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复原

2022-05-30 17:30白英
青春期健康·青少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甲片铠甲复原

白英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黄金锁子甲,风吹色如铁”,关于古代战争的描述,似乎都离不开铠甲。说到铠甲,马上就会让人联想到十三世纪纵横世界的蒙古铁骑,他们个个戴盔披甲,在万马军中冲锋陷阵,挥洒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而今金戈铁马如梦的时代早已成为遥远的历史,曾经闪耀在历史长河中的铠甲装备也只现身于银幕与展览。铠甲作为古代战争的重要装备,究竟记录着怎样的历史信息?又蕴藏着怎样的文明密码?有一位叫宝勒德(图1)的蒙古族青年,心怀对先祖的崇敬、对手工艺的热爱,从事着铠甲复原的工作。

“做铠甲,编织甲片是考验”

宝勒德的“影视道具工作室”设在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玉泉区大盛魁文创园北区,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进入工作室,就看见宝勒德正伏在工作台边上专注地修理着满是锈迹的铁片,手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古代的“兵器库”,头盔、甲衣、护具、弓箭……十八般兵器让人应接不暇。屋里显得有些凌乱,大块的皮革布料原料、各种各样的铜铁配件,以及琳琅满目的半成品铠甲堆满各个角落,工作台上是大大小小的模型、部件以及成堆的铠甲设计手稿。宝勒德是个朴实中显露英气的蒙古族青年,看到我们的到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略带歉意地对我们说:“最近朋友送来两件出土的铠甲正在赶工修复,所有工序几乎都是手工完成,实在是有些忙。”

做一套铠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制作工序极其复杂,需要涵盖到漆器、皮艺、绘画、雕刻、錾刻、锻打等多项技能。我国古代的铠甲,由于材料、保存上的问题,能够完整留存下来的实物很少,只能根据零碎的出土文物来推测研究,史籍上的资料也大部分都是粗略的文字记载。这套古代铠甲皮质部分已经腐烂,但锈迹斑斑的甲片还形神俱在,正好为他提供了梦寐以求的实物参考。尽管修复工作繁复,难度大,但能有机会接触到古代的实物铠甲,还是让他非常欣喜。这套保护士兵的装置已有千年历史,他希望能将深埋地下的文物,复原成真,并从中感悟古人铠甲制作技艺中蕴藏的智慧和文化。

在古代,铠甲两个字是分开的,皮为铠,铁为甲,“铠甲”两字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海量细节。这些零散的甲片如何编织?皮衬如何裁剪?这些未解之谜只有钻进去才有可能了解清楚。复原铠甲要对他们的形制、样式进行研究,要先画出整体图样,大到整体形制,小到每个花纹,都需要严格考证,尽量还原真实历史。首先是修复整理甲片,这些一指宽的铁片,因为埋藏地下已久,每一块甲片都锈迹斑斑,有些无比坚硬,有些则非常脆弱,稍一用力就可能折断。甲片上这些锈斑堵塞的孔洞需逐个清理打通,按着锈蚀情况需要采取不同的办法精心打磨修复破损的边角。就这样,宝勒德靠最原始的方式,不急不躁,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千百年前的切割锤砸,感受着古代军营工匠的内心。(图2)

每件铠甲需甲片一千多片,先将最上等的牛皮按人的体型裁切缝制成皮具,再根据铠甲的防护功能需要绘制好这些甲片装订的图案,然后将这些零零散散修复后的甲片用牛皮绳把甲片按着图案固定在上面,这样就穿成了一件完整的甲衣。牛皮绳要用头层牛皮,加工过的牛皮或是非头层牛皮第一眼看上去或许比较光鲜,但时间长了会开裂,是绝对不可取的。按照铠甲预先设计的图案,宝勒德把甲片一片压一片地重叠码放在上面,用柔韌的皮绳逐个钉在甲衣上面,形成环环相扣、片片相连的整体。“甲片之间相互抵压三分之一,这是来自历史中数千次战争后的总结。”铠甲在战场上起到了保护生命的作用,但同时它的灵活性和舒适性也是相当重要的。这种片片相连,承前启后的确是一种科学的设计,从一排至全身,在每个方位都非常贴切又不影响行军打仗,无论进攻或是防御,铁甲冰冷的背后,士兵生命的温度却依旧。

“沉甸甸的,全是历史”

相对于甲片部分的编织,皮革部分复原的难度更大,首先是要复原它的功能,比如,肩部的皮革裁剪要符合人体运动的弧度,腿裙下方的皮革长度适中才能减少下端晃动时甲片与身体的摩擦,铠甲内增加皮质或棉质的衬里,不仅增加了舒适性,实际上增加的是防御力,这种多层设计对现代防弹衣依然有着巨大影响。除了考虑这些功能因素的复原,对其更多的历史信息的复原也是宝勒德重点考虑的,每一副铠甲既是一件实用的防护用具,同时也是一件艺术品。一件高等级的铠甲往往少不了会附加一些装饰元素,这些装饰元素无声地附着有先民们的民族信仰和审美情趣。根据历史资料,他将图腾刻印在鞣革的表面,既是装饰,也是信仰。“这是蒙古族最常见的纹饰雪豹,当我们的先民看到雪豹狂奔的壮烈场面时,他们觉得这种纹样象征着勇敢的精神,于是就变成了具有尚武气质的符号,希望战士像敏捷的雪豹一样永不退缩。”不同于纸上书写,每一次刻画和每一次锤砸,只能留下浅浅的印迹,不断反复后,这些抽象的图案渐渐清晰起来。

包括头盔在内的整套蒙古铠甲复原后,让宝勒德真实地感受到了蒙古铠甲设计的精巧,风格极端的朴素,功能之上没有多余赘物,而细节上却是丝丝入扣。比如,蒙古造型的钵胄(头盔)突出了草原民族的特点,4块铁片要锤锻成贴合头部的弧度,精确的弧度与下方的内衬,会将受力分散到四周,尽可能地减少对主人的伤害,头盔前面有一小帽檐,可以将水流引到外侧,防止影响视线。盔下有皮质的护颈,向前连接形成护喉,很明显能看出设计思想从游牧民族冬帽而来,既起到了保护要害的作用,又保证了颈部活动的灵活性,相比同时代的其他盔甲,绝对是设计的进步。(图3)

“这套铠甲有30多公斤重,沉甸甸的,全是历史。”宝勒德用力掂了掂刚制作好的铠甲,甲衣虽然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阵阵寒气。从考据、修整甲片、上色、裁绳、装钉甲片直到最后配制服饰护具,这两件铠甲的复原,耗时两个月才算基本完成。最让宝勒德感叹的,是古代工匠对于人体力学与弧度的精确把握,在对人体重要部位重点保护后,关节处却又活动自如,如此复杂的工艺,竟然能糅合得天衣无缝,经过此次亲手复原铠甲,古代的匠人精神和超人智慧仿佛通过冰冷坚硬的铁甲传导到他的手中。工作室里整齐陈列着出自宝勒德手中的众多作品,有铁甲,有皮甲,有布甲,甚至还有专为影视剧制作的艺术化铠甲,看着一副副威风凛凛的铠甲,眼前仿佛浮现出古代战场上将士们意气风发的身影。在那些不计其数的古代战场中,古代将士们,正是身穿这样的铠甲,策马奔腾,把文明传承至今。

“挖掘传承,我想做这个人”

“80后”的宝勒德爱上铠甲制作有点偶然,还要归功于近些年来历史题材的影视剧热。生在鄂尔多斯的他,从小在牧区长大,对蒙古族的各種原生态民间礼仪非常熟悉,特别是礼仪中用到的独具蒙古族特色的器具,更让他心存喜欢。他上中专时学的专业是财会,然而他最喜欢的还是民间美术,于是2005年他来到呼和浩特开了一家经营民族工艺品的小店,边制作边售卖。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2008年有一部反映成吉思汗32代嫡孙女真实生活的纪录电影《斯琴杭茹》开拍在即,却还没有找到道具制作师,碰巧制片主任查格德尔是他朋友的老师,他们一起吃饭时,查格德尔随意问起了宝勒德的情况,当知道他喜欢制作民族手工艺品时,就邀请他来做道具师,看完剧本,宝勒德很兴奋,小时候的生活场景开始一幕幕重合在电影中。他边学习边制作,系统深入地学习到了更多的蒙古族的历史、习俗方面的知识,做出来的道具既符合剧情,也能真实地反映蒙古族生活的场景,可谓锦上添花。此后查格德尔导演开拍六集大型纪录片《成吉思汗祭奠》,又将制作道具的重任交给了宝勒德。

在种类繁多的蒙古族民俗用具中,蒙古铠甲不仅最能展示草原民族剽悍的性格与辉煌的历史,而且制作技艺最为复杂,是木刻、陶艺、金属银饰、皮雕制作等手工艺的综合运用,同时因为可研究借鉴的实物稀缺珍贵,所以制作难度最大,宝勒德加入这个行业后,疯狂地爱上了铠甲制作这项原始传统而又具有挑战的手工技艺。2010年中蒙合作的历史题材电影《成吉思汗十勇士》开拍,宝勒德担任了道具师,他需要为这部电影制作铠甲30多套,其中主要演员穿着的精装铠甲就有12套,因为没办法看到古代留存下来的铠甲,所以只好研究大量的古籍资料。为了方便修改,开始制作前,宝勒德先根据图纸制作出纸质样盔样甲。他还要去片场观察演员的动作,研究穿上铠甲后的艺术效果和行动效果,再根据现在的人体工程学,加上自己的设计创新,改良配件,逐一解决问题。凭借着勤奋的精神和丰富的积累,宝勒德终于圆满地完成了片方任务,做出令人惊叹的中国古代铠甲。(图4)

“做铠甲、皮具已经成了我的生活,看到自己的作品很有成就感。”他把制作古代铠甲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先后又担任了多部影视剧的道具制作,2014年启动拍摄的中美合作大制作3D大片《成吉思汗的宝藏》剧组,也慕名聘请宝勒德制作影片中所需的全部蒙古铠甲道具。这是一部大制作的影片,虽然制作的铠甲是当道具用,但制片方要求严格按照真实的历史来制作,有了几个剧组的道具制作的经验,宝勒德这次又高质量地复原蒙古铠甲。在他的心中,这不仅是复原古代铠甲、制作影视道具的工作,更是作为一个蒙古族人研习民族文化,实现梦想的过程。

随着宝勒德声名外传,一些喜欢盔甲的朋友们,也希望给自己量身定做真人版铠甲,“做真人版费时费力,但这也是一个新的方向,我会考虑涉足定制业务,如果能和旅游、文化产业结合起来,我觉得更好。”在他对这份事业的规划中,只有这样盔甲才能“活”起来,而不是单纯地成为装饰物和收藏品。他心中一直有个梦想,真实地还原一副十三世纪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铠甲,“虽然铠甲在二百多年前就已经被淘汰了,但它毕竟是我们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必须有人去挖掘、传承,而我想做这个人。”

摘编:《中国手艺人》(2022年9月8日)

(编辑 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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