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莘捷
沿着大西洋沿岸的西非地图,很容易就能找到塞内加尔,这个位于非洲最西端的国度。倘若站在这个国家首都达喀尔的海港边,一眼便能望到3公里外的戈雷岛。这座名声斐然的小岛孤独地盘踞在大西洋上,岛上没有太多秀美的风光、灿烂的艺术名胜,只有殖民时期遗留的石头建筑,保存完好的奴隶堡、炮台和一间间独特的房屋比邻而居,无声展现着非洲人民被西方殖民主义者侵略、奴役、压榨的苦难史。
这座小岛上的遗址有着独特的价值,它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最野蛮的写照,将人性之恶淋漓展现。但与此同时,它又反映了18世纪末的灿烂文明,岛上的建筑风格体现出文明与野蛮交织的矛盾。为了更好铭记这段历史,保护这座岛上的历史文物,联合国于1978年宣布戈雷岛为全人类的文化遗产。
戈雷岛由黑色玄武岩熔流凝固而成,就像一颗黑色的珍珠镶嵌在蓝色的大西洋上。它所在的塞内加尔地区,是非洲出了名的“美人窝”。塞内加尔的非洲女性是公认的“高颜值”,五官立体又身材高挑,时常让人眼前一亮。今天就有很多塞内加尔女孩在法国做模特、歌星和演员。但在当时,这份美好招来的却是苦难。
作为欧洲人在西非最早开拓的殖民点之一,戈雷岛前前后后历经了许多国家的殖民。最初被葡萄牙占据作为船舶的锚地,而后又被西班牙抢走,荷兰也曾统治过该岛,并留下戈雷(意为良好的锚地)作为小岛的姓名,其后数百年,这里也都是英法两国的必争之地。
戈雷岛是非洲最西的岛屿,岛上的三处泉眼是远航船只最好的淡水补给点,所以这里成了欧洲殖民者登上非洲大陆的落脚点。戈雷岛面积不足0.3平方公里,却是殖民者重要的中转点,他们所主导的奴隶贸易,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撕开了非洲大陆。据记载,从1444年第一个葡萄牙人登上戈雷岛至1848年,这一段黑暗的殖民统治让非洲损失了高达1亿多的青壮年人口,从戈雷岛上奴隶堡运走的黑人奴隶约为2000万之多,死在岛上的就有500万人。
15世紀开始,西方殖民者带着工业品、武器弹药来到非洲,鼓动当地酋长发动战争,并唆使交战后的胜利者,将对方部落的俘虏卖给他们作为奴隶。然后将奴隶卖到美洲种植园和矿山,换取糖、烟草、稻米等种植园产品以及金银、工业原料,再回到欧洲进行买卖,这就是当时有名的奴隶贸易,因为全程航线呈三角形,又称三角贸易。
戈雷岛是这场长达400年的奴隶买卖中转点。奴隶们被迫来到戈雷岛,像牲口一样被交易双方捏来捏去,还会被送到拍卖场上拍卖,完全丧失了人的基本尊严。挑选成交后,他们被赤身裸体送上小船。男性黑奴被押送上船后,会被关进狭小的笼子,这些笼子将船舱本就不大的内部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昏暗狭窄的船舱里,散发出一股股腥臭恶心的气味。恶劣的生活环境导致许多黑奴情绪崩溃,再加上每日只能获得极少的食物,一路上饿死的黑人不计其数。漫长的运输过程中,如若黑奴不幸感染疾病或者受伤,不会得到问候照料和药物治疗,只能死在运输船上,然后被船员们扔进大海当作鱼食。运输黑奴的船上,年轻的女性黑奴被集中在甲板上,她们受到船员的百般凌辱。贪婪的运输者们为了得到更多的“货物”,甚至会强迫女性黑奴和男性黑奴一起生孩子。这些孩子出生长大后,仍然会延续父母的悲剧,被卖到美洲各个庄园,作为终身奴隶供奴隶主驱使。
上了岸的黑奴们也并不会更好。他们每天面临着干不完的繁重农活和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吃穿也无法保证,甚至有数据表明,农场主们七年左右便会更换一批新的黑奴,因为大多黑奴不堪重负,七年左右便失去了性命。
现在上岛,人们仍然能看到一座保存完整的奴隶堡。这座木石结构的坚固建筑物,建造于几百年前,由上下两层组成。楼上铺设地板、阳光充足条件良好的居室,是当时奴隶贩子们的住所;楼下是一间间五、六平方米左右的奴隶囚室,整个囚室没有窗户,阴暗潮湿、肮脏不堪,实属地狱。
一间间奴隶囚室,曾禁锢无数黑奴的肉体与灵魂。囚室分为男室、女室和儿童室,墙上仅有几个供奴隶贩子们监视奴隶动向的小洞。这些狭窄阴暗的囚室,一次会关押屯集500至600人,一间囚室可同时关押15至20名奴隶。他们被戴上镣铐,系上一个14斤的大铁球以防逃跑。
众多囚室之间,有一条狭长、阴森的过道,过道中部的石门直面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成千上万的黑人奴隶正是从这里被押解上船,运往美洲,他们从此妻离子散、生死难料。这段航程,是一段死亡航程,奴隶们被塞进超载的船舱,像书架上排列的书本一样,只能占据狭小的空间。为防止他们逃跑,奴隶贩子将每俩人锁在一起,即使跳海也只能成为鲨鱼的食物。污浊的空气、传染病和缺乏淡水,让许多人死在途中。这道石头门,是黑奴们迈向“新大陆”的起点,也是永远回不去的远方,所以人们给这道门取了一个伤感的名字——不归门。
在戈雷岛奴隶堡,有两个“特别”的房间,一个叫“增肥室”,一个叫“惩罚室”。
在奴隶交易市场中,男奴的价格由体重决定,女奴以姿色和贞洁为标准,小孩则依靠牙齿判断年龄然后定价。增肥室的出现,自然是因为奴隶贩子想把奴隶“卖个好价钱”。他们像卖鹅卖鸭的某些不良商贩一样,对体重不足的奴隶们进行灌食,以快速增加他们的体重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惩罚室针对不听话的有反抗意识的奴隶而设。惩罚方式是这样的:将奴隶们四五个一组,关在只能半蹲的狭小惩罚室里,而且不提供食物和水。在一个暗无天日,正常成年人都无法站立的空间中,奴隶们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到最后不得不乖乖听话。
如今的奴隶堡中,奴隶贩子曾经居住的地方已经被改为了博物馆。博物馆内,仍可找到当年用来束缚奴隶手脚的镣铐、防止奴隶们逃跑而特制的铁球以及欧洲殖民者遗留下来的武器等。
这里陈列着当年的大炮,那是西方殖民者犯罪的工具和罪证,还有更多黑奴贸易时期的书籍和收藏品,上面的文字,字字泣血,为大家展开那段悲切的历史。岛上的居民们常常自发地为游客讲述这段黑暗历史,许多黑人也将此地列为一定要来看看的地方。
直至19世纪初,由于经济和政治因素,加之北美和英国宗教团体持续发起的废奴运动、大量民众的签名请愿和公众集会活动,以及锲而不舍的黑人奴隶起义,国际社会才逐渐废除了奴隶贸易,让这一罪恶的贸易永远留在了过去。
戈雷岛历经许多国家的殖民统治,但在塞内加尔独立前,小岛大部分时间处于法国统治。这使得岛上充满鲜艳明亮、浪漫多姿的法式建筑。饱满浓郁的配色,巴洛克风格的尖顶拱门,铁艺的路灯,散发着浓浓的欧洲情调。这些建筑都如奴隶堡一般是两层高,面对同一片大西洋,上下两层所住的殖民者和无辜的奴隶们境遇截然不同。
18世纪下叶,逐渐有更多的公共建筑在小岛上落成:医院、学校、剧院、修道院……戈雷岛从一个落脚的中转点向一个小社会转变。西非原有的拙朴建筑设计和欧洲浪漫的廊柱相继糅合绽放,鲜艳的住房与热带植物群相映成趣,粗鄙的奴隶堡与华丽的欧式风情小洋楼比邻而居,这正是戈雷岛文明与野蛮交织的显现。
如今,戈雷島已经成为旅游之地,岛上生活着一千多名原住民。色彩饱和、风格独特的殖民建筑群与背后蕴含的历史文化,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这里随处可见充满历史感的装置艺术:用废弃物品做成的许多小人,结合戈雷岛本身的历史背景,让人动容;而废弃物品搭建的轮船,永远不会再驶向罪恶的深渊……
历史的厚重,加上建筑风格的亮眼已经让戈雷岛获得很多旅客的青睐,而近些年来,小岛又有了新的发展方向——新兴的西非艺术中心。早期殖民者修建的剧院已经破败不堪,现在改为了露天剧院,时常有人在此表演,引来许多人一起观看。每年夏天,来自全球各地的策展人和收藏家们来到这里,举办多场艺术节。那时,岛上风格各异的庭院和别墅,都会成为临时的艺术展览会场。
前来参与艺术节的艺术群体大致分为两类,定居海外的艺术家和本地的创作力量。塞内加尔政府会提供极其优惠的房租作为前提条件,吸引更多艺术家不止来参展,而是能够留在岛上长久地创作。本土的艺术家们很多都是达喀尔艺术学院经过系统学习的科班出身,作品偏向于现代化,用色大胆。如今,在戈雷岛上潜藏着许多绘画、雕塑工作室,让这里时刻充满活跃的艺术氛围。
众多艺术中,沙画颇具代表性。这里的沙并非染色而成,而是来自塞内加尔的天然沙,黑色来自火山,红色来自撒哈拉沙漠,黄色来自小岛沙滩。艺术家们在薄木板上刷上一层胶,再用这些天然沙进行创作,短短几分钟,便能出现一幅完整的非洲风景图或是人物肖像画。
(编辑 陈珂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