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状

独角架

铃声还没响，一个老头儿就把摄像机架在教室后面。江山對这个黑架子很感兴趣，围着摄像机打转。坐在最后一排的吴炜坏笑着伸出左脚，江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江山爬起来，二话不说就朝吴炜挥起了拳头。吴炜躲闪不及，气冲脑门。两个人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别打啦！”班长吴承飞想拉住吴炜，老头儿却在一旁朗声道：“让他们先打一会儿。”

听者都愣住了。两个打架的人感觉到身旁有一帮“吃瓜群众”，很快都收了手。

上课铃响了。老头儿走上讲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我叫虞驰。”

声音浑厚圆润，像播音员。全班瞬间安静。

“上课之前，虞老师想表扬江山同学。”

教室一片哗然：打架还被表扬？

“因为他有好奇心，能够主动去观察了解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这是学习者最宝贵的品质！请大家把掌声送给他！”

掌声响起，江山的表情像一幅流动的沙画，惊愕、怀疑、欢喜、骄傲……

“我还要表扬江山的勇敢，他以一米四五的个子去迎战一米五六的个子，毫不胆怯，他是一位勇士。”

打架还成了勇士？大家面面相觑，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吴炜绝对不想同意虞老头儿的观点，可耳朵却很不争气地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有些期待虞老头儿接下来再说点什么。

可是，并没有，好像江山刚刚打的是独角架一样。

吴炜瞅着窗外，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新约定

虞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句话：会用数学眼光观察世界，会用数学思维思考世界，会用数学语言表达世界。

教室很安静，这让吴炜很不适应。他喜欢闹哄哄的课堂，毕竟乱世才能出英雄。

虞老师开始跟同学们聊“数学眼光”。

“请大家看这一排窗户，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透明的窗户。”

“透明的玻璃。”

……

“虞老师，您会怎么描述呢？”江山问。显然，虞老师的“勇士论”迅速俘获了这个小调皮的心。

“用数学的眼光看，这扇窗户是一个平面，把它绕着窗轴旋转，它会形成一个圆柱。”

“故弄玄虚！”吴炜的声音像只跳蚤，不大，却足以扰人。

“有哪位同学愿意试试用数学眼光描述身边的事物？”虞老师笑着问。

“欺世盗名！”吴炜又吐出一个成语。

气氛有些尴尬。

吴炜斜了一眼虞老师，他在等虞老头儿的“狂风暴雨”。

可惜，没有暴风雨，连小雨点儿也没有。

不过，虞老师终于提到了他的名字：“同学们，吴炜同学遇到了困难，你们愿意帮助他吗？”

大家看着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的吴炜，不知道虞老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炜同学容易违反纪律，因为他特别希望得到同学们的关注。如果我们该听讲时听讲，该做题时做题，该讨论时讨论，他得不到关注，就会慢慢减少不当行为。你们愿意用这种方法帮助他吗？”

“愿意！”好整齐的呼声！

“那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啦！”

吴炜有点怀疑人生。他们是在讨论如何帮助我吗？他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为什么不问问我愉不愉快？唉，气死我了！

小惊喜

气也没用，大家还真的把吴炜当空气了！吴炜闹腾了一会儿，陷入发呆状态。

这空当，吴炜发现虞老头上课并不按套路走。他先让大家提问题，把问题写在黑板上，再评出最有价值的问题，接着分组解决问题，由代表讲清解决过程，其他同学或补充或提建议。他干嘛呢？他只负责点头微笑写结论，真是闲得慌！

吴炜瞟了一眼黑板上那一堆问题，什么是对称？怎么证明它是对称？……吴炜脑子快速地转动着——折叠不就行了吗？哦，不行，小玩意可以折叠，大物品呢？再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到手……吴炜的心被挠得痒痒的，他忍不住翻开课本中《对称》这一章节，认真地看了一遍，嘿嘿，还真有发现！

江山第一个上台分享。他讲得有些结巴，同学们却给了他热烈的掌声。吴炜坐不住了，站起来叫道：“我有更简单的方法！”然后“叭叭叭”地讲开了。讲完了，吴炜发现同学们都在看着他，这份认真让吴炜有些意外。

虞老师带头鼓起了掌。

什么鬼？刚才自编自演了那么多戏，没一个人理会！现在不过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就被掌声包围了？至于吗？吴炜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表情。

大画家

课间操结束后，大家陆续回到教室，发现黑板上画着一条怪鱼，配文是：“老鱼，从哪来回哪去！”怪异的画风吸引了众多围观者。有人突然叫道：“这不是虞老师吗？”

对呀！黑皮肤，大眼睛，飘着白胡子，这不就是老虞吗？

吴炜暗自得意：“算你们没眼瞎！”

虞老师刚走进来，江山立刻站起来：“虞老师，您被画成这个样子了！”

“噢，画的是我呀？那我得好好欣赏。”虞老师看着黑板，点点头，“这位同学下笔果断，用色大胆，借物喻人的手法用得极为巧妙，并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非常好！”

大家愣住了。

吴炜也愣住了。

“虞老师，他让您走！”江山可没办法笑对这幅画。自从虞老师来了之后，他发现学数学真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虞老师总是鼓励、鼓励再鼓励，总是能把很深的问题讲得很浅很浅，总是那么有耐心，从来不生气。别的老师上课来下课走，他是早早地来，下课了也不走，就留在教室里回答同学们的问题。有一天晚上，江山在数学群里提了一个问题就睡觉去了。第二天，他发现虞老师竟然在半夜两点回复了他的信息。听着虞老师那温暖而清晰的讲解，江山觉得美好的一天就在虞老师的声音里开始了。他觉得虞老师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啊！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虞老师，更不想虞老师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虞老师笑了：“这位同学勇敢地写出了心里话，我很佩服他的勇气。”

虞老师停了一下，又说：“这位同学想让我走，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可以接受。不过，我不会因为他的不喜欢而离开。相反，我会努力让他喜欢上我。这个过程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没关系，我愿意等。就算到最后他还是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没有法律规定学生一定要喜欢老师。况且，就算这位同学不喜欢我，也不影响我喜欢他。”

江山被这番话震住了，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不太懂。他嘟哝道：“反正我喜欢您，我不想您走。”他跑上讲台，以打倒反动派的架势把“老鱼”擦掉了。

吴炜傻眼了，那可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画出来的“杰作”呢！这虞老头是有多讨厌生气呢？为什么怎么招他惹他，他都不生气呢？

小侦探

下课了，吴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可他不想回家。

2020年的春天，妈妈意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只剩下爸爸了，可他想见爸爸一面也很难！爸爸总有出不完的差，就算不出差，也经常不回家。奶奶说爸爸的工作事关国家机密，吴炜对国家机密不感兴趣，他只想见爸爸。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可以见到爸爸的好办法——惹老师生气，老师生气了就会请家长。虽说不是每请必来，但来一次就赚一次呀！

询问原因——跟老师道歉——跟儿子拥抱告别，这是爸爸每次被叫到学校的办事流程。吴炜特别迷恋爸爸那有力的一抱，在爸爸怀里，他才能真实地感觉到爸爸的爱。

为了那一抱，吴炜隔三岔五就会整点大动作，且颇有成效。可虞老头儿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规律。他总是不生气，还教唆其他老师不生气。因为这样，吴炜已经很久没见到爸爸了，这让他很生气！

得想想办法才行！吴炜咬着嘴唇踢着小石子。

咦，前面那位不是虞老头儿吗？这才刚放学呢，他这是急着去哪儿？

吴炜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嘿嘿，做探险家可比回家有意思多了，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能让虞老头儿打哪来回哪去！

虞老头儿上了公交车，吴炜也钻了进去。虞老头儿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吴炜定睛一看，竟然是数学书！我的天，这本书有這么好看吗？

汽车兜兜转转，天色渐渐暗沉，吴炜心里开始打鼓：这老头到底要去哪儿呀？去这么远的地方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人家又没有邀你同行！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吴炜坐不住了，奶奶在家会着急的！这时，虞老头儿站起来了，吴炜本想打道回府的心又收了回去。

下了车，虞老头儿快速地走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张望。嘿，这老头儿不会是迷路了吧？

还好，打开手机划动几下后，虞老头儿好像找到路了。他拐进了一条小道。小道里的灯黑着一张脸，虞老头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破灯！”吴炜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罢工的路灯。

终于，虞老头儿在一道铁门前站住了，门卫却不让他进去。

吴炜躲在一个角落里，瞅了瞅这幢看起来警卫森严的大楼，心想：“这是什么地方？这么不给情面？”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吴炜想：“这是何方神圣，能让虞老头儿跋山涉水登门拜访？”他瞪大眼睛仔细看，差点叫出声——爸爸！虞老头儿要找的人竟然是爸爸？！爸爸怎么会在这里？

吴炜抬脚就想冲出去，转念一想：虞老头儿找爸爸干什么？告我的状？不会吧？千里迢迢来告状？唉呀呀，真是人心难测呀！

吴炜决定按兵不动，看看虞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他们俩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吴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聊着聊着，爸爸接了个电话，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妈，你说什么？炜炜还没回家？”

坏了！奶奶找人了！吴炜不想奶奶担心，可此时此刻又绝不是跳出来献身就义的好时机。哼！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先撤！

这天晚上，吴炜很晚才入睡，他在酝酿一出大戏。

大礼物

第二天，吴炜以“看名字算运气”的把戏让所有同学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除了江山。不过，吴炜不稀罕，有52个人的签名，够分量了！

下午的主题班会课，虞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大字：父亲节。

“同学们，这个周日是父亲节，一定有同学想表达爱，也有同学想表达——”

“恨！”有人接话。大家都笑了。

“哈哈，但说无妨！”

“他睡觉打呼噜！”

一语激起千层浪——

“他说带我出去玩，却总是放我鸽子！”

“他像个候鸟，老是出差！”

……

吴炜有些意外，原来天底下的爸爸都不完美。

“哎呀，这样的爸爸真不行！咱不要这样的爸爸了，好不好？”虞老师突然来一句。

“好！”有人张口就答。

“不好！”有人听出了异样，改口了。

“为什么不好？”

“虽然他有很多毛病，但他还是一个好爸爸。”

“是吗？好在哪儿？”

五花八门的赞美席卷而来。

“哎呀，本来想开个吐嘈大会的，怎么又开成了表扬大会呢！”虞老师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家似乎明白了什么，叫道：“虞老师，您太狡猾了！”

“啊？有吗？没有呀？”虞老师还是一副糊涂样儿，“不过，父亲节快到了，虞老师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物！”

“真的？”教室一片惊呼。

“大礼物们，进来吧！”虞老师朗声叫道。

一排“爸爸”从后门鱼贯而进。刹那间，尖叫声、掌声、喝彩声，连成一片。

当吴炜看到爸爸向自己走来时，他惊呆了！当他被爸爸抱在怀里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十宗罪

“儿子，虞老师说你最近的表现很不错，还把你给同学们讲题的视频发给我看了！”

“视频？”吴炜想到经常摆在教室后面的摄像机，那些捣蛋的视频，爸爸也看了吗？

“他还说了什么？”吴炜小心翼翼地问。

“他还说，你的思维很灵活，是一棵好苗子。”

“还有呢？”吴炜想到虞老师的秘密探访，心里满是不安。

“他还说，爸爸要做爸爸该做的事，孩子才能做孩子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不出差，爸爸争取每天都回家。”

“真的？！”吴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当然！虞老师还跟爸爸说了你的很多事，说你喜欢吃鸡腿不喜欢吃猪肉，说你中午睡觉会踢被子，说你篮球打得不错……这些事，爸爸都不知道……”

唉！这虞老头儿，连告状都不会！

吴炜突然停住脚步：“爸，您等我一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去做！”

“很急吗？”

“嗯！”吴炜转身朝校长室跑去。今天中午，他把虞老头儿的“十宗罪”放进校长信箱里了，上面还有52个同学的签名呢……

收信人

校长办公室里，虞老师正含笑读着自己的“十宗罪”。李校长打趣道：“你这高层次人才初到此地，是不是水土不服呀？”

“哈哈，水土不服的只是身体。”

门外闪过一个身影，一个男孩猫腰打开“校长信箱”，偷偷取走了里面的信。

“莫欺小孩小，小孩心不小。”虞老师看着远去的背影，笑着说。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呀！”李校长大笑。

吴炜跑到一个角落，正想把“十宗罪”撕毁，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信封上赫然写着：“吴炜（儿子）收”。

这是爸爸写给自己的信！

吴炜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

亲爱的儿子：

你好呀！

第一次给你写信，竟然有些小紧张呢！

儿子，在爸爸心中，你聪明，独立，学习能力强，是爸爸的骄傲！这两年，老师说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爸爸总以为等你慢慢适应妈妈的离去就好了。可是，虞老师让爸爸明白，爸爸错了。妈妈因为抗疫离开了我们，你最亲的人只剩爸爸了，可爸爸卻总想着快点研发出新冠特效药而常常不回家，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你变了，其实你只是想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告诉爸爸，你想爸爸了，是吗？

对不起，儿子，为了见爸爸一面，竟然要你煞费苦心！

以后，爸爸会尽量多回家陪你。爸爸想看着你长大。

爸爸还想请你记住，无论爸爸在不在你身边，你都是爸爸最爱的人。

……

黄昏的风吹动少年的头发，还有手里的信笺。太阳快落山了，霞光洒落在长廊里，散发着柔软的光，包裹着少年怦怦跳的心。

作者简介

李文芬，深圳市龙华区外国语学校语文教师，发表文章、征文获奖近700篇，出版长篇儿童小说《无独有偶》，著有长篇小说《不完整，是青春的样子》《遇见丑小鸭》、童话集《一朵开了一半的花》、散文集《越过野草看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