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孕育诗性的大地（组诗）

阿苦里火

天地坝

在世界的东方

中国西南一隅

金沙江之北

一座县城的驻地

由山梁，山腰，河谷

和树林装饬的地方

孕育出一个响亮的名字

叫天地坝

说大之大

伫立于天地之坝

一座大桥

连接东半球与西半球

说小之小

横亘在方寸之間

一支香烟

纵穿南半球与北半球

彝人的禁忌习俗

自古以来

我的族人们

传承着奇异的

禁忌习俗

母猪吃崽

母鸡啄蛋

或者母鸡打鸣

难逃厄运

被无情宰杀

牛尾缠树

鸟屎掉落沾身

狗爬屋

蛙咬蛙

蛇吞蛙

蛇缠蛇

骑马遇见蛇

或者蛇进屋

亦不祥之兆

诸如此类禁忌

翻阅毕摩经卷

邀请毕摩祭司

七日内

做一场诅咒仪式

驱赶魑魅魍魎

祈求天地放过

一切晦暗

吉拉布拖

黑色

是大地的底色

生命的颜色

人们的缄默

定义着健康肤色

阿都勇士

配宝刀，骑骏马

喜斗牛，好摔跤

阿都高腔

从不吝啬自己的嗓子

从不怀疑自己的言辞

响遏行云，回荡山谷

穿透心灵，撕碎过那片

富有诗意的山川河流

森林草地

还有热情奔放的姑娘

火把

传承千年的圣典

早已在这片厚重的

土地上受孕

生育只是自然现象

口弦

诠释一种全新的音乐

弹琴者

生来就是生活的使者

乌洋芋

埋藏土层深厚的

小巧茄科食品

带着笑颜

似乎也不甘寂莫

绝对张扬地

撬动人们好吃的嘴

赋予美食更多的内涵

娃娃亲

未曾谋面

已结成一桩姻缘

先结婚后恋爱

先受孕后情愫

我的初恋

剪一缕山野月光

弥漫成一地缱绻

月光受孕

大地草长林茂

日史普基

我曾深情亲吻

这片大地

闻见花香鸟语

缀落瑰丽山河

我曾用心耕作

这方池田

乐见踏石留印

却被困在原地

质朴构筑了

人性的底色

豪放催生出

生命的意义

一座山

弥合着人与自然的默契

一泓山泉

串联起南往北来的客

一把火

赋予了民族的颜色

一首歌

点燃心中的朵洛荷

尼木美姑

语言

孕育艺术之美

内容与形式一样重要

抑扬顿挫

就高而不就低

说话恰似

吟唱一首歌

美女

这片大地盛产的宝物

母亲们受孕时

应该借用过

甘嫫阿妞的胚胎

赋予生殖精华

一支烟

一碗酒

香甜的烟酒

从来不分家

美女们的

豪放与粗犷

让男人只恨自己

的酒量与度量

虔诚的毕摩

盛放咒语的花朵

时常与天地神灵对话

用神力，魔力

和法力

以及祭祀的牲畜

祈求人们应气而往来

约莎茨

一把深隧的剪刀

剪去了历史尘埃

疯长的羊毛

代表生命的成长

与沉淀

用春夏秋的眷念

唤醒情怀

深山里出没的野熊

与美女一样无比珍贵

甲古甘洛

我曾以仰慕之心

在这片瑰丽的大地

留下过客的印记

除了神奇，还是神奇

从未读懂它的故事

我曾以敬畏之心

在这片厚重的大地

留下主人的身份

除了用心，只能用心

岂敢怠慢对它的耕耘

两条河流

与一座城市的

款款深情

从不轻言放弃

甲古甘洛不归人

河流不归鱼

甲古甘洛

一朵绚烂的奇葩

语言，习俗卓尔不群

观念，意识已超越地域本身

人们的幸福感，优越感

从言辞中高调流露

甲古甘洛

彝意中的平坝之地

却与高山峡谷结缘

山峦起伏，沟壑纵横

自然有它形成的道理

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

大地深埋的不规则铅块

兑换成数不尽的纸币

一时囊中鼓鼓的尖子老板

死了鸭子硬嘴壳

在甲古甘洛

族人们颠覆着

饮食与姓氏文化

大块的牛羊坨坨肉

化作娇小的汤锅

家中排行

模糊和混淆着姓氏概念

一种逆袭，独具魅力

无形中成为时尚

在甲古甘洛

各民族像海棠花一样

相拥绽放，五彩斑斓

德布洛莫

每座大山

都有它的名字

每次回归

都走向孜孜普乌

每个亡灵

都通往斯木恩哈

每次咒语

都指向德布洛莫

德布洛莫

人寰之外

鬼谷之央

德布洛莫

温暖之外

荼毒之地

德布洛莫

从不安分

也想必寂然

德布洛莫

你的禁地

时空，活人

听得见

哞哞牛叫声

狺狺狂吠声

喔喔鸡鸣声

……

德布洛莫

毕摩咒语毫无掩饰

试图用祭祀牲畜

消除重疾，化解罪恶

救赎生灵

吉日坡

秘境之地

神奇之山

谓之实至名归

吉日坡俨然像一座金字塔

头顶雄鹰盘旋振翅飞翔

山腰灌木草丛鸟虫尽欢

古老而神秘，独特而美丽

彝文古籍《勒俄特依》

从未吝啬篇幅

记载着那个洪荒时代

众多高山峻岭被淹没

只剩下，看得见

康定大雪山像玛瑙一样大

峨眉山像彝族梳子一般大

西昌泸山只有蕨草大小

唯有甘洛吉日坡火光閃烁

神奇无比

给人以力量和希翼

那段悲怆的神话故事

让人仿佛置身神学世界

两条忠实的神狗

终究逃不过

糍粑，松果

和头发合成的食物

龇牙咧嘴被粘合

男主人无情被害

只为夺走那一把

坚如磐石的神剑

女主人无奈被抢

任凭兄弟俩大度牵让

女主人也誓死不从

以跳崖结束生命

坚定捍卫女人的

坚守与忠贞

写着这首诗

我俨然像一座山

只是自己太过渺小

恶梦

已作古的外祖母

健在时

一直有个雷打不动的

习俗

每当恶梦惊魂

总是跑去屋外

掀开一个石块

连吐几口唾沫

寓意去除

一切不祥

至今

年近耄耋的母亲

仍然延续着

这始终如一的作法

而我却早已把它彻底抛弃

避灾

慈母说

有时，冥冥之中

恍惚听见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慈母连忙回应

说出了自已的名字

并称其不在家

谎称斯人

已去德布洛莫捡拾猪粪狗粪

前往吉一所洛采摘毒草毒树

说着说着

慈母便安然入睡

村里死人

分肉场地

远亲近邻

见者分得几砣

牛羊肉

或猪肉

老鸹，丫雀

也挣抢着

残羹冷炙

据说

点燃柴禾时

老鸹驱散青烟

飞向哪个远方

又预示着

不祥之兆

可怜的烈鬼

我的族人们认为

人死后要么变成鬼

抑或变成佑护神

对于鬼，切不可偏袒

尤其忌讳服毒

上吊，摔死

一切非正常死亡的人

死后人们称其为烈鬼

即便是亲属

也会打鸡打狗诅咒

咒辞凄厉——

生时是亲人，死后要决裂

如果变成了烈鬼

就像死去的鸡，狗

一去不回头

抚慰灵魂的

措毕仪式上

烈鬼们的竹翅

也不会与祖灵

寄放一处

孤零零的独放一隅

阿勒南瓦

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母亲

没有人能改变自己的出生

这片质朴得

只剩下感动的大地

我已用你的骨质

融入这个世界

特尼波豁不再孤独

阿勒南瓦依然动情

我想唱一曲

阿勒南瓦

醉在白昼

醉在子夜

我想谈一场

久违的爱情

赶圩归来

与裙子亲吻大地的女人

缱绻在月明星稀的

大自然怀抱

播种希望的种子

用炽热的姿态

绽放生命

我深信

先有数量

后有质量

最后

缔造精英

隐于山谷里的飞雁之歌

寥廓天宇大雁自由翱翔

苍茫大地姑娘往来穿梭

大雁啊

你脖颈匀称修长

翅翼苍劲有力

你可曾飞过河谷地带

尝过低垂谷穗

你可曾跨过二半山村

尝过精致小绿豆

你可曾越过高寒之地

尝过硕大荞粒

你可曾路过杉木林地

尝过杉果清香

你可曾路过茂密森林

尝过果实累累

你可曾路过苍翠竹海

尝过雨后春笋

大雁啊大雁

你飞过江河沿岸时

可曾嘗过橄榄

你越过祟山峻岭时

可曾想起过阿嬷

生命之火

火塘里燃烧的柴禾

曾敲醒过我

以至我右脚的

外脚背

留下过成长印记

无需埋怨

我仍将敬畏

一生不离不弃的

生命之火

温暖的火塘

曾陪伴

一个个生命的幸运降临

见证了

各种富有寓意与诗意

和想象力的名字命名

点燃的柴火堆

焚烧过

一代代长寿的

或者

短命的尸骨

蚂蚁，小白虫

别在火冢上放肆

侵扰安息的魂灵

否则

又被一把火

烧成灰烬

男子汉

男人们都自诩

自己是男子汉

素不知

什么是男子汉

彝族有句俗话

定义着男子汉——

出门骑骏马

在家推石磨

父辈们常说

穿越岁月长河

时光隧道

父辈言犹在耳

父辈们常说

小孩吃脑髓

爬树会晕头晃脑

担心从树枝上

掉落摔伤

孩童们也就不再哭闹

集体失声

父辈们常说

遇见彩虹

禁用手指

和嘴辱指向

不然

手指弯曲

目瞪口歪

父辈们常说

食之牲畜嘴

犁地犁架散落

或铧口断裂

食之牲畜耳

父母死亡

不能守孝

只能听到一只耳

……

于是

有人早已习惯

一旦挑上牲畜嘴，耳

先咬下嘴尖，耳尖

用脚踩一下

抑或仍下一边

我的回答

曾有一位朋友

与我玩笑

彝人的长相——

身形高大，眉目疏朗

鼻梁高耸

而我四肢形体

五官轮廓

没有留存

一丝遗传基因

我沉思片刻

答曰

虽然我的长相

背叛了我的民族

但我的血液，身躯

肉体和灵魂

永远属于彝人

朋友缄默不语

仿佛陷入悠远的

时光隧道

在凉山

在凉山

歌谣装进酒杯里

欢畅无处不在

醉了太阳，惊艳月亮

不饮酒

不高歌一曲

只恨

自己的酒灌与嗓子

在凉山

大块的坨坨肉

味香浓郁扑鼻

食天然，品自然

不吃牛羊肉

拒绝了

一道舌尖上的美味

在凉山

俊男靓女们

奔放豪迈

清爽可口，回味持久

不与这片多情的山水

谈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

不让

会遗憾终生

（原载《东方文学诗刊》，2021.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