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川红
我上学时,兄弟姐妹同一年级的不在少数。最奇葩的是狗儿,他和他亲小姑英儿都与我同班。狗儿和他小姑同岁,大伙儿都取笑他,他气得跺脚,涨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就怨我爷我奶老了老了还不主贵。”大伙儿笑得更厉害了,说:“你妈在芭茅窝捡的你,你奶捡的你小姑。”英儿给他带来了耻辱,他恨她,不但不叫“小姑”,也不理,像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上学放学从不和她一起。狗儿调皮捣蛋,不喜欢学习,英儿学习却好。他妈叫英儿和他同桌,约束他,帮助他。狗儿说啥也不干,求老师调位和我同桌,说叫我帮助他。英儿坐在我们前面,我们成了前后桌。英儿也让我又气又嫉恨,每次考试都比我考得好。我常想,我要是不马虎,仔细一点儿不就比她好了?可次次都马虎。我们俩都是班干部。她管学习,我管纪律,我在班里的分量总没她重。
狗儿不好好听讲,不做作业,每次作业都抄我的。英儿气恼:“你要把我家狗儿带坏。”我喜欢幸灾乐祸地看她杏眼圆睁、樱桃嘴噘的情形。我当仁不让,抢白道:“怨我?有本事你管呀!”她无奈,只好住嘴。狗儿再抄我作业时,我故意说:“别抄,你小姑不叫抄。”狗儿最不愿谁提“小姑”二字,冲英儿叫:“你算老几?用不着你管。”背后骂她:“萝卜缨,死萝卜缨,臭萝卜缨。”我把作业递给他,说:“要说你小姑并不丑,不说倾国倾城,也是班上一枝花。学习好的都长得好。”狗儿白我一眼:“谁稀罕看!”
下午放学,狗儿随我到大坑沿边跪着写作业,我写一点儿他抄一点儿。做完作业玩儿累了,他忽然巴结我说:“咱俩结拜吧。”我想了想,后面有个跟班的也不错,就答应了。我们以野麻秆作香,插进土里,点着,找个破碗舀一碗渠里的水,割破手指,滴出血,喝血结盟,跪拜关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谁当老大呢?他是二月生的,我是四月,叫他大哥我一百个不愿意,我狡辩道:“四大还是二大?”他一怔,张嘴结舌:“哪有这样论的?”我说:“关羽还比刘备大,不还是老二?”他说:“你听谁说的?”我自知理亏,说道:“不拜了,咱们割袍断义。”说着把书包甩到肩上,丢下他径自走了。剩下他咕哝道:“啥道理?不讲理,叫别人评评谁在理。”
第二天到班里,英儿用书本遮着脸,扭头悄声问:“听说你和俺们狗儿结拜了?”我没好气地说:“他那笨脑子还想跟我结拜?”英儿一本正经地说:“你当老大也行。我是他小姑。”说罢抿着嘴偷笑。轮到我恼羞成怒:“萝卜缨,占我便宜。”顿了顿,我说:“我是他姑父。”英儿的眼泪涌了出来:“你流氓。”我针锋相对:“你无耻。”这时,狗儿进来了,并不知道我们发生了矛盾,悄悄地讨好我:“依你,你当老大。”我心中的火噌地又冒了出来:“谁跟你结拜?喊爷也不行!张王李赵叶刘孙,姓齐的是你们老扎根。”当狗儿知道我和英儿闹矛盾的原因后,讪讪地说:“你也太欺负人了。”我不理他。他自言自语:“她不是我小姑。”一连几天不叫狗儿抄作业,他气没处放,夜里把英儿的头发剪了一绺,害得英儿剃了个小子头。想想是自己也太过分,我便原谅了狗儿,和他重归于好。
考试时,我们单人单桌,狗儿都不会,使眼色、咳嗽,向我发出信号。我做完后才趁外班的监考老师转身时,把我的卷子给他,拿过他的空白卷子。英儿不断暗示老师。老师没察觉什么,只是盯着我守在我身边。最后我只得写上他的名字交上,而狗儿太笨,在我给他的卷子上也写了他自己的名字,这样他就有两份试卷。班主任发现后只惩罚我,叫我每天到他门前默写课文。狗儿满怀歉意,拿好吃的讨好我。一次,狗儿给我拿了一块月饼,我看到英儿噘着嘴。原来他奶打算分给他们一人一半,狗儿躺在地上哭闹,寻死觅活地要整个。他奶只得劝导英儿:“你是他小姑,让着他。”以后狗儿常常给我带些糖果,我故意说:“吃腻了。”前面的英儿就拉长了脸。
我們一同上初中,上大队的农高,毕业后都又回家务农。同学情最珍贵,晚上我到狗儿家找他玩儿。看到狗儿在灯光下做兔子夹子,英儿在织毛衣。我掏出《唐诗三百首》说:“狗儿,我发现唐诗读着真美,你听,‘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狗儿说:“我听着就头疼。”英儿在一边撇着嘴说:“念给俺们狗儿是‘对牛弹琴,不,是‘对狗弹琴。”狗儿又恼了:“对萝卜缨弹琴。”英儿自嘲地笑笑,不吭声儿。
我还是隔三岔五地到狗儿家,把书摊开递给狗儿说:“我刚背了李商隐的诗,你看我背得对不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狗儿看都不看一眼,说:“你有意恶心我是不是?”英儿说:“叫你当初不好好学习!”狗儿翻起白眼:“你好,不也打土坷垃?”英儿不和他计较,不再理他。狗儿看我一眼,说:“咱们还是结拜吧!”我连忙说:“咱们是同学同窗,社会主义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狗儿打着呵欠说:“那好,明儿别来了,我要逮兔子去。”
隔了几天,晚上我又来到狗儿家,只见到英儿在。英儿含笑招呼我:“又来给俺们狗儿读诗?”我故作失望地说:“他油盐不进,今儿不读诗,给他带了一本书。”
“什么书?”
“《第二次握手》。”
“拿来我看看,”英儿眼一亮,自觉失口,不好意思地说,“回来我给他。”
“啥子给我?”狗儿正好回来,狐疑地问英儿,又转向我,“你又来啦。”
我没接他的话,问:“逮住兔子啦?”
“逮个屁,我都没去。”
我说:“我逮住了。”
狗儿瞪大眼问:“啥?你会逮兔子?”
“我守株待兔。”
英儿抿嘴一笑,拿书进了屋。
狗儿在我家喝醉酒了,耍起赖,指着我说:“我算明白了,你找我,你……是一头黄鼠狼。”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介意他的无礼。“当初不好好学习,量词都不会用。”我赔着笑对一边的爱妻英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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