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的哈拉

蔡永平

哈拉就是山里的旱獭，圆滚滚的身子，短短的四肢，宽嘴巴前突出一对长长的门牙，长相呆萌。哈拉肉鲜美，皮光亮值钱，山里人用猎夹、钢丝套捕获。

山里六月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四背起黑蛋，提一丈二长的木棍，蹚露水去后山看前天下的猎夹。红彤彤的夕阳悬在西山顶，空气清爽，山峰翠绿，鸟鸣啾啾。哈拉吸吮草叶上的露水，正是出洞的好时辰。

爬上山梁看到哈拉洞口，李四咧开大嘴笑说：“今晚咱爷儿俩有肉吃了！”黑蛋在他背上咯咯笑。

李四大跨步蹿到洞口，果然洞口内倒趴着一只肥壮的哈拉，一只后腿卡在猎夹中，猎夹上的铁链子牢牢地拴住了哈拉。

李四放下黑蛋，双手扯铁链。哈拉前肢死命抓牢地，身子奋力向洞内钻。李四和哈拉僵持。李四嘴角上撇，这点儿伎俩还想跟人斗？李四猛地松一下铁链，哈拉赶紧往洞里爬；李四又猛地狠劲儿扯铁链，哈拉被带出一点儿。哈拉前肢又死命抓牢地，李四又猛地松一下铁链，哈拉赶紧往洞里爬……如此反复，最终哈拉被完全扯出洞口。

李四用脚踏住铁链，双手抡起木棍。突然，匍匐在地的哈拉后肢撑地，立起身子，前肢抱住脑袋，黑亮亮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李四，嘴里发出像孩子般“呜噢”的哭叫声。李四蒙了，高举的棍子不敢落下。

黑蛋扯李四衣角：“爹，哈拉哭了，不要打死它。”李四真的看到了哈拉眼中流下的淚水。他不敢相信，气势汹汹地吼：“不打死哈拉，哪有肉吃！”黑蛋哭：“我不吃肉了，我怕！”

李四抱起黑蛋把他藏到一土坎下：“不要闹了，我收拾哈拉。”李四提棍子返回身，哈拉还立着身子，两前肢收回胸前，合在一起，像人一样向李四躬身作揖，泪汪汪的眼睛露出乞求的神色。李四看到哈拉胸下鼓挺的奶头，这是只要产崽的母哈拉呀！

李四丢了棍，抱住头，泪水流下来。他想起了几月前因难产死去的老婆。黑蛋跑回来抱住李四的胳膊：“爹，哈拉作揖求饶呢，你放了它吧！”李四擦了泪点点头。

李四要放哈拉，可他犯难了。哈拉虽食草，但那对长长的门牙很厉害，它咬东西下死口。王五曾打昏一只哈拉，哈拉缓过劲儿，一口咬住王五半个脚掌。王五把哈拉脑袋砸得稀烂，但哈拉死僵了也没松口。

李四把棍子抛远，高举双手一步步挪向哈拉，他轻声念叨：“哈拉别怕，我不伤害你，我放你走。”李四紧盯哈拉，身体侧倾做好随时躲逃的准备。哈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亮亮的眼睛变得柔顺。

李四靠近哈拉，心怦怦地跳到嗓子眼儿。哈拉埋下头慢慢地合上眼。李四胆大了，手脚并用，急急地掰开猎夹。哈拉血淋淋的后腿被取了出来。李四一蹦子跳开来，站在三四米处看着哈拉。

哈拉睁开眼，仰看李四，片刻后，慢慢抬起身子，转身拖拉着后腿钻进了洞穴。

夕阳滑到西山后，暮色席卷大山。李四背起黑蛋，虽没有肉吃了，可父子俩一路逗笑着回了家。

此后，李四去后山没见到那只哈拉。哈拉拖着大肚子怎么搬家呢？李四竟惦记起那只哈拉。两月后，李四在后山又遇到了哈拉，瘸腿的哈拉带三个猪崽样的小哈拉在山坡上觅食、玩耍。李四抿嘴笑了，这哈拉坐月子养孩子呢。

哈拉不慌不跑，它立起身子，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李四，前肢收回胸前合在一起，向李四躬身作揖。三个小哈拉也学母哈拉，立成一排向李四躬身作揖。李四眯着眼，笑呵呵地看：“不客气了，你们全家要好好的。”

冬天来了，第一场雪降下，大山裹上厚厚的雪被。哈拉一家在暖和的洞里冬眠了，李四望着后山想。

王五打发孩子来叫李四，李四来到王五家。王五端起酒杯：“下雪天喝酒天，今晚咱们好好喝一场。”俩人盘腿坐在火炕上唠嗑儿喝酒。不大会儿，王五老婆端上一盆冒着热气的肉。李四啃着肉问：“这大冬天哪儿来的哈拉肉呀？”王五脸色通红，喷着唾沫星子说：“挖哈拉洞掏的。秋上我瞅下了，哈拉往洞里衔草垫窝，那是它冬眠藏身的洞。今天挖开洞穴，四只哈拉头尾相连围成一圈，睡得正香呢……”

李四拿起一只后腿，骨头断折。李四惊问：“你在哪儿掏的哈拉洞？”王五说：“你家后山。”李四“啪”地甩了肉，跳下炕冲出屋。他蹲在屋外，胃内翻江倒海般“哇哇”地吐，眼泪、鼻涕流满脸庞，经风一吹成冰凌。王五跟出来骂：“你这（尸从）蛋，怎喝这点儿酒就吐成这样呢？”

那作揖的哈拉常在李四眼前显现。李四砸了猎夹，剪了钢丝套，从此不再进山。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