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电机:不可为之,但又何妨

2022-05-30 13:56刘舒婷陈紫雨
第一财经 2022年10期
关键词:电音蝌蚪信道

刘舒婷 陈紫雨

在小红书、抖音这类互联网流量集中地,遵循着爆款洞察与趋势预测,好看和精致被批量生产,却少有新意。但这好像是更聪明的创作思路—至少这样能火一段时间,不少创作者也满足于此。

日本公司“明和电机”算是这股浪潮之下的艺术团体和玩具制造商,却走了一条孤独的创造路径。他们推出的演奏玩具“电音蝌蚪”(otamatone)风靡社交媒体,也让公司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让自己的玩具变成大众的玩具。但公司规模并未因此大幅扩张,目前包括社长在内,员工只有5人。

“在日本,电音蝌蚪比明和电机还有名,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明和电机,但大家都知道电音蝌蚪。”明和电机社长土佐信道告诉未来预想图。

电音蝌蚪迄今仍是明和电机最畅销的单品,它通过触摸板控制音高,演奏者捏住蝌蚪嘴巴时会发出声音。自2009年上市至2021年,除了本土零售店渠道,电音蝌蚪还通过电商与代理从日本走向全球,累计销售了超过100万只。

土佐信道也承认,“无厘头”是明和电机最核心的要素。他为明和电机的玩具归纳出两个特征,一是玩具的构造有趣好玩,二是长得可爱。电音蝌蚪,以及每个形象代表一种乐器的诺克小人(Knock Man)系列都具备这两个特征。

他也利用这种“玩的乐趣”,让产品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他把如何使用这些玩具的视频放在社交网络或YouTube之类的平台上,讓人对电音蝌蚪跃跃欲试,再通过他们拍摄的视频,引发社交网络传播。

2009年,明和电机曾在YouTube上传了一段三人用电音蝌蚪合奏英国民谣《绿袖子》的视频,如今,视频播放量超过415万次,拥有最高点赞的评论是一行英文,“When I die I want thisplayed at my funeral.”(当我死去时,我希望这个在我的葬礼上演奏。)电音蝌蚪在中国也有一些拥趸。

有用户称它为“高阶版尖叫鸡”,他们在哔哩哔哩等视频网站观看UP主的演奏视频,评论说自己得到了“鬼畜”般的乐趣。

无厘头风格也体现在土佐信道的招聘故事里。他曾在一个帖子里提及两位职员的入职方式为路边偶遇,邀请他们的原因是“外形不错”和“跑步姿势很优美”。后来他对我们澄清说,这是个“搞笑段子”。但这类玩笑确实是容易引起年轻人注意的方法。

他甚至用玩笑来应对抄袭。2017年,丹麦杂货连锁品牌Flying Tiger在未获授权的情况下,制作了明和电机企划的鱼骨形电源延长线(Na-Cord),定价600日元(约合29元人民币)。土佐信道知道消息后,从东京4家Flying Tiger分店购置了120条仿制品,贴上“明和电机·NACOR D USB线”的标签,签名后挂在官网上以艺术品形式出售,标价270 0日元(约合130元人民币),然后全部售罄。

明和电机回击抄袭的方式在社交媒体上成为热门话题,最终,FlyingTiger从全球约700家商店下架并回收了仿制品。在明和电机的电子刊物《明和电机月报》里,土佐信道记录了事件全过程,还顺势推出了新内容—与日本艺术家高桥征资关于山寨产品的对话记录。

明和电机的产品系列

资料来源:明和电机

土佐信道将这个过程称为互联网上一场“作战的盛宴”。

明和电机是一家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制造工厂,由土佐信道的父亲土佐阪一创立于1961年,主要为东芝、松下电器等品牌做真空管代工,全盛时期员工也超过100人,但在1979年,受石油危机影响,工厂倒闭了。

1993年,土佐信道和他的哥哥土佐正道继承了明和电机,以一家“平行世界的电器制造商”的招牌重启生产,制作的却是自称无用的“超常识机械”—现代艺术与机械的结合体。社长是唯一的设计师与最终决策者,他们在自家工厂做设计、出原型,然后委托给长期合作的玩具制造公司CUBE批量生产,平均每年推出约30款新品。

Q:未来预想图(Dream Labo)

T:土佐信道(Tosa Nobumichi)

Q :“平行世界的电器制造商”是什么意思?

T:明和电机虽然叫“电器店”,但是我们没有真的经营电器店,而是在做“电器店”的角色扮演。就像漫画和电影中出现的怪异的发明家,明和电机制作的也是奇奇怪怪的器械。当然,生活里有很多认真做家电的电器店,我们和它们不同,是“虚构”“伪装”的电器店,就像在平行世界里一样。

Q:怎么想到要继承明和电机的?

T:“ 明和电机”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明亮的、平和的电机,是我父亲取的名。原公司在我小学的时候破产了,是我心里黑暗的不愿回想的一部分过去。尤其明和电机破产时,我与父亲分开生活了,之后也很少在一起,父亲变成我心里的一个结。等到毕业了走进社会时,我意识到不能一直紧锁这部分的记忆,我想必须要解开这个结,所以重拾“明和电机”之名,穿上了父亲曾经一直穿着的工服。

现代艺术不容易让人理解,用“明和电机”这样熟悉的电器店名字让人来接触现代艺术,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明和电机”这个名字在那个时代显得很逊,因为当时正流行用外来语做名称,显得时尚洋气,比如×× group。但在一堆洋气的名称中,土里土气的“明和电机”反而很与众不同,是很帅气的名称。

Q:你从小就喜欢和擅长自己动手做东西吗?

T:小时候更喜欢画画,一直专注在绘画上,并不像现在这样在明和电机制作了很多自己设计的物件。不过在我父亲运营明和电机的时代,公司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会去工厂搭把手,因此接触了手动操作机械的流程,不过那时候非常讨厌这些工作。(现在)经常被人问是不是从小就爱动手制作东西,还真的不是这样的。只能算一直喜欢画画、手办模型这些。

我小时候就住在工厂里。一楼是工厂,我们住在二楼。这样想起来,确实小时候大部分都是工厂的记忆。最初父亲的工厂设立在兵库县,那个工厂破产后就不存在了。这个工厂(武藏小山)是从1998年开始营业的第三处工厂,也是明和电机最主要的工厂之一。

Q:听说你从小就想当艺术家,准确来说是画家,早期的创作也有不少图像、视觉为主的作品,但明和电机的许多创作似乎更多围绕音乐和现场表演,“声音”这个媒介是怎么冒出来的?

T:是啊,以前想过要当画家。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们会弹双排键、玩铜管乐器。我从小一直看着哥哥姐姐们演奏,我们家可以说是音乐氛围很浓郁的家庭了。小学的时候经常听唱片,偶尔也会玩一下键盘。认真开始学音乐是中学,那时候还加入了学生社团,中学沉浸在打击乐队的环境里,到了高中就开始做乐队。当时雅马哈有个乐队比赛,我们带着“就从这里盛大出道啦”的心情报名参加了,现在想还挺幼稚的。

Q:明和电机的作品将音乐和机械组合在一起,形式很特别,这种组合的想法是怎么诞生的?

T:这与想成为画家也是息息相关的。最初有一个想法以图案的形式浮现在我脑中,但总模糊不清。这时就要用工程师的思维去追逐这些想法,搞懂它们到底是什么,并勾勒出来,这是我制作东西一贯采用的方法。我从小在工厂里长大,耳濡目染也具备了工程思维。所以在大学里开始认真做艺术后,不仅仅想画画,也想用艺术感知结合工程思维的方式来表现艺术。

但如果问明和电机创作的出发点是什么,那一定是艺术。我们从外观或者视觉化的感知入手,这与一般工程师做产品的思维是不同的。有时做出来的产品不会动,这就和工程师的“做出来的产品一定能运行”的思维方式不同,我还是从“概念”“印象”等角度入手制作产品。

Q:你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可以给我们描述一下你的一天吗?

T:当有想法一下子出现时,就一个劲儿地去咖啡店,先把想法记录下来。所以我一般早上会待在咖啡店画草图,下午1点才开始正式工作。一般来说,我和员工一起在工作室制作产品,一直到晚上9点。

Q:听说你们曾在演出时遇到乐器坏了要当场修理,那你们日常是怎么搞创作的呢?

T:创作和修理的情况大约是一半一半。不管怎么说机械也是道具,只要用,就可能会坏,这是无法避免的,想要它们不坏,就只能不去用它。所以我们会在使用后尽量维护好它们。明和电机的主要工作之一是修理机械,大概一半功夫在制造新的,一半功夫花费在修理上。

也会出现演出中机械突然坏掉的危机。那种紧急关头需要临场反应,它反而更有趣,我还挺喜欢这种时刻,会在短时间内激发头脑的创造性来应对,比如指示现场工人该如何修理。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就放弃了,变成现场演唱什么的。

Q:说到这里,明和电机最早的作品都是围绕“鱼”的创作,我看过你在明和电机诞生前创作的1000条想象中的素描集《鱼宅族》(Otaku Gyotaku),你为什么对“鱼”情有独钟?你也说鱼器(na-ki)系列是明和电机所有产品的基础。

T:“鱼器”系列是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创作的系列,那正是因年轻感到不安、如芒刺背的年纪。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我经常烦恼“我究竟是谁”“我为什么要做创作”“为什么这些想法突然涌现”这些问题。当然不仅是我,世界上所有创作者和哲学家大概都会陷入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思考我是谁,却找不到答案。

但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那就是小时候我就经常做关于“鱼”的噩夢,梦里会出现令人恐惧的鱼。那些不可思议的鱼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它们是怎么回事,所以通过画画从零碎的片段开始记录这些鱼。

一开始我想成为画家,正是因为我经常能看到这样奇妙的片段,想把捕捉到的这些信息固定下来,小时候这只能通过绘画来实现。开始在大学做工程时,我能将这些鱼通过工程机械而不是绘画的方式来呈现了,这与“鱼器”系列的制作相关联。其实手绘1000条鱼更像我与那个只会画画的童年世界做了一个告别。“好的,再见了”这样的感觉。

我在30多岁的时候创作了雪绒花系列(Edelweiss series);到了40多岁,创作了声音机械系列(Voice Mechanics series);50岁之后,也在创作有趣好玩的玩具。但无论如何,《鱼宅族》(Otaku Gyotaku)对我来说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如果我没有那样做,今天的明和电机可能就不会诞生。

Q:你们不仅做产品,也经常做现场演出、商品展示会、教育分享等等,在明和电机的收入构成上,哪部分占比会更多呢?从公司角度看,你们的商业模式到底是什么?

T:从我们现在的流程开始说吧。我们先有了创作的概念和想法,再结合工程制造的方式创作作品,制造出来的这些东西,我们通常叫它“超常识机械”。

大多数时候,艺术创作者通过销售作品获得收入,但明和电机在这个阶段不会卖这些作品,而是将它们作为“艺术资源”,开展各种各样的业务。

我们的业务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销售产品,比如电音蝌蚪这些经过大量生产再投入市场的大众产品。另一类则是文化服务,即通过向大众展示我们的“超常识机械”从而获得收入的大众推广活动,在日本这叫“活动收入”(興行收入),比如展示会、现场演出、教育科普讲会等等。目前,做大众产品和做大众推广的收入构成大约是五五开。

之前由于疫情,展示会、演出基本全部停摆了,那段时间我主要把精力投入到了产品制作上。现在基本上大众推广活动都恢复了,收入构成也回到接近五五开。

Q:这样的模式是创立之初就有的 么?

T :现在这种商业模式也是在明和电机出道近30年的过程里一点一点形成的。明和电机刚开始是在索尼音乐唱片出道并开始演艺活动,当时我们也自己做一些东西,但基本上都是亏损的,也没有和现在一样的展示会。即使做一些现场音乐会,也没有(和现在一样的)乐器。

出道5年左右,公司才渐渐形成了一点体系。当时主要做(超常识机械的)展示会和演出,还没有做大众产品的生产,唯一的产品是鱼骨形电源延长线,这个在当时还是赤字产品,能卖一些,但收不回成本。直到2000年左右和CUBE公司合作量产,并进入东急手工艺品店、乐器店和玩具店等零售渠道,大众产品制作才开始有了收入。

Q:要做产品的想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吗?

T:这样的想法从大学时代就有了。我在大学时代就利用工程师背景来创作艺术作品,毕业时候会思考怎么用现代艺术来谋生,也把毕业设计带去当时在银座的一个画廊做展示,来参观的客人也许会买作品回去,但那真是一个很小众的画廊。

于是我想起之前做乐队的经历,音乐人往往一开始就有“这个唱片我要卖100万张”“我要在××场馆开演唱会”这样面向大众的大梦想。我就开始思考为什么现代艺术受众面这么狭窄?为什么选择面向大众市场往往会遇到销量不佳的现实情况?我想做艺术创作,想带着小众艺术去寻找大众市场。

但是做艺术创作是很概念、很自我的,当我开始思考该如何把这些创作带去大众市场时,我发现幸运的是,我创作的东西全部都能借助我的工程师思维用设计图表现出来。(一般的)绘画没有设计图纸,所以很难重现和复制。我的作品全部都有设计图纸和数据,这就能做到量产。在学生时代,我就有把自己的创作带去工厂量产的梦想,后来在明和电机乐队时也在想着这件事,但还没有头绪该如何实 现。

Q:那你如何处理艺术作品的小众性和面向市场的大众性呢?

T:虽然做了很多艺术性的作品,但也许我没办法都解释清楚。艺术作品许多概念性的部分很难让人理解,这并不是坏事,艺术性本就不是容易让人理解的。大部分情况下,艺术创作者也不会对自己的作品有过多解释和说明,甚至线索也很少。虽然不太喜欢,但我也认同艺术难以理解的部分,我会觉得虽然很难,但还是“来呀,一起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正如你用的苹果电脑,它的系统采用的二进制非常复杂,但大家现在都用它,因为它搭载了OS系统,音乐软件、图片、Excel、Word等软件在这个系统中运行,操作都不会显得复杂和零 散。

回到明和电机和现代艺术,明和电机就好比是OS系统,看上去是大家想象中电器店的样子,很亲切很好接触。通过明和电机,人们能了解到现代艺术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Q:那为什么你坚称明和电机是“公司”而非“艺术团体”呢?你们属于产品制造业还是文化服务业?

T:刚刚我们聊到用OS系统时,我们既能听音乐,又能使用各种办公软件,还能剪辑视频等。这与明和电机类似,明和电机既有音乐又有艺术,也做搞笑演出和产品设计,是一个综合的形态。

我认为明和电机属于文化服务业。艺术和娱乐都是就算没有人也不会感到困扰的东西。比如当灾害来临时,对它们的需求就排到后面了。但就是因为有的人会突发奇想思考如何在空中翱翔,社会文明才得以发展。明和电机的机器虽无用,却可以解开日常生活中的束縛,滋润生活。如果没有这些,人类的文化和文明就变得很无趣。我们是“有趣”先行的公司,这样来说,属于文化服务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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