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姗姗
内容摘要:诗人凭借人称代词抒发个体情感,人称的具体指称意蕴丰富。英国诗人奥登的诗歌蕴含着无限丰富的现代性,其早期创作的诗歌《无名的公民》和晚期创作的诗歌《没有墙的城市》,都表现了现代人在现实社会中的真实写照。人在这种官僚资本主义中的各种权力压制下被异化,本文从人称指称的角度来探讨这种人被异化的现象,通过描绘个体的异化,挖掘人被异化的真相,探寻找回本真自我的方法。
关键词:人称 《无名的公民》 《没有墙的城市》 人的异化
奥登是20世纪最伟大的西方诗人之一。奥登关注社会现实,这直接体现在他的诗歌中。他的诗歌关涉现代工业景观,人在这种环境中的个体心理问题是本文将要探讨的重点。在奥登1930年代的诗歌风格中,诗人关注的对象是普罗大众,书写他们在现实人生中的苦难。而奥登在1960年代的诗歌创作上的主题更多地是偏向精神上的探索与内心的自省,表现现代人的精神困顿。本文选取了奥登前期创作的诗歌《无名的公民》和其后期的诗歌《没有墙的城市》,这两首诗歌在奥登的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中小有名气,借此来探讨奥登诗歌创作前后期关于“人的异化”主题的连贯性。以这两首诗歌为例,本文从人称指称的角度来探讨奥登诗歌中现代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被异化的现象,因为这两首诗歌的表现方式略有差异,所以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一.人称的具体所指突显人的异化
语言学家对于人称代词的具体划分,采用的标准存在一定差异。在功能语言学家韩礼德和哈桑讨论的“人称指代”中,“人称”包括人称代词、物主代词和泛指的“one”。[1]由于人称指代在不同的情境中具有不同的指涉范围和意义,本文在这里主要探讨诗歌中出现的人称代词“我”“我们”和“他”“他们”,分析诗歌中的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具体所指背后隐藏的涵义。
(一)第一人称“我”“我们”的具体指称
在《无名的公民》中,奥登充分展现了现代人的生活境况。“无名的公民”附和国家政策,每日按部就班地工作,按时缴纳会费,在单位既不偷奸耍滑也不冒头。生活中的他符合一切社会对一个标准公民的要求,包括生孩子的数目也积极响应政策号召。但这个公民是没有名字的公民,代指一切现代人。奥登在诗中写道:“任何事情若是出了错,我们肯定都会听说。”[2]408现代人一生都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是一个完全遵从社会准则的良民。然而现代社会科技的高速发展、现代工业生产的规模化扩张以及国家机器的全方位运作正在把人变成一个“标准化”的机器。技术的进步使人类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人类的精神文化程度越来越高,然而科技固然给人类带来巨大的好处,但人类个体的意义与价值感却在逐渐消失。人以现实制度的标准为标准,受社会规训,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中人失去个体存在感,丧失独立个性,随俗浮沉,人性受到压抑和扭曲。“我们”在这里是虚指,指代社会权力机关或某种社会规则体系,它束缚着人们的方方面面,个体完全被异化。这种自我指称的虚指表达既体现出语用移情的功能,又表明了言语内容的真实性。
在《没有墙的城市》中,奥登将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们唤作“隐士”。“我”凌晨三点在曼哈顿的中心区想到人们身处“不受辖制、亦无管制的超然空间”[3]303,恶龙和魔鬼考验着人们,居住地是“巨大监狱里编号的洞穴”。“霍布斯人”身处的街区是歹徒横行的场域,庸俗的晚间聚会和空气污浊的小店,还有百无聊赖的人们。“亚当”和“夏娃”会在工作日外出,碌碌无为,黄昏时分再回到“洞穴”中。周末也变得无聊透顶,这时人们对周遭的人事漠不关心,只是凭借报纸和广播逃避枯燥乏味的现实。“我”幻想倘若“我们所描绘的未来一切皆毁灭”,那么或许人们可能会有“更糟糕的命运”。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是作者直接表现自身情感的一种抒情方式。在这类抒情性诗歌中,以第一人称书写,更易于展开诗人与读者的对话,“我”就是诗人自我。奥登在诗歌中再现了20世纪现代都市诸多令人倍感压抑且沉闷的社会现象,《没有墙的城市》中的叙述者,即第一人称“我”“我们”,便是忧心忡忡的诗人的化身。
(二)第三人称“他”“他们”的具体指称
第三人称“他”“他们”不受时空的限制,能以全知全能視角客观地抒发情感。与第一人称的真实感和第二人称的直抒胸臆相比,在表达情感时,第三人称抒情主体往往隐匿在具体意象背后,借他物抒己情。奥登的诗描写了现代社会中各种被异化的人,他们被现代的物质生活和基本规则所规训,变得麻木、失去了自我。
《无名的公民》中的无名公民被奥登称为“圣人”。他会积极履行自己在社会中的义务,这是政府给予的评价。从他出生到他去世,他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这样的国民堪称是社会的榜样和公众的楷模。但诗人在最后两首诗中问道:“他自由么?他快乐么?”[2]408奥登以这样的一个标准公民代指社会中成千上万被异化的现代人形象,人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倘若有什么能证明他曾存在的证据,那便是政府档案中记录的机械数据。诗人振聋发聩的提问,现代人如何能回答得出?自由和快乐基于人的基本认知,但现代人早已没了独立的精神和人格,因此即便是如此荒谬的问题,现代人也无法作答。这个无名的“他”,代指社会中无数被异化了的人,作为一个具象群体而存在。
《没有墙的城市》聚焦现代人生活的复杂性。“没有墙的城市”暗示现代都市社会的支离破碎。现代都市是高科技的都市,在钢铁和玻璃建造的建筑里,人们必然成为隐士,传统社会价值观逐渐丧失。黑暗与堕落隐藏在都市的街角,夜晚安静且危险。人们处在这样一个与传统价值观相背离的世界中,逐渐变得慵懒散漫,只是试图使报纸和广播成为精神的慰藉,借此消除孤独感。然而这样的生活使人深感人生虚无,庸庸碌碌,无名之辈会凭借“出众的体型”引起他人的关注,试图摆脱虚无感。现代世界也被诗人描述成是“专为阴郁的客人设计、让他们变得更为堕落的旅馆”。[3]304这里的“他们”代指居住在都市里的社会群体,乏味无聊的人生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二.人称指称的交际关系
功能语言学家认为,语言作为人类社会活动的产物,承担着各种各样的功能。在此基础上,韩礼德划分了语言表达意义的三大纯理功能。语言除了传达信息和再现经验,还“作为涉及到言说者/作者与听众的相互作用的活动组织起来”。[4]诗歌中人称的具体指称之间的话语互动体现一定的交际关系,奥登的两首诗歌中人称指称的具体人物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笔者将在下文探讨这个问题。
(一)第一人称“我”“我们”的交际关系
在《无名的公民》中,人称指称的交际关系是指“我们”即社会权力机关或者是某种社会规则体系,与无名的公民之间的交际关系。“一个人的编年史、生活报道、死后的历史研究,他的权力象征仪式的一部分。规训方法颠倒了这种关系,降低了可描述个性的标准,并从这种描述中造就了一种控制手段和一种规训方法。”[5]215根据福柯的观点,现代社会是一个由规则力量所笼罩的“规训社会”。“无名市民”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的“完美”,就是建立在各种官方组织的监督之下,而他优秀的个人形象,则是通过各种渠道的审视和验证。官方通过多种调查记录对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由此可见,国家对普通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它以各种权力机关的微观力量对人进行全方位的制约。可以说现代社会处在国家权力机关严格的规制之下,公民个体没有个人隐私,在社会和个人之间,存在一种规训与被规训的关系。社会与人的交际关系被异化,社会变成了一个管控人的权力体系,社会对普通人在特定方面有一种绝对的控制性。
在《没有墙的城市》中,“我们”作为一个社会群体,与现代社会的交际关系总是渺小而复杂的。现代工业化生产使得城市迅速发展和扩张,在此过程中,现代人还保留的传统价值观与当前社会的快速发展不相适应,导致现代人人格分化,丧失价值感。奥登在诗中描绘了这种现代人身处现代社会心灵的不适,痛苦、虚无感弥漫在人们周身,充分展现了现代城市的病态。奥登在诗中写到,“只让他们保留闲暇时的自我意识,以便从业余爱好(性事,消费,与鬼怪的暧昧争斗)的无形领域里挖掘出价值和美德”。[3]305现代的城市里,人们逃避工作,在咖啡屋慢慢消耗自己的生命,亚当和夏娃远没有旧日伊甸园的天真与快活,在现代,他们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空虚、无聊在群体中普遍存在,成为现代都市中的常态。社会群体在现代社会中百无聊赖,被社会环境中陈腐的空气所异化。
(二)第三人称“他”“他们”的交际关系
在《无名的公民》中,奥登刻画了一个不知名的公民“他”的人物形象,他一生循规蹈矩,死后也只留下官方记录中的一连串数据,诗人通过刻画这样一个人物来表达他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思考。约翰曾写道:“这首诗就是现代人以失去个性为代价换取标准化的讽刺”。[6]206奥登所呈现的这位现代人,是一个与社会工作完全、彻底合作的人。他对现代生活的态度就是服從,服从社会所规定的一切标准,不逾矩。完全符合社会标准,同时也就意味着“他”所代表的现代人丧失了个体的独一无二性,个人存在的价值被现代生活所消解。在这里,“他”作为个人主体与社会“他者”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也不是彼此相辅相成的关系,倘若非要给二者的关系划分一个概念,那么只能说它们是顺从与被顺从的关系。
在《没有墙的城市》中,奥登开篇通过描述现代人的都市居住环境来体现现代人的精神状况。人住在超然的建筑物里,物质方面得到极大的满足,但仍用“粗俗的垃圾”“无知的噪音”来打发寂寥的生活。在奥登看来,人如果失去了完整和独立的自我,那么他既不自由也不快乐。人们对生活既没有选择权也不知道改变,希冀得到更美好的幸福,但由于灵魂的空虚,这一愿望可能会落空。随着人类创造的现代技术越来越精确、高效,人们的物质生活会变得越来越丰富,但现代技术也会逐渐成为控制和支配人类的异己力量。奥登认为人已经被现代都市的这种力量所异化,逐渐失去了主体属性。“他们”作为社会群体,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成为被压迫的存在。
三.人称指称的隐喻关系突显人的异化
诗歌的意义是可以无限阐释的,人称指称所指涉的隐喻关系值得深入研究。由此,我们可以进入一个更为深广的语境中,探讨更深层次的隐喻关系。那么是否存在别的隐喻关系呢?它是如何突显人的异化的,从诗歌语境的角度来看,这种隐喻是由环境与人的关系及其所反映的人生态度引发的各种情感和思想。
在《无名的公民》中,“无名的公民”与社会中存在的各种权力机关形成一组对应关系,那么它们的对应关系是否能够得到证实?社会上找不到各种权力机关的名称,这样的权力机关是真实存在还是只属于意识形态范畴,并且何以见得它的权威性呢?诗中写到统计局并未发现无名公民的违纪事件,并且事件的记录数据只存在于官方档案中,那么官方数据一定真实可靠吗?数据搜集是否全面?事实上所有的数据信息都是通过“我们”来搜集的,“我们”究竟指代的是谁?“我们”的具体所指和真实性都值得怀疑,在这里笔者只探讨了“我们”作为社会权力机关对人形成微观管控,“我们”这一隐喻又具有无限阐发的可能性。另外,诗中描写的无名公民指代何人?他能概括复杂社会中的芸芸众生吗?换句话说是否所有的公民都受到社会微观权力机制的管控?在此笔者论述的对象只是资本主义社会中最为常见的普通人,享受着优越的物质生活,但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空虚的,是被异化的现代人形象。
在《没有墙的城市》中,“没有墙的城市”,从字面上看,是在说城市没有墙的限制,在这里,奥登描述了一种现代城市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墙的现象。城墙具有防御外敌、限制城界的功能,“没有墙”意味着现代城市失去防御性、没有限制,表示现代城市处于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没有墙的现代城市,奥登在诗歌开篇用“不受辖制、亦无管制的超然空间”来描述它。现代城市没有城墙作为边界,会发生什么?奥登通过城墙的缺失,表现现代城市已经无法承载现代人的美好品性,成为一个供人类宣泄内心阴暗与罪恶的地方。城市的扩张不再受到限制,人类的欲望也不再受到压制,最终导致人的心灵无所依附。在此基础上,人越是追求更美好的幸福,命运齿轮反而越是会驶向相反的方向。奥登对现代人在城市的处境感到担忧,人在城市扩张的同时忽略了自身的精神需求,导致现代人的精神变成一片荒原。在第三人称叙事过程中,诗人将自身真实情感的表达隐匿在具体意象背后,增加诗歌的张力。“没有墙的城市”作为主体意象,异化了身处其中的现代人,成为没有思想的“垮掉的一代”。只剩一副空壳的现代人承载不了秩序理性的文明,现代人麻木、虚无的处世态度使我们现有的城市文明混乱不堪,这是人对城市的越界。
奥登的《无名的公民》和《没有墙的城市》两首诗歌阐述了现代人处在麻木、迷失自我的生存困境之中,在工业化进程中失去了价值感。通过对诗中人称代词具体指称的分析,可以看出奥登对现代人精神世界的密切关注。尽管现代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被异化,但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并非无计可施。现代人可以在社会权力机制的规训下享受有限度的自由,自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尽情地活出自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幸福惬意的过一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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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法]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城,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6]崔丹,张颖.精致的谎言,犀利的批判——W.H.奥登诗歌《不知名的市民》身份确认[J].外语教育,2009(00):206-211.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