口。你本来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动物,习惯于在夜晚的灯下工作,而有了一双儿女以后,七点钟你得准时起床,用平底锅煎一个荷包蛋,再煎一根火腿肠,然后热一杯牛奶后再把女儿从睡梦中叫起来。女儿吃饭的时候你赶紧给儿子兑一瓶牛奶,送到他的嘴边守着他喝完。然后再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刚开始手机铃声一响,你还要找一百个理由不想起床。可是一段时间以后你居然修练到铃声一响,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像当兵的听到了起床号一样,呼的一下爬起来,让你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你把早上这些需要做的事忙完以后,就会裹上已经穿旧了的军大衣,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养一养神,然后再起来去面对残酷的人生。此时空荡荡的路面让你开始有了一些倦意,喝了几口奶味十足的咖啡好像也没起什么作用。于是按下车窗玻璃让凉风从外面呼呼的灌进来,呜呜的咆哮着刺激着你早已被生活折磨得有些麻木的神经。在冷风的突然刺激下,你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風华岁月,你背着装了几本书的军用挎包,深夜从自流井赶火车去成都或者重庆参加北京电影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的专业考试。那会几天几夜不睡好像也能统统熬住。往事的回忆让你暂时又清醒过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持续,已经尝尽了那些酸甜苦辣和冷暖自知身体,在扑面的冷风中好像也不起什么作用。你的眼皮又渐渐沉重起来。你使劲的掐着大腿,让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久经风雨的皮肉却好像一点也不痛。此时某一瞬间你真有想把一切都放下,好好睡一场大觉的渴望。可是你上有老,下有小,你没有任何的“权力”先去睡一觉。看一看前面三十多公里才有服务区,你只能努力的挣扎着不要让上下眼皮在这危险之地胜利会师。不知不觉中你在超车道和慢车道的中间开始行驶,既不左也不右就如你一路走过来的从不走极端的人生,但你却不知巨大的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这时高高的天上突然出现了两只成都平原上极少见的大鹰,它们如两个忠诚的护卫在你车顶上久久盘旋,用刀片似的翅膀切割着一朵又一朵或浓或淡的云彩,然后像战斗机一样向你俯冲了下来,你似乎感到有二道寒光从你灵魂中一闪,身上的血突然沸腾起来,一股强大的动力顿时贯满全身,你下意识的向右打了一下方向的瞬间,一辆满载的大货车从你左边呼啸而过,你的车被它驶过的风掀得有些发飘,你紧紧的握着方向盘,头上顿时冒出冷汗。好一阵你才清醒了过来,知道刚才算是拣了一条小命回来。原来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上有时也不能天人合一。你向天空望去,那两只救了你小命的大鹰却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综,恍惚间你甚至于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你再次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肉肉的大腿,这次倒是有点痛了。你突然想起,多年前父亲出行之日,空中也有一只雄鹰在灵车上空久久盘旋,那只在天空高飞的雄鹰让你明白,虽然太阳每天会照常升起,你们父子也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梦中相见,他总是对你反复叮嘱着什么?但是你一句也听不懂,想喊也喊不出。一急之下你惊醒过来,黑洞洞的世界中却没有任何父亲的影子。

泥巴山雅安这一边的世界似乎永远是少女般羞涩似的细雨蒙胧,让你想起蜀犬吠日那句外地人根本无法听明白的成语。而一旦从容穿过十来公里长的泥巴山遂道,太阳就明晃晃的高悬在上让人兴奋,天空湛蓝湛蓝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彝族神话中传说老虎左眼变成的太阳,果然和泥巴山那边完成不一样。或者说太阳在射日英雄支格阿龙的子孙面前,始终睁大了眼睛不敢有任何的怠慢。下午终于到了西昌,一看时间,如果此时再继续往从未去过的布拖前进,山高路窄的还有一百多公里,可能天黑透了才能到达。你有些犹豫,你最不喜欢晚上开车,这一辈子夜路走得太多了,一不小心总是容易遇到不怀好意的“鬼”。你算了一下,明天早起的话,十点左右应该可以赶到。于是你决定在西昌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天再去直面人生。

月亮城西昌最美好的地方是那些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烧烤,不吃一吃,都会被别人笑话白来了西昌。可是你没有敢惊动任何当地的朋友,甚至连朋友圈也没勇气发一发。传说凉山人对啤酒的热情如照亮了夜空熊熊燃烧的火把,这里的朋友们太好客了,这些山鹰一样铁打的汉子个个顶天立地,喝酒用的都是足以让你头昏目眩的木碗。彝族传说要是一个男人在过年时能把所有的人喝趴下而自己却没事,那么此人便是女人心目中的英雄。你倒是很想冲上前去当一回英雄。可惜实在没有把所有人喝趴下的本领。记得有一次来到凉山,来陪你的彝族和汉族朋友每个人过来敬你一碗,你就有开始旋转的感觉。你曾去过彝族朋友在高山的寨子,和他们围着火塘边,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就如你在成都泡茶馆喝茶的生活一样。他们的生活中如果没有酒,似乎就好比天上没有了太阳。你觉得他们身上可能有将有害乙醇排出体外的乙醛脱氢酶。而你身体既没有那个乙醛脱氢酶,而且酒量有限,不喝对不起朋友。喝多了又怕误了明天的行程。但一个人去烧烤摊上独坐好像又没有什么意思。搞不好旁边的人还以为你被老婆赶出了家门。于是你随便找了家小面馆,吃了一碗热腾腾的会理羊肉粉。然后拎了二聽啤酒回到客栈。

第二天你开着车沿着307省道开始翻越尔舞山,这条多年来一直破破烂烂的公路,在脱贫攻坚战中已经升级改造变得路面平整。山越来越高,天却越来越蓝。山下远方村镇星落棋布,道路、沟渠阡陌纵横。远方泸山也像一座孤岛似的漂浮在烟笼雾绕间,你有一种天好近好近的感觉。你在盛开着鲜艳白色和粉色杜鹃花的公路边上,闻到了一阵一阵淡淡的花的清香,沐浴在云白、风清、花香的温暖阳光下,你心旷神怡,有一种爽到找不到北的感觉。你开始感谢领导在关键时候居然还能想起自己这个老同志,给了你这个来大凉山的机会。你不由得在心中给他点了一个赞。看着这蓝蓝的天空,你想起年轻时看过的那部老电影《追捕》里的经典台词: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可以融化在这蓝天里。于是你踏了一脚油门,也大声啦呀啦——啦呀啦呀啦——唱起了那首没有任何歌词的《杜丘之歌》,虽然没有任何歌词,但沧桑跌宕的旋律,从你也已经沧桑的嗓子里吼出来更显沧桑。你踏着油门向上盘旋,汽车呼呼的向着光明前进。这是你首次深入到大凉山的腹地,胡子已经开始发白的你却感觉到自己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而朝气蓬勃。一路上呼吸着纯洁的空气,你好像也年轻了二十岁,眼睛不够用似的对什么都好奇,披着察尔瓦,脸上黝黑的彝族汉子,在屋前晒着太阳的彝族老人,成群的黄牛,洁白的羊群,偶尔还会见到奔跑的骏马——人与自然是那么和谐。

你前往的那个叫布拖的地方,先得从以前凉山州政府所在地的昭觉县境内穿过。2018年12月31日晚,习近平主席在新年贺词中曾说:“我始终惦记着困难群众。在四川凉山三河村,我看望了彝族村民吉好也求、节列俄阿木两家人。”这个三河村就在昭觉境内。你行驶了一阵,前方下坡出现了一个热闹的镇子。你看了一下导航,这里是普诗乡,一个很有内涵的名字。你放慢了车速,远远的就看见学校高高的楼上写着“脱贫攻坚瓦吉瓦,习主席卡莎莎”巨大的汉字。在你的记忆中,习主席来过的解放沟乡好像离这个地方不远。多年以前,你曾在大凉山和一个彝族女孩子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你知道瓦吉瓦和卡莎莎是什么意思。你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走出来的眼睛修长,小麦色皮肤上闪耀着太阳光泽的彝族女孩,你的心猛地跳了几下,眼前这个如一朵正在含苞怒发的花朵似的女孩很像你从前相爱过的那个彝族女朋友。她的笑容曾陪着你渡过生命中某个有些寒冷的冬天。而此时不经意间遇到的这个女孩子,她们竟如此相像,能在尘世中再次遇到这么相似的女孩子,你想一定有它的原因。但是什么原因一时你也想不明白?你知道命运有时就是一个混蛋,它时不时会和你开一些极不友好的玩笑。你不想错过认识这个女孩子的机会,于是停下车,故意问她“瓦吉瓦”和“卡莎莎”是什么意思?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恰好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她眨着调皮的眼睛告诉你,“瓦吉瓦”的意思是非常好。而“卡莎莎”是谢谢的意思。你马上对她说了一句“卡莎莎”。她却批评你发言不准,然后用彝语反复教你,一次一次的校正着你的发音。虽说你笨嘴笨舌的终于还是学会了用纯正的彝语说“卡莎莎”了。你相当开心,觉得自己现在也算是半个彝族人了,这些都得感谢这个美丽的彝族老师。

得知你是成都来的记者,她对你说大学就在成都读的,她现在最想念的就是那里的麻辣火锅。

你问她为什么不留在繁华的成都?

她却反问你为什么要来凉山?

你说是为了采访大凉山的脱贫攻坚。

她说她回来是为了让更多的小孩子去成都讀书,目标都一样。

你有些感动,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中,在大凉山还有如此纯粹的心灵,让你感受到这个民族正在发生的某些变化。你问能不能加她的微信?你惊喜的发现这个女孩子和你以前那个女朋友的名字开头都是沙马,她们长得如此之像,难道是同一个家支的亲戚?甚至于有那么一刻你还突然产生了幻觉,她就是当年的那个沙马。当年她为你唱的《留客歌》此时仿佛又在你耳边回想。“满山花儿在等待,美酒飘香在等待,珍贵的朋友、朋友,请你留下来、留下来……”。你很想问一问。可是理智告诉你这样做不理智。于是你告诉她来了成都一定请她去烫火锅。她也热情的请你有空去她家坐一坐,说要杀一只小黑猪来招待你。你在《留客歌》的旋律中和她挥手告别。你脑海中装着以前那个沙马和现在这个沙马的影子,心事重重的继续前行。你最好的岁月早已毫不留情的在天地间一步又一步走远,虽然生活可以重来,但你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改变。

恋恋不舍的离开这个叫沙马阿呷热情的彝族女孩,你小心冀冀地开着车继续向布拖前进。一个急弯接着一个急弯,一个上坡接着一个上坡,可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半山上汽车却突然熄了火,试了好几次,汽车只是撕叫了几声就没了声音。你掏出手机测了一下海拔,大约3100多米。想到一个人在这大山深处抛锚的种种后果,你顿时紧张起来。四下望了望,路边只有一个赶着几十头山羊的彝族老人,长年的风打霜刻使老人脸上的皱褶,好像那些刀砍斧劈过的历史。虽然你连说带比,放羊的老人却说着你一点也听不懂的彝话。那些长着白胡子的山羊也唉唉叫着,好像在嘲笑你的无能。老人随着吃草的羊群慢慢的往坡上走去,一会儿回过头来往前指了指。你想大概老人在告诉自己前方有人?虽然你没法确定老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还是决定沿着老人指的方向试一试运气。

你沿着公路往上走,时间漫长得好像要从这一年的春节走到来年的春节。公路上除了不多的车辆驶过以外就是刮得呼呼作响的大风,仍旧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你再次陷入绝望中。突然,天空中又出现了两只大鹰的影子,在你头上盘旋。你心一动,这莫非是昨天救了你小命的那两只大鹰?你顿时来了精神,虽然你不会飞翔,但你随着风追逐着这两只大鹰往上走。传说在远古时期,龙鹰从空中滴下三滴鲜血,滴在贤美的蒲嫫里伊姑娘身上,姑娘因而怀孕生下了支格阿龙。支格阿龙骑着一匹由神鹰变成的飞马,用神弓仙箭射落了天上的五个太阳和六个月亮,让人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刚一拐弯,一阵狂风把你刮得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你稳住身体,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闯进你的眼里。走近一看,上面刻着博什瓦黑岩画几个大字,还有二00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国务院公布等等字样。岩画你以前只是在书上见过,一些简单的符号,刻画着形象粗犷古朴的人或动物。而在大凉山深处还有这种文化遗存?让你感到相当的意外。你仔细看过石碑上介绍,岩画上居然还刻有释迦牟尼、观音、如来佛等等这些大神,你内心感到极度震撼。这些汉地里常见的诸神怎么会出现在这八百里大凉山中呢?你像初生的小孩子头一次见到明媚的阳光,一步跨过千年的大凉山深处,居然还有这种彝族祖先留给中华民族的礼物!

你小小的书房中有一本法国多隆上尉上个世纪初写下的《彝藏禁区行》,他在横穿了彝族中心地区昭觉和秋海一带后,在书中写道“这里没有建筑物,没有雕刻、没有绘画、没有产业。没有发现碑文、艺术、产业、祭祀仪式等使我们大失所望。那是衰退带来的结果吗?不,那里连文明的萌芽都尚没有发现。另一方面这个热衷于激烈参加训练的山地民族,惟一的优点就是生气勃勃,血气方刚。”以前,你对彝族文化的认识仅仅是能歌善舞,砣砣肉好吃,其它的几乎一无所知。而这块巨大的石碑就像是你心中久久寄托的香格里拉,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对多隆上尉的无知感到不满,也对你自己学识的浅薄感到羞愧。冥冥中你有一种预感,这处被称为博什瓦黑的岩画已经默默在此等了你上千年,现在突然出现在你人生必经之路上,似乎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什么呢?你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

天蓝蓝的仍然没有任何人,两只大鹰也再次没有了踪影。万物有灵,眼前这个黑色的石头你觉得就像自己常去拜过的观音菩萨化身,你站在这块巨大的石头面前等着,一会儿真的有一辆摩托车突突的过来了。你赶紧上前招呼,骑摩托车的彝族小伙子告诉我,这一带只有你刚才经过的普诗镇,也就是写着“脱贫攻坚瓦吉瓦”那个地方才有一家汽车修理店。他这么一说你脑子里又闪出了沙马阿呷美丽的眼睛。彝族小伙子用摩托车把你拉到停车的地方,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对着天挥舞着,嘴里喃喃的不知念着什么?然后又从地下抓了一把土,向空中一撒,干燥的尘土在空中飘浮着。他再次念了几句你听不懂的彝话。然后让你上车去试一试。你疑惑的上车轰的一声居然打燃了。这实在有些诡异的一幕让你觉得太不可思议。他们的生活你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你的父亲曾告诉过你,看见的东西有时并不都是真的,而看不见的有时也不一定是假的。你开始怀疑这莫非是博什瓦黑在显灵?小伙子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告诉你他是这里的毕摩。你睁大了眼睛,他就是“诵读经文大师”?你知道毕摩作为彝族人的祭司,不但为族人主持祭祀,编纂典籍,医治疾病,而且还是人神两界的沟通者。你是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上帝之类的存在。但这些并不妨碍你对不同文化的理解。历史并不会以某些人的好恶而消失,未来它还将继续存在。有时也许无知才是助你成功的武器,因为它随时都在激励你不断学习。你只是没有想到此次凉山之行,这被誉为“镶嵌在彝族文化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时刻贯穿在彝族人民生产生活的毕摩文化是以这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大凉山腹地的博什瓦黑岩画附近与你不期而遇。这是老天给你的什么暗示吗?你不得而知。你望着刻着博什瓦黑岩画那几个字的巨大石碑,不知为什么?一瞬间你突然对它的前世今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时,你想起了北岛的那首诗《一切》: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很多年以后,我曾问过你,假若你只能再活一个星期或一个月,你会做什么呢?你说当然还是去大凉山。在山上晒晒太阳,喝喝包谷酒,吃吃砣砣肉——

一路上你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大凉山腹地小城布拖特木里镇,宁静的特木里镇是布拖县行政机关所在地,因境内曾有3棵挺立的松树而得名。布拖这个地方后来你来过几次,是为省上某个单位拍摄一部扶贫宣传片。当时你带着摄制组在布拖县的几个乡镇拍摄了三天,所经之处,看到脱贫攻坚战中最难啃的大凉山这块“硬骨头”的贫困现象已大有改观,到处是新修的路,新建的房,基础设施的建设比你户口所在地自流井都好。特别是那些脸上总是露出笑容的彝族乡亲,他们对党和习总书记那种发自肺腹的热爱,让人感到的确是一步跨千年之后的又一次天翻地覆。给你深深留下印象的是那天晚上为宣传片的拍摄而临时举行的火把篝火晚会,衣着盛装的彝族男女载歌载舞,在火堆边尽情释放着火一样的热情。

你此行的目的是参加司法厅在这里举行的首个“爱之家”禁毒防艾法律服务工作站授牌活动。这个地方的某些地方有戒毒人员因毒致贫、因毒返贫,司法行政戒毒系统分别从眉山、资阳、西昌等地抽调人员过来长期驻站,为他们提供专业的戒毒康复指导和职业技能培训及后续管控,同时,也为当地民众提供法律帮助和法治扶贫。你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做好各种准备,工作人员正在“喂喂喂”的试着话筒,领导马上就要开始讲话了。一下车你却冷得有些发抖,缩手缩脚的一看当地人,好多竟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夏天遇到的这种情况让你始料不及,就像你这个书都出了好多本的作家,却经常连一些简单的字都记不住或者写不来,还得冒着被讽刺的危险去问只有职高文凭的老婆。此时你车上连一件衬衣都没有,倒是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提醒你站到太阳底下去。果然,置身在大凉山灿烂的阳光中,你身上的血开始温暖起来。你迅速活动了几下手脚,然后再把脑袋使劲左边右边晃动了几下,等到脑袋既不左也不右,正正的立在脖子上,你赶紧掏出相机,咔擦咔擦的拍照。

活动现场有很多带着红领巾的彝族小学生,他们晒得黑黑的脸上充满了你很久没有见过的纯真。你注意到一个穿着旧衣服的小男孩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你头上那顶绣着红五星的太阳帽,看得出他很喜欢。那顶帽子是你老婆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里面还绣有你的名字的缩写,平时没舍得用,这次来凉山,你特意找出来戴在头上。你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帽子你来得容易。但是对他来说可能就难。于是你走过去把帽子摘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戴在了他的头上。小男孩吃了一惊,先是有不相信的表情,然后脸上就有了灿烂的笑。他周围的同学都哦了一声,看得出他们都很羡慕。你帮这个小男孩正了正帽子,风将他胸前的红领巾吹起来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你突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也想飞翔的表情,坚强而充满力量。你有些惊讶,你记得小时候加入少先队的时候,老师说红领巾象征红旗的一角,是烈士们的鲜血染成。那个时候你就对红色充满神圣的敬意,连现在开的车都是红得如一团火燃烧似的烁眼。此时这一顶红色五星帽仿佛给这个小男孩和你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你决定回成都后去找个有爱心的老板赞助一下,给这些孩子每个人都买上一顶这种红色五星帽子,让他们永远感受到红色的强大力量。

活动现场还为几位远道而来的爱心捐款人士颁发了荣誉证书。你意外的看到了你的朋友雷德一也在其中。你心中一乐,这真是想睡觉就遇到了枕头。这位姓雷的朋友在成都开了几家公司,生意据说做得不错。你和他喝过几回酒,每次他除了抢着买单,从没有在你面前摆过任何有钱的架子。你是那种骨子中还残存着一些穷酸文人德行的人,一向出于清高“耻言钱”,虽然自己全身上下搜不出几个散碎银子,却对某些有了一点钱就不知姓什么的家伙从骨子里就不以为然。但这个并不趋炎附势的雷总在你眼中却是个例外。不过你这种“耻言钱”的清高行为在老婆眼中却成了一种“虚伪”。老婆说奶粉不需要钱啊?尿不湿不需要钱啊?吃的穿的那一样能离得开钱。老婆甚至于还把鲁迅先生搬了出来,因为连鲁迅也曾说过“钱是要紧的。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所卖掉”。就像现在,假如你身上揣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给那群孩子买一买帽子就不需要低下头来去讨好那些有钱的“总”了。

今天在这大凉山深处的小县城你和雷总彼此相遇,你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缘份。你想把给孩子们买帽子的事给他说一说,看他愿不愿意掏一掏腰包?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很讶异,说你怎么也在这里?你说和他一样,都是为了凉山人民的早日脱贫。你表扬他有了钱还知道来凉山做好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原来到凉山的目的只是来旅游,却目睹了这里因为交通和思想的闭塞而造成的种种贫困,想到自己也是在农村长大,靠发奋读书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现在有了一点经济基础,理应为凉山的脱贫攻坚尽自己一点点义务。他这个老板居然还知道脱贫攻坚这句话,可见这场由习主席领导的伟大的脱贫攻坚战是多么深入人心。你记得习主席强调,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使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中国共产党对中国人民的庄严承诺。

你再次表扬他做得好。

他也再次说自己做得还不够。

你重重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可以帮他写一篇稿子宣传一下。他却摇手拒绝。你还以为他可能心痛银子,马上解释说不用他花一分钱的宣传费用。他说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做了一点事就四处吹嘘,那样心就显得不誠。他这么一说,这个开着路虎豪车来扶贫的老板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你知道现在很多人借扶贫之名来到凉山,都或为名或为利打着各式各样的算盘。你早就看不惯这些人把大凉山的某些习俗四处乱晒当成吸粉的行为。更恨那些打着扶贫旗号却从事与扶贫无关的家伙。眼前这个似乎有着天使一样情怀的姓雷的老板,不得不开始让你佩服。于是你告诉他,想给那些小学生每人买一顶红色五星帽。但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能不能请他来帮个忙?这次轮到他重重的来拍你的肩了。他说钱能办到事都不是事。他又说每人再加一双回力球鞋吧。你没想到事情解决得如此之顺,一激动,手又高高扬起准备去拍他的肩。他赶紧把你拉到一边,刷着手机说你是省上的“著名”记者,给你看一点好东西。

你还以为他又在那里拍到养眼的女人,马上眼睛就斜了过去,天啊,一张一张的竟是博什瓦黑石刻的照片。他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没见过吧?没见过吧?

你说你也知道这个?

他说是一个彝族朋友专门带他去看的。以前只知道彝族人喝酒历害,歌唱得好,砣砣肉好吃。却想不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还能看到这种古老的岩画,实在太出自己的意外。他却不知,他的这种感受,昨天也强烈的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看到对这种彝族文化感兴趣,为了给他加深印象,你对他说你不知道的还有好多。彝族人其实以前历害得很,那个普通话说得还不如你好的易中天教授,在《中华史·国家》曾说彝族人既是夏王朝的统治者,也是商王朝的统治者。后来被周王朝推翻,一些越过白令海峡,成为印地安人的祖先。其它的就跑到云南,在唐朝时建立了南诏国,和大唐王朝对着干了很多年。你从他惊讶的表情,看得出他读书时历史一定不及格,脑袋中肯定没有储存任何这方面的信息。所以你第三次拍他的肩时他并没有躲闪,而是硬硬的接了一掌。这个信息告诉你,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学习的重要性了。此时会场上各路领导还在陆续讲话,离结束还有一些时间。你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此机会给他讲一讲彝族先人的历史,把南诏国、大理国的历史简明扼要的给他普及一下。也算报答他给孩子们赞助帽子鞋子的高尚行为。但是彝族的历史文化实在过于久远,你怕给他说多了他也听不明白。你想了想,刚才你拍了他的肩手掌有些生痛,你怀疑他也许练过几天武功。果然,他说原来练过一段时间的化门拳,化门拳是巴蜀传统武术峨眉派“五花八叶”中重要的一枝,讲究有形打形、无形打化。这种武术主要流行在川东、重庆一带。那一带人的说话做事都很干脆,显得豪情万丈,吵架最多不超过三句,拳头肯定就挥了过来。不像成都人吵架,从早上吵到天黑都还没有一点动手的迹象,你怀疑可能是成都这个地方阴气太重,男性普遍雌化。女性又都雄纠纠抺着口红出没于街头。男的要是不练一练武,学点防身的本领,谈个恋爱或者结婚后果可能真的很严重。你想既然他练过武功,于是就问金庸先生写的那个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你总该看过的吧?

他说还在读大学那会就看过了。

你说里面那个会使一阳指的段誉还记得吧。

他说当然记得,把美人王语嫣勾走的那个大理国的王子吗。

你说刚才给你说的这个南诏国,就是大理国的前身。

他说这个南诏国跟彝族人又是什么关系啦?

彝族人和南诏国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金庸先生在书中好像没有讲过。但万幸的是你很清楚。虽然你读初中那会刚刚赶上某个巨大运动,在那个只能看几个样板戏的运动中,你上学时得过且过。放学了却埋头在小人书中,打发快乐的少年时光。你从那些各式各样的小人书中知道,这个世界除了黑和白以外,还有其它各种五彩缤纷的颜色。小人书看多了最大的好处是你学会在作文的开头,有时需要写上睛空万里或者万里无云之类的形容词。记得你在迁西洒河桥00619部队子弟校读书那会,有一次你在作文中用了一句千缝万补,可是你不会写那个缝字,于是你就空了一格出来。第二天你的语文老师周明明就在课堂上狠狠的表扬了你,说千纳万补这个词用得好。你知道老师误会了你原来的意思,千缝万补和千纳万补两个形容词,意思绝对一样,但纳字明显比缝字就高出好几个档次。你听老师误会了你的意思却还在表扬你,脸就红得有些像迁西本地产的红山楂。因为周明明老师的这一次表扬,你就此喜欢上了文学,直到现在好像也没有过多的后悔。所以工作以后,除了三天两头约着朋友们喝喝小酒以外就是爱读各种杂书。有时就算和女朋友在床上谈完理想,也不忘翻一翻卡夫卡。但是说到对大理国的了解,其实你同雷总一样,都是从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那里受到的启蒙

你说关系大了。

南末唐初,云南诸族有“乌蛮”与“白蛮”之分,乌蛮主要从事游牧业,他们随水草畜牧。白蛮主要从事农业生产,其耕种的方式与与中原地区大体相同。他们的后人在西洱河地区建立了蒙巂诏、越析诏、施浪诏、浪穹诏、邆赕诏六个大部落。其中蒙舍诏位于各诏以南,故名南诏。开元二十六年,皮罗阁在唐王朝支持下兼并五诏,建立了南诏国。

雷总说,照你这么讲,段誉不就是彝族人吗?

这又是一个更复杂的问题。

“乌蛮”和“白蛮”是同一族系中不同集团间,或同一地区诸系间不同文化类型的人们共同体的泛称,不是具体族名的专门名称。白蛮的社会经济相对进步,乌蛮的社会经济相对落后,白蛮的汉化程度深一些,乌蛮较为稳定地保持着本民族的固有特质而较少改变。有一种说法白蛮就是现在的白族,而乌蛮就是彝族。段誉的爷爷的爷爷是白族人,在南诏国立过战功,祖祖辈辈都当着官,到了段思平这一代时成为一方的大将。段思平就趁着南诏国混乱的时候,灭了南诏而建了这个叫大理国的国家。

雷总又哦了一声,说那段誉原来是白族人。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雷总说他小时候看过电影《阿诗玛》。你没有想到他居然还看过《阿诗玛》,这部六十年代拍摄的老片,现在年轻一点的帅哥美女们估计连名字都没听过。不过他接着说的一句话,你听了却直皱眉头。他说这部电影讲的就是白族的故事。里面的歌特别好听。他还马上哼了一句什么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等等。你赶紧纠正,《阿诗玛》是彝族故事片。苍山脚下找金花那部电影叫《五朵金花》,那个里面说的是白族。只不过从前那个人见人爱的女主角杨丽坤倒是地道的彝族人。

其实,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你也以为电影《阿诗玛》说的是白族。其实是与不是?你找本书查一查就知道了。但你那会并没有那么好学,听之任之以讹传讹。但某一年,你去冕宁采访彝海结盟纪念大会时,和当地一个同你一样喜欢文学的彝族女孩一见钟情,你看到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了一下,然后空气就开始变得黏腻起来,生命中从来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因为命运的某种安排不经意的就这样擦出了火花。那以后因为无药可救的爱情,你从书上知道了一些彝族的前世今生。知道电影《阿诗玛》是根据云南彝族撒尼彝语史诗《阿诗玛》改编的。狂热的爱情往往从最简单的时刻开始,但却意味着危险,你以为你们的爱情会白头到老,后來你们的爱情却遇到麻烦,你的这个彝族女朋友民主改革以前属于黑彝。他们婚姻对血统的要求有一座无法越过的喜马拉雅山,黑彝只能与黑彝之间通婚,而绝对不能与白彝通婚。更别说你这个山那边过来的汉族小伙子。他们的婚姻首先是保证血统纯正,然后是家支的团结,而婚姻中最最重要的爱情却可以省略不计。这个属于黑彝的女孩子所在的家支,从来没有与外族通婚的先例。她反抗无效或者说无力反抗。你们曾在某一个黑夜想透过远离让两个人的爱情在另一个时空变成不分离的永恒。但是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来的时候,你们想起这个世界除了爱情以外,还有诸如亲情等等很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你们于是抱头痛哭一场后各奔东西等待来生再见。也许,这样无言的结局对你们这一生却是最好的选择。

雷总说段誉是白族人怎么穿着汉族人的衣服啦?这好像倒也是个问题?段誉这个白族王子为什么不穿本民族的衣服啦?书上好像没有写,你也不可能去问导演。现在很多的狗屁导演总是把历史当成婊子,总是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时变换着姿势。你只好说你们读理工科的人就是恼火。难道就不准别人化一化妆?以你的理解,在南诏大理那个年代,不管“乌蛮”也好,“白蛮”也罢,其实都是一家人。

雷总说那这个南诏国和凉山有什么关系啦?看这样子,雷总是准备把沙锅打破了。

你说凉山最早的原住民是古邛都人,现在安宁河谷还有他们留下的一些大石墓。彝族是隋唐时期从南诏国时代大规模进入凉山的,最先到达的地方就是现在的美姑县,这段历史彝族指路经上有记载。唐朝那会,这个南诏国从凉山出发居然打到了成都附近。这个问题你在《资治通鉴》中查过: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蛮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抚蜀人,市肆立堵。将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从此,南诏的手工业居然可与蜀中互相匹敌。从此,大小凉山并入南诏国,置建昌府。南诏灭亡之后,此地区仍旧归大理段氏政权统治。

那天晚上,你在已经陷入了深深黑暗中的布拖大酒店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漫长的夜晚中仿佛有很多玻璃碎片一根一根的扎进了你的脑袋,一些往事一闪一闪的从记忆深处袭来,“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你已不是从前那个年少無知的少年,每天还能无忧无虑的快活。也不是血曾经也热过一段时间的青年,每天都在想着你的大好前程。现在的你已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年油腻大叔,上有老,下有小。对老的要尽孝,对小的要尽责。而尽孝和负责的基础就是身上随时摸得出硬硬的银子。对银子的渴望让你曾经单纯的脸,也被风霜侵蚀而变得具有了某种功利性。但问题是银子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东西要稳稳的攥到自己手中,中间还有好些流汗甚至于流血的过程。不过虽然如此,但仍旧挡不住你对理想的追求。和你在理想之路上用脚步丈量茶马古道好朋友李贵平,华西都市报的金牌编辑,在茶马古道历史研究写作之路上锐意穷搜,一心一意研究茶马古道上的历史的古迹,你在他的《历史光影里的茶马古道》新书分享会上,他曾拍着你肩表扬你当个好父亲不容易啊。你知道他的新书《穿越横断山的南丝之路》即将出版,然后就要去北京大学完成为期近一年的访问学者工作。你正在为他的飞速进步高兴。可是这个身体棒棒的正当壮年的好朋友,在青海贵德县突发心肌梗塞。贵平去世的事让你极度震惊,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好在贵平的女儿已经是某个单位的公务员,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你不同,你女儿十一岁,你儿子四岁。假若你有个意外,他们很有可能去叫另一个男人为爸爸。所以你现在最基本的想法就是至少活到儿子十八岁成年,你才有资格去另一个世界和贵平兄相见。贵平的事让你感到了某种风雨将至的危机,所以你得抓紧时间给女儿和儿子挣一点学费藏在床底。虽说沉重的压力让你已不堪重负,但你在他们面前依然必须责无旁贷的保持住坚强的笑容。

你也一把年纪了,却总不愿意相信自己正在变老。固执的穿着多袋裤,总是妄想扭住青春不放。但现实是你的青春已经全部都被艰辛的岁月按进了水里,已经没有给你留下一丝的痕迹。年轻的时候你喜欢文学,也在报刊杂志上发了不少小说和诗歌,还获得了几个没有多少人知道来历不明的“大”奖。年轻的时候可以凭着这些去骗一骗那些喜欢才华的女孩子。可是现在,喜欢你的只有那些被统称为大娘的中年妇女。万幸的是,文学仍然能打动此时已经玩世不恭的你,你也还没有僵化到拒绝新生事物,还在与时俱进,年轻人会玩的你都会,比如微信,比如抖音,再比如直播什么的。所以说虽然你年龄不小。但心态还是基本上疑似九零后。你在布拖大酒店恋恋不舍的回想过去,突然远方有一阵阵节奏低沉的歌声从夜空中传来,歌声中似乎还夹有马铃铛的响声,那苍凉的歌声让你听了有一种想哭的感受。完全不像是某个小伙子正在对着心爱的姑娘唱歌或者是那家人正在娶亲所发出的音乐?难道是正在祭祖或者说办丧事?

从你踏上布拖这个地方,总觉得似乎空气中都充满了神秘。布拖是彝语“补特”的音译,“补”指刺猬,“特”指松树,是“有刺猬和松树的地方”。一个很有童话色彩的名字,假若年轻一点,你相信这很可能是个会遇到真爱的地方。这里保留了最原始的彝族风情,节日、服装、饮食、丧葬习俗。这个地方还是火把节的发源地,据说当年居住在此地的大力神俄体拉巴,有一天和天上的大神思惹阿比比试摔跤,结果思惹阿比输给了俄体拉巴。小心眼的思惹阿比跑到天神恩梯古兹搬弄是非。于是恩梯古兹派了很多喽罗变成害虫到人间糟蹋庄稼,俄体拉巴率领人们点燃火把焚烧了害虫以保平安。从此,对彝族人而言,火成了神圣和洁净之物,是他们一生都离不开的东西。生的时候围着火塘坐,离开人世的时候要用火来烧,以后还要用火来祭祀。当地的老百姓悄悄的告诉你,火把节那一天,大力神俄体拉巴常常会化身为英俊小伙子,出没在喝酒和跳舞的人群中与大家同乐。很可惜你来的这一天不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没法看到火巴节上的“朵洛荷”舞。而明代文人杨升庵运气就比你好一点,他路过凉山时恰逢火把节,还留下了“老夫今夜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谁把天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的著名诗句。

走出酒店大门,一股寒气立即把你团团困住。虽说高原上的风刺骨头,让你冷得有些发抖。但是你并没有打算退缩。街道上此时没有任何行人。你等了好一会,也没有见到一辆出租车。滴滴在这个小城也成了摆设。你不甘心,继续缩着脖子在街边等着。一个刚下了班的工作人员骑着摩托车从酒店出来,好奇的看着你。你赶紧上前递上一支烟,说了你想去有歌声那个地方的想法。那个工作人员皱了皱眉,说那是附近村子里有老人去世,正在请毕摩做法事。工作人员好心的告诉你,如果没有当地相识的朋友带路,这种事外人是不能去观看的。你哦了一声,为自己的无知不安。别人家正在悲伤,你却想去看热闹,于情于理都不好。你赶紧在心中为那个离去的老人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你解释自己是个来此地采访的记者,很想了解神秘的彝族文化。工作人员确认过你的眼睛没有撒谎,于是说自己就是那个过世老人的亲戚,可以带你过去。他一再叮嘱彝人有自己的风俗,让你决不能因为好奇而坏了他们的规矩。

彝族有一句谚语,一个父亲能为儿子做的最重要的事,是为他找个好老婆;而一个儿子能为父亲做的最重要的事,则是为他举办一场有尊严的丧礼。可见丧礼在彝族人心中地位的重要。你们穿过长长的干土外墙,来到一个新修不久的院子,很多吊丧的人聚集在那里。有人过来把你们领到躺着老人的遗体的客厅那里,那个人悄悄的问了你的名字,然后对着老人说这是你的侄儿某某某某和他的汉族朋友某某某来看你了。然后这个叫某某某某的侄儿就开始哭泣。你看见一个老人的遗体以胎儿般的姿势被放在有九根横切木的木架上,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和妇女一边挥舞着削尖了芦竹,一边唱着简短的的悲歌。虽然你一句也听不懂,但你的眼睛也满满的有了泪水。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彝族老人的丧礼,你有些紧张,你按汉族人办丧事的习俗,掏出五百块人民币做为奠礼,然后有人把你们引到院子一个角落坐下,并帮你们开了啤酒。你悄悄的问那位工作人员,刚才那些小孩子挥舞着削尖了芦竹是什么意思?他悄悄的告诉你这是在驱赶那些在此闲荡的妖魔鬼怪。你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你注意到老人们头上的头巾末端都卷成了尖形,你想这也许表示了某种哀伤的意思。院落中的人们喝着酒,说着你听不懂一个字的彝话,后来你看见七八个姑娘在老人遗体面前站成一排,诵唱着你听不懂的歌,老人的侄儿告诉你这是丧调“阿古格”,“不要走黑路,黑路是魔鬼的路;不要走黄路,黄路是风湿病鬼路;要走走白路,白路才是归祖的路。”一边唱,身体一边随着调子的节奏左右摇晃。老人的侄儿说葬礼仪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已故的老人指引从居住地沿着古代祖先的迁徙路线前往祖界。这个祖界就是云南那边的昭通,那里是彝族六祖的分支地。在畢摩的引导下,老人会赶着自己的牛羊,翻山越岭,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回到先祖故地,他的灵魂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够升到天上和祖先之灵团聚,从而找到自己的归宿。

你在院子里坐到了深夜,也不知喝了多少瓶啤酒?然后悄悄的告别了那些彝族朋友。那个老人的侄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但是仍然坚持把你送回酒店,他说彝族人是不会失礼的。你回到了酒店,夜深人静中再也没有听见那种高亢的歌声传来。明天是火化的日子,要由德高望重的毕摩将老人送走。只有每年的11月底的彝族年那三天,才会再回到家中看望自已的子孙。为了迎接他们的归来,要将水缸中的水换上新水。第一天早上要杀一头猪,将要供奉给祖先的肉小心的放在木架上。第三天清晨,当公鸡第一声啼叫时,便要将准备好的肉祭祖,这样祖先才会继续保佑他们的子孙。而这三个晚上,要守到炭火自行熄灭。

你关了灯,让眼睛躲藏在黑暗中。突然有二句诗歌从你脑海中跳出来: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这么优美的诗歌是谁写的呢?你努力的回想,记忆和这两句诗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纸,但是此时你却无法通破。你觉得这两句诗好像跟这片大地有某种亲密的关系。其实你完全可以用手机百度一下。但你却固执的想把它从脑袋中唤醒。等到你想到快绝望的时候,吉狄马加这个名字却及时跳了出来。你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这就是你年轻时读过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那首著名的诗歌《黑色的河流》中的两句。他将大山中彝族人古老的葬礼写得那么悲壮:

我了解葬礼

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

(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

我看见人的河流

正从山谷中悄悄穿过

我看见人的河流

正漾起那悲哀的微波

沉沉地穿越这冷暖的人间

沉沉地穿越这神奇的世界

我看见人的河流

汇聚成海洋

在死亡的身边喧响

祖先的图腾被幻想在天上

我看见送葬的人

灵魂像梦一样

在那火枪的召唤声里

幻化出原始美的衣裳

我看见死去的人

像大山那样安祥

在一千双手的爱抚下

听友情歌唱忧伤

我了解葬礼

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

(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

你默默的念着、念着、念着,有很多种情绪在身体中开始弥漫,似乎对生死开始有了另一种新的理解。生命从哪里来死后便回到哪里去,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吉狄马加写这首诗的时候还被称为青年诗人,是《凉山文艺》的编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国作家协会四川分会会员,而今这颗当年升起的星星已是著名诗人,中国作协的副主席。2000年的你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正是鲁迅文学院建院五十周年。吉狄马加等一众京城文学界的大伽,来到文学院参加庆祝活动。你只是近距离的和他打了个照面,没敢上去自报家门。现在十八年之后,你在凉山大地上突然想起他的这首诗歌,仿佛也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人到中年,你很想知道当年在火塘边喝着酒的吉狄马加,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一首悲壮的诗?

从前你很少想过死亡这件事,总是想着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中闪闪发光。但是火车总有到站那一天,无非是早到或者晚到。这几年,你时常都在想这个终会绕不过去的问题。很多人一生其实就是在为最后那一刻做准备。从前你对死亡没有过多的恐惧,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牵挂。老妈年事已高,总会走在你的前面。老弟虽然比你小,但现在政府的政策好,就算你不在了,政府总不会让他饿着冷着。但自从你有了一双儿女以后,你小心冀冀的连开车的速度都明显降了下来。你还想在这个世界上多陪他们走几年。

你看着街头拐角那盏有些昏暗的灯光,仿佛有一种已经迷了路的感觉。你又想起从前相爱过的那个彝族女孩,她过得还好吧?你希望她像你一样,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好名下还有一套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如果那样,你就彻底放心了,也不枉你们曾相爱一场。雷德一说得不错,彝族人的歌的确唱得好,而且风格多样,不像藏歌那样听起来永远只是一种高吭的声音往珠穆郎玛峰上跑。你从前那个女朋友就有天使一样的歌喉,很多年前你就听她唱过《阿杰鲁》。后来你在清水河公园认识的那个彝族歌手阿苏,也是一首《阿杰鲁》就让你热泪盈眶。时至今日,那句彝语唱出的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的歌声仍旧时常在你脑海中回响。你想,假如当年你和那个彝族女孩子的爱情敢“不要怕”,现在会是什么情况呢?一想到这些,你的思维开始有些混乱。冥冥中好像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仿佛在黑夜中忧伤的看着你。你不敢再想下去。但是记忆的风仍然把她的长发从往事中一幕一幕的扬起来,你似乎已经闻到了她发丝的清香,突然间你泪流满面。

那一夜你梦到了自己头顶五彩祥云,手里拿着在金沙江边拣的一块形状古怪的石头。还梦到了三只兔子围着你转,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黑色的,还有一个是什么颜色的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计划从布拖返回西昌的途中,顺路去碗厂乡好好看一看博什瓦黑那些古老的岩画,感受一下彝族先民留下来的这些伟大。虽然你仅仅只是在网上和雷总的手机中看过为数不多的照片,但已经足以让你的内心受到强大的冲击。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刚发动汽车,领导又打来电话。这次领导说话的语气仍旧柔和,让你当天中午务必赶到冕宁参加一个商业活动。领导说这个商业活动可能会给单位上带来十来万的广告收入。你一听到冕宁那两个字,头呜呜的像煮熟的猪头那样马上肿了一圈。怎么是冕宁呢?那可是你的人生中一个刻骨铭心的伤心地?你每次来西昌经过冕宁时都加足了油门冲了过去,恨不得四个轮子悬在空中,一秒钟都不想在那里停留。虽说沉缅在过去于事无补,但你并不想再去回忆,再让自己心痛。此时,因为工作而需要你抛弃个人情感。你只好握紧了拳头答应了下来。但是,布拖离冕宁还有二百多公里,在这种你不熟悉的盘山公路上,你至少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西昌,然后再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从高速公路赶到冕宁。你很想说不去,但理由好像不充分,毕竟十来万块人民币不是个小数目,如今在新媒体轮番冲击下,报社的日子也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如果你此时还想抽点时间去看博什瓦黑岩画,你搬起手指算了又算,时间上无论如何都不够。然而领导的指示就像刀架在了你脖子上,让你耿耿于怀进不是,退也不是,你沮丧着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在博什瓦黑岩画石碑那里你停下车,它似乎在阳光下静静的也看着你。你想但愿彼此这次见面不是个错误。你希望这是你人生一个新的开端。太阳此时悬在你的头顶上透过车窗明晃晃的照着你。天空蓝如大海,你突然仿佛听到一种时快时慢的声音从空中隐约传来,在你耳边轻飘飘的回荡,甚至于你都嗅到了它的气味。于是你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扭向右边倾耳细听,可是除了你的心跳,那种隐约的声音似乎停留在某个你望不到边的角落。你心神不定的又将头扭身左边,那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好像就在你的身边。你睁开眼睛,似乎又一次看见了昨天那个帮你启动汽车的年轻毕摩。他好像骑着摩托车在你眼前一晃就不见了。你四下看了看,除了几头正在吃草的黄牛,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领导的电话又再次响起,你看了一眼那个备注成大熊猫的号码,掏出一只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等到领导的电话已经响得不耐烦的时候,你才慢腾腾的接起来。领导并没有发火,语气仍然柔软,不紧不慢的说在忙啊?没等你回答,领导又说因为种种原因,冕宁的活动改在了下午,你不用太着急了,安全第一哈。领导就是领导,这会不忙的时候终于想起你的安全来了,还说了哈这一个语气词。你隔着电话狠狠瞪了领导一眼,嗯嗯的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你竟看到博什瓦黑岩画石碑四周,突然绽放出成千上万朵洁白中透着粉红的索玛花,映红了巨大的石碑,也映红了整个山冈。你揉了揉眼睛,天空似乎都红了。这下你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轰了一脚油门,呼的一下,像一头娇健的红色豹子扑向正在发抖的猎物一样,一头闯了进去。

这是一条凉山扶贫攻坚后才开始修建的混凝土浇铸的通村公路,两边还露着新鲜的红色泥土,远远看上去像一条镶着红边的灰色地毯。过去凉山山高谷深,交通薄弱,成了彝区脱贫奔康的“拦路虎”。而现在有了公路,通了车,好日子迎来了新的起点。你在为彝族乡亲们高兴的同时,蜿蜒地顺着牢牢镶嵌进大地的公路前行,下完一个长长的山坡,终于看见了几十幢高低不同的房子所组成的一个聚集地,其中有一幢房子门前挂着卫生院的牌子。你明白,博什瓦黑岩画离这不远了。

昨天你就在百度上查过,岩画离乡政府还有几公里的路。但新修的水泥路有些狭窄。为安全起见,你决定把车停在乡上,租一个摩托车过去。虽然你是个见过世面的老记者,可是你不想惊动乡上的任何人,悄悄的把車停在乡政府前面的小广场上。可是广场边上一左一右却有两条不同方向的路,你不知往左还是该往右?你想导个航,可是你的联通手机号码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信号。于是你开始怪联通也不在这些地方多修几个基站,要不然光是路通了,网络不发达也会影响到扶贫的作用。手机这样一罢工,你只能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四下看了看,除了小商店门前坐着的几个披着察尔瓦晒着太阳的老阿妈,街上空空的不见一个行人。你过去问那些老阿妈,可是她们都说着你听不懂的彝语。你在笔记本写上你想问的事,她们全都笑着摆手。你明白这些老阿妈肯定也不识字。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而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有限。你开始有些着急,站在路边不由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默念着。可能真的是感动了“神仙”,一会儿远处真的过来了一辆摩托。骑车的是一个脸晒得黑红黑红的中年彝人,听你说要去博什瓦黑岩画那里,中年彝人有些犹豫。你以为他嫌钱少了,于是问他要多少钱?他看了你一眼说不是钱的问题。你好生奇怪,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啦?中年彝人盯着你看了一下,问你去那里干什么?你又把自己记者招牌搬出来。他听你说是记者想去那里看一看,就说只能把你载到博什瓦黑岩画附近,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一走。你说那边没有路吗?中年彝人说路倒是有,只是有些不方便。你更加好奇,但是又不好再问。中年彝人把你载到一个全是新房子的彝族村庄附近,昔日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己经变成那种带庭院的“小别墅”,看得出这肯定是由国家扶贫资金援建,居住者只需要交很少的一点钱。中年彝人告诉你博什瓦黑岩画就在前面,但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往前走。他说可以在这里等你,多久都行。

你顺着一条土路往前,路的两旁是几段风雨锈蚀的土墙,跟你昨天在布拖那个有老人去世的寨子看到的一样,这些土墙和大地浑然一体,似乎成了你所见过彝族人的某种神秘的符号。在你的印象里但凡在他们活动的地方,都有这些绵延土墙相伴,很像你小时候在河北迁西高高的山上,见过的那些顺着山脊而行护卫着文明的古老长城。等你气喘吁吁的爬上一个小山坡,一幢白墙灰瓦的住房门前坐着两个披着察尔瓦晒着太阳的老人,各自面前放着一个装着酒的土陶杯子。他们的目光像鹰一样莫测高深地审视着你,你赶紧上前掏出中南海香烟跟老人套近乎。你运气真好,两个老人一个是原来乡上的退休干部;一个在乡小学当过老师,都会说你基本能听懂的彝族腔调的普通话。你夸奖他们住的房子真是漂亮。老人们抽着烟打量着你这个从外地来的穿着时髦的不速之客,说这都是托习主席的福,他对我们彝族人民真是太好了。这些年你在彝山大地走访,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你盘脚坐在地上,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酒,刚想问博什瓦黑岩画在哪里?老人说是来看博什瓦黑岩画的吧。老人指指前面那座长满了松树的大山,说那就是你的博什瓦黑。“你的博什瓦黑?”老人的这句话让你心中猛的一跳。你可不敢有这个奢望。那可是全体彝族人的圣地,你只不过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冥冥中被它召唤而来。但老人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你前世也是一个彝族人?突然间你很开心。你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风似的从老人手指间刮过去,前方河水绕着一座树林密布的青山。你惊喜的发现那座山的上空,此时居然有二道一上一下美丽的彩虹挂在天上,发出万道光芒。

资料显示,博什瓦黑石刻就在此处海拔三千米的这个山坡上的南边,石刻西边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资料上说那是弯长河。但是老人却认真的告诉你,那条河其实应该称为博什瓦黑河。河水从这里流过经普格县,汇入金沙江然后再汇入长江。是资料错了?还是老人说得不对?虽然从理智的角度上说,白纸黑字上的东西可靠性更大。但你还是选择相信老人的说法,毕竟他们土生土长,知道其一,也了解其二。还有就是你心里更愿意称它为博什瓦黑河,听起来大气而充满神秘。老人们还告诉你沿着河边那一条小路走,经过博什瓦黑石刻就可以走到普格县那边,普格小兴场曾有凉山元代土司的城址。所以博什瓦黑这个地方东汉时即被视为“冲要”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四川通往云南古驿道的必经之区。石刻的西面和西北面不远的地方是邛海和西昌古城。石刻的东面有谷克德国家湿地公园和战国至西汉的木撮乃姐石板古墓群,这个古墓群总面积5万平方米。莫葬均用薄石板嵌成,顶无盖石,且已全部露出地面。因为这一带基本上保留了完整的彝族传统文化特色。根据这一条件,昭觉县政府提出了“一核两翼双线多点”的旅游发展规划战略。即以县城为核心,竹核温泉、悬崖村等为东翼,博什瓦黑岩画、洒拉地坡现代农业综合体等为西翼,发展火把环线、彝族文化体验线。离博什瓦黑十多公里的三河村,2018年2月11日上午,习主席曾来到这里,走进彝族群众家中问寒问暖,同当地干部群众共商精准脱贫之策。如今三河村反映彝区和脱贫攻坚今昔对比的脱贫攻坚实景博物馆、村史馆等已经建成。在三河村旧址彝族传统村寨及房屋修缮保护等已完成初步建设,一个反映彝区和脱贫攻坚今昔对比的村落博物馆将展现在人们面前,在大力发展的新时代的红色文化旅游的同时,当地的彝族乡亲们一方面发展民宿,一方面学会了种植油菜籽,每年六七月份一片片金灿灿盛开的油菜花摇曳着曼妙舞姿与青山绿水相掩映,让三河村处处充满了诗情画意间细说着彝族人民脱贫致富后的无限美好。

你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这里的海拨高度,你现在站的地方二千八百七十二公尺,比博什瓦黑石刻那座山要低两百公尺,都属高原地带。可是你却没有一点头痛头晕胸闷气短的高原反应。不像上个月你采访去过的阿坝县那里,当天夜里就睡不着觉,头痛欲裂。第二天就不得不返回成都。你在网上听说这个博什瓦黑石刻是佛教阿吒力教的杰作。虽然网上所说的不一定靠谱,但至少能让你了解到一些与此有关的情况。这个阿吒力教是佛教密宗中独成体系的一支,大约在唐朝之际传入今云南,曾一度是西南地方政权南诏与大理国占统治地位的宗教。主要修行方式有诵咒、結印、祈祷。有所谓“三密”即口诵真言、手结契印、心作观想之说。而博什瓦黑石刻也正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当过乡干部的老人告诉你,这个叫博什瓦黑的地方,以前被某当地人视为不详之地,而尽可能避而远之。当然,汉人例外。

你听了有些糊涂,汉人怎么会例外啦?

当过老师的老人说,以前汉人从来没来过啊!

你笑了起来,两个脸上基本上不苟言笑的老人还真是很幽默。不过你猜老人说的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多问。

老人们看着前面的那座山,说很古的时候,一天夜里,这里突然狂风大作,从九十九座大山那边飞来一群巨型怪石,落在了这一带的山坡上。于是这里的山精、蛇怪们就乘机用长长的舌头,在这些巨大的石头上刻了很多幅奇形怪状的鬼画。从此这个地方就成了鬼域,那些鬼画就经常出来作怪。谁要是胆敢跑进这个地方,必得怪病而亡。结婚的新娘如果从此经过会永无生育。小孩子贪玩误入长大后不是哑就是聋或是傻瓜。因此但凡出嫁迎亲,往来路人都视此地为畏途必绕道而行之。至今当地打柴割草的人仍旧不敢进入。由于这些鬼画的恐怖,此地的彝人便给这些鬼画起了个博什瓦黑的名字。

对博什瓦黑这个名称的解释,公路边上立着的石碑上说是“神像画下的岩洞”。百度上也说是“神像画下的岩洞”。但是有些搜索上却说是刻在岩石上的龙蛇。于是你向两个老人请教这个彝语博什瓦黑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过乡干部的老人说彝语博石,是蛇的意思,而瓦黑就是岩穴。老人说完话后从鼻孔中喷出一股烟雾,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突然在你眼前消失,你感到眼前什么也看不清,等浓浓的烟雾在太阳照射下一团一团慢慢散开,老人才问你听懂什么意思了吗?你有些悚然,怎么会是蛇穴呢?取这个名字肯定是因为当地蛇巨多的原因。你从小就极不喜欢这种冷血动物,一想到这些光滑滑只能靠身体滑行的爬虫,你身上不由得一哆嗦就打了个冷噤。可是当过乡干部的老人明确告诉你虽然那个地方叫蛇穴,但是那个地方蛇却很少。而且当地历代都没有蛇多的传说。当过多年老记者的你总是思想活跃,马上联想到是不是岩画中大量刻着蛇这个动物形象的可能。可是老人说岩画中除了少量传说中的麒麟以外,没有任何蛇的影子。你就奇怪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倒是当过老师的老人拿起瓶子喝了一口酒告诉你,这个地方处于彝族北部方言的圣扎土语区和该地土语区交界之处,当地人把蛇和画的音发成了一样,所以可能称为画穴好像更准确一些。

当过老师的老人这番话,与你后来在《四川文物》1986年第2期中查到已故西南民族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苏克明教授的文章《凉山昭觉石刻的译名探讨》相同,生在凉山的苏教授是彝族人,他明确的指出“博什瓦黑”,意为“蛇穴”是不恰当的。错译的原因在于用汉文来注译彝族的发音,而汉字音难以选择准确。他认为岩穴用“瓦衣”比“博什”更要接近一些。“不意”在彝语里被称为画。所以应该译为“不意瓦衣”,意思就是“刻有画的岩穴”。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说法是按照彝语的汉文谐音译为“布喜瓦衣”,意为“庙旁的岩穴”。但是这个地方至今没有任何庙的痕迹,只能从“庙旁”这个词来推敲,几十公里以外的西昌泸山上曾经寺庙林立,这里历史上又是昭觉通向西昌的必经之道,彝族向来有把风景名胜或著名人物与地名相连的习惯,以昭觉县那个你想去而没有去成的泉眼水温50℃以上的竹核温泉为例,竹核温泉位于昭觉县竹核乡大温泉村,分为一大一小两个温泉。温泉在彝语中被称为“利意”,有温泉的地方称为“利木”。所以竹核这个地方就被彝族人民称为“利木竹核”,如果范围再扩大到整个昭觉,还可以把昭觉称为“利木昭觉”。由此,把离西昌泸山几十公里以外的博什瓦黑石刻岩画称为“庙旁的岩穴”也说得过去。至于为什么在翻译上会出现这些问题?苏克明教授的解释也是因为地处石刻一带的彝族,正好处于彝族北部方言的圣扎土语区和该地土语区交界之处,他们把蛇(补什,蛇)和画(不意,画)都一律发成(布喜)这个音。而将瓦衣又发成了瓦黑的音。一音之差,画穴就变成了蛇穴。

刻在岩石上的龙蛇、画穴,蛇穴、庙旁的岩穴、神像画下的岩洞等等解释,你单枪匹马闯进这个神秘之地后才觉得,还是苏教授和那个当过老师的说法少了一些山野之味,而多了一些艺术气息。虽然一个老人说是蛇穴,另一个老人说是画穴,但是两个老人并没有过多争吵,而是相互的撞着酒杯。你陪着他们喝了一会酒,突然明白了那个中年彝族男人不愿意送你进来的原因。正是因为蛇穴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有些恐怖。当过乡干部的老人告诉你岩画那边虽然没有蛇,但是石头上倒是真的刻了一条在天上飞的龙。龙是帝王的象征,你一听有这个帝王的符瑞在,还真不敢小看这个地方的石刻了。

你问传说中的九十九座山在什么地方呢?

当过乡干部和当过老师的老人都望着更远的地方。但是到底有多远?两个老人却都不说。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样,九十九座山就成了一个你想知道而不知道的疑难问题。你不清楚九十九座山在什么地方?或者在地上?或者在天上?或者只是在每个人的心中。你估计就是现在的高德、百度导航也肯定搜不出来。倒是那首儿歌《九十九座山》让你想起也许九十九座山就在幼儿园小朋友的嘴里:九十九座山上有九十九棵树,九十九棵树上有九十九只鸟,九十九只鸟吵醒九十九棵树,九十九棵树摇醒九十九座山……其实老人嘴里那些鬼画,你在百度上也看过,无非是些狼啊鹰啊神啊人啊佛啊,好像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你谢过了两位老人,起身往博什瓦黑岩画那边走去。你急迫的想看一看,那座九十九座大山飞来的大石头都是些什么样子?

你刚走了几步,当过老师的老人站起来,让你等一等。他来到你的面前,让你面对着他闭上眼睛。然后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念了些什么?才对你说从树林穿过后,得顺着河边走,千万不要去踏踩那些岩画神灵。你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想再次谢谢两位善意的老人。可是他们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你发了一会愣,皱了皱眉头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掐了一下大腿,好像不痛,又使劲掐了一下,这次掐得有点猛,有些生痛。你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顺着红沙石铺成的小路往前走。开阔平缓的草甸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几条黄牛和一群羊在吃草。走着走着,出现了一条婉延流淌的小溪,慢悠悠的流着汇进了前面的博什瓦黑河。溪边开着一些粉红色或紫色小花的牛口刺,还有一些你叫不出名的小白花,溪水清亮清亮的没有任何鱼的影子。

你从几块突在水面上的石头上跳过去,坡的上面就是一片高大严密的树林。你气喘吁吁的爬上去,发现一棵高高的树上吊着一只狗和一只鸡,它们正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挣扎。是什么人挂上去的呢?你也没有多想,手脚并用往树爬去想把它们放下来,毕竟也是两条生命。可是你刚爬到树的中间,树却突然开始摇动,你明明抓得稳稳的树枝也应声而断,你从树上呼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奇怪的是那么高的树,你竟然稳稳的站在地上毫发无损。你压住内心的惊慌,感到这也许是让外人不要擅自进入的一种警告。你在汉地也见过此类的法术,道士手舞着一把桃木剑,口头念念有词的画着符,最后抓住大公鸡的头活生生扯下,鸡血喷在地上形如毕加索价值过亿的抽象画。这么一想,你在树下目睹着狗和鸡在树上挣扎却不敢再次冒然上树相救。虽然说你是一个无神论者。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也就有一方人的习俗,入乡随俗这个道理你懂。在这里你只不过是一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你记得老人让你从树林穿过后再顺着河边走的提醒。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茂密的树林里。从外面看这一片林子并不大,你已经听见了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可是你走了好一阵也没有看见河在那里?又走了一会,居然又转回到刚才的地方。你不由得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你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再次确认了前进的方向,既不能左,也不能右,然后又开始往前走。这次你仍旧能听见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可是你仍然没有看见河在那里?而是再一次回到你原来出发的地方。你揉着太阳穴,路明明就在脚下,怎么老是走不出去?突然间你感到后背上一丝一丝的凉意,心咚咚的跳不停,你是个唯物主义者,对世上神鬼之类的传说从来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眼前这个出现的这个状况让你有些心慌。你马上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听着风吹云彩,慢慢的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等你咚咚的心跳终于归于平静之时,你睁开了眼睛,天空仍旧蓝得没有一丝云彩。

于是你用矿泉水洗了手,然后掏出三根中南海香烟,成一字形立在地上,你没敢把烟点燃,这个季节的凉山山高风大,一不小心就会引发森林大火,那可就吃不完还要兜着走。你合拢双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念着。这里的人信仰万物有灵,你不知道这个佛教的佛号起不起作用?但你觉得只要心诚就好。就像你当年扛着长虹彩色电视机去见老丈人,虽说他一脸的不情愿。但你早已把生米做成了熟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最终还是把女儿嫁给了你。后来成了你老婆的这个女人说,其实他父亲同不同意都没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得让他知道。现在你做的也是要让这里的神仙知道,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进去,请他们不要再难为你。你许愿将来一定要为彝族人民多做好事。然后额头着地磕了三下,你本来想磕响一点,以证明自己心诚。但你头磕下去的那个地方恰好长着茂盛的青草,它们没有给你嗑响头的任何机会。所以虽然你卯足了劲,发出的却是沉闷的声音。做完了这一切,你终于安下心来,也算是给神仙们通报了,希望法力无边的他们不要再为难你。你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你心中还是有个神在里面住着。果然,当你再次往前走,只转了一个湾,居然看见刚才在山那边远远看见的博什瓦黑河。

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再次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顺着河边的小道,一个人再次走了进去。你首先看见了一块立在那里刻着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的水泥碑,立碑的时间是1996年6月7日。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风吹雨打过的水泥碑已经显得陈旧不堪,灰黑灰黑的让你感到一种肃穆神秘。离这块水泥碑不远,是一块花冈岩石碑,上面刻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立碑时间是2006年5月25日。再往前,是一间墙体已经开裂,没有顶盖的用红色石头盖的房子,墙上几道深深的裂缝告诉你,房子似乎有随时倒塌的可能。空空的门洞上面刻着你不认识的彝文,这些据说比甲骨文还早的彝文,你比着样子画了下来,准备出去后找人问问。你想这也许是以前守护石刻的保护站,不知什么原因荒废掉了?这个被列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的地方,要是在交通方便的地方,也许早就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成了创收的好地方。

沿着山崖,顺着窄窄的小路,从博什瓦黑河的北岸往里走了不久,就依稀看见被苔藓覆盖的石头下面有一些年代久远的刻痕,因年代久远已有些风化。你想这些被掩映在松林之中时隐时现出现不清晰符号应该就是岩画了。先是有一个阴刻的石人像出现,有点像一个站岗的哨兵,他瞪着眼睛看着你,好像在问是什么人?竟敢乱闯圣地。你赶紧掬了一躬,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但你仔细一看,他的神情并没有在此守卫了上千年的苍桑。果然后来沙马木牛告诉你,这是有些外地来的游客的即兴之作。你听了万分愤怒,這些龟儿子,一双爪子怎么这么痒?要是让你遇上了,绝对见一个打一个,然后扭送公安机关法办。

从这里开始,你凭着感觉继续往上攀登。从百度上你已经知道,这里的岩画刻在16块岩壁上,共17组27幅,总面积1440平方米。阴刻画面有释迦牟尼、观音、如来佛、四大金刚诸佛及麒麟、狮、龟、象等动物图像。你越往前走杂草越是丛生,道路更是陡峭异常。走着走着,几个刻在石头上的动物图腾跑进你眼中,就像你在原始森林中迷失了方向,翻山越岭终于看到了冒着炊烟的房屋,你顿时轻松了下来,仔细一数,有一头犀牛,二个麒麟,还有一头乌龟。皮糙体肥笨拙的犀牛你小时候早就在动物园中见过。胆小的乌龟现在你家中还养着二只,稍有点动静就缩回到厚厚的龟甲中以求自保。养这两只专吃活食的小东西很麻烦,你时不时的得网购一些扭来扭去的蚯蚓回来扔在它们的嘴边。只有那个会腾云驾雾的麒麟你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古人认为凡是有麒麟出没的地方必有祥瑞。换一个说法,就是当时博什瓦黑这个地方也一定是一个好地方。在这些动物的对面,向着太阳的岩面上你发现刻有三尊像,右上角是一尊是三面六臂的明王像;左上角是一尊头戴宝冠,双手抱着宝瓶,半结跏趺座于莲座上的菩萨,你看来看去感觉有些像是观音菩萨。这两尊高大的明王和观音菩萨像下面,还有一个身高和你差不多面目安详的菩萨。但是到底是那个菩萨?因为风化严重,你看了好一阵也没有认出来。明王和观音菩萨像的对面,是一整块巨大的石头,你目测了一下,这块巨石差不多有二百多平方米,巨石的下边刻的释迦、菩萨、观音、四大天王、明王等等。相对平整的顶部据说凿刻着一个巨大的卧佛,只是光溜溜的,你不知如何上去?

巨石的下方有一群坐着的人们,有大小比例不等的僧人或菩萨,或普通的人们在拜佛或祈祷,有人说它是古彝人的《超度送灵仪式图》。彝族祭祖送灵仪式,彝语为“尼木”,意为灵牌,按照彝族传统习俗,人死后,其灵魂被招附在竹根做的灵牌上,送灵仪式的主要内容就是通过念诵经文来超度亡灵,用牛、羊、鸡、猪等来祭祀亡灵,然后再把亡灵送归祖先居住的地方昭通,彝族老人去世了举行的丧葬仪式中,送灵仪式是最为复杂隆重的典礼,据说是所有彝人一生中所要履行的一项重要义务。因为它关乎父母先辈灵魂的最终归宿,也关乎子孙后代的发展繁衍。百度上说这一带是博什瓦黑景区的南区,位于博什瓦黑山坡中下部,近邻博什瓦黑河的北岸,是整个岩画的主区;共有八块雕刻的巨石。

你一二三数过去,还真是有八块。

卧佛左上方还刻有一人,当地人说这是彝人传世英雄支格阿龙。你常用的360搜索这么说“支格阿龙,又译为支格阿尔,在汉族神话里被称为后羿,是彝族中的射日英雄,也是彝族神话传说中的一位创世英雄,是全体彝族人民认同的最崇敬的祖先。”“据说,拥有神奇力量的支格阿龙,骑着一匹叫斯木都典的由神鹰变成的飞马,到天牢里救出了自己的母亲,一路上,他专门为民除害。他消灭妖魔鬼怪,征服毒蛇猛兽,训服了雷公闪电,他用神弓仙箭射落了天上六个太阳和七个月亮中的五个太阳和六个月亮,只留下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从此让人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对这些说明,你想补充一点,彝族人民称为支格阿龙的这个射日英雄,也是汉族人的射日英雄。有点不同的是射落太阳数字的区别,支格阿龙将天上六个太阳和七个月亮中的五个太阳和六个月亮射了下来;而后羿却是将天上的十个太阳射下了九个。《淮南子·本经训》中关于后羿的英雄事迹曾有这样的记载;“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这处有八块雕刻巨石的岩画主区,其中最大的那块巨石的下面斜着有一处巨大的石缝,像是一处巨大的岩房。你怀疑这里可能就是“神像画下的岩洞”的由来。它前面还有一个巨石平台,好像是这个地方中心的中心。你站在这个中心的石头上,用眼睛触摸着那一幅幅历经千年的壁画,似乎看到千年前在古人们也曾在这块石头上举行各种祈求仪仗。这些深深凿刻在石头上的痕迹已经赋予了这些石头新的生命。此时,博什瓦黑上空出现了一层打蜡似的阳光,透过深蓝的天空扑打在你的身上和你溶为一体,山中一声声鸟叫声平添了几分空山的幽寂。而石头上也似乎发出来一些时断时续的声音。你仔细的聆听了一阵,不明白它们想告诉你一些什么?你突然有一种“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之感。你发了一阵呆,然后看了一下手机,从你开车从布拖县城出发,到昭觉县碗厂乡政府所在地的西洛村,然后再坐着摩托车到博什瓦黑岩画,不知不觉五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时间虽然很短,你却有在高原走了千里的感觉。如果再不往回赶,冕宁那边的会就来不及了。剩下还没有看到的只有等待下一次了。

你从博什瓦黑岩画中出来相当顺利,好像就是一条直来直去的通天大路。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进去却是那么的艰难?等你气喘吁吁走到刚才那幢白墙灰瓦的住房前面,竟意外的看着那两个老人仍旧坐在那里晒着太阳。你有些纳闷,问他们刚才去哪里了?他们说我们一直在这等你啊。可是你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没有任何人,你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当过乡干部的老人指着当过老师的说,要不是这个老头帮你,你现在肯定还在那片林子里转哟。你有些吃惊,你在林子中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的事他们怎么知道?老人又说有些树爬不得哦。那些没看完的下一次还可以来吗,不着急这一会。你有些惊奇!当过乡干部的老人继续说这个老头,年轻时当过几天毕摩,后来缺老师才去了学校。你瞪大了眼睛,昨天在外面公路边上就见识了那个年轻毕摩的历害,现在又遇到这个也曾当过毕摩的老人,冥冥中似乎有某种天意。

你依依不舍的告别了两位老人。走到路口,那个送你过来的中年彝族男人居然还在等你,你大为感动。中年彝族男人把你送到乡上,并没有要你的钱。他说来帮我们彝族人的都是朋友,咋个能收你的钱啦。你看着这个质朴的彝族男人,不知说什么好,赶紧从车上拿了两包中南海香烟硬塞到他的手里。

我知道但凡一个人做某件事最后的成败,往往都在自己那一念下的坚持。对你而言喝茶这一会功夫,你就对我说了这么久的博什瓦黑。从你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表情,看得出你是真的动了心思。要不然一把年纪了,还在操心这个年纪不该操心的事。我知道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在不知不觉间迎面而来,而你是那种认准了目标就要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现在既然有了想法而不去做,以后肯定躺进了棺材都不愿意闭上眼。“你却在终点等我,住进你心里,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他乡,没有你的旅行,都是流浪。”你这一生不过是一直追寻着你心情的足迹不断前进。所以此时我不知是该表扬?还是批评你?虽然我很希望在终点等着你我的是某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但是事情往往却不能如人所愿。你过去许多心怀远大理想的朋友,现在天天都在酒桌子上一杯接一杯的麻醉着自己,酒足饭饱的把自己活成了出入于大街小巷的行尸走肉。你觉得这是一种让人无法原谅的可耻。你说假若想要那样活着,多年前也不会从旱涝保收的电力部门辞职而浪迹天涯。在你对以往还残留的那一点点印象中,那个单位除了老婆不能发以外,好像什么都发过。而你这一次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博什瓦黑岩画弄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这一段时间和朋友们喝酒都缺了心情。仿佛前世和它有缘似的你总是放不下,总是觉得好像欠了它什么?于是想去买几本与博什瓦黑有关的书籍,看看它的前世今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火速上了当当网,一查,跳出来的却是抱歉,没有找到与“博什瓦黑岩画”相关的商品!

你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个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博什瓦黑岩画,百度上说它与南诏重要文物“南诏德化碑”、“崇胜寺三塔”、“剑川石窟”具有同等历史地位的南诏历史文物。这么重要的历史遗迹,居然没有一本专门研究它的著作?你不甘心,马上又光着脚跑去孔夫子旧书网,这家号称全球最大的古旧书平台也许还有希望。可是,里面除了不多的几本学术杂志上有零星的研究博什瓦黑岩画的文章以外,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与它有关的书籍。你大为失望,好像猪八戒被困在了那张巨大的蜘蛛网中没有了任何头绪。

你在心中唏嘘,这不应该啊!

你在极度失望中却感到一种巨大的责任。你这一辈子从没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平时连跟长得漂亮的女人说话脸都会发红。可是正因为这个“缺点”,好多女人义无反顾的扑进了你的怀抱。你一生中最大的成绩就是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是他们都不是成都市户口,所以读书和上幼儿园都比本地人要麻烦得多,一路上要办很多不好办的证件。这些你还没法抱怨不公,而且就算是抱怨了也不起任何作用。虽然都在同一个蓝天下,虽然你还有一个也算光鲜的职业,但按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说的就是有一个失败的人生,因为你现在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天天担心房东电话过来说要下个月要涨点房租。房子你不是不想买,而是真的、真的、真的买不起。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问题,你就忧心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在你租房的那个小区,你从不乱扔垃圾,按时付着房租,看见每个人都面带微笑。而且有老人不小心摔倒在地,你也敢伸手去扶一扶。可是你这个“好人”却享受不到只有业主才能享受的任何好处,甚至连停车费比业主都要多交一倍。你曾想仗着媒体人的身份去业主委员会理论一下,难道租房住的就低人一等?但想一想还是算了,能弄出这种规定的业委会,估计也不是些什么好鸟。

从前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也悄悄问过自己,胡子都白了一半,也算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是一事无成?就像一只狗从早到晚在外忙碌了一天,看到的都是二条腿走路的在大吃大喝,而四条腿走路的自己却连一块骨头想啃到都难,心中难免如赵本山说的那样巴凉巴凉。现在要是再不努力?真是枉自来人间白走了一遭。你总是阿Q式的试图安慰自己,从前自己也阔过。从前有一段时间你的确是赚了一点钱,不过因为没有遇到现在这个能让你收心的老婆,结交了社会上一大群酒肉朋友,他们吃你喝你,最后剔着牙还背着说你是个方脑壳。你摸了自己脖子上那个东西,圆圆的好像并没有什么梭角。但是他们怎么说自己是方脑壳啦?等你的钱用得差不多了,这帮人一下就全部消失了,你才明白自己的确是个方脑壳。虽然说钱没有还可以重新去挣,但问题是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你一天到晚整来整去的总是竹篮打水,撈上来的全都是一些垃圾。你不知还有什么路可以走?突然间你眼睛一亮,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变成了路。”你在自贡民间艺术家协会当主席的老大哥赵应也说过,文人的存在就是作品。这个老大哥七十几的人了却保持着每年出一本书的速度,着实让你佩服。

“文人的力量就是动笔。”你的朋友蒋蓝说得更狠。

这个叫蒋蓝的朋友和你有三十年的交情,当年你们两个在自流井都住在一个叫东兴寺的小街上,两家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你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跑去当兵,退伍去电力部门当了汽车修理工。他高中毕业也没考起大学,于是进了井矿盐工业设计研究院成了一个野外勘测工。你们的父亲都是小知识分子,所以并没有什么力量让你们随心所欲,而是需要看着别人的眼色而卑微的活着。但你们又不愿一辈子在这种唯唯诺诺的生活中耗尽了青春。那个年代好像除了写作以外,你们也没有更好的出路。毕竟写作的成本相对较低,有一只笔就可以在灯下把自己想成鲁迅或者金斯伯格,于是不约而同的都喜欢上了文学。这个除了能讨那些现在被称为小姐姐们的喜欢,还真有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能混出个名堂的可能。那个年代,凭着一首诗或者一篇小说成名的大有人在。在上个世纪那个热血的八十年代,你们两个在自流井是一对奇怪的组合,既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还喜欢纠集在一起和街上那些沾花惹草的小流氓打架,当年自贡文学圈子中就有蒋腿马拳的说法。至今,当地那些上了点年纪的老文人,都还记得你俩在街头巷尾诸多的英勇事迹。

闻鸡起舞的蒋蓝因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今已结出累累果实,先后出版了《踪迹史》、《豹典》、《媚骨之书》、《黄虎张献忠》等等“复杂性达到令人发指地步”的经典。得过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四川文学奖等等,当上了四川作家协会副主席,名气巨大成为了著名作家。据说在国内新散文自成一派,用诗人梁平的话来说,蒋蓝作品为四川散文树立了一个标杆。如今的蒋蓝在文学之路上早已绝尘而去,而你却在城市的喧嚣中迷失了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和尚”,钟却并没有撞好,碌碌无为一二一的还在原地踏步。只是凭着会写作这个功夫,混迹在不同的大小媒体中吃几口剩饭,一事无成中徒留空虚,鼠目寸光早已失去仰望天空的能力。现在既然博什瓦黑岩画没有人写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来写,这倒是一个大好机会,你尽可以撸起袖子,在电脑上用手指从历史丛林中杀开一条血路。

对黑暗中突然产生的这么一个想法,你自己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跳。你不过一个巨大运动会刚结束时混到毕业的十年制高中生,连标点符号的正确用法都没有完全搞清楚。虽说长大以后仗着小时候天天沉浸在连环画中学会了写作,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一些你自己都看不懂的古怪诗歌,有多少的斤斤两两你自己心中最最清楚,不过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三脚猫罢了。而那个在荒郊野外伴着风雨修行了上千年的博什瓦黑岩画,冷静的早已看够了人世间各式各样的喜怒哀乐,它身上所隐藏着的种种密秘,可不是在电脑上乱编一些文字就能说得明白。你反复的在心中问着自己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万一要是一头撞到了南墙上,碰了一鼻子灰怎么办呢?另外,你不确定这种彝族文化题材的东西,由你这个汉族人来写,是不是恰当?流传于四川省凉山州喜德县的彝族神话中,说大洪水之后,男子与天女结婚所生的三个儿子,分别成为汉、藏、彝族的祖先。此类的神话还有很多。流传于云南省昆明市寻甸县、曲靖市罗平县、宣威县、玉溪市新平县等地的彝族神话中,都说洪水后男子与天女所生的孩子为汉族彝族始祖等等,表达的主旨都是强调了各民族和谐相处的融洽关系。因此从这些神话中来说,你和他们本来就是兄弟。但是就算是兄弟,他们的文化对你而言也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对这些据说也曾创造出的伟大文明的夏商朝的后人,你非常的不自信。

你能将自己溶进这个山鹰一样民族的血液中吗?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你也有些说不清楚。不过虽然困难重重,但是你并不打算就此装着喝醉了逃跑。“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不懂就学吗,你尽可以拎着一台电脑去敲一敲门,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和你同一个姓的那个马云也说过,人还是要有梦想,万一又成功了啦。他本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年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中那个“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专栏,马云就出现在里面跟各种部门推销他的网络概念。那时头大的马云身子却显得瘦小,背着一个绿色军用挎包,似乎还有一些猥琐,只有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露出狡猾。后来机缘巧合遇上了孙正义那个假日本人,一不小心倒成了首富。你老家也有一个年纪和马云年纪差不多的家伙,年轻时就爱在茶馆中谈些诸如给长城贴瓷砖,给原子弹抛光等等嗨得吓死人的生意。这个家伙从乌溜溜的黑头发滔滔不绝说到现在满脑袋的白头发,你也没见到他干过任何一件能摆在桌面上吹一吹的事。倒是得了个“嘴壳子”的外号。嘴壳子本意指鸟的喙,在自流井千年盐都这个吃盐当吃糖的地方,要是嘴壳不硬一些,难免骗吃骗喝都会成问题。你清楚的记得某一天这个嘴壳子又在说某个上市公司要请他去上班。当时你就毫不客气的怼回去。结果这个“嘴壳子”居然搬出马云当年也曾落过难的例子说没有什么不可能,那一刻你竟有飞起来打他的冲动。“嘴壳子”这件事提醒你,鸭子到为你们牺牲那一天嘴都是硬硬的好砸钉子的锤子,可不能像他那样把自己活成了一场可笑而无任何意义的闹剧,不管什么事都只停滞在嘴上说说而已。有那点闲功夫还不如早点把屁股洗干净了上床去做一做春梦,也不要在这里让自己的耳朵难受。从目前你了解的博什瓦黑的情况来看,你觉得不妨用自己的方式试着去寻找一下答案。就算最后因为你道行太浅的缘故无法完成也不用以后老大徒伤悲,至少也能为博什瓦黑岩画的研究锦上添花开一个好头。记得从前风华正茂的时候你脑海中也曾闯进過一匹红色的骏马,记忆中你似乎也曾骑着它浪迹天涯。想到这里你不由得卷起袖子,握紧了拳头。

失望并不代表绝望,虽然与博什瓦黑有关的书籍难见踪影,但是在网上却能搜到一部由四川人民艺术剧院与西昌市文联音乐家协会共同打造彝族舞台剧《我呼吸——博什瓦黑》。看到博什瓦黑那四个字,你顿时像杨子荣说的那样精神一振,容光开始焕发。据有关报道称,这部舞台剧是四川人艺的彝族演员曲比乌合和彝族诗人罗洪木果,根据中国首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山鹰组合”成员瓦其依合的一首歌《石头》的四段歌词分解而来,其中有少年、母亲、恋人、老人,刚好这首歌的歌词也是罗洪木果所写,刚好他把石头拟人化,刚好瓦其依合的老家在博什瓦黑,刚好博什瓦黑是距今两千多年前的人们刻在石头上的斑驳记忆。演员曲比乌合和诗人罗洪木果你都不认识,你也没有想刻意去认识一下。你想缘分到了自然就认识了,其实认不认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彝族文化的热爱让你有一种同盟军的感觉,至少不是你一个人在为博什瓦黑呐喊,至少你的身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彝族兄弟也在为此奋斗。

上一次去凉山布拖采访,你这个所谓的记者只是去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而从凉山回来的此时,你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使命。虽然你也是一个门外汉,而且水平还有限,但阿苏说只要有热血就够了。那天你在阿苏那喝了很多包谷酒回到家,你一身的血不光是热了,还开始沸腾。于是你打开电脑想为小说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可是想取一个好名字是天底下最难最难的事。这个问题在你给女儿和儿子取名时就深有体会,既要与众不同,还要不流于俗。你抱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头绪,你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最后你决定,这个书名中一定要含有博什瓦黑这四个字,至于如何用别的什么字来与博什瓦黑组合组成一个响亮的书名?你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除了如何取一个好的书名以外,从什么地方着手开始博什瓦黑岩画的创作,你也像是在悬崖上攀爬一时也找不到好的抓拿。是从它的前世写到今生?还是横切一个面写多个点?或者说从一个点进去再说其它?而这所有设想最大的难题就是与它有关的资料太少。因此,你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收集资料!否则你无法还原当年它是以怎么样的情况出世?但困难恰好也在这里,自唐代以来风吹雨打的博什瓦黑岩画随着茶马古道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也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千百年来更因为它那些鬼神传说让周围的彝族老百姓都不敢涉步其中。当然从文物保护的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否则在那场巨大的运动中,它的命运可想而知。历史就是这样在种种机缘中巧合中得以留存了下来,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重见天日。当它的面目一经问世就轰动了世界,原来彝族也曾有此宏伟的古代石刻。思来想去你凭着当过多年记者生涯的经验,告诉自己要多去当地实地采访,考察当地的气候、土壤、出产的农作物,水果等,记录所有与它有关的神话、传说等等,希望在片言只语中找回它曾逝去的世界。

但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除了资料缺乏,你缺的还有大家都喜欢的人民币。虽然你并不是一个财迷,但如果经常要出入凉山,光是从成都到西昌的高速公路就接近五百公里,仅仅是过路费就得花上二百五,一个极不友好的数字。为什么不是二百五十一或者二百四十九呢?你觉得这个给定价的家伙才真是个二百五。除了这二百五以外,路上的油钱饭钱水钱等等,可能就远远的要超过这个二百五了。到了西昌,找一家没有窗子的宾馆至少也要一百。这还只是到了西昌,再往老凉山里面走,山高跑远的一路上这个那个开支真是不敢细算。说到底,要是没有银子,光是靠着你这个穿布衣服的家伙凭着一腔热血,微信中的存款永远在四位数以下徘徊,却想做成这一件大事的确相当艰难。你老婆就对你说总不能一路讨饭走过去吧?

你所在的那个媒体是某个网站延伸到四川的一个地方频道,除了报道一些不痛不痒的时政新闻,顺便还肩负在当地拉一拉宣传方面的业务。收入的高低跟业务的多少紧密挂钩,工资低得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你单位上的领导和你认识多年,看你年纪最大,照顾你在频道里面挂了个有名无实的副主任。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坐班,相对自由。你一家六人,女儿在读小学,儿子在上幼儿园,老婆因为要照顾他们没法工作。而母亲和弟弟长年以医院为家,除了母亲有些退休工资,弟弟的一切全都指望着你。所以这些年你支出远远大于收入,基本上处于借钱周转的尴尬状态。如果想要完成自己对博什瓦黑的想法,就意味着还得把手中的一些工作停下来。这样做的结果肯定要牺牲眼前的一些利益。本来就捉襟见肘,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雪上加霜?前前后后你仔细这么一想,有几天的时间内就像斗败了的公鸡,开始垂头丧气想打退堂鼓。但你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骨子里还算血气方刚,是那种什么都可以输掉却不能输掉精神的人。你想如果这次就这么下了软蛋,这一辈子可能就彻底冰冰凉了。你内心正在挣扎着“进亦忧,退亦忧”的时候,你的朋友徐振宇给你打来电话,让你猜他在那里?

这个叫徐振宇的朋友是荣县广电局的记者,这个荣县据说西周时荣公封国于此,至今已有3000余年历史。辛亥革命前夕,这里成为第一个推翻清政府统治的县,为辛亥革命在全国起义拉开了序幕。县城东有唐代开凿的世界第一大石刻释迦牟尼佛——荣县大佛,大佛依山崖凿成,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县城里面,老徐也算是知名人士,每天扛着摄影机出入大小单位和田间地头,因为为人热情,肯帮忙,喝醉了也管得住裤档,所以天天有人请他喝酒吃肉,时不时还能收个小红包,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前几年谈了个女朋友,肤白貌美,据说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那年荣县举办大佛文化旅游节,你受邀前去采访。那天晚宴你和他正好坐在一起,你们两个人都喜欢喝几口,话又聊得投机,自然就不止才喝几口。喝高兴了他又把你拉到歌厅去吼,歌没唱几首,啤酒倒迅速喝光了二打,他是真喝高兴了。从歌厅出来,说他们这儿的麻辣鸡特好吃,还上过央视。虽然你知道上过央视也不一定好吃,但他硬拉着你去尝一尝。端上桌子的麻辣鸡色彩红亮、清香扑鼻,和四川最有名的古蔺麻辣鸡相比是各有各的味道。可惜酒喝得太多,麻辣鸡再好吃也只是象征拈了一筷子。当天晚上如此这般连轴转着喝了三次酒就像打仗一样。他战斗力太强,最后还把已经喝得如踏在云彩上开始发飘的你送回了宾馆。第二天,你整整在宾客睡了一天,头痛粉吃了三包都不起任何作用。

你以为他来了成都,就喊他快点过来喝酒。

电话那边沉默了十几秒钟。你以为断线了,赶紧喂喂喂的喊着。一会儿,他的声音又从手机中又钻了出来,说自己正在去往凉山的路上。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你以为他坐车累了。他的话让沙马阿呷美丽的脸又突然闯进你的脑海,你竟有些心烦意乱。这个季节凉山天高云淡花开得正好。你以为他一定是带着那个漂亮的女朋友,去那个说不定能成为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彼此的好地方旅游。你正在想这小子还真是会挑地方。他却说自己是省上五千多名选派去援助凉山脱贫攻坚的干部之一。

你听了相当的意外,却又非常的好奇。

按常人的想法,有那么好的工作和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想着要去凉山?扶贫可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那可真得有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他说那天正在单位上录制节目,领导过来说台里响应省市委“精準施策综合帮扶凉山州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号召,准备选派一个人去凉山支援。领导告诉他说大家都在踊跃报名,他想既然大家思想觉悟都这么高,自己也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但台里只有一个名额,只好抽签决定,他说自己的运气最好。电话那边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扰乱了你的神经,你努力的支起耳朵。他说自己早就厌倦了那种天天沉醉在消极的自我否定的生活中,他想在凉山重新开始。他还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走四方的想法,而现在已在这个地方困得太久。说着说着,电话中传过来一阵阵汽车奋力爬坡的轰鸣声。不知他现在看见了这么高的大山会有些什么感受?而且去凉山援彝的时间是三年!可不是三天。这个小日子过得红火滋润的老徐能行吗?你好像在做梦似的表示了高度的怀疑。果然他说女朋友见他报名去了凉山,就拿分手来威胁他。他喝了二夜的酒终于同意了女朋友的要求,女朋友哇哇的大哭而去。看着女朋友离去的背影他也很难过,他说这也许是这一辈子最难过的一天。虽然他知道在坚持理想的时候有时也必须放弃,只是这一次代价大得让自己有些难于承受。你听了大为感动,普通人的坚持其实更加伟大。这个家伙为了去凉山援彝,宁愿牺牲掉自己的爱情而坚持了原则,他才是意志坚如磐石的真正男人。倒是你遇到了一点麻烦就想回家,与他去凉山援彝的高尚的行为相比,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探索博什瓦黑岩画背后的密秘呢?一想到这些,你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再次雄起,仿佛又看到那只红色的骏马从你眼前一闪而过。你告诉他,只要决定采取行动,本身就是挑战的开始。只要心中有爱,普通人有时也是无所不能。

放下电话。你是真的想喝酒了。

你想起了蒋蓝。

蒋蓝他最近日子也不好过,蒋夫人前段时间貌似红火的生意,一夜之间因为三角债迎风而倒。平时走路衣裳角角扬起的风都能把人打倒的她,并不甘心就此围着锅台跳一辈子丰收舞。蒋蓝拿出凭着作品《豹典》获得的成都文学院优秀作品扶持金十九万元,凑成一笔对他而言的巨款,支持她与他人合伙开了家火锅店。著名作家蒋蓝就此当上了形象大使,天天在此“坐台”,充当起“拉客”重任。曾创下了连吃三十天火锅的记录,以至于身上每根毛孔都散发出丝丝火锅麻辣的鲜香。你久走江湖,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众多,也时常纠集不同的朋友前去捧场。你正在研究博什瓦黑的事他早就知道,他并没有反对你涉足这类跨民族之间的写作题材。但是他在鼓励你的同时也替你担心,说你一个连彝族人名字都搞不清楚的汉族人,就敢去写与彝族文化方面的长篇小说,工程量实在巨大。看你意志坚定,他告诉你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的院长阿库乌雾(罗庆春)是这方面的专家,可以找个机会把他请出来,也许他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你听了一阵兴奋,这种彝学大伽,随便给你指点一下,也许就胜过你捧着脑袋想上半年。你赶紧请蒋蓝晚上把院长大人请出来。你得抓紧时间,因为就算你有一颗英雄的心,但时间也可能会成为消灭你的敌人。蒋蓝说先打了个电话试一下。十分钟后,蒋蓝电话过来上说罗院长晚上本来已有安排,听说你准备写博什瓦黑,推掉了所有应酬来给你打气。

罗院长大驾光临,你当然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也许,你盼望中的藏宝洞密码就掌握在他手上。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院长阿库乌雾教授,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冕宁县彝族尼泽热史家族,文学博士,彝汉双语作家,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会长。先后在国内外出版《冬天的河流》(彝文)、《虎迹》(彝文)、《走出巫界》、《阿库乌雾诗歌选》、《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论》、《Tiger Traces》、《神巫的诅咒》、《混血时代》、《双语人生的诗化创造——中国多民族文学理论与实践》、《凯欧蒂神迹——阿库乌雾旅美诗歌选》等多部彝、汉、英文诗文集和理论评论集。他的诗歌创作开创了彝族文学史及至中国文学史中的多项第一,1994年出版的诗集《冬天的河流》是中国第一部彝文现代诗集,1998年出版的散文诗集《虎迹》是彝族文学史上第一部彝语现代散文诗集,2006年出版的第一部彝英双语诗集《虎迹》等等。

这个出生在凉山冕宁封闭宁静而与世隔绝的普龙拉达彝家山寨,吸吮着大山的乳汁长大的大山的儿子阿库乌雾,为什么有个汉名罗庆春啦?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小学一年级时,山寨来了一批从北京协和医院来到这里“三下乡”的汉人。他的姐姐当时是村子里唯一懂汉语的人,于是去请一位教授为弟弟取个汉名,那是个春天既将到来的日子,这个教授遂给他起了个“罗庆春”的汉名。现在也已成为教授的罗庆春,说至今都不知道这位给自己起名的教授姓名,但这个与春天有关的汉语名字却启迪了他终身接受彝汉双语教育、踏上双语人生的生命旅程。阿库乌雾回忆进学校第一天,学会的第一句汉语就是“毛主席万岁”。你仔细的想了想,你学会说“毛主席万岁”的时间比他早,应该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冕宁这个阿库乌雾的家乡,当年红军以朱德总司令的名义在此发布了《中国工农红军布告》,在这个布告中第一次提出了“红军万里长征”这一说法,从此长征一词从冕宁传遍了全世界。而这个汉名罗庆春的阿库乌雾后来也成为寨子里第一位大学生,从这个小小的山寨开始了他自己的“万里长征”走向了世界,他先后赴俄罗斯、美国、加拿大、韩国、英国、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相关大学访问和讲学,应邀在明德学院、威廉姆斯学院进行了“阿库乌雾的彝汉双语创作与当代彝族文化发展现状和趋势”交流,围绕母语、诗歌、双语乃至多语思维等话题进行了互动。并在哈佛大学做了题为“彝族生态诗学的理论与实践”的演讲,朗诵了“黄昏,我思念母亲”和“为支格阿龙招魂”彝英对照诗歌,成为了第一个站在世界最高学术讲坛上的彝族学者。他说:“从故乡到哈佛,我整整走了55年的路程,希望我是这个数字的终结者。”他还说:“走进哈佛,我才更深刻懂得彝族几千年历史是怎么走过来的,其历史的贡献与缺憾何在?未来应该如何变革、创新与引领;我才进一步深谙何谓真正意义的高等学府,大学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各个阶段的缔造、创新与发展的重大影响力;我才更加珍惜彝族母语教育经典《玛牧》在彝族母语文明史上的价值和意义是何等重要;我更清楚当前彝区教育扶贫的战略意义,以及通过现代教育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艰巨性与紧迫性。”

你曾在视频中看过阿库乌雾朗诵自己的代表作诗歌《为支格阿鲁招魂》,身着彝族传统服饰的他拿着话筒,双目微闭,一腔深情而声震屋瓦:

想要让你,再次去射日

可无处寻找你踪迹

想要让你,再次去射月

却无处寻觅你身影

雄鹰想要翱翔于蓝天

无奈阳光太炽热

母亲想在屋檐下纺织

月光冰冷沁入骨

只想驯虎当马骑,未料骏马变猛虎

只想捉蛇当绳用,未料绳子变毒蛇

想捉獐子当羊放,未料家猫会变成野兽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深埋于田垄泥地,也要破土而归

久困于残垣断壁,也要冲墙而归

若被铁链锁住,也要打断铁链而归来

若被麻绳捆住,也要砍断麻绳而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别听彝灵汉鬼的蛊惑

别信家门姻亲的诱导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白线当路来

银针当仗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人们的饭菜香喷喷

阳光暖洋洋

生活尽美满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他诵读诗歌的神情让你想起仪式中的那些正在作法的毕摩。他的发音,他的表情,他的身姿,一句,一句的如一支,又一支正在熊熊燃烧的彝族诗歌的火把。这是痛苦与死亡和呼唤英雄的表演。蒋蓝在文中这样写道:“当他最后动情高呼“Ola!Ola!”(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时,全场掌声雷动,人人情绪高涨。每个人内心都有流泪的理由,他的招魂之音拨动了人们的心弦。正因为声音穿越了语言屏障,一位黑人姑娘放声痛哭:我听不懂你的彝语,但你的声音,让我看到了父亲的墓碑!”此时,你的心坐不住了,在魂兮,归来!魂兮,归来的声音中你想起了去世多年亲人,他们的死亡也是你生活中曾经历的一部份,坐在电脑前的你眼泪开始潮湿,你坐不住了,你站起来也压低了声音,跟着视频中的阿库乌雾一起喊着:哦拉——哦拉——哦拉……,同他们一起满含深情地呼唤着支格阿龙这位创世英雄。

你儿子看见了,跑来问他们在叫奥托曼吗?只有五岁的儿子这段时间沉迷在这部巨大英雄与怪兽战斗的动画片,只在一说起奥特曼就眉飞色舞,什么机甲奥特曼、银河奥特曼、泰罗奥特曼等等,一边说一边还比划着动作……儿子太小,你没法向他解释这些,你说他们在叫支格阿龙奥特曼。

儿子认真地点点头说那他也是一个大英雄。

你终于见到了现实生活中的阿库乌雾院长。他穿着西装,从表面已经看不出任何与彝族有关的痕迹。他自己也说过与身份证有关系的活动都叫罗庆春,而与灵魂生命有关系的都叫阿库乌雾。的确,那晚刚坐在桌子边上的他真的叫罗庆春。你向他诉说了准备写博什瓦黑想法?你还说了担心一个汉族人去写彝族人,难度太大。这座横在你面前高高的大凉山,你不知道如何才能从容不迫的翻过去。你还说不是完全按传统现实主义写。而是想在碎片式的写作中揉进了一些意识流手法,主人公是第二人稱你,有时也是第一人称我。小说中把彝族史诗,传说,风俗,文字等等及自己这个写作者的一些经历揉合一起,努力的将伟大的彝族文明展现在世人眼中。罗院长只是静静听着,脸如马湖的秋水。那天晚上,曾经脑梗过早已不沾酒的他,却和你一杯接一杯的干着酒。喝着喝着,他开始叫阿库乌雾了。你知道,这都是你们心中都伟大的博什瓦黑。

那天晚上,阿库乌雾院长乘着酒意,既兴写下了一段激扬的文字送给你:

博什瓦黑

你是文字民族的符号起点

是龙蛇争霸的历史隐喻

是地域文明的亘古基石

你是人神对话的生动诠释

是族群迁徙的生命印迹

是祖先开疆拓土的神圣徽标

博什瓦黑

古往今来

你确信万物有灵

万物有根

万物有雌雄

你以超凡脱俗的沉静

默默见证金沙江南北两岸

地脉与文脉涌流不息

你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在纵横捭阖

在波澜壮阔中穿越蛮荒

缔造文明

你于千年缄默和万世沉寂中自由呼吸

自在发光

你用图案彰显母语

用顽石镌刻时间

用坚韧凝定智慧

你让灾难砥砺意志

让博爱滋养魂灵

让尊严熔炼精神

鸟语花香是你的品格

天籁之音是你的脉息

高山峡谷是你的体魄

博什瓦黑

石头就是骨头

骨头就是尊严

尊严高于生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酒也总有喝完的时候。当风从车窗外徐徐吹进来的时候,你的脑海中却出现了阿库乌雾在《血灾》中的“迷狂”片断:我久久执迷于笔墨的馨香,甚至将自己的骨质、欲求和肤色抽象于纸张的内涵与光泽之中。巫人的树叉有阴阳的构图,以烈酒确定的方位和意志扑朔迷离;大鸟漂泊已久的羽毛,陨星蓄谋多年的性欲,花朵,在季节的边缘处如城市垃圾般富丽芬芳。我以我命定的锈的优势,蚕食你庞大的躯体,揭掉那些词汇的封条,拭净久积的汉字的尘埃,进入真实的肉体,而后龙蛇争霸!虽然你不知命运今后会把你带向何方?但此时你在回家的路上想着罗院长发起的助力彝族地区脱贫攻坚的“彝族百名博士培养计划”,这在教育水平低,經济社会发展滞后的彝族地区真是一个伟大的创举。按罗院长的话来说,百名博士培养工程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培养“兼通彝汉,学贯中西”的高层次人才。在他们引领下,与全国各族人民一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你在车窗外突明突暗的灯光中,久久的品味着阿库乌雾那些与博什瓦黑有关的诗句。此时,《血灾》中的“书光”片断再次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毡的巨翅吞没了整整一个冬天。那时,书正在祭师的岩洞里生长成岩石的肌体,并寒光四溅;而城市是那种被早早遗弃的神驹的蹄窝,积水成渊呵,渊生万物!你以古拙之身去昵近岩石的裂痕,并引蛇出洞。于是,雷鸣电闪,狂风骤起,山崩地裂,惟独蛇的精灵在天地之间自由地狂舞,并喷吐神奇的液素,浸蚀悬崖峭壁,浸蚀竹木草苔,生命的灵光再次接受前定的洗礼。几千年过去,那些竹灵木叉草人苔肤和悬崖峭壁上依稀可寻的古老的斑痕,都在与我们的生活并无太多关联的某处,成为字符,成为书,成为曲直有律的别一种景致……

你的思绪回转到1997年,当阿库乌雾在成都开始创作人类学散文诗《血灾》时,你正在深圳陶盛精密机械公司夹江办事处当经理,这家成立于1993年已经倒闭多年的经营和生产经营陶瓷机械的公司,现在仍旧能在浏览器上能搜索出来。当年这家公司的业务总量曾经做到了全国第二,只是因为家族间亲人的内斗,短短几年时间内在业务繁忙的情况下令人不解地轰然倒地。而在这家公司倒闭之前的一年你就厌倦了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而毅然辞去收入丰厚的工作去了鲁迅文学院,辞职这天夜晚你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明亮,你不再觉得自己只是像一只在夜里才敢出没的小耗子,而是如阿库乌雾所说的那样“你生命的灵光再次接受前定的洗礼。”突然间,你脑海中有一些文字奋不顾身的跳了出来,开始排列组合:“你若有所思说还要去博什瓦黑的时候,你那张被岁月刻画过的脸上,花开花落间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光彩。”你心一动,阿弥陀佛!你那张被岁月刻画过的脸上,此时,花开花落间真的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光彩。

你从厚厚的玻璃望出去,茶馆外面仍旧人来人往的热闹,人人脸上似乎都充满了又可以吃上便宜猪肉幸福的表情。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了一阵呆,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应该想起的往事?突然苦笑了一下,放下捧在手中的茶杯,伸手去拿桌上摆着的那包中南海香烟。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好像你一直在抽这个牌子?我想起口袋里还有别人送的一包硬壳中华,于是掏出来递给你。

你说发财了?

我说发火柴哦。这是别人送的。五十块一包的我那里消费得起。

你把中华香烟拿到鼻子边闻着,淡淡的香味让你脑袋中的神经爽了几下。你我两个心中其实都明白,不同的人讲述着不同的人生,不管它们是否精彩出众?或者一钱不值,或者荒谬无比?但凡活到这个份上,从前的所作所为也早已无话可说。你刚才好像是想起了某件早已应该忘掉的往事。但是一眨眼的功夫,曾经凝固的记忆又开始模糊,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信纸永远无法突围。你皱着眉头把杂乱的思绪强行按回脑海深处,漫不经心的把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说这么贵的烟,还没有中南海好抽。你这话让我想起那个山猪吃不惯细糠的说法。然后你当着我的面居然把中华烟掐灭,重新点了一支中南海。你咳了两声说主要是习惯了,虽然我知道此时扑进你喉咙的辣味,肯定更加强烈地折磨着你的嗓子。但我不想再说几句不该说的来刺激你敏感的神经,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自己解释说这烟焦油含量不高,最主要的是还不贵。其实你我早就明白,所谓习惯或者不习惯,或者说焦油含量高与不高,都不是主要的问题。你最后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便宜。你看穿了我的心思,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没有本事多挣点钱,最好的办法就是省一省。我听了,一阵阵心酸。

烟在我们彼此的手指缝中忽明忽暗的燃着,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你仿佛看到了公元869年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南诏景庄帝世隆头戴高冠,身披绛紫锦绣披风,系着缕金带,右手执缰,左手执拂尘,腰中挎着宝剑,高坐在雪白的马上,被那些拿着大刀,扛着红缨枪,卷起漫天滚滚黄沙的将士们簇拥着越过滔滔的金沙江,沿着中原内地通往云南和南洋的“南方丝绸之路”通道之一的博什瓦黑,前往那个时候被称为嶲州的凉山。而公元2018这一年春光明媚间山林乍开乍合的时候,你的朋友徐振宇的内心也听从党和政府地召唤翻山越岭,为了彝族人民的脱贫攻坚来到了高高的大凉山。那里是我国最大的集中连片深度贫困地区,全州17个县市有11个属于深度贫困县,他成了四川省首批5700名组成的赴凉山州深度贫困县开展为期三年的脱贫攻坚和综合帮扶工作队队员之一。出发那天,省委书记彭清华向11个脱贫攻坚综合帮扶工作队亲自授了旗,徐振宇说他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自豪。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你也在想有些无法甩开的往事或许缘由迥异但又殊途同归。假如时空可以重叠,在这条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南方丝绸之路漫长的古道中,你的朋友徐振宇很可能在这块红色的土地上和世隆大王不期而遇,触摸到他千年前马背上的温暖。

收拾好行李,从荣县赶到都江堰参加五天援彝培训的徐振宇,就像你当年参军准备保卫祖国一样。你当兵那一年还不到十七岁,正是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想象。你天真的以为只要通过努力,也许某一天也会当上所谓的将军。所以新兵集训的第一天,班长让大家写一写当兵的体会,表一表自己的决心。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写了些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之类的话。最后你还表达了要是某一天祖国需要上了战场,你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并且用了马革裹尸这句成语。你的班长只是个小学毕业的农家子弟,当时就批评你一个新兵蛋子刚刚穿上军装,立正稍息这些基本的队列动作都还没学好,就有了想当将军这种好高骛远的想法。他教育你现在首要的是要如何学好杀敌的本领,将来才能好好保卫共和国。你解释说这只是打个比喻,而且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话,也不是你说的而是拿破仑说的。你害怕这个只读过小学的班长可能不知道拿破仑这个人是谁?于是赶紧解释说说这个话的是法国的皇帝。不料班长却说拿破仑还说过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这下轮到你发呆发愣了。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班长竟然还知道这些。不过班长话一转表扬你说马革裹尸这句成语用得好,军人就是要有视死如归和战死沙场的勇气。后来你才知道班长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他的爷爷却是读过书的乡绅,还曾在抗日战争中打过日本鬼子。可能班长觉得你是个可造就之才,所以批评了你之后,在班会上又把你委任为副班长。这个官虽然不大,但却是你至今为止在体制中当的最大一个官。

四十三岁这个不惑之年来到凉山,你的朋友徐振宇知道这对他的一生象征着什么。再过七年就是知天命之年,从前也曾得意过,只是当年的豪气都化作了某种宽容,不该有的也再也不去作非分之想,偶有不顺也能一笑了之。从现在开始算起,理论上还有四十三年可活。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就该八十有六了。但活得太久如果没有做一点对人民有用的事,按鸡汤喝多了的說法就是白活了。你的朋友徐振宇说自己四十三岁以前也是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人生有很多事情自己还没想清楚就匆匆忙忙一头扎了进去,连一个后悔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已。但是这一次徐振宇彻底想清楚了,人活着总得做一些多少还有点意义的事,要不然真的吃吃喝喝就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果然,三年之后徐振宇结束了在凉山的援彝行动回到老家。有一次你从荣县路过,徐振宇举着酒杯对你说,这一生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去了凉山。

多年前你在福建前线握着56式冲锋枪除了为伟大祖国站了三年岗以外,最重要是学会了吃苦。而就是因为学会了吃苦,所以你这个基层干部子弟出身的家伙在以后或晦暗、或明丽的人生中,始终没有失去向度。而你的朋友徐振宇也下定决心要在三年之内好好为彝族乡亲们尽好自己帮扶的义务。他在都江堰的培训没有像你新兵集训时天天都站在太阳底下,立正稍息和齐步走,他天天认真地坐在教室里学习与脱贫攻坚有关的应知政策,这些保障政策涉及教育、医疗、住房、社会、生产就业等等。除此之外,还要充分掌握所去地方的基本情况,比如全县有多少人?涉及多少个民族?彝族或者其它民族多少人、占多少?该县海拔多高?该县主要经济支柱是什么?主要经济作物是什么?地方一般财政收入多少?农村居民人均收入多少?以及在少数民族地区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你的朋友徐振宇在埋头学习的时候,有时夜深人静女朋友那一双大眼睛也会时不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有些郁伤的看着他影响了睡眠,他干脆爬起来围着操场拚命的奔跑,在汗水中努力让自己内心保持住这种来之不易的平和。从川南丘陵地带的鱼米之乡荣县到成都平原上的都江堰,再到云贵高原上的月亮城西昌,然后再到山鹰坝子昭觉。离家乡越来越远,而山是越来越高。你记得第一次去碗厂乡看他,他买了一只鸡招待你,深夜人静你们两个酒到酣处,他才告诉你到昭觉那一天正是自己的生日,除了几家始终掂记着他钱包的银行发来的生日祝福以外,没有蛋糕更没有鲜花,也没办法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有大凉山呼呼刮着的狂风和无尽的孤独。你听了相当的感概,眼前这个曾经那么熟悉徐振宇,突然间又好像有些陌生。但是一年后还是他生日那天,徐振宇获得了凉山州优秀帮扶队员的同时,还获得了昭觉县优秀共产党员这个更加光荣的称号。相同的两个生日,对他而言都有了不同于往常的特别意义。

你的朋友徐振宇和几个工作队员从昭觉城出发前往碗厂乡报到,到碗厂乡政府所在地西洛村时天已经黑尽。他记得从博什瓦黑石碑那个地方拐上乡道,拐了几个大弯刚一下坡却眼前一亮,乡政府门前的广场上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正在将黑夜驱散开来。原来是乡党委和乡政府为他们这几个远道而来的工作队员特别举行的欢迎仪式。徐振宇他们几个心中仿佛一下光明起来,这个火一样民族就这样以火的形式欢迎他们的到来。

徐振宇记得,车还没停稳,乡亲们就端着酒碗迎了上来。

后来你掐着指头算了算,你去博什瓦黑岩画的时间竟然还比他了早了好几个月。但是你的朋友徐振宇到昭觉的心情却同你来昭觉完全不一样。你不过是挎着相机,开着车来走马观花,三天就可以打来回。采访之余还可以喝喝包谷酒,吃吃砣砣肉,体验一下不一样的彝族风情。而他在这一呆就是漫长的三年。三年的时光可以从容的做很多事,比如可以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孩子;再比如你的女儿马上小升初,初中正好需要读上三年。你的朋友徐振宇说来到了昭觉那天,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感到某种不安。这里人说的话基本听不懂,肤色和衣着跟自己也大不一样,而且这个地方刮起的风可以把人吹跑。你记得第一次去博什瓦黑看他的时候,他曾带着你去了谷克德的高山云地,他说当地的彝族老乡说这里是摸得到天的地方,晚上常常可以看到流星雨。那山真的是高,你拉着徐振宇从白云间慢慢盘旋上去,路的一侧是陡峭得几乎垂直的山坡,你不停的换档,不停的打着方向盘。这真是一块被上天眷顾的土地,山下林木茂盛四季常青,山上漫山遍野索玛花开。你把车停在接近山顶的某个地方,呼呼的大风让你感到似乎有可能会把一吨多重的小车吹跑,犹豫了一下居然脑残地搬了两块石头噻在车轮子的前面。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个牧羊的彝族小伙子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爬到山顶,风大得需要鼓起勇气才敢站起来。但你们并没有犹豫,而是挺着胸膛站了起来,但见远方飞云之下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起伏,山顶的四方也是万里云天。虽然你们在蓝天之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但你们却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这个1952年成立的碗厂乡,位于昭觉县西南部,距县城65公里,人口只有二千,农业结构非常简单。高寒之地除了圆根萝卜可以正常生长之外,再也见不到别的任何蔬菜。这种需要很刻苦才能生长出来的扁圆形萝卜,水份充足而脆甜可口,如果在成都还可以暂时冒充一下水果。徐振宇有时候没菜时就上山去采蘑菇。他曾带着你上山去采过一次,只是刚一上山就遇上暴雨,把你们两个淋成了好像落汤的鸡。但是采回的那些长得灰头土脸的蘑菇味道真是鲜美。当地的主食除了荞麦和燕麦虽然口感要好一些,亩产却都不高,一亩只有二百来斤的收入。仅仅只是凭这些亩产不高的粮食想要填饱肚子基本上都是妄想。阿苏曾给你说过以前吃不饱饭的日子,总会感到夜晚格外漫长。还好当地的土壤适合种植土豆,可以亩产到二千多斤,所以乡亲们的主食基本上都是土豆,再配上圆根萝卜做的酸菜汤,才能把肚子填饱。你在成都阿苏开的彝餐馆中,也吃过这种来自大凉山的土豆,的确是粉嘟嘟的超好吃。但那时你是听着歌,喝着小酒,把土豆剥了皮,沾着混合着盐和味精的辣椒面送进嘴里,只是一种享受罢了。你还曾在抖音上看過一个视频,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画面外,问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早上吃什么?小孩子满脸是笑的说洋芋。又问他中午吃什么?还是笑着说洋芋。最后问到晚上吃什么?结果还是洋芋。如此早上吃土豆,中午吃土豆,晚上还是吃土豆的生活原来你并不太相信。前一段时间,省上某个单位委托你拍摄一部脱贫攻坚的宣传片,那几天你天天早出晚归在昭觉、布拖一带走村入户,彝族乡亲们告诉你,他们以前就是过的这种生活。可见,这个叫做洋芋的土豆在当地的重要性。

宣传片拍摄那几天,你们住在西昌的一家价格便宜的客栈,每天都要从公路边那块立着博什瓦黑岩画的石碑旁边经过。每次经过这个地方,你心中仿佛总是有一种声音在问你准备好没有?你有些愧疚,总在心里回答说快了、快了、快了。据说重要的事都要说三遍。说完之后你才觉得好像是真的快了。其实,你是在想等把这部宣传片拍摄完成,多少可以挣上一些散碎银子,然后或者请假或者干脆把工作辞了,再全力以赴的开始你的博什瓦黑写作之旅。否则就算你打了鸡血满怀激情的打开电脑,写不上几个字,女儿的学费,儿子的生活费等等这些与博什瓦黑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事,就会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向你袭来,你那里还有什么写作的心情。

你感到安慰的是在拍摄的过程中发现,自习主席领导的脱贫攻坚开始以来,当地的贫困已大有改观。随着公路的四通八达,促进了山里山外物流的大畅通,彝族乡亲们也可以吃上从前稀罕的大米和各式各样平原才能见到的蔬菜和水果,饮食结构极大的改变也极大地提高他们的身体素质。生了病除了偶尔请一下毕摩,更多的选择还是去医院。一个民族开始相信科学,这是脱贫攻坚开始以后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政府支持当地脱贫的力度实在大,连你拍摄所需要的贫困户的破旧房子都不好找。虽然你一边为拍摄场地发愁,一边却感到格外高兴。

碗厂乡政府所在地的西洛村委会门前有一个不大的水泥广场,几十幢民居围绕着这个水泥广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场镇。街上只有几家买日用品的小商店和一家赶场天才营业的米粉店。但是乡上修得最漂亮的建筑就是学校,窗明灯亮的教室里坐着乡上该读书的小孩子。乡上脸和手洗得最干净的除了乡上的干部,就是这里面读书的小学生。这些小家伙学到了知识,回到家再去教育他们的父母,这种小手牵大手的创举,不仅是让小学生们学会了讲文明讲卫生,还稍带着让大人也明白了不少道理。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乡,因为有一处国家级文保单位博什瓦黑岩画也还赫赫有名。你的朋友徐振宇被任命为乡脱贫攻坚综合帮扶工作队队长,还兼任了西洛村驻村干部。每天都要从博什瓦黑岩画这个古老的彝族文化遗址旁边经过。

那一晚徐振宇被乡亲们迎进了村委会,村委会紧挨着小学,院子里安了些简单的健身器材。平时除了些打闹的小孩子也还算安静。有些不方便的是洗澡的问题,还有就是厕所修在院子外面。你在那里前前后后住过好多回,要是晚上啤酒喝高兴了,半夜想去方便一下似乎都要鼓起巨大的勇气。长期在丘陵地带生活的徐振宇初来乍到,竟出现了一些高原反应。晚上睡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呼呼吹着的大风头痛得无法入睡。他开始深深的怀念起那一双大眼睛,一想到要在这里呆上一千多天,心中竟有了巨大的畏难情绪,据说悄悄流下的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第二天晚上,住在隔壁的小学生沙马木牛,给他拿了几块切得厚厚的腊肉和几个烤得黄灿灿的土豆过来,还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的酸菜汤。木牛说是阿妈让他送过来的,木牛妈妈告诉他,这些汉族干部跑那么远来帮助我们,就要对人家好些。木牛妈妈的举动让徐振宇有些感动,想这个木牛妈妈跟自己不沾亲、不带故,却这么关心自己,徐振宇咬了一口腊肉,眼睛竟有些红了。木牛向往着山外的世界,他告诉徐振宇自己最喜欢打蓝球,长大了最想干的事就是去当体育老师。徐振宇就鼓励他好好读书,将来好去考成都体育学院。木牛告诉他离这不远一个山上有很多大石头,上面刻着好多菩萨和观音。山顶上悬崖那里的大石头上,还有一幅画很大的画,上面刻着国王和他的卫兵,还刻着一条在天上飞着的龙。来这个乡之前徐振宇就百度过这里的一些情况,知道那就是博什瓦黑岩画。木牛就说明天正好不上学,自告奋勇的要带他去看一看。从这天夜里开始,这个会说普通话的木牛就成了徐振宇的“专职翻译”。那天夜里你的朋友徐振宇就着木牛妈妈送来的开胃酸菜汤,吃光了腊肉和土豆,他的头好像不是那么痛了。晚上,他和木牛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近得似乎伸手可及的星星,心情仿佛好了很多。这一夜徐振宇终于睡得沉静甜美,还梦到了一匹含着格桑花飞奔的大红马。早上醒过来他想了好久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头却不痛了。

第二天一早,“专职翻译”木牛就带着徐振宇去看博什瓦黑岩画。路上徐振宇发现一个小女孩正背着土豆,与奶奶一步一步蹒跚的走着。一问这个衣着单薄叫马海永嘎的小女孩子居然才六岁,徐振宇简直不敢相信。看她背在身上的土豆沉沉的差不多有三十来斤,而且还要走二公里才能到家。徐振宇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小就开始干活了?她小小的身体受得了吗?木牛说马海永嘎的爸爸得病死了,徐振宇问那她的妈妈呢?木牛说妈妈改嫁了。她现在和姐姐就跟着奶奶住在一起,木牛还说村子里还有几个小孩子的爸爸妈妈也不在了,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不上学的时候就帮着干点活。木牛说的这种情况后来你在他的微信中得到了证实,你看到好多张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子在地里帮着成年人干活的照片。特别是在视频中看到那个才七八岁叫日理的小男孩儿,只有半个牛高的他,在牛屁股后面拼命用力扶着梨耕地的身影,让你唏嘘不已。你女儿这么大的时候,被你两夫妻集所有的宠爱于一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这些凉山的小孩儿却已经在干着成年人才能承受的农活。他们的生活就像木牛在微信中说的那样,很累,很累,但是要坚持住。如果你不认识木牛,从这些文字的字面上理解,你肯定以为这应该是某个生活坎坷的中年人发出的感叹,可是木牛只有十一岁。彝族谚语说“男孩子没有一个不想勇敢的”,所以自古以来,彝族尚武的精神对儿童都有很深的影响。从资料上得知小孩子五六岁时,既教以抛石子的训练,最后要能击中飞鸟才算及格。另外,游泳,跑步,骑马等也必须掌握。但是今天你看到的是这个彝族女孩子马海永嘎也同样的勇敢。这几年你多次前往凉山,在不同的场合中见过命运都非常不幸的小孩子。虽然老天以痛吻着他们,但他们却抱之以歌。他们展现出的那种乐观向上,从不向命运低头的精神深深的感动着你。以前你也曾常常抱怨命远对你不公,但看看这些小小年记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至少你现在还有母亲,还有弟弟,还有老婆和一双儿女,最重要是你还有梦想。其实天越是黑暗,星星却越亮。虽然你的生活的确也很累,但这些年龄小小的彝族小朋友们都能坚持,你一个曾经当过兵的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不住呢?

徐振宇问马海永嘎累不累?

马海永嘎羞涩望着他,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沙马木牛说肯定累啊。

望着这个眼睛里水一样纯净的小女孩,徐振宇眼睛不由得有些潮湿,不知说什么好?杨绛先生曾说过:“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的天使,要将一个女孩子养到长大成人,甚至是结婚生子,就像养一株花一样,必须时刻尽心尽力。”但是这么小就开始帮大人分担生活压力的她,似乎已经从一株花变成了一头勤劳的牛。传说每个孩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老天派来人间的天使。但马海永嘎这位天使的翅膀却被现实无情的折起来了。她的翅膀还能展开飞起来吗?大凉山被称为中国最穷的地区之一,这里复杂险峻的地势阻碍了与外地的交往。凉山民主改革后大凉山一步跨过千年,然而从奴隶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规陋俗仍旧延续。真正的“跳级”注定是需要时间来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不幸的是上世紀90年代又沾上了毒品这个恶魔……一系列问题交织在一起,让这片神秘的土地饱受种种苦难。此时,这个叫马海永嘎的小女孩子的不幸遭遇,给刚到凉山的徐振宇上了深思的一课。

沿着荒草漫布的小路,徐振宇和木牛终于爬到了山顶。在博什瓦黑山顶丛林掩映的悬崖巨石上,徐振宇终于看到了曾在网上见过的那幅宏大的《南诏王出行图》。那是一幅画面高8.8米、长17.2米的巨形岩画,画面上刻有6位骑马的人物、2只犬、1条龙,人物由西向东,循序行进。透过千年历史的硝烟,徐振宇仿佛看到了世隆大王扬起拂尘往岩石上一指,命令随行的工匠刻下自己此行的盛况。于是在这片丛林掩映的山顶悬崖的岩石上,世隆大王就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里,默默的等着徐振宇,等着你的到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徐振宇就以这样的方式,在公元2018年与南诏王世隆在博什瓦黑岩画中不期而遇。

从博什瓦黑岩画返回乡政府的路上,马海永嘎稚气的脸总是在徐振宇脑海中不停的盘旋,他的头不由得又痛了起来。马海永嘎的奶奶已经白发苍苍,还能照顾她们两姐妹多久啦?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责任从天而降。每个人生下来之后只要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他就是一个生命,而这些生命所承载的实在是太沉重。既然自己代表政府来到了这里,就必须为举手宣过誓的信仰奋斗。他思考着怎样为这些没有父母爱护的小孩子做点什么?虽然有些现实问题将她们困在这似乎是停滞了的时光之中。但至少,不能再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干这些力所不能及的农活,她们的未来在学校,教育才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只有让她们学会了思考,大凉山明天才会更加灿烂,他们才会活出与祖辈完全不相同的活法。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又不那么痛了。

其实,乡上的领导们早就在用各种方式关心着这些孩子。徐振宇和那些关心着孩子们的领导们沟通后,为马海永嘎这些需要帮助的小孩子们制定了一个帮扶计划。村上没有电脑他就自费购买了一部,并为马海永嘎取了个“土豆妹妹”的网名,然后通过自己的朋友圈广泛传播,拍摄制作了一些孩子们日常劳作的短视频,利用曾是媒体人的优势,在今日头条、天天快报、一资讯和中青网、中国经济网等媒体平台上播放刊发,呼吁大家都来关注这些失去父母关爱的小孩子,让更多的社会力量来帮助这样的家庭。很快,各地很多爱心人士表示愿意通过他来帮助这些家庭。大家纷纷捐款捐物,也有亲自来结对帮扶的。他对你说关心他们的人太多了,有时实在令人感动。借着这个东风,徐振宇乘势而为,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徐振宇爱心驿站。短短半个月,爱心驿站收到捐款超过三万元,各类文具玩具新旧衣物书籍上千袋,以及太阳能路灯等爱心物资,总价值超过三十万元。徐振宇对来访的记者说:我还在2018年11月17日,利用彝族年轮休的机会,联合荣县的爱心企业唯爱孕婴和兰帝服饰,策划、举办了一场关爱特殊贫困儿童,情系大凉山的公益活动。现场募得价值8万元的奶粉、冲锋衣等爱心物资。通过爱心驿站,我把这些爱心捐款和物资不断的送到了凉山大山中最为需要的家庭和地方。我印象很深的就是,当我把爱心人士杨清文从广东寄来的太阳能路灯安装完毕,让我们西洛村亮起来了。当地彝族群众十分高兴,她们说现在不光是生产生活更方便了,连孩子们早上上学和晚上放学她们也不接送了。这些话让徐振宇头真的不痛了,他有一种在这里重新焕然一新的强烈感受。

徐振宇刚来不久,正好西洛村土豆丰收,可是乡亲们缺少销售的渠道。那段时间雨水又特别多,丰收的土豆眼看就在烂在家中,大家长吁短叹的着急。面对忧心忡忡的乡亲们,徐振宇他知道自己责无旁贷。他一边安慰着乡亲们,一边通过自己的人脉,想方设法帮助村民打开土豆销售局面。徐振宇再次给你打来电话,说自己在凉山这边当上了乡工作队队长,还当上了驻村干部,工作正在有序开展,生活也开始渐渐习惯。当然他说得更多的还是如何扶贫攻坚,语气充满了自信。你听了很为他高兴,原来的担心统统化为乌有,想着他此行的种种不容易,鼓励他既然想清楚了就不要停止奔跑。他回忆起当初看到那些从小在亲情缺失环境中帮着大人干活的小孩子的情景。他说要是不好好干,真的就对不起这些孩子。他让你想办法帮他联系商家把土豆卖出去,一听是彝族乡亲们的事,你拍着胸口满口答应,能给他们的脱贫攻坚帮上一点忙是自己的荣幸。

你问他去了凉山什么地方呢?

他说在昭觉县的碗厂乡。

轰的一声,仿佛一个巨雷在天上炸响,你好像被电击了一下。你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又重新问了一下,虽然你耳朵嗡嗡的响着,但这次你听得清清楚楚说的是昭觉县的碗厂乡。他的话让你似乎是在长长的泥巴山隧道尽头突然看到光亮,你兴奋起来。这哥们居然被分到了你念念不忘的博什瓦黑岩画所在地的碗厂乡,冥冥中你觉得这好像是天意。隔着电话,他并没有感觉到你的惊讶,继续说这个地方虽然山高路远,但乡上却有个国家文保单位博什瓦黑岩画,保存完好,你肯定喜欢。他不知道你岂止是喜欢,而且简直是喜欢得要命。他请你有时间一定来看看,你一个劲的点着头说好、好、好。那一天挂断电话,你在明亮的办公室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正在琢磨博什瓦黑岩画的事,他哥们却正好分到那里。俗话说心想事成,看样子这回真是老天爷在帮你。想到这里,你突然像吃了七八个豹子胆,心中一下雄纠纠的热起来。徐振宇说的帮乡亲们卖土豆的事,你觉得这肯定是老天对你的考验,试一试你对博什瓦黑的心诚不诚?虽然自己力量有限,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帮着西洛村的乡亲们把土豆销售出去。

主意打定,可是怎么做才行呢?

你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大熊猫国画,突然想起那个也带有“大熊猫”图形的四川扶贫商标。不久前你参加了四川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在成都召开“创新扶贫产品销售体系,促进精准脱贫”新闻发布会。省扶贫移民局的领导在会上介绍说四川贫困地区集体商标注册申报工作已完成,凡是扶贫产品都可以使用这个公益性商标;凡是销售扶贫产品商家都要积极支持;凡是销售标有扶贫商标产品的商家,政府都会在各个方面给予支持;凡是扶贫产品,呼吁全社会在同质同价的情况下优先购买。这“四个凡是”当时就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你赶紧给徐振宇电话过去,告诉他四川省各级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高等学校、科研院所定向采购公益性集体商标标识的扶贫产品覆盖88个贫困县。四川省住建厅、商务厅、省供销社、省扶贫移民局已联合在成都举办了“贫困地区农产品进小区,我们在行动”系列活动。你让他赶紧去跟凉山州有关部门对接,成都这边你来负责。一番忙碌,你联系到成都这边的一所高校,那边徐振宇也联系到老家的一家公司。几边一对接,一听说是彝族同胞的事都绿灯大开,终于将西洛村的土豆全部卖了出去。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踏踏实实的为凉山的脱贫攻坚做了一点实事。你的朋友徐振宇也松了一口气,刚到凉山就为当地的乡亲们立了一功,也算是个开门红。那以后淳朴的乡亲们一见到徐振宇就树起大姆指,说徐队长卡莎莎。乡亲们不光只是说徐队长卡莎莎,还抽时间帮他建了个简易澡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他心中也是充满了自豪,脑袋还彻底不痛了。

你的朋友徐振宇负责的西洛村平均海拔3080米,土地面积28053.5亩,林地21817亩,草原4327.5亩。全村有4个农牧社,常驻人口303户1158人,其中劳动力586人,享受低保57户140人,三类人员20户33人,非建档立卡特殊困难户2户8人,有适龄儿童272人。全村常年外出务工人员220余人,主要从事工种建筑、电子厂、高空作业、加工厂等等。掌握了这些基本情况后,徐振宇就认真的用所学帮助这里的彝族乡亲们尽快脱贫致富。从村委会出发到村子最远的地方有几公里远,你的朋友徐振宇每天都顶着太阳,在西洛村的地盘上四处奔波,爬高下低操心着方方面面的事情。西洛村的土路已在脱贫攻坚中被硬化,车和人都喜欢,羊和牛却似乎并不满意,仍旧在公路两边的草地上前进。徐振宇每天从村委会出来,不停的和遇上的彝族乡亲们亲切的打着招呼,他正在跟着木牛学习彝语,所以从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每天晚上都跑到彝族乡亲家里去和他们聊天,他知道人家听不太懂他说话,但他比划着手势,靠着刚学会不多的彝语,用眼神和表情让彼此的心慢慢地接近。走了一段水泥路,徐振宇顺着一条荒草漫布的峡谷边上的小路向前,四周除了埋头吃草的牛羊和天空中翱翔的大鹰,空旷无人。这条峡谷边上的小路你也跟徐振宇走过一回,开始时你还能勉强跟得上他的脚步,走了一会后你却感到腿越来越沉,徐振宇于是停下脚步等着你,等你近了才说他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现在早已习惯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得似乎很轻松。但你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太多的不容易,他的内心已经变得强大而充满了力量。

“世界是个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鳴,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自从知道了徐振宇这兄弟分到了博什瓦黑岩画所在的碗厂乡,你开始天天都在关注他的微信,好像那里的一切都跟你有关。假若某一天不去看一看就好像没有吃过饭一样浑身不自在。你从他拍摄的那些照片中看到那里的阳光真好,天总是像水洗过一样蓝得发亮,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阴天。不像成都这个所谓的新一线大城市,虽然车如流水,大楼修得比龙泉山还高。但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却总是如美人脸上的笑容那么稀少。据说经常晒太阳,可以有效的促进心情改善和减少抑郁症的发生,还可以促进钙的吸收从而减少骨质疏松的发生。但是在你所居住的这座成都市,经常是一睁开眼看到外面的天空,又是阴沉沉的像是谁欠了它几文钱没还似的,你的情绪就迅速的低沉了下来。你时常想起蜀犬吠日那句成语,四川的狗少见多怪才会伸着脖子去咬太阳。可是你这个在京城混过的会写小说的家伙,常常忍不住也想跳起来去咬一咬。

阳光下,徐振宇的那张脸像个大孩子一样快乐,似乎总是忙个不停,今天去某某家帮着在地里干活,明天去某某家看望生病的老人。饿了就在村民家中的火塘边烤几个土豆,看得出太阳带给他光明的同时他的思想也正在发光。你看着他手中烤得焦黄的土豆,就算隔着华为手机的界面,似乎都有一股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你不由得咽了几下口水。你在凉山各地吃过不同的土豆,相同的特点都是粉粉的特别好吃,远胜过你在成都菜市场买到的那些纫性坚强的同类。特别是你在碗厂乡曾吃过的那种紫色的土豆,这种全身发紫的茎块在炉火边烤熟后,乘着它冒着热气轻轻的撕掉表皮,沾一点混合着细盐的辣椒面,咬一口,糯糯的好像在亲吻某一个美貌的姑娘。你看他咬着土豆好像在品尝人间美味快乐的表情。这说明他已经从和女朋友分手的悲伤中走了出来,而和当地的彝族乡亲们打成了一片。你想这就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徐这样优秀的男人还怕没有人爱?你正在为他高兴,却又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块切得厚厚的肥瘦相间的腊肉在撕咬,一股浓烈松枝烟熏过的肉香顿时又从手机中又“飘”了出来,你“恨恨”的一时竟有飞过去“打”他的冲动。

你的朋友徐振宇后来告诉你,大眼睛女朋友和他赌了一段时间气后想到他响应号召,为了彝族人民而去凉山援助也不容易,主动又来和好。但是因为女朋友是北方考到南方这边上班的人,平时身边除了一些工作上的同事以外,在当地没有任何可以走动的亲戚和朋友,她又不喜欢四川人最爱的麻将。所以下了班一个人回到家,只能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打发时间。后来实在无聊,去买了一个会陪着主人说话的机器人。这种叫天猫精灵的机器人,你老婆也给你五岁的儿子买过一个,会讲故事,会唱歌,还会一些简单的互动。你儿子乐此不倦,一有空就喊着天猫精灵,要听什么奥特曼、海底小纵队之类的童话故事。你想老徐女朋友买的那个机器人,肯定比你儿子那个要高级得多。但机器人就算再能说会道,毕竟也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终于她还是没有熬过慢慢长夜的折磨,最后还是再次选择了分手。说到这些徐振宇眼睛有些发红,说她也不容易,我一点都不怪她,你听了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徐振宇虽然不是英雄,但却能咬着牙挺过了这一关。想一想老徐这种普通人为了自己的一点想法,选择做出的这种对个人而言的巨大牺牲,的确令人佩服。

你隔三差五的电话过去和他闲聊,赞一赞那边灿烂的阳光,问一问他的工作,说一说当地的脱贫攻坚。他说当地彝族乡亲们的日子比脱贫攻坚以前已经好太多了,特别是说起那些小孩子们,他的声音明显充满了喜悦;他说这些小孩子该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该上学的去上学,你从他的话中还听出了一种浓浓的父爱。你去碗厂乡看他的时候,每天晚上他的房间里总是有七八个孩子在那或是看书画画,或是和他又说又笑的拉着家常,这些孩子大的在读小学,小的正在上幼儿园,仿佛就是他的一只小卫队。他给这些孩子讲着大山外面世界的精彩,也给他们说一些做人的行为准则,他相信在潜移默化中能让这些孩子学到一些东西,对在成长中的他们会有一些帮助。等到夜深人静,他又一个一个把这些还不愿回家的孩子们“押”送回去。你看得出其实他自己一个人很孤独,与其说是他陪在这些小朋友,还不如说是这些小朋友在陪着他。当然你和他说得最多的还是那些离他只有几公里的博什瓦黑岩画,他告诉你因为此地交通不便,国内来看岩画的人并不多。但是就现在这种缺乏保护的情况下,其实还是一件好事。因为有些过来的游客在刻着岩画的石头上爬上爬下的不说,临走时有的家伙还在石头上刻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痕迹,实在可恶之极。这些家伙可能觉得这些只是几块野外风吹雨打的石头,远没有春熙路上那些贴满了彩色瓷砖的大楼光彩,倒是国外如日本、韩国等时不时有人过来拍摄。这些老外倒真是长了个狗鼻子,知道这东西的宝贵。你听了很有些担心,那些脸皮厚厚的总把我们的好东西说成是他们的韩国人,会不会又把博什瓦黑岩画说成是他们的国宝?

那段时间你在一个闹哄哄的电影节上,认识了一个整天穿着件风衣的黑瘦导演,据说在某个职业学院教影视创作,多年前也曾拍摄过几部你没有机会看过的电视剧。你前几年因为在媒体中混得太久,产生了改行的念头,于是把老家的房子低价出手后选择去上海戏剧学院进修了一年。一来圆一圆年轻时想进这个大学的门而进不了的梦;二来是想借此机会跳到影视圈子中长一长见识。你虽然也在大名鼎鼎的上海戏剧学院呆过,但你从小到大就是那种自信心严重不足的家伙,老觉得自己砍柴的刀还没磨亮,功夫也还没练到家。现在突然眼前一个影视学院的老师出现在面前,你觉得是一种缘分。而且这个老师嘴上倒是有些本事,虽然看起来黑瘦黑瘦的显得斯文,但无论多大的场合都敢慷慨激昂,让你从心里佩服。于是你喊着他师傅,整天跟着他鞍前馬后,陪他吃喝好像倒成了日常工作。你从心里希望能跟着学到点东西,只是跟在后面转着转着,一不留神就摔了个大跟头,让你彻底领教了人性中的黑暗和江湖的凶险。

对博什瓦黑岩画的兴趣,终于发展到想要写一本与它有关的非虚构作品,连书的名字《博什瓦黑精神史》蒋蓝都帮你想好的,这名字朋友们都夸奖说大气磅薄。某一天的清晨,你从昨晚的宿酒中醒过来,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发痛。你找了一包头痛粉吞下,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养神,脑袋中却突然跳出能不能先将博什瓦黑岩画拍摄成一部纪录片的念头?你在上戏学习了那么多久,写了几部说不出好坏的剧本,却没有任何一部拍摄成了影视作品,心中总是隐隐不甘。现在似乎有一个机会出现在眼前,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身手?你越想越兴奋。黑瘦师傅也表扬你说这个要是整好了,是可以挣到钱的啊。他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加重了语气又说。当然,只有我亲自导才行,别人我不放心。你听了直点头,这林子大了,平时说话要是不小心,走路就有可能摔跟头。有黑瘦师傅当门神把关,自然安全。另外,你多年前北京鲁迅文学院的一个同学,据说原来在东北是个做房地产的有钱人,因为拍了一块办不了产权的地而破产。于是仗着会写小说的功夫来到鲁迅文学院编剧班进修,书还没读完就去剧组当编剧。毕业以后短短十来年时间就拍摄了几十部拿到放映许可的院线电影,脱胎换骨成了影视圈中的大伽。在你眼中相当牛叉。连黑瘦师傅听说了,也特意去看过他编剧的几部电影,据他说拍的还算不错。能得到向来看不起任何人的黑瘦师傅的表扬,肯定真的就还不错。

不过你们彼此十几年没有往来了,你不敢保证还能不能联系得上。你从沾满了灰尘的笔记本中找到他的电话拨过去,还真把他找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换号码,说明他工作生活顺利,并没有惹下欠了谁的钱不还等等麻烦。他亲热的叫着你的名字,就像当年你们在北京深夜的街头就着几串难吃的烧烤,一瓶一瓶的只想把彼此灌倒。你把博什瓦黑岩画简单说了说,急切的想听一听他的意见。他有些惊奇,说彝族人有这东西?还真是了不起。至于你想把博什瓦黑岩画拍成纪录片的事,他说这个题材倒还是不错,如果能拍摄成纪录片,央视的纪录频道肯定都会感兴趣。你听了一阵一阵的兴奋,但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得出的观点就会完全不一样。你的这个想法当时只有我给你泼过冷水,我说你这是“宿酒才醒又醉”,拍电影可不是深夜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写小说,只需要嘴上含着一只烟,然后两只手随着思想在电脑中就可以夺路而走。拍电影得有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随时都呆在卡上。而你现在个人可以支配的资产显然没有超过四位数,按天蓬元帅猪八戒的说词就是还不够塞一塞牙缝。你那个牛叉的同学在挂断电话前,也语重心长的跟你说成与不成?最关键是看资金能不能到位?这样一来缺钱的问题就像悬在头上达摩斯之剑,会随时掉下断了你想拍片的念头。平时你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但是这次你却把复杂的事想得太过于容易。牛叉同学的话你不好意思去反驳,对我的善意你就没有那么客气,二话没说就怼了我一句,连想的勇气都没有,还能干得成什么大事?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听你这么一嚷嚷,我连飞起来打你的心都有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想当马云和马化腾啦。可是除了我们都姓马和都是男人这二个共同点以外,好像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的相同之处。不过想着好歹朋友一场,我还是劝你要抱着最大的希望,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你还是怀着满腔热情一头扎了进去。为了拍摄这部纪录片,你还说动了一个从凉山来成都工作的朋友陈波,去注册了一家影视传媒公司。虽然看着注册资金有五百万,其实就是一个只有公章的皮包公司。你这个从凉山来成都的朋友陈波,虽说是一个汉族,但从小在凉山长大,身上也带着彝族人的豪爽。你们两个都是那种带有浓浓江湖情结的家伙,因为臭味相投,所以成了好朋友。但是你们两个虽然外表看着光鲜,其实身上都没有多少银子,公司执照拿到那一天你却突然开始发愁,你想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一说起兄弟之间的友谊,往往什么卖儿卖女的话都说得出口,但是一说到借钱就像一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分分钟都可以跳起来翻脸。想来想去,你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纪录片的梗概写出来,然后再去找当地政府投点启动资金。只要启动资金能到位,再来打主意。纪录片的梗概并不难写,你好歹也是在上海戏剧学校呆过的家伙,既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可是黑瘦师傅却一拍胸口自告奋勇要亲自动手,你看过他为别人写的剧本片断,实事求是说还是有些水平。只是如果他来写,喊的价格有点高。所以对他这个要求,你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你打了个太极说还是先把钱弄到手再说,黑瘦师傅听了脸就有些发黑,说就我们这种天天都在一起喝酒的关系,晚几天给我也不会来逼你。

陈波这个朋友小时候相当聪明就是书读不进去,初中没毕业就进入社会闯荡。他的老家在凉山地界,据他说自己在那个地方三教九流的朋友巨多。正好那几天他认识的一个领导过来出差,他带着你过去见面,一晚上酒倒是喝得高高兴兴。只是对于你说的纪录片投资的事,领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说他没分管这事,只能帮着问一问。听话听音,领导这么一说,你知道这事不太好办。不过别人没有分管这方面的工作,现在既然答应了帮着问一问,也算有所收获。酒毕,送他上车时他握着你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这真是个好事,这个纪录片如果能拍摄出来,对景区的打造,拉动当地的旅游,肯定能为当地老百姓的脱贫起相当大的作用。不过当地财政的确困难,你要有心理准备。事已至此,生米一时也没办法做成熟饭,但你并不想就此后退。你和陈波商量,决定先去博什瓦黑岩画那边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来想办法。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不想临到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黑瘦师傅说这几天有人准备拍一部院线电影,准备请他当编剧,现在正在谈费用的事,暂时去不了。你和陈波一听就傻了眼,凉山那边相关的人都约好了,这个时候才来说改时间?就像去民政局办结婚证,走到门口了才想起忘了身份证。但既然有人请写院线电影的剧本,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两个也不好去挡别人的财路,只好给凉山那边的朋友另约了一个时间。但是到了再次约好的时间,黑瘦师傅却因和投资方出现矛盾而失去了一次好机会而闷闷不乐的说不想出门。陈波听到这话头上顿时冒出火来,差点把头发都烧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当儿戏,以后还怎么合作?后来听说是投资方对剧本有些不满意,他不愿意修改不说,还当着投资方说不懂就不要装懂,据说严重的伤了投资方一颗脆弱的玻璃心。你好意的劝了一下,别人出了钱,你按照他的意思改就是了嘛,他却说有钱就是大爷啊!这是艺术,老子就是不改。你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他好像说得对?也好像不对?就看怎么想了,事情就这样被拖了下来。

没过多久,省上某个单位突然找到你,委托你去凉山拍摄一部脱贫攻坚纪录宣传片。事情来得太急,上午找到你谈了这事,要求你明天就得出发,十天后交出成片,而且还签不了合同,也沒有任何预付款。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去?合作过几年的客户不能不讲情意。去吧?时间这么紧,既没有合同的保障,也没有资金的支持。要是你身上有大把的银子揣着也还好说,但你现在也没有隔夜的米。这下真是头都大了,不过想来想去你还是答应了下来。虽然自已恼火,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务之急你当天就得先去找几万块钱回来,问了几个以为借得到钱的朋友,答复出奇的一致,都套在股市中了。这个时候让别人去割肉,于情于理都不好,或者说本来股市中就没有肉,不想得罪你罢了。

你约了黑瘦师傅过来商量,你记得他好像跟你说过,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让你有什么困难就言语,今天你就遇到了天大的困难,但黑瘦师傅听说你手中没有拍摄的资金。只是说可以帮你找到成都最好的设备,价钱却便宜,只需要先交一点定金。你问了一下具体价格,他说的便宜好像也不便宜。但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你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宣传片的解说词他来帮你写,你放心的话导演也由他来干。这两笔费用,等款收回来了再给他。他说,能帮到你的就这么多了。虽然没有达到你借钱的目的,但是你当时还是很“感动,”以为遇到了“好人”。那天在串串店中喝完了酒,黑瘦师傅去隔壁买了一条五百块钱的荷花,他把烟朝你扬了扬,说开机以后帮我报了哈。你心中一沉,像中了小李的飞刀,但你脸上的表情却片叶不沾身似的仿佛置身事外。这样,你拍片连一毛钱都还没借到?就已经有了第一笔五百块钱的外债,虽然不过一条烟罢了,但你却强烈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看着黑瘦师傅夹着烟,心满意足的穿过公路从眼中消失。马上跳起来赶去另一个酒场,蒋蓝和你认识的几个作家朋友正喝在兴头上。他听说你差钱,马上说他来想办法。可是你想蒋蓝也是个靠工资吃饭的人,存点钱也不容易。何况为了夫人的东山再起,口袋里的银子也掏得差不多了,所以坚决的拒绝了。你一边和他们喝着酒,一边思索着找什么人开口?突然一个人的名字从脑海深外跳出来,你想起在鲁院读书时同一个宿舍的东北小兄弟泽缨,他这几年做生意好像挣了一点钱。你们同学那会他还不到十八岁,你处处以一个老大哥的身份照顾他,两个人的关系处得相当不错,于是你试着电话过去说明情况。他正在日本出差,让你马上把卡号发过去。你一阵激动,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原先脑袋中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词,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一会儿,他电话过来说转不了款,不知是不是在国外的原因?你心又凉了半截,以为这不过是找个不想借钱的借口。正在胡思,手机嘟的一声响,他居然从微信中把钱转了过来。顿时,你眼睛就红了,正好蒋蓝举起杯子喊你喝酒,你一仰头就把酒倒进了喉咙,也借机把眼泪逼了回去。

这部反映脱贫攻坚宣传片的拍摄地点,主要在大凉山深处的昭觉和布拖两县。那几天摄制组早出晚归,在连结两个县的307省道跑上跑下,每天都要从刻着博什瓦黑岩画的石碑处经过。你记得摄制组第一天从这经过时,摄影师看到那块石碑,吃惊的说这里还有岩画?场记脸上也是一幅充满了怀疑的表情。参与拍摄的两个政府干部也说自脱贫攻坚战在凉山打响以来,从这经过多次,虽然知道这附近有古老的岩画,却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一看。你一听,马上奋勇充当起解说员,向他们解说起你所了解到的博什瓦黑岩画的前世今生。你看着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从怀疑,慢慢变到如你当初所见时那种惊讶的表情,你感到了一种欣喜。一个民族自身的觉醒,往往来自文化的自信。大凉山彝族人民的脱贫攻坚除了衣食住行和观念上的改变以外,你觉得就是要让他们本民族优秀的文化发扬光大,而博什瓦黑岩画无疑就是其中代表之一,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处彝族先人留下的灿烂文化。你似乎觉得自己也功德无量,你的这一番努力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再次从博什瓦黑岩画石碑经过时,摄影师和场记要求下车去拍摄几张照片,当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在石碑两侧微笑着看着你时,你再一次看到石碑四周又盛开出洁白中透着粉红的索玛花,映红了整个山岗和辽阔的天空。原计划最后一天拍摄完成后大家一起去看一看博什瓦黑岩画,但那天因为拍摄计划临时变动忙到深夜,错过了彼此相见的机会。那天大家顶着星星从石碑处经过时,你仿佛看到旷野中高大的石碑隐身在茫茫的黑夜中为你们送行,风吹得汽车呼呼着响。

从你开始拍摄这部脱贫攻坚的宣传片,你就深深的为这些长年战斗在第一线的扶贫干部的行为感动。因为脱贫攻坚,是最大的政治责任、最大的民生工程、最大的发展机遇。所以数年来,面对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这场硬仗中的硬仗,他们不忘共产党员的初心、牢记扶贫使命,在最最艰苦的深度贫困地区燃烧激情,就像宣传片中的那两句解说词讲的“没有比人再高的山,也没有比脚更远的路。”的确,这些第一线的扶贫干部一年要奔赴藏区、彝区数十次,一天走上几万步也是常事。他们每个人在办公室里都备有一个行军包,任务一来,带上行军包,马上就能出发。他们在甘孜、阿坝高原这些“生命禁区”,脸晒得脱皮,脚走得起泡,高原反应头晕脑涨,但没有任何人退缩。这个单位的某一个处长,仅2018这一年,加班时间就达到惊人的1600多个小时,他饿了就吃方便面,熬夜困了就睡沙发。因为实在太忙,无法照顾患有青光眼、白内障的母亲,无法陪伴老年痴呆的岳父。偶尔去看望两位老人家,也是坐在他们身边忙着改材料、写报告……

宣传片在感动中顺利杀青,摄制组一行安全返回成都,马上投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宣传片解说词几经修改,最终的定稿还是由这个单位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所执笔。脱贫攻坚这个伟大的任务,也只有他们理解得最为深刻。至今,你仍记得那位处长对你说的那句:只要乡亲们日子好过了,一切都值得。补签了合同,在等待回款的时候,因为黑瘦师傅所经手的银子与实际支出出入巨大,你无意中知道了实情,你们所谓的友情也就火箭似的逃走而彼此成了路人。你向来信奉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理。但是你与这个黑瘦师傅的第一次合作,就迅速看清了他本来的面目。正所谓日暮酒醒人已远,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满天风雨下西楼。但是你并没有去找他的麻烦,朋友一场,你多少也在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你在几十年的人生之中摔过不少头破血流的跟头,每次爬起来你只好笑一笑,这怪不得别人,只能说你眼力有问题,这一次也不例外。你只是觉得自己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是没有练出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再次看错了对象。你在心中反复问自己,难道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不过虽不幸遭此重创,你并没有选择怀疑一切,社会上好人毕竟还是更多。你甚至庆幸通过这一次小小的合作,看清了这个人的嘴脸,避免了今后上更大的当。只是这么一来,你想省几个银子出来,然后好安心去创作博什瓦黑的心愿泡了汤。

高高的大凉山英雄辈出,曾经20岁封王所向披靡的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就栽在彝族土司岭承恩的手中。而在72年以后,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做出巨大贡献的果基小叶丹也是其中一位。1935年5月,红军渡过金沙江后向大渡过挺进,熟知石达开在大渡河全军败亡历史的蒋介石认为消灭红军的机会来了,他决心要使红军重演当年太平天国将士全军覆灭的悲剧。这个阴谋却不料被彝族人尊为"善于辞令的尊者"的果基支头人果基小叶丹与红军结盟而失败。而你在凉山拍摄宣传片时也遇到一个奇女子,那天你和摄制组一行刚到西昌,你的朋友带着一个彝族女作家杰罗拉泽过来看望你们,这个有着一双漆黑眼睛的女人个子不高,但是日后她显露出的那种敢想敢干的勇气,的确足以让你这个曾当过特种兵的七尺男儿汗颜。这个杰罗拉泽根据自己所著的长篇小说《蝴蝶山下》,改编成一部讲述凉山教育脱贫的电影剧本《蝴蝶山下——我的大凉山》。朋友和她过来看望你的时候,这部讲述凉山本土文化和凉山人教育梦的剧本,正在紧罗密鼓的筹拍之中。那天她听说这是一部宣传凉山脱贫攻坚的宣传片,你又是第一次过来拍摄,马上表示可以跟着摄制组跑一跑,有什么事也好帮忙。也算是为凉山的脱贫攻坚出一点力。另外,还谦虚的表示顺便可以跟着剧组学习学习。你听了很有些诚惶诚恐,她在凉山也是个名气范,你们拍摄的时候她过来看一看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学习你却不敢,你们这是拍摄按部就班的宣传片,跟她要拍摄的高大上的院线电影完全是两回事。但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说多看多学总是好事。不过想到摄制组的确在凉山这边不熟悉,有这个既是作家又是老总的杰罗拉泽帮忙,肯定是大好事一件。那几天,这个也不年轻了的杰罗拉泽,随着剧组跑上跑下不说,忙前忙后的还自掏腰包请了好几次价格不菲的客。

杰罗拉泽创作的这个剧本,说的是一个叫海来古铁和一個叫曲木达且的两位从农村小学考进了月亮湾中学的凉山彝族学生,邂逅了影响他们人生的美丽的尚玉老师。风华正茂的尚玉老师那时刚刚大学毕业,因为爱情来到了偏远的大凉山山区。她被从五六十年代开始就一直坚守在山区任教的周校长、黎明老师忘我从事基层教育的精神所感染,迅速调整心态,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与贫困地区的贫困彝族孩子们建立了深厚友情。通过以尚玉老师等等的言传身教,这些彝族孩子明白了只有知识才能够帮助他们摆脱贫困命运。由此这些孩子们努力学习,通过知识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在宣传片拍摄的空余,杰罗拉泽常常和你聊她那个剧本,谋划着如何将剧本拍摄成电影。她说这部影片中的主要演员都由凉山本土演员担纲,迟迟没有开拍的原因,也和你想拍博什瓦黑一样,还差一些资金。回到成都不久你却意外听到一个消息,拍摄电影的资金还有些没到位的情况下,这个从没有当过导演的杰罗拉泽,居然敢开机自己当起了导演,拍摄根据自己小说改编的那部电影作品。你记得你当时以为听错了,又追问了一下,当听到肯定的答复时,你第一个反映就是太佩服这个彝族姐姐的胆量了。虽然艺术是相通的,但电影艺术和文学作品相比,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巨大。杰罗拉泽是个优秀的小说家,也是个优秀的编剧,但要胜任一个优秀的导演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虽然她可以请个副导演来当执行导演,但以这个杰罗拉泽的性格,她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你深深为这部片子的担心,果然拍摄出的片子某些地方和某些演员不如所愿,需要重新补拍。补拍是拍片的大忌,费时费力不说还需要大把的银子。但是此时杰罗拉泽自己的钱早也花光了不说,据说外面还欠下了不少的钱。这样杰罗拉泽就陷入了进退两难,不补拍,前期投的资金就全部打了水飘。补拍?钱又从何而来?看起来似乎是已无路可走。但是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这个彝族女人杰罗拉泽让你见识到什么是破釜沉舟!

她把房子抵押给银行,她说为取得胜利就得准备牺牲一切。补拍后的影片据看过的人介绍,比以前的确大有改观,顺利的通过了省电影局电影审查委员会专家们的审查,送往国家电影局作进一步评审。你听了松了一口气,花有重开之日,这部影片前后两次的拍摄虽然砸进去不少银子,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不久,影片如愿取得了龙标和电影放映许可证,你才放下心来。后来听说这部原名《蝴蝶山下我的大凉山》改名为《生命底色》的影片,入围了第17届伦敦世界电影节。《蝴蝶山下我的大凉山》与《生命底色》这两个名字相比,你还是更喜欢前一个,至少它听起来还有些浪漫的情怀,而后者就显得有些过于沉重。据说于1957年创办的伦敦世界电影节是英国最重要的国际电影节之一,电影节的主要目的是评价在其他国际电影节上得过奖的影片的同时,也放映深受欢迎的影片和新倾向性的影片。《生命底色》入围的理由是说影片人文关怀浓厚,在偏远山区支教的尚玉老师对贫困地区孩子们的正面影响,人物塑造饱满深刻。这事至此,你觉得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说,杰罗拉泽这个无师自通的彝族女导演无疑是成功了。就像她所说的“生命的底色永远不是贫穷和苦难,而是希望和梦想……写到这里,你得到一个好消息,《生命底色》在第十七届伦敦世界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外国语片原创剧本奖的殊荣。报道中说,这个汉名叫商小燕的杰罗拉泽,是凉山彝族第一代女导演和女编剧。她表示:伟大的时代必然有时代的强音,自己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创作的这部主旨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长篇小说《紫蝴蝶》,小说出版后就有了改编成电影向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献礼的想法。现在用了三年多时间终于拍摄完成了这部讲述大凉山历史变迁和各民族团结向上,建设新凉山真实感人故事电影《生命底色》。如今心想事成,自己心中非常激动。

又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你再次踏上了去博什瓦黑之路,那里索玛花已经盛开如少女般的笑脸,你期待更多所不知的惊喜在眼中出现。

从成都去博什瓦黑的路理论上有好几条,一条是成都到西昌的高速,跑快点五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另一条走省道,从乐山马边经过美姑再到昭觉,或者是从宜宾到雷波再到美姑然后到昭觉,差不多要整整一天的时间。三条路各有长短,走高速虽说贵但跑得快,省道不收费但山路弯弯时间太长。当然如果不想开车的话也可以坐火车,在绿皮火车上摇摇晃晃睡一晚就到了西昌,打着哈欠下车,太阳刚好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最夸张的还可以去双流国际机场去坐飞机,几百公里的航程居然比几千公里的上海都贵,但优点就是可能是上卫生间小便还没撒完西昌就到了。其实条条大路通西昌,怎么去都无所谓,但是你此行并不是某个政府机构的所派或者某个社会团体的委托,并没有任何单位表示可以给你的吃住行掏一掏银子,一切费用全得自掏腰包,所以就算是你穿着皮鞋洗澡都没人会理你。也就是说除了那里彝族兄弟姐妹对你的热情,除了你对博什瓦黑的热爱,除了大凉山明媚温暖的阳光以外,如果没有你朋友唐代序的帮助,一切就得像某首著名的歌中唱的那样“全靠我们自己。”

这个姓唐的朋友知道你在写一本与彝族文化有关的书,主动问你钱够不够?你犹豫了几下说够还是够了。其实你很缺钱,但你所剩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你实在开不了口。这个姓唐的朋友是达州开江人,虽然是房地产商人,据说精通峨眉派武术,骨子里对文学还透着一种热爱。可是因为性情太过耿直,幾年前一不小心上了一个所谓的朋友的大当,亏得房子都差点当了。他说凉山那边自己以前去过,虽说穷了一点,但旅游方面的资源还是不少,要是你能把这个岩画的书写好,帮彝族人民宣传宣传,也算是为当地的旅游做了一件好事。他说自己现在能力有限,帮不了什么大忙。以前打牌从来就没有赢过,昨天手气却奇好,刚好赢了二万,你拿去当活动经费吧,就当我为脱贫攻坚也做点小贡献。

这次有了唐总的支持,你决定还是自己开车去凉山,虽然自己按揭了个明爵车,可是你一年也只跑了三千公里不到,停在小区里面脏得面目全非。小区的保安说你这个家伙就是个摆设,连门口洗车的都说洗你的车最划不来,你听了只好苦笑。老婆说你买这个车就是个浪费,你就急了,撇了撇嘴,女人家,就是头发长,现在城市里面小车已经是个标配。你在那个招牌巨大的媒体单位上班,没个车?你还好意思梗着脖子在里面混?虽说你买车那会用钱的地方太多,比如要给住在医院的弟弟交钱,比如女儿上学要交学费等等,烦恼的事就像鸡冠山上的野草那么多。但这些都没能挡得住你要买车的决心,你经常需要出差,没一辆车实在不便。比如说这次去凉山,老婆把女儿和儿子穿不了的衣服和玩具什么的收拾了满满三大口袋,让你给那些彝族小朋友送过去。要是没车,光是邮寄费可能就能买辆“车”了。另外就算你是个八十五公斤体重的大汉,力气再大也背不过去。再说,开着四个轮子的车去,也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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